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泰元年纪/望京记》作者:秋犀 文案 从宫廷逃离后,她流落江湖,成了掌门夫人。 新婚夫君去世,她与失散多年的哥哥重逢。 时隔六年,重回京城,一路艰险,步步为谋。 从江湖,到朝堂,再到宫廷,她陪着哥哥,也有另一个男子一直守护着她。 那细细密密纠缠在心间的痛,是她对他根植于心的感情。 他们并肩而立,隔江遥望对岸灯火。 “你为什么羡慕他?” “他的妹妹虽然不温柔,但英姿飒爽,是个女英雄。她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子,琴棋书画、刀剑骑射样样皆精,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心有灵犀、彼此信任,而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干嫉妒罢了。” “喂!” “是啊,我为什么会连你的哥哥都嫉妒啊……” 本文又名《望京记》,以女主助哥哥完成大业为主线,不时穿插与男主感情,HE,情节不会拖泥带水,可以放心入坑哦~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轻璇 ┃ 配角:令遥,穆淳   ☆、第1章   泰元十七年,六月初九,位于西南的整个蜀地被笼罩在淡淡薄雾中。离永乐城不远的官道上,几匹骏马正踏着熹微光芒驰骋而来。昨夜落下的绵绵细雨还未干,马蹄重重踏过之处扬起湿润的泥土,未绑铁蹄的马儿,竟比战场上训练有素的铁骑还要快些,如同呼啸而过的风,打破了清晨静谧。   驾马的几人皆身穿黑色衣袍,头戴风帽,腰间缠着的长长白色布条尤为显眼,为首的是一名女子,她宽大的风帽被迎面的疾风稍稍吹起,露出柔美苍白的脸。她眼圈发红,眉间涌起一股戾气,周围三名男子的脸色也极为严肃,他们的目光穿过长长官道,仿佛想要将遥远处那面城墙刺穿一般。   卯时的永乐城,还沉浸在将醒未醒的睡梦中,南面的城门刚开不久,有早早等在城门外的百姓排着队慢慢进城,门口守卫的官兵正一脸困意地查验着每个入城之人的官凭路引、身份文书,一面看,一面不耐烦地打发:“行了,快进。”   队伍中有几名穿着粗布衣的高个汉子,边走边低着头,目光有些畏缩,唯独走在最前的一个微抿了抿唇,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城门,眼中大有不甘之意。他脸上有剔去胡须后留下的大片青色印记,待到走在他前面的人顺利入城,城门守卫接过他的身份文书,打量片刻,再抬起眼,看着眼前人明显刮过络腮胡的脸,变了脸色厉声道:“什么人?竟敢假冒身份!来呀!把他给我拿下!”   远处马蹄声响起,马上的女子望见了城门口的动静,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忍不住唤道:“方湛……”   身旁驾马的男子看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城门的其他守军还没来得及上前,那伪装身份的高大男子便从腰间拔出匕首,迅速捅向面前官兵的心窝!   随着拔刀处鲜血喷涌而出,场面混乱了起来,跟在那男子身后的几个壮汉见身份败露,皆从腰间抽出刀。这次他们抽出的可不是匕首,而是清一色的虎牙.刀,长长的弯刀上布满了虎牙般的刺,那杀了官兵的为首之人也从藏于布袍内的刀鞘中掏出一把更长的虎牙.刀,朝一旁措手不及的一众官兵冲去,瞬间将几人斩得血肉模糊。   周围百姓吓得四下逃窜,然而城门守军忙于抵挡,哪有功夫保护百姓?眼看一名妇女已被歹人抓住,那人凶悍异常,一边念着听不懂的语言一边奸笑着,眼看着刀要落下,一旁有孩童大哭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疾风闪过,握着虎牙.刀的手落地,尤自握着拳头。眼前飘过一袭黑衣,那人来不及喊疼,便被剑划过了咽喉。   被抓住的妇女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黑衣侠客已转身与另一歹人缠斗起来,她瘫坐在地,再也挪不动身子。   逃到一边的百姓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方才还凶悍异常的几名高壮男子,转眼就被几名黑衣侠客缠住,且渐渐落了下风,难以招架,只最开始捅人的那人最是彪悍,与他缠斗的黑衣有些应付不来,另一名黑衣见状,立刻上前帮他。   张守成眼见阴谋未能达成,心中正躁乱不已,只得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想要独自杀出一条血路,却见又一道黑影落在自己面前,他抬起血红的眼看向对方,却蓦地愣住。   是她,居然是她……   他的视线顿时狠厉,双眼血红,挥刀向两人砍去,奈何他武功再强,也敌不过两大高手联合,很快他便处于劣势了。   洞开的城门内传来整齐紧促的铁蹄声,远远地一支飞箭破空射来,力道强劲,直射入张守成的肩骨。   张守成痛得跪倒在地,虎.牙.刀也落在一旁,女子皱眉,手中的剑缓缓提起,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落在了张守成颈边。   众人转头看向城内,此时太阳升起,快速行来的两行军队气势恢宏,如同优雅高傲的雄狮一般。阳光洒在军士们胸前的铠甲上如波光粼粼,最前方的那人,头盔和肩甲都镶着虎头图样,面容威严,目光锐利,几乎盖住嘴唇的八字胡浓密而飞扬,令周围的百姓无端生出一股敬畏,皆不由自主低下头,不敢直视。唯有几名神色淡然的黑衣侠客和跪在地上的凶恶男子,仍然无所畏惧地看着他。   蓟崇牢牢盯着被刀剑架住脖子跪在地上的异族男子,他倒是没料到张守成居然剃了胡子,换了衣服,甘愿化装成汉人的模样混进永乐城。冷哼一声,连着八字胡也是轻蔑地一抖,原来他屈尊降贵前来这穷乡僻壤擒拿的,不过是这等猥琐的宵小之徒。他将目光转向一旁提剑的女子,见这女子一副江湖人打扮,黑色的风帽盖住大半张脸,经过一场撕斗,对手已然溃败,她却没有一剑结果对方,只以剑抵颈令其再不敢动。蓟崇目光沉沉无波,唇角却扬起,算是表示对她的赞赏。   “蓟大将军。”女子不卑不亢,亦未将剑放下,只颔首致意。   蓟崇咧开嘴,讥讽道:“大理王,没想到我还未出兵捉拿你,你就等不及来送死了。”   张守成数日来带着仅剩的几个随从没日没夜地赶路,为的就是混进这永乐城,妄想拼着这最后一口气干掉蓟崇,最好是能将城中的大军也毁灭掉。他早知自己大业难成,可他更想看到的是炎朝的败落,哪怕一日,哪怕败落的唯有蜀地。他蛰伏待机,东躲西藏了这许多天,如今却行踪暴露,心中早已愤懑不已,入骨的箭伤更是令他目眦欲裂。   看张守成气得说不出话,蓟崇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蓦地板住脸,目光慑人,沉沉道:“大理王,圣上带你何等优渥,许你王位,保你富贵。你呢?竟举兵造反,意图毁我大炎,真是自不量力!”   张守成依然只是瞪着他,眼中有万分不甘,他知道,自己最后的一招也失败了。年少时在炎都洛阳的往事此刻全都浮现眼前,大理的弱小,炎朝的强盛,皇子的欺凌,贵族的蔑视。先帝为他赐名守成,意在告诫他,若想守得富贵,只有安分守己,不然他的一切随时会被夺走。他隐忍不发,将所有委屈牢牢压在心中,积累成滔天怒火,从那时起,他的夙愿便是终有一日,率大理子民杀回洛阳,颠覆炎朝。他要炎朝子民全都跪拜在他面前,让炎朝贵族成为他的阶下囚,世世代代被他鞭打奴役。   那段身为质子的时光,竟像是比这一生都要漫长,长到不论过了多少年,都在他梦中延续着,提醒他,不能忘,不能败,一次又一次。   所以他回到大理后整饬军队,日日亲自练兵,就等着有一日炎朝皇帝懈怠了,安于享受了,沉迷酒色了,他便挥军北上,刀锋直指炎京洛阳,然后看着炎朝江山一寸寸落入自己手中。如此,心中之意才能稍平。   可是到头来,他心中所愿,竟这般难以实现。   他绝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男子。当年他曾见过蓟崇,没想到一别多年,蓟崇已成了当朝太子的心腹,成了炎朝首个同时身兼军机大臣与大将军之职的人,在朝中与军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最后,他还是被这种卑劣至极的人踩在了脚下。   张守成的眼神只引来蓟崇一声嗤笑,他向来不爱与瓮中之鳖多言语,命手下将张守成的手脚锁住,扣押一旁,然后将目光转向眼前单手握剑的女子。   “阁下好功夫。”蓟崇维持着笑容,“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小女子青门千帆,特来请见蓟大将军。”   蓟崇心中略带诧异,面上却只淡淡颔首:“若论蜀地武林帮派之首,当属青门,本将军来了这两日,听了许多传言,这青门中若论哪位女子武功最为出众,千掌门当之无愧。方才见千掌门出手,身形如影,剑若游龙,便隐约猜到你身份了。”   他嘴上夸着,眼中却无半分赞叹之色,居高临下地问:“千掌门说请见本将军,不知所为何事?”   千帆刚经历一场酣战,一张秀脸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苍白,仿佛心中埋藏着无尽的绝望,无法发泄,无从消解,语气倒是平静无波:“小女子并非青门掌门,不过是夫君过世,以遗孀身份暂代掌门之职而已。”   蓟崇扬了扬眉,对她的纠正未置可否。可他身旁一名银甲白袍的年轻将军在听到这句话时,搭在剑柄上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仿若刀剑割指,疼痛连心。   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肤色莹白如上好水玉,无一处不温柔明亮,若不是此刻的苍白,该是多么美好的人物?   他愿意去想象,却又想象不出。他在她十岁时便想象过,若她长成皎皎少女,会是怎生模样,是否仍会在朝阳中远远凝望他?   七年,能发生太多的事,改变太多的人,他们也被各自的命运牵引着,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   七年前,他在青青马场,骑得远了,忍不住回头看她,却发现她的目光也追随着自己,莹白的小脸在朝阳映照中泛着红晕。   七年后,永乐城门前,他身穿银甲,看着一袭黑衣的她,手中握着剑,脸上沾着血,淡淡言道:“小女子并非青门掌门,不过是夫君过世,以遗孀身份暂代掌门之职而已。”   哪怕他已知晓,此刻听她亲口说来,又岂能不痛。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哇哇,注册了晋江好开心O(∩_∩)O~~ 希望看到的朋友多多支持,喜欢就收藏哦,我会持续更新哒!(定标题、设计封面、研究怎么注册……真的好累……呜~~~~(>_<)~~~~)   ☆、第2章   方湛、严无忧、奚云此时都看向她,一个时辰前掌门夫人得知,于彦进了蓟崇的临时将军府,向蓟崇告密说,大理王之所以一入蜀地便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拿下花东、宁县、金县、翠屏、安荣五县,直逼蜀地治所永乐,是因为蜀地势力强盛的江湖帮派青门早已与大理王联手。她听了这些,冒着夜色翻身上马,恨不得立刻冲进永乐城去取了于彦项上人头,他们几个也忙忙跟随其后,为替掌门报仇,更为保护掌门夫人的安全。   若说青门与大理王联手,令大理王连破五城,其实是说得通的。天下武林中人皆知,若论规模、人数、势力,莫说是蜀地,整个天下的帮派都无法与青门匹敌。且青门的主要势力在远离京城、远离权势纷争的蜀地,因不插手朝政、常年造福蜀地百姓而得以不断壮大,其产业和眼线早已遍布炎朝各州乃至炎朝境外的各行各业。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帮派,若是和一个藩王联手,想要谋朝篡位,未必不会成功。   蓟崇眯着眼打量千帆,在心中叹口气,如此女子。   转头看向一旁的年轻将军,扯了扯嘴角,慢声道:“怎么样,令遥将军,跟着本将军一起,还是长了见闻吧。”   令遥看他一眼,只略一颔首。   “小女子听闻,杀夫仇人于彦现在永乐城中,特来禀告蓟大将军。”千帆仰面直视蓟崇,双手抱拳,行的是男子礼,“于彦不仅于小女子有杀夫之仇,更是通敌卖国的罪人!”   蓟崇眼皮一跳,方才还带着冷笑的脸立时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千帆将黑色风帽摘下,露出束于脑后的柔亮青丝,有风吹过,发丝飞舞,蓟崇身后的一众将士看得呆了。   她很美,是与别的女子不一样的美。哪怕在京城见过美女无数,此刻他们也不知如何拿其他女子与她相较。   她低头阖眼,似在平静情绪,再睁开时双目清淩坚定,仿若先前的肃杀之色已随雾消弭在一片血腥气中。   “半月前,青门的老掌门,我夫君殷无念的父亲殷沧海去世,夫君做为殷沧海唯一的儿子,继承了青门掌门之位。没几日,木凉便传来了大理王造反,突破木凉关的消息。   青门虽为蜀地最大的江湖帮派,但因蜀地贫瘠,人烟稀少,所以我们的主要势力分布在安荣以北。木凉失守,青门也是鞭长莫及,待到消息传来时,花东、宁县、金县、翠屏已被迅速拿下了。”   蓟崇脸色越发阴暗,虽说大理如今已成为炎朝附属国,木凉严格来说不算边关,是以兵力不强,但能让一个附属国国王在一日之间占领四县,他这个军机大臣也是大大失职。况且蜀地每县都很辽阔,若是一日四县,大理军定然是分为了几股,绕道分别将城攻破。可他一个小小附属国,能有多少将士?分头行军,每支军队能有多少人?饶是这样,此四县都被快速攻破了,可见守卫兵力是何等薄弱。   大炎以兵力强盛闻名天下,昔日太.祖皇帝在位时,仅用了短短四年,便将领土扩展为前朝的五倍,将十几个周边国家逼至遥远的西域、南疆、北疆和海上。当今圣上登基后,更是将他们越打越远,所有邻国都曾递上降表,承诺永世不侵犯大炎领土,只求大炎庇佑,保世代平安。   可没有想到啊,如今一个附属国王居然敢起兵造反,且在短短一日攻下四县,占了整个蜀地的四分之一,这岂不是在狠狠打他这个军机大臣的脸?   “正当我们准备应对时,大理王张守成竟然趁夜孤身潜入眉山,他对夫君说,大理军很快就要攻打安荣,他知晓安荣遍布青门高手,想与青门联手,若是能得青门相助,日后功成,他愿许殷家世代一等公爵位,其余青门高手也皆可封侯。   他以利相诱,可他难道没打听过,青门向来不介入权位之争,我夫君殷无念也对封侯拜相毫无兴趣。青门众人,无不只求世道太平、苍生平安,夫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但思及大理五万大军如今全都在蜀地,他若对张守成下手,大理军会将仇恨全都发泄在无辜的百姓身上,朝廷援军还未到位,我青门众人怕是抵不住,所以夫君未曾取他性命,只是赶走了他。   可谁知,张守成来眉山的事被于彦知道了,他找到张守成,为他献上毒计。”   千帆双手握拳,习武之人,很少留指甲,她竟是生生用自己的手指将手心抓破了。   “他说,若是张守成以小女子的性命相要挟,夫君定是会被迫妥协的。”她苦笑,眼中漫上水雾,“张守成是什么人,唯利是图啊!自然认为于彦说的是一条妙计,于彦甚至愿意暗中助他将我绑去,而交换条件,竟是希望事后大理军杀掉夫君,让掌门之位落入他于彦之手!”   蓟崇听得眉头紧皱,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低声问:“为何你夫君被害,掌门之位便会落入他手?”   “蓟大将军不知,这于彦是青门老掌门殷沧海的徒弟,他与别的徒弟不同,老掌门待他如子,他便妄想,若是没有殷无念,这掌门之位会是他的。   对于彦来说,谁得天下并不重要,是否生灵涂炭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成为青门掌门。而对张守成来说,谁是青门掌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这大炎的天下姓张,他要入主中原!   后来的事如他们所愿,我落入了张守成的圈套,夫君为了争取时间救我,万般无奈之下答应了张守成。大理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安荣,青门先将安荣所有百姓转移至深山中,再将城门守卫迷晕,在未让大理军伤害一人的情况下放了大理军进城。   张守成深感于彦此计之妙,但他也发现了,青门并无人拥护于彦,所有人都只尊殷无念,只要我在他手上,殷无念就会一直听他的,而整个青门,也会一直为他所用。   于是他并未如一开始答应于彦的一般,杀掉殷无念扶植于彦,而青门,也不可能任由他利用,殷无念与青门众弟兄,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关押我的地点,准备一旦救出我,便杀了张守成,将大理军赶回大理。”   风渐消,她清冷的声音融入微湿的空气里。   “殷无念终于找到了我,他寻到我时,只单枪匹马一个人。他干掉了所有看守我的大理军,为我松了绑,那一刻他太欣喜了,失去了该有的防备,而我也太虚弱,没有帮到他,甚至他被于彦的箭射中胸口时,我都使不上半分力气,他却还在拼命保护我……”   千帆的嘴唇开始颤抖,声音哽咽,带着重重鼻音,方湛与她最是亲密,又是多年一路走来的好友,此时也只有他敢不顾虑她是已故掌门夫人,用手轻拍她的肩,安抚她被回忆冲击的脆弱情绪。   “那一箭很深,于彦知道,殷无念必然丧命,他想要连我也灭口,但无忧他们找到了我们,于彦只好落荒而逃,我当时身体虚弱得很,但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不敢忘!   蓟大将军,我知道,于彦此刻就在城内,我也知晓,永乐城如今有朝廷军队镇守,容不得我等江湖人撒野,可我还是要请求蓟大将军——”   她跪了下来,身后的一众黑衣男子也随之跪下。   “请蓟大将军容小女子进城,将狗贼于彦带回青门。小女子知道,于彦于大炎来说是罪人,是该被问斩的,小女子也知晓,青门私放叛军入城,也是不小的罪名。但小女子希望蓟大将军看在青门已兴全门之力将大理军赶出蜀地,且未伤及一名百姓的份上,能允许小女子与弟兄们将逆贼于彦带至亡夫墓前,由小女子亲自报杀夫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怪啊,第一章发过以后一直搜不到…… 我又硬着头皮二更了…… 听说第一天要三更才行哒,那……晚点咯   ☆、第3章   蓟崇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对于这些天来青门的所为,他是知晓的。大理王以迅雷之势连夺五县,待朝廷得报时,大理军已直逼永乐,皇帝命他亲自率军前来蜀地,务必消灭大理军,最好是将张守成活着押回京城。他虽不乐意来这蛮荒之地,却奈何张守成气势汹汹,他这个军机大臣兼大将军不亲自督战实难安心,只得立即启程。谁知这一路他听到的,都是蜀地青门兴全门之力保护当地百姓,将大理军逼得连连后撤的消息。待他抵达永乐,才得知一天前的夜里,大理军在木凉休整时营帐被袭,大理王的军师及几十名大将被杀,大理王被部下拼命护着逃离,已不知所踪。   他早听腻了百姓们对青门的称赞,也惊异于夜袭大理军营之人的能耐。那一夜他见许多百姓在街头烧纸钱,打听之下得知这纸钱都是为刚过世的青门掌门而烧。   是怎样的一个帮派,在百姓心中竟有着这样高的地位。   江湖,江湖,无处不江湖。也曾有人上书皇帝,请求剿灭各地江湖势力,然而历朝历代都无朝廷与江湖对峙的先例。总有那么多的文臣说,江湖势力若是不造反,便由得他们存在吧,大炎再强盛,又哪里有那么多钱财兵力被拿来浪费。   蓟崇对于江湖人总是有那么些反感的,就如同此时,周围百姓已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来,听闻眼前的女子便是英年早逝的青门掌门的夫人,竟都跪下来,口中念着“谢掌门,谢夫人,谢青门”,一边念,一边磕头。   千帆的眼圈更红了,她有些无措地道:“你们都起来,都起来,原也怪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身旁一个少年也落了泪:“夫人,这不怪你,都怪我们,怎就让他们把你绑去了……”   蓟崇表情僵硬地看着这一幕,回想起昨夜于彦来临时将军府求见自己时说的话。这狗贼真是胆大包天,夺位不成,竟想拿他当枪使!   令遥瞥见蓟崇如此神情,心知于彦是躲不过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蓟崇看着千帆,她上前扶起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却又对着越来越多的跪拜之人不知所措。她身后的几个男子,皆是年纪轻轻,走进人群将他们一个个扶起,口中说着“没什么好谢的,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自然,何况还是在咱们蜀地,你们没有怪我们放大理军进安荣,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云云。   千帆回过头来看着蓟崇:“大将军放心,待我在亡夫墓前亲手杀了狗贼,定将他的尸首送来,之后任由将军处置!将军若是怕我们跑了,大可派信任之人跟着我们。”   她的眼中有恳求,更多的是坚定。   这种被人压过威风,又像是被逼迫的感觉令蓟崇很不舒服,可他又为何要留着于彦此人?罢了,于彦既然既敢利用他,他便将他交给最恨他的人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只要,这不是他们演的一场戏就行。   令遥凑至蓟崇耳边低声道:“大将军若是不放心,末将愿跟他们走一趟,保准他们耍不了阴谋诡计。”   蓟崇斜眼看着他,这位被皇帝半途安插进军中的年轻副将,听说有着远超于年龄的智谋,一路行来却未听他对军中诸事多加置喙,此时也终究按耐不住,要来自己面前显现一番能耐了。   蓟崇脸上浮起虚伪的笑:“掌门夫人侠女心肠,为亡夫报仇乃天经地义,令蓟某感动得很。这于彦确在永乐城,且就被扣押在将军府中。本将军早就想登门拜访夫人,没想到今日倒有缘,得见夫人矫健身手,这于彦就当是蓟某的见面礼了。”   他对身后人喝道:“把于彦押过来!”   一刻钟后,于彦被绑着拖了出来。他本不知晓为何自己突然被绑,一见城门口俊容长身的青门高手们和被围在中心的憔悴女子,顿时心道不好,想要逃跑,奈何被左右士兵扣着动弹不得,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   千帆等人的眼神似要变做钢刀穿过于彦的五脏六腑,于彦只满口求着蓟崇,说着“大将军千万莫要被他们骗了,他们可都是通敌卖国的罪人,我是向着大将军的”等语,可蓟崇哪里肯理他,厌恶地平视前方道:“人我便交给夫人了,全当与青门交个朋友。”   千帆死死盯着于彦,紧绷着嘴唇不发一言。身后三位在青门中略有地位的年轻男子向蓟崇抱拳:“多谢大将军!”   于彦的眼神变得绝望,他痛苦地闭上眼,眼皮发红。在蓟崇的手下准备将他交给走上前的方湛等人时,他猛然睁大眼,伸出不知何时已挣脱绳索的手从身旁人腰间的剑鞘中抽出佩剑,用了十成内力将剑掷出,那剑锋竟是朝着蓟崇刺去!   于彦是习武多年的人,饶是行动受限,动作仍是十分迅捷,一旁的人眨眼间剑鞘已空,连蓟崇本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在这一瞬,一道光从旁划过,“叮”的一声响,两柄剑在蓟崇马前落地。   千帆抬头看向右前方,棕色骏马的眉间有一抹雪白,马背上银甲白袍的年轻将军眉头紧锁,尚维持着飞剑的手势,见有惊无险,轻轻舒了口气,目光从呆若木鸡的于彦身上划过,望向了她。   见她注视自己,他移开了目光。   蓟崇脸色十分难看。   于彦见自己失手,知晓失去了所有可能,他此生所做的一切,竟是没有丝毫意义了。满腔不甘化作怨愤,只能破喉而出。   “蓟崇!!!!”他暴喝,带着喉咙内的沙哑颤抖,吼声震天。   千帆看了一眼方湛,方湛眼疾手快地封了于彦的穴位。有些事,她是知道的,是殷无念告诉她的,她不能在此时让蓟崇起疑。   于彦以为殷无念不知道的,殷无念其实都知道,只是并未防着他。   蓟崇的表情变幻莫测,他狠狠凝视千帆:“这是怎么回事?”   千帆看向已不能发声、被方湛他们拎到自己一边重新捆绑的于彦,收起情绪淡然回道:“此贼狼心不死,小女子会尽快将其处死,不让蓟大将军久等。”   说罢转身离去,方湛、严无忧、奚云与其他青门弟兄押着于彦跟上,令遥向蓟崇抱拳道:“大将军,末将去跟着他们,他们若是有所不轨,末将定将他们就地正.法!”   蓟崇有些心烦,一个年轻将军,就是再厉害,岂能与一帮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相较?罢了,反正又不是对他有用的人,不能相较又如何?他略一点头:“有劳令将军。”旋即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令遥见他面色有异,心中一沉,驾马跟着青门众人行去。   千帆往前走了一段,回过头去,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银甲白袍的年轻将军身上,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安宁了,他的身后,转身进了城的长长军队只剩背影,早已望不到蓟崇的身影。   千帆没有骑马,跟在她身后的人便也都随着她,牵着马儿行过官道,翻过山头,越过山涧。被牢牢捆住、全身青紫的男子一路跌跌撞撞却也逃脱不得,整个人已经彻底垮了,如同一副行尸走肉般。令遥骑马慢慢跟在最后,望着最前方牵马少女的背影。她在他眼中总是动人的,哪怕她曾经是人妇,哪怕她此时已成了寡妇。   两个时辰过去,她始终未发一言,跟在她身后的人也无一人言语。令遥亦是沉默,他从不曾理解她,也不曾与她相熟,他不知她是否当真是个爱沉默的人。还是说,她只是在心中懊悔,以无尽的悔恨来折磨自己?   是啊,她选择走这么长的路,到底是想折磨于彦,还是想要折磨自己呢?   翻过山,便是一片幽暗的树林,这片树林属于青门,外人不知道,本地人还是知道的,他来过这里很多次,对此更是清楚。穿过这片森林,便到了青门府所在地了。   轻柔的风吹过树林,林间缓缓落下树叶,在这久未落叶的夏日,这声音来得格外好听,沙沙沙,沙沙沙,便是于彦也睁开了微阖的眼,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树尖。   千帆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落叶席卷,轻柔的落叶声变得如同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的黑影从头顶洒下。那不是密密的网,而是密密的人,全都穿着黑色夜行衣,像一张网般落下,如同暗黑的夜色压迫,使人再看不见光芒。为首的那人更是直直坠下,手中刺眼的剑直指千帆头顶,那道光在这暗色的树林中尤为刺眼。即便他蒙着面,令遥仍然认出了他——蓟崇的一个贴身侍卫,这么多天的同行,从渭南会师,一直到永乐,那副眉眼,他没道理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搜不到我的文~ 这速度也是挺吓人的( ⊙ o ⊙ )! 怎么办这已经是第三更了,会不会我都更完了还没人看到 不会不会的,一定会有人看到的(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喜欢的话请留言,扔个地雷也行的(*^__^*)   ☆、第4章      此人是蓟崇的心腹。蓟崇想要杀千帆,想要杀青门的人,没什么令人意外的。   他大概有着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满,只有让他们都消失了,他才会真正放心。   令遥叹了口气,看来他今日少不得帮青门一把,回去后便假装不知道袭击者是何人吧。   打斗声汹涌起来,千帆的功夫不弱于男子,自是也缠斗其中,奚云年纪最轻,方湛令他贴身护住于彦,于是他便只专心守着于彦一人,杀了掌门的人,自然要等到掌门夫人来亲手解决才行。   蓟崇此次是下了狠手,在打斗中,仍有源源不断的黑衣蒙面人从林中落下,似是要越打越多。可此处是何处?是天下第一大帮派青门的核心青门府,连着这片林子,都是青门府的范围,随着黑衣人变多,青门的人也似雨后春笋般从林中冒了出来,对方全都身穿黑衣,青门的高手们几乎用后脑勺都可以辨别出来哪个方向有敌人,很多人连头都不用回,轻轻往后一刺,便是一名黑衣人倒地。   血肉横飞。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林中又恢复了清静,连轻柔的落叶声也再无耳闻,只是多了血腥味。   这些人不过是军人,哪里是武林中人的对手?千帆俯首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似乎很可怕的人,如今都躺在地上,明明身着黑衣,却入目一片腥红。而自己与同伴的身上,也布满了已干的、未干的、暗红的、鲜红的血迹,她有些愣神。   周遭有些昏暗,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站在一起的两人,是奚云押着于彦,她松了口气,盯了于彦好一会儿。   一刻钟之前,她还觉得,于彦是这世间最卑劣的人。   原来,自己已入了江湖这么久,被人帮助、扶持、保护了这么久,久到忘记了江湖之外,那少有仁义存在的世界,竟是这般可怕。   她抬起眼,想要透过树林的暗影,望向遥远的京城。在那里,也住着一群十分可怕的人,那里少有刀光剑影,一片歌舞升平,却住着杀人不见血的怪物。   脑中渐渐浮现一些画面。   那时她还没有与殷无念成亲,两人一同坐在树下,殷无念嘴边叼着一片树叶,那是春天长新芽时初初落下的红叶,被他衔着,看上去格外好看,她伸手夺过那片叶,殷无念便一直看着她,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殷无念才饶过她,淡淡地开口,似乎问的是她对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她大概是皱了眉头,不太习惯殷无念谈及这种问题。然后正儿八经地回答,若是百姓们指望如今的朝庭帮助他们安居乐业,那恐怕是无望的。   殷无念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她微微诧异,殷无念乃青门少掌门,将来是要执掌青门的,在青门中,无人不喜欢他,无人不服他,他似乎是个天生的武林高手,一个盖世少年,但在她眼中,他只是个血气方刚又无正形的家伙,难道,他对这天下有什么想法?   摇摇头,觉得这个念头太可笑,殷无念啊,怎么可能?   她笑了笑,随口道,虽说如此,炎朝气数还未尽,对于江湖人而言,如无合适契机,不宜趟这浑水。   这话她是认真说的,她对朝堂,多少还有些了解。   然后她才发现,殷无念这个人,就不能好好跟他说话,她一句认真点的话,就惹来殷无念皱眉,然后抓过她的脚,脱掉鞋袜,用手指轻轻挠她脚心。那干燥温暖的手指,像小猫的爪子一般,痒得她咯咯直笑,使劲去踢他。可这小猫力气大得很,硬是甩不脱,挠痒倒是一直没停,直把她逼得求饶了。   拿男女大防说教他是不可能的,那时,他已是她的未婚夫了。   她笑骂:“你是想要这天下,不想要我了么?别忘了,你还没将我娶过门呢!”   殷无念愣了下,继而更加快速的挠她脚心,她痒得花枝乱颤,伸手去打他,拳头落在他的布衣上,有很舒服的感觉,那样的触感,令她极为踏实。   闹够以后,她才正儿八经地嘱咐:“世道太乱,要先顾好自己的安全。”   这才结束这场关于天下的对话。   那是多久之前了?她模糊地想着。   好像也没有多久,可如今却离得很远了,远到隔着生与死的屏障。   这件事很快便被千帆遗忘了,直到他们成亲,直到她成为掌门夫人,直到他为救她而死,她都再不曾想起。她愣在原地,任由回忆汹涌冲击,曾经忘却的那些零星画面,如今又一一重现了。   他们新婚前一夜,他曾靠在她屋外,隔着门对她承诺,成亲三月内,他只专心陪她,青门事务他一律不管。   那时她的内心是满足的。   只是世事难料,成亲半月后,老掌门殷沧海宿疾发作,不过一夜时间便离开了人世,做为少掌门的殷无念接任了掌门之职,而她,也从此被炎朝内外所有青门人称为掌门夫人。   接着,便是大理王张守成举兵造反,她被绑去用来威胁殷无念,殷无念一面忙着救她,一面被迫帮助大理军进入安荣,一面带领青门众人将百姓们藏在安全的地方。再后来,他便离开了她,再也保护不了她了。   千帆久久立在原地,泪水如雨水般滂沱而下,像是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无法承受乌云的压迫。   这么多天了,哪怕是殷无念倒在她怀中时,哪怕是她跪在漫天白绸中,她都不曾哭得如此伤心,如同心被绞裂一般,眼前全是殷无念的笑,温柔的,舒展的,开怀的。记忆中他的笑,竟全是对着她。   而她,何曾给过他同样的爱呢?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她漠然走上前,将于彦的穴道解开。此时的于彦已不再大喊大叫,眼神中全是不甘的静默。   “说吧,掌门待你如亲兄,你为何算计得他丢了性命?”千帆忍住内心翻涌的恨意,直视着他。   “亲兄?”于彦嗤地一笑,“连殷沧海,都未曾被我当作过父亲,我怎会把殷无念看作是弟弟?他不过是我复仇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她咬紧了牙。   周遭的空气变得静默,良久,千帆在于彦跟前一块石头上坐下,她捏着于彦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若不是老帮主,你哪有命?难道你周围所有帮助你、将你视为朋友的人,都是你的绊脚石么?”她咬牙切齿。   “是啊,我哪有命?可是,我既有了命,又如何还有别的选择。”   沙沙的树叶声又响起,这次是真的起风了。   “不知殷无念是否有跟你说起过,我的父亲。   可能你没有听说过他,他曾是大炎的功臣,当年太.祖皇帝挥师由冀州南下,便是我的父亲、当时的炎军先锋将军于正同率军攻破的安喜门。后来太.祖皇帝称帝,朝政逐渐稳固,过了几年,太.祖皇帝去世,当今皇帝登基,父亲曾经的同袍蓟崇逐渐受到皇帝宠爱,成了皇帝在军中最信任的将军。   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我十五岁那年,父亲被蓟崇诬告通敌。   父亲到底是个将军,反应比一般人机敏。他带着我逃出京城,边逃还犹自不肯相信,居然是蓟崇,曾经一起征战的兄弟陷害了他,要知道,他曾经带兵深入敌营,只为将蓟崇救出来。   我们一路逃,一路躲,先逃到荆州,又逃到梁州,蓟崇的人马一路追赶,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最后一次与他们相遇,是在梁州与蜀地的交界。当时我们已经走了太多的路,一路躲藏,饥寒交迫,故而逃得越来越慢,被他们抓住了。父亲拼了全部气力保护我,我眼看着他渐渐支撑不住,被砍了一刀又一刀,而我却只能被他牢牢护着,半分力都使不出,你可知道,那时我有多后悔?后悔从小到大都没听父亲的话好好练功,竟成了父亲最大的拖累。   我和父亲最终被师傅所救,他从梁州的分舵回蜀地,路遇不平,护住了我和父亲,蓟崇的人马穷追不舍,他便将他们都杀了。那时父亲已奄奄一息,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师傅。   我从不曾告诉师傅父亲是何人,只是在跟随师傅回到眉山、进入青门府后,才暗暗在心中发下重誓。   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定要成为这天下第一帮派的主人,兴全青门之力,报蓟崇杀父之仇!”   千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此时风声已停,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站成了泥胎木偶,令遥的马轻轻“嘶”了一声,被他温柔地按住了头。而那青筋暴突、双目赤红、眼角落下一滴泪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他知晓自己成为掌门无望,自己一人又不是蓟崇的对手,便去永乐城中挑唆蓟崇与青门为敌,同样能借青门之手除掉这个杀父仇人。   至于青门,它的存亡,兄弟们的性命,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为了报仇,忍辱负重九年,早已无暇顾及旁人的生死。   “你一定不能体会,眼见着亲人蒙冤,却无力相助的感觉。我的父亲,带着我从京城逃到梁州,一路奔波,一路躲藏,一路用自己的命护着我。而我,只能看着他在极度疲惫中与人搏斗,最终哪怕是被救了,也挽回不了性命。你知道这样的感觉么?真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我于彦,此生誓死要定了他蓟崇的狗命!”   千帆轻轻颤抖起来,她的夫君,到底死在了别人的复仇里,死在了别人对他掌门之位的巧取豪夺中。那一场场权利角逐、尔虞我诈、血海深仇的倾轧里,死去的是她的夫君。   可他,何曾与这一切沾上过关系?他明明只属于青门,只属于她。   “殷无念,他真的只是你的绊脚石吗?”她的目光空洞,喃喃问。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很难受…… 被人强行将他的不幸加到自己和周围人身上、覆水难收的那种绝望 啊啊,不过话说,我还是有读者的嘛hhhhhhh   ☆、第5章      于彦笑了,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似是想了很久,关于他对殷无念是否真有兄弟情义。良久才低下头,耸耸肩,无力地继续轻笑着。   千帆双拳握紧,额前垂下的发被汗水黏住,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低下头,流着泪,摇了摇头,无念,无念,我到底是做不到,将他带到你面前再下手。   不知从哪儿,飘下一朵火红的合欢花,许是哪一次的狂风,将它吹来了这没有花树的林中。颤抖着的红须花朵在令遥眼前落下,遮挡住他视线的一瞬,剑身刺入身体的沉闷声音传来。火红的花继续下落,他在昏暗的树林中看到她的身影,带着些微的颤抖,决然地将刺入于彦胸膛的剑抽出,鲜血喷涌,弥漫消融在她胸前的黑衣中。   千帆以剑支地,看着倒在面前的男子。她的运气向来还不错,随殷无念入了青门后,也一直生活在他的保护下,没机会接触伤人性命的事。殷无念去世后,这世间的残酷再也没有了屏障地扑面而来,她已记不得于彦是她这些天来杀的第几个人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缓过来,目光从于彦的尸体上移开,目之所及,满地鲜红,不仅仅是于彦的血。她抬眼环视四周,幽暗的树林中不知何时居然有了那么多人,密密麻麻,比树还多。噢,对了,对了,方才他们就来帮她了,在她们被偷袭的时候。在青门府的兄弟,是不是全都来了?   她的目光极力向前方的尽头延伸,然后她看见了穆淳,哪怕是在这么多身姿矫健的儿郎中,她也一眼注意到了他,他站在人群的最后,挺拔如松,面容秀若梅兰,此刻他眼中有着与其他人一样的哀伤,可其他人的哀伤是为了无念,他的哀伤却只对着她,带着更多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一个黑衣染血,一个锦袍玉立,隔着人群与幽暗的光线对视着,仿若隔着漫漫天各一方的光阴。   在穆淳眼中,这个女子再也不是曾经皇城中的穆轻璇,再也不是尊贵无比的嫡公主,再也不是那个看向其他宫人时,威严中带着温柔怜悯的小姑娘。   她曾趁着夜色翻上平王府的墙,告诉他令他难以置信的身世,那时她的脸上再没有威严,只有愤怒与难以置信,以及带他离开的坚定。   后来他们重逢于江湖,他在她脸上看到的是坚忍、倔强,是代替亡夫执掌青门的首领气势与杀伐果断,许多天了,他甚至以为,她天生就不懂得柔情。   直到此时此刻,她似一片被雨打落的叶,又像从泪水中被捞起一般,身上的泥土、血水、眼泪无不弥漫着悲伤。   殷无念,几年以前他是见过的,当真是个好男儿。听闻殷无念被于彦杀害的那晚,轻璇惨白着一张脸,下令全蜀地搜捕于彦,且要留着活口带来她面前,又召齐在蜀地的所有青门弟兄,硬是连夜将全部大理军赶出了安荣。大理军一路后退,青门一路追击,短短两日,大理军被逼退到木凉关,那时,他们已被打得只剩一半兵力了。   便是在那一日,穆淳奉令遥之命先大军一步赶到蜀地。那晚青门众高手决定暂时休息,以保存体力明日继续,大理军疲惫不堪,张守成怕此时逃出木凉关便再没有机会杀回来了,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穆淳是在战场上见惯了风云变幻的人,知道战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便趁着夜色打枪匹马潜入大理军军营中,将对方得力的大将一一封喉。大将的帐篷与寻常士兵的不同,他寻找起来轻车熟路,对方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脱身后躲在暗处,大理王如同发了疯一般,誓要将下手之人碎尸万段。他命士兵们集合,向青门高手发动攻击,然而没有大将相辅,他如同一个光杆将军,无一人愿意听他号令。当初起兵本就是大理王一意孤行,此时人数折半,大将皆被杀死,还有谁愿意陪着他送死?除了几名极忠心的士兵愿意继续跟随他,其余人早就四向逃窜了。   所有人都震撼于江湖帮派居然可以力压大军,感叹青门的强大,然而谁曾知晓,青门中人引他入青门府内院时,他见到的那个浑身素缟跪于夫君灵前、不愿任何人近身的女子,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指挥者?   连他自己也不曾料想,会在此种情况下再次见到轻璇。   他们遗失彼此,真的太长时间了。穆淳看向牵着马的令遥,又觉得此次能来蜀地镇压大理王,也实在太过幸运。   那一晚,轻璇十分疲惫,却睡不着。   一闭上眼,便是殷无念最后躺在她怀中的样子,鲜血从他胸前的伤口涌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与她说,照顾好自己。   她从床上坐起,看向大床空着的另一边,抱着薄被任思绪蔓延开来。   今日在树林中回忆起的那些事,如今又浮现在脑海,殷无念谈及“天下”时,眼中似隐隐有着不甘的、期待的光芒。   她知他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他只是单纯地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世间可以真正太平,百姓可以真正心安。其实他们都明白这很难,但殷无念不会怕难,他会成为青门掌门,会成为全天下都知晓的一个厉害人物,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期盼。   她早该想到的,殷无念并不是永远只会围着她转,可她却真的曾一直以为,他只爱围着她转。   他们相遇时,她早已流落江湖。她与他之间,有过不打不相识的尴尬,有过她求他相救朋友的急切,有过他不求回报只求她在身边的自私,也有过她与他相处时的羞怯。   她也许不曾真正爱过他,只是太享受与他一起的每一刻,像是想要将曾经缺失的父爱和踏实感补回来,他待她好,她便欣然接受。他明明知晓,他的付出更多,却从无怨言,只求她在身边。   所以他才会甘愿为了她,冒天大的危险。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她也是半个江湖人,她曾以为自己会永远随他过江湖人的日子,万没想到的是,他会死在一场权利的倾轧中。大理王起兵是为权,于彦夺位是为权,蓟崇陷害于正同是为权,现在想来,若说人在江湖便可远离纷争,听来何其可笑。她虽远在江湖,却也听过一些事,如今的大炎朝堂与六年前相比,竟是还差得远了,世道,也是差得远了。   哪怕没有大理王,没有于彦,殷无念身为青门掌门,是否这一生也终将卷入权利争夺的漩涡中?   他当真很爱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告诉她,包括他觉得于彦对他外热内冷,也向她倾诉过。可她呢,连她曾是炎朝的公主,都不曾告诉他。   他,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她不叫千帆,千帆只是她初入江湖时为了鼓励自己而取的名字,象征着阅历与智慧。那时飞雪、子珩、方湛都用白眼翻她,说她取这么个招摇的名字简直是忘了本了,好歹也该保留个姓氏。   可她姓穆啊,她确信,江湖人易惹事上身,她这张脸,再配上这么个姓,迟早要坏事的。若想好生活着,首先要把名字彻头彻尾地换掉。   好几年了,她一直以为,千帆这个名字会贯穿她此后的一生,没想到她还会遇到穆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开头是有些忧伤的,但是并不会一直忧伤~ 今天有些晚了,困困困……晚安zzzzzzZ   ☆、第6章      穆淳是在殷无念去世后第四日出现的,那时她整个人都沉浸在悲伤中,见到穆淳,她竟不知自己的心境是悲极生喜还是恍若隔世了。   穆淳要求住下,她只轻微点了头,门中的兄弟便忙忙领了他下去。青门中很多人都知道,穆淳就是那个夜闯敌营封喉数十位大将的英雄,都自以为与他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他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反感。穆淳自顾自住下,青门府开始有了来来往往的军中之人。   她虽守着丧,却还是有着好奇心,跑去他门口偷听。第一次偷听便被穆淳抓个正着,见是她在偷听,他只是一笑,毫不避讳。   后来她便知道他房中那些军中之人从哪来了,因为她见到了令遥。   出头七那日,她坐在青门府外的滟水池边发呆。这一带极少有人来,太阳晒得久了,她觉得有些热,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未曾沐浴,此处风光又极好,加之夫君去世的打击令她生出了许多对俗世缛节的厌倦,眼见周围无人,便将自己脱个精光,扎进了滟水池中。   把头潜进池中扑腾良久,她才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这种感觉太久违,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若真是梦,该有多好。   她此刻若是起身回去,也许殷无念还会在房中等她……眼角有悲伤要溢出,她眨眨眼,仰身浮于水面上,抬眼看向正上空的太阳。   眼睛有些涩,她抬手捂了捂眼,偏过头,这一下子吓得她差点呛水——原本空荡荡的岸边站了个十分耀眼的男子,此时正失神地望着她……的身子。   这便是她与令遥尴尬的初遇了,虽然事后令遥说初遇不是此次,但她认定令遥这么说是想抹掉他在自己心中的登徒子形象。之后她每每想起这一幕都羞得无地自容,毕竟当时她在水中的姿势太千变万化了些,致使他将她的各个方位都看了去了。   纵使令遥当时被她惊艳得动弹不得,却在听到她高声尖叫后连忙躲至树后,他自以为十分君子的举动只换来了她的一句“滚远点”。   在确定那个家伙确实走远了以后,从未被人看过身子的炎朝嫡公主、青门掌门夫人才小心翼翼地上岸穿衣服,一面警惕地环顾四周,心想着再也不来此处洗澡了。   不,是再也不在外面洗澡了。   她一路回到房中将湿衣服换下,不知为何心跳得特别快,为了平静情绪,她决定去穆淳那里坐坐,结果一进穆淳的房门,那登徒子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她当时闭了眼想,自己是不是撞上灾星了。   睁眼,见对方还有些诧异,顿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他不认得她穿上衣服的样子。   听得穆淳介绍,她才知晓这占了自己大便宜的人是安国公家的世子,皇帝亲封的定北将军令遥。   令遥愣神地看着她,令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可他的神情并不像在重温某些香艳的画面,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平王,定北将军。   伴随着脸上的红晕,轻璇拥着薄被,有些吃力地回想着这两人,他们同时出现,又似乎十分要好,她可不会认为,他们只是在蜀地偶遇。   他们的出现,将她与记忆中那座皇城的距离拉近了,近到仿佛就在咫尺,她能从穆淳的眼中看到它。   无念,你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愿,是否只是国泰民安?可想要国泰民安谈何容易?于彦为了复仇不惜杀了你,而我,从蓟崇手中夺过于彦亲自斩于剑下,那么蓟崇呢?京中那些跋扈而猖獗的人呢?他们做着与我们完全相反的事,令民生凋敝、苍生难安,你一生除暴安贫,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人在受苦,你若见了,会不会心痛?   若是你不曾离开,也许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无念,我是不是应该尽我的力量,去做一些你也许会想要做的事?   她将右手放在胸口,窗外繁星闪闪,如同那双坚定而善良的眼睛。   次日,青门各大首领、蜀地范围内各分舵舵主被召集于青门府。   青门府为青门的核心、最高身份人所居地,其构造与陈设却全然不似其他帮派般巍峨雄浑,只如一户集疏阔与雅致为一体的大户人家庭院一般。   然而若说是大户人家,却也太大了些,这青门府,外加府外周边属于青门的道路、庄园、田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怕是比洛阳京郊的皇家园林还要大了。再加上眉山一代属于青门的河流、山脉,包括昨日发生打斗的那片树林,这青门的温润低调之下,竟是揽括了风光万象,气韵远非其他帮派可比。   见了这样的景象,谁又能想到,从第一任掌门创立青门至今,不过是三十余载的光阴。那时尚是乱世,天地间风起云涌,青门掌门只是一个群雄之中无权无势的江湖独侠,他不愿随波逐流争夺天下,只将自己深埋民间,救苦救难。便是这样,他的身后不知不觉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待到天下角逐胜负已定,炎朝建立,他们又渐渐扩散到各地,建立分舵万余处,并将势力蔓延至周边各国。炎太.祖年间,朝政清明,国富民安,掌门便起了归隐之意,带着他唯一的弟子殷沧海与一众最亲的兄弟去了蜀地,在眉山建了这座青门府。   算来,殷无念是青门第三任掌门。   如今过了头七,青门众人腰间的白条已取下,只大家心念掌门,仍都只着素服。青门之人虽也有不少不会武功的,但重要的头领、分舵主大多武功盖世,习武之人身姿挺拔,形态年轻,因此这座青门府最大的堂屋,此刻云集了上百名高手,竟似一大群隽逸青年的集会一般。   堂屋中并无高高在上的掌门宝座,轻璇此刻与曾经的殷无念一般,只正色端坐于众人之间,但令遥与穆淳总觉得她与旁人显出大大的不同,也许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也许是她此刻散发出的威严气势。   轻璇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从前她从未在这样的场合开口说过话,但如今大家却将她这掌门遗孀视为青门权位最高的人,她第一句要说的,便是感念。   她感念大家的支持,她一召唤,大家都来,那些天在她发了疯般的仇恨中,每个人都愿意听她的,力压大理军,四处搜捕于彦。   哪怕她闯到永乐城让蓟崇交出于彦,蓟崇也是因顾及青门势力而将于彦交给她。没有青门众人的支撑,她哪里做得了这些。   她现在决定了,有些事既要做,便不该瞒着他们。   “今天我向各位介绍两个人。”她冲着穆淳与令遥的方向一笑,“我希望从此以后各位能待他们如同自己人一般。”   长居青门府的人哪有不认识此二人的,相比令遥,他们更熟悉穆淳一些,不过此二人的姓名他们却不知晓,穆淳在府上住过几天,大家只知他姓穆,唤他穆公子。   至于各分舵舵主,有些近来只在掌门过世后来拜祭过,因着各有职责而未能多留,许多人还尊了轻璇的命令四处搜捕于彦或是攻打大理军,所以多半是未曾见过二人。   令遥来到青门后,大有些入乡随俗的洒脱之意,他先站起身拱手致意:“蒙各位兄弟多日关照,在下令遥,日前随朝廷大军来此擒拿逆贼张守成,如今逆贼已被拿下,令遥仰慕各位英雄侠胆雄心,希望能与各位交个朋友。”   众人见令遥身姿挺拔矫健,望之便知晓其有武艺在身。然其姿容卓绝,身上又有些不骄不躁、温润如玉的气质,举手投足像是经由大家教养,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了,有些无措地看着轻璇。   轻璇微微一笑:“令将军愿与我等江湖人结交,千帆深感荣幸,我愿交令将军这个朋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见掌门夫人如此说,自然也纷纷称愿意。江湖人本就行事不拘小节,见了令遥这等人物哪有不好奇的,哪怕是平日里蔑视权贵的人,见令遥虽身居朝廷,在侠义上却也并不比他们江湖人差什么,也是仰慕。   令遥见大家愿意亲近他,心中早已高兴得很,他久经沙场,面对的是冰冷的刀剑和凶狠的敌人,最信赖的人也唯有父母与同袍,如今有这么多萍水相逢的人愿与自己结交,且情真意纯,他竟有些感动了。   轻璇将目光移至穆淳,穆淳回以一笑,轻璇便知自己这位兄长是极信赖自己了,她微扬起下巴,有些得意地对众弟兄道:“穆公子许多人都见过的,我看你们也相处得不错。若说令将军是我今日才结交的朋友,那穆公子则算是我的一位老友了,我们曾相识于江湖。穆公子名叫穆淳,乃是当今皇帝之子,平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把男女主角的相遇(重逢)说明了一下。 今天实在太晚了,跟朋友们唱歌去啦~因为有好朋友要去远方结婚啦啦,相当于单身狂欢夜吧,hhhhhhh但是再晚也要补上更新哒 有喜欢这篇文的朋友,欢迎留言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7章      话一出口,整个堂屋瞬间变得寂静。   江湖人胆大随和,此刻倒是无人做那“跪下三呼千岁”的事,只瞪大眼看着穆淳说不出话来。穆淳做皇子时也没见过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看着自己,觉得甚是无奈,他环顾四周,发现唯有与轻璇相交最久的方湛面无惊色。   他开口打破安静:“不好意思,来青门府白住了这么久,也不曾将真名告知众位。但此次穆某是奉了令将军之命秘密前来,探查逆贼张守成的动向。在此先向众位赔罪,众位将大理军逼至木凉边界那一夜,穆某未先知会便独自闯入军营中大开杀戒,实乃是怕人多惊动了对方,让他们先有了防备,穆某在此向众位陪不是了。”   提及此节,青门众侠才从方才的惊谔中回过神来,重新跳入另一重惊谔。是啊,堂堂平王的身手,竟丝毫不弱于青门高手,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令众人在意的并不是平王的皇子身份,而是他的神秘。青门高手云集,且炎朝境内暗桩分布密集,消息渠道多,皇亲贵胄的秘密他们也知道不少,许多人更是与极贵之人近距离接触过。然而关于平王此人,他们当真是一丝线索也无,因为平王早在六年前便失踪了。   他的失踪,是从此再无音讯的失踪。   青门的消息渠道广,对平王此人却知之甚少。他们所了解的,不过是一些往事罢了。   平王的母亲,是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就有的一位侍妾宋氏,后来皇帝登基,宋氏与当朝皇后同日诞下子嗣,只是她比皇后还要有福气些,皇后诞下一位公主,她却诞下一子。   这孩子便是后来的平王穆淳。他是皇帝登基以来所得第一子,令人不解的是,皇帝将宋氏封为婉妃,却并不十分宠爱她,而平王所得的宠爱,也没有皇帝宠妃阮妃之子穆华所得的宠爱多。   不受宠的穆淳便这样在宫中长大了,直到泰元十一年,婉妃病逝,皇帝怜穆淳丧母独居宫中,便封他为平王,在京中为他敕造了一座平王府。   此事曾一度令京中众人有些不明白,当时穆淳只有十一岁,尚不到封王建府的年纪。有人猜测,可能是因为此前不久穆华被封为太子,皇帝想要也给幼子一个封位,但又不忍看他小小年纪便远去封地,便令他暂居京中,毕竟皇帝只有这两个儿子。   可许多人不认同这种说法,穆淳毕竟还小,且皇帝并未指一个可靠的人前往照顾,在平王府中陪着穆淳的,只有一众冷冰冰的侍卫。   说是在保护,不如说是监视。没有人能明白,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皇帝对一个刚失去母妃的幼子冷血、防备到这种地步。   而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令满城哗然的事——平王失踪了。   从戒备森严的平王府中,离奇地失踪了。过了两日,人们还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又一个消息从宫中传出:皇后的独女惠宁公主也失踪了。   这惠宁公主,便是与平王同日出生的那位小公主。   这便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一个公主怎么会从宫中失踪了呢?偏偏传出消息的是皇后的兄长,襄国公楼临风。   宫中自然是派人四处寻找的,可一直未再得到二人的消息。   六年后的今日,一个少年在蜀地的青门府内,微笑着告诉满堂江湖高手,他是平王穆淳。他的身旁,站着定北将军令遥,而他们的掌门夫人,也站在他身边满脸笑意,显然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今日站在屋内的,都是在青门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门内皆好汉”是世人对青门的评价,虽然出了于彦这个毒瘤,但其余人都是有侠义、有慧眼、识大体的,见掌门夫人、定北将军、平王站在一处,心中早已有了隐隐猜测,只是不敢相问。   在场众人中,属严无忧与殷无念关系最为要好。他们同年出生,严无忧的父亲与殷沧海是旧友,无念,无忧,便是他们对自己后代的寄托。此刻也唯有严无忧,有胆量提出心中的疑问:“夫人,可是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令遥与穆淳想要问轻璇的,自他们来到蜀地之后,所谋所做都没有瞒着她,穆淳了解这个妹妹,她不会出卖他,能够相逢,已是他最大的庆幸,而令遥,他的心中对轻璇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与执念,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认定了他想要的唯有轻璇才能给他。然而对于他们的事,轻璇从未主动过问,今日将他们介绍给青门众人,其实也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轻璇沉吟片刻,方抬起脸,环视众人,道:“记得在我刚入青门的时候,你们的掌门殷无念曾问过我,对天下大势有何看法。现在,我也想问问你们,对于如今的天下,你们有何看法。”   听得她如此问,屋内众人神情肃然,他们是男子,对于天下的问题,自然比轻璇一个小姑娘想得多。这么多年了,轻璇已然将烦恼抛却,无忧无虑地活着,遇到殷无念后,更是什么事都有殷无念来帮她。而青门内的男子,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怕身份最低者,也都对当今天下局势进行过观察和判断,只奈何势单力孤,有些事无法改变,只能听从安排,做一些有微末影响力的小事。   奚云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最是心细胆大,他率先开了口:“自然是不满意了。”   看着大家投来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心想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些,于是补充道:“不过,比起前朝末年还是好些的,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却也听帮中的长辈们说起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眼珠子转了又转, “炎朝比前朝强大许多我知道的,在前朝咱们蜀地甚至不属于周朝,被一帮吐蕃人控制着。如今的炎朝很强大,可那是□□皇帝与当今皇帝即位初期的事了……”   奚云有些担忧地看着穆淳与令遥,他们该不会,将他今日说的话告诉皇帝吧?   “确实,强盛只是曾经的事了。”严无忧接着他的话说,“强盛,对外则强,对内则盛,如今,大炎仍旧威名在外,可经大理王造反一事便看出,大炎兵力布置上存在很大漏洞,试想想,若是此次没有青门,没有令遥将军暗中让平王殿下先一步来蜀地,就凭着朝廷的反应力,凭着他蓟崇的行军速度,永乐城早被攻下了,届时又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就算朝廷军打败了大理军,他们真会如我们一般,最早顾虑的是百姓的安全吗?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大炎的兵力都是强盛的,让周边国家望尘莫及,但大炎的百姓真的就安居乐业了吗?咱们如今这位皇帝,年轻时曾修过一条运河,曾御驾亲征北漠,也曾下旨令公孙将军率军出海彻底镇压了海贼,可后来呢?他觉得自己做得够了,便成日里在宫中享乐,各地敬献的奇珍异兽、美食美女如流水一般涌入宫中,听说皇城中如今加修了好几座宫殿,里面关着大批美人,都未曾得到过皇帝宠信,各地官员仍旧不断挑选美女送入宫中。而皇帝呢,夜夜歌舞笙箫,白日里甚至不上朝了,国事交给内阁,军事交给蓟崇,成日只在自己歇息的乾明宫中听他们上奏。”   说到此,平日里神采奕奕无忧无虑的严无忧竟叹起气来。   方湛也开了口:“最让人忧心的还是太子穆华。自皇帝将他封为太子,他便在在朝中四处笼络人心,结交了不少官员,这些官员都对他惟命是从,更可怕的是,他竟将朝中军权最大的蓟崇拢为自己的幕僚,两人一面治理军队,一面克扣军饷。”他看了穆淳一眼,眼前的这位皇子,看上去如同普通江湖人一般。普通的江湖人,若是心怀仗义,必是恨不得自己能改了这样的世道,只奈何手中没有权利。可穆淳呢?他是皇子,是除了太子以外,皇帝唯一的儿子,他相信,换成这屋内任何一个兄弟,只要拥有皇子身份,便会想要做那件最危险的事情。   这样一想,他忽而明白了,心头也轻松下来。是啊,穆淳所想的,是一件多么容易被理解的事,是一件多么众望所归的事?他们,身为江湖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第8章      接着他的话开口的,却是令遥。   “太子在军中培植势力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他该感谢他的母妃阮贵妃,当初太子刚继位,便是她令太子结交蓟崇、掌控军队的。如今他与军中一众大将打得火热,军中的风气早已不似当年,从前先帝器重的那些老将,多半被他逼得卸甲归田了。放眼看看如今的军队力量,虽然人数比先前更多,可用的将领倒是越发少了,加之军风不好,哪怕他们练兵再勤,战斗力也还是有所削弱。咱们这位太子倒是很重视军功,他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军功,在军中便不能服众,所以也曾多次带兵镇压叛乱。可如今大炎名声在外,哪个国家还敢侵犯?他率军镇压的,不过是些快要饿死的小部族的叛乱,或是农民起义,都是实力悬殊的战斗。他只需坐在马上指挥便可,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杀敌,这也算上过战场?偏偏如今军中风气如此,多是溜须拍马之徒,快将他捧上天了。”   他环视屋内众人,目光凛然,自有一番将领气势。   “众位都是江湖中人,耳聪目明,应该清楚在下所言并非刻意夸大。青门的情报网很密集,众位也许听说过,如今皇帝沉迷享乐,也并不太将周边国家放在眼里,所以每当有外国使臣来朝,负责迎接的多是太子,他借此机会大肆收取使臣礼品,乃至周边国家都觉得炎朝朝廷索要无度,有些小国国主,甚至要将自己的夫人卖掉,换取贡品,以保全自己的国家。”   这就有点可怕了,轻璇瞠目结舌,她一直被殷无念宠着,对这些事竟毫不知情。可看看屋内众弟兄,与她一样震惊的倒是少数。   她定了定神,道:“虽说青门一直以来不涉朝堂,不涉政事,但咱们毕竟是江湖人,朝堂之事事关天下苍生,咱们不能眼见百姓受苦、天下人遭殃。当初无念问我如何看待天下时,我说,要指望如今的朝廷令百姓安居乐业,恐怕无望,但炎朝气数未尽,做为江湖人,若是无恰当时机,最好不要趟这摊浑水。”   想到殷无念,她便一阵难过。摇头赶掉脑中汹涌的痛苦,她红着眼柔声问道:“那时我还未遇见平王。如今无念不在了,我只问问大家,现在,算不算是恰当的时机?”   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但在轻璇问出口时,大家选择低头思索。这样的机遇,算不算时机?   从一开始寂静无声,到有一两个人点了头,再后来越来越多人开了口。   没有一人附庸,所有人都反复问过了自己。   确定么?值得么?愿意么?   如果失败了,后悔么?   所有人,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水面波光粼粼。   青门府外的青水河旁,轻璇与令遥并肩而立,她慢慢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疑惑令遥为何也一直无话,余光瞥见他低着头,俊脸上带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她忽然想起当日两人初见的情形。   好在此时天黑,不会被令遥看到她如同熟虾一般的脸色。   令遥仿佛感觉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侧过头看着她。   轻璇将头转到另一侧,装作漫不经心地沿河朝前走去。   令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淳并不爱跟我说关于你的事。”   轻璇停步回头,问:“那又如何?”   “若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哦?那么你也会告诉我你的事吗?不然这不公平。”   “当然可以。”令遥潋滟一笑。   “那你先说。”轻璇有些别扭地撅着嘴。   令遥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望着河中心,一轮圆月的倒影在那里轻轻荡漾着,带着清香的风迎面拂来。   “你如果问穆淳关于我的事,他会告诉你的。我告诉过他,跟我有关的一切,他都可以跟你说,因为我相信你。”   他伸直腿,把玩手中的一片紫叶:“我是安国公府的世子。”   “我又不是不知道。”   “却不是令传麾的亲生儿子。”   轻璇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笑:“咱们能好好聊聊实属不易,你非要在此时开玩笑吗?”   令遥斜眼看她,嗤了一声:“安国公待我如心头血,我如此开他玩笑,恐怕也不合适吧。”   轻璇目光一滞。   “我说的是真的,好不容易能与你好好聊聊,我自然会说些掏心掏肺的话。”他声音淡淡的,“安国公待我极好,如亲子一般,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关于我的身世,除了穆淳,再也无人知晓的。”   轻璇的心中如浪涛翻腾,她仍然不敢确定,令遥此刻说的事是真的。可若是真的,他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她,意味着什么?   心头涌起不安的预感。那无形的巨浪,是会将她击打得难以翻身,还是会化作眼前的河,温柔漫过脚背,是会将她吞没,还是有涨有落。   令遥仿佛感觉到她的害怕,声音越发轻缓:“我的生父名叫孙闰,是前朝一位文官,他死于炎军攻进京城那日。父亲收养我时,我还是个襁褓婴儿,所以对生父没什么印象,也没多深感情的。”   炎军进京,离今时已有二十余载了,那时的很多事都已被世人遗忘。说起前朝,人人想到的都是朝廷腐朽、文婪武嬉、国力衰弱、民不聊生。那漫长的岁月实在不堪回首,在经历了炎太.祖皇帝盛世后,已无人愿去苦苦追寻了。   可轻璇自小便是与旁人不同的,多少朝中官员都不知晓的、如烟如尘的往事,她都在母后的教导下倒背如流,自然也听过孙闰这个名字。   那个人,是个与曾经充满腐朽昏聩的洛阳城格格不入的存在。最初,软弱的太后与年幼的皇帝倚身于他高大坚毅的身侧,缩在皇位上靠他清除奸侫、抵御外族、镇压内乱。直到他再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挽救衰颓的周王朝,太后和皇帝也怕了,朝中那些胆小、贪婪、好逸者的求和之言、保命之语将他们拉到了他的对立面,他一人苦苦支撑,却再也无法抵挡危墙坍塌之势。   最终帮他们消除了外患的,是手握重兵的冀州贵族穆氏。那时整个京城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而周朝皇庭却暗流涌动,人人皆为周皇室的存亡担忧,更为自己的乌纱与富贵荣华辗转难眠。那些受周皇室恩惠多年的官员,此时早已将那忠君之心抛之脑后,更有些人已经暗通冀州,为自己择了另一条前路。   穆氏之心,路人皆知。穷途末路的周朝早已日落西山,穆氏一族的崛起,在旁人看来,便如同天命所归一般。待到京城四面被围时,除了北面的安喜门,其余三门守军皆被炎军吓得丢盔弃甲,举手投降。唯独孙闰,一名文臣将领,岿然立于安喜门上方,面对着如密云般压境的炎军主力毫无退让之意,令城下率军主将于正同都心生敬佩和不忍。   那一役,没有什么惊天的力挽狂澜。一切结束时,甚至连城中百姓也都在紧闭的屋门内暗自窃喜,这个没本事保护他们的皇朝终于倒塌了,穆氏降过外敌千军万马,兴许能保得京城从此太平。   周朝从此灰飞烟灭,成了百姓们不能再提的往事,记得孙闰的人也就更少,只有极少的皇室中人会偶尔想起他,而后在心中感慨一番,却不言及。轻璇倒是听母后与先生说起过他的很多事。   时过境迁,曾经战乱迭起的天下历经了平定、昌盛、浮华,当年那个以文弱之躯背负朝代尊严的男人已长逝多年。可到了今天轻璇才知道,原来他的后人还活在世上,那人就是安国公府世子、守卫大炎北境两年的定北将军令遥。   是她身旁衣袂翩然的俊逸公子令遥。   她望着池心那轮圆月,听着渐渐消去的蝉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听令遥低低笑了,那笑声十分动听,似带着某种诱惑。   池水将二人的影子倒映得模糊不清。   “父亲事后才得知,我的生父死于破城那日的乱军之中。我生父此前出使冀州时,曾与他有过有过一面之缘,他心中十分难受,奔波多日,辗转寻到了我的母亲。母亲因失去丈夫忧思成疾,临去前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托付给了他,他将我带回府中,与他的夫人,我如今的母亲一起将我抚养长大。   那时政权初立,人心浮动,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将军夫人是何时有的身孕、何时诞下的儿子,于是我的身世便无人怀疑。后来太.祖皇帝登基,论功行赏,父亲对穆氏江山贡献很大,封了安国公,母亲成了国公夫人。他们成亲多年,不曾有过子嗣,我做为长子,自然而然地成了安国公府世子。父亲母亲对我视如己出,悉心教养,后来我入了国子监,与皇子及众贵族子弟一同读书,父亲又另择了师傅教我骑射功夫,我便渐渐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见身旁的女子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叹道:“不至于吧,今日在堂之人,谁没有些复杂曲折的身世?就许你有、穆淳有、你那些手下有,我就不能有了?”   他一拉轻璇的袖子,令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轻璇,我跟你说了这么大的秘密,你要用你的故事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啊 男主跟女主撒娇的情节呢~拉袖子什么的。 对了,你们觉得,关系尚在朦胧期的人儿们互相拉袖子这个梗可不可爱?我个人是很喜欢哒。 今天有点头疼、疼疼疼,天气又冷又暗,嗷呜……   ☆、第9章      轻璇瞪着他,仿佛想看明白眼前的人对她到底是信赖多一些,还是好奇多一些。   两人面对着,僵持了许久。   上一次与人这样相对,还是殷无念在的时候。   他们新婚燕尔,她在房中待得闷了,想要穿上那身粉荷色的衣裙出门,他却定要她换上男子装扮,怕被别的男子惦记了去。   她不依,青门门内皆好汉,那会有那好色之徒?   他寸步不让,好色的好汉也是好汉啊,再说谁会将好色写在脸上?   两人便是这样眼瞪着眼僵持着。   恰如此时。   轻璇心中一惊,抽出衣袖,扬声道:“我的事你十有八九是知道的,况且别以为你是穆淳的朋友,我就得什么都告诉你。”   言罢又有些心虚,不知关于自己与穆淳过去的事他知道多少……或许,穆淳对他是知无不言的?   令遥的悬空的手一顿,放下道:“我知道你们的身世,也知道是你带穆淳逃出了京城,可后来……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仿佛是一个老朋友,重逢后问她,为何会在这里。他已经从穆淳口中认识了她那样久,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关于她的事,而她,此前对他了解多少呢?   她自小便听说过令遥此人,安国公家的世子,一个很出类拔萃的公子哥。她的父皇子嗣很少,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平王穆淳,另一个是阮贵妃之子、后来成为太子的穆华,女儿也只有两个,拥有嫡公主之尊的惠宁公主穆轻璇和同样是由阮贵妃所出的安盈公主穆娉婷。   按说皇帝子嗣单薄,该是每位皇子公主都很受宠才是,可众所周知皇帝是不喜欢穆淳的,所以从小到大,都没有太多人愿意亲近他。穆淳入国子监读书后,两位伴读对他的态度也是恭敬却不热络,唯有比他大四岁的令遥,自始至终将他视为好友,愿与他玩在一处。   多亏了令遥,穆淳在国子监的那几年才过得不那么难。   轻璇对令遥的了解仅仅如此,她在那遥远的记忆中搜寻过,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令遥。   也是在重逢后才听穆淳说起,这么多年他一直隐姓埋名在令遥军中,前不久令遥通过安国公令传麾,给皇后的兄长襄国公寄去了两封书信,其中一封是托襄国公转交给皇帝的,信中禀明,北境大军中有一名面部黝黑的士兵屡立奇功,偶然间被发现,此人竟是失踪多年的平王殿下。   “面部黝黑、偶然发现”自然是对皇帝的说辞,总不能说,朝廷搜寻多年的落跑王爷一直在军中,令遥却知情不报吧。   轻璇摇摇头,对着一个自己不太了解的人,不应该说太多。不过她明白,自她为自己和全青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令遥会一直留在她的生活中,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不急于这一时。   想到此,她淡然抬眼:“对于流落江湖、四处为家的人来说,青门是最好的归宿。”   年幼时,她生活在四面朱墙琉瓦的巍峨皇城中,端的是公主凤威,行的是古女莲步,读的是圣贤书,尊的是宫廷礼,遇喜笑三分,遇悲止于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束于一个“典”字和一个“庄”字。   皇后是个要强的女子,膝下又唯有轻璇,所以对她格外严厉。琴棋书画,礼乐女工,这些都是她必要擅长的,由皇后亲自教导。皇后不仅要求她成为最出色的女子,也希望她不逊于男子,为此,一向奉礼守制的皇后摈除了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旧念,令轻璇作公子装扮拜了先生。诗书上拜的是当朝鸿儒项颂良,骑射上拜的是兵部侍郎卓如风。   轻璇不太喜欢项颂良此人,全然是个儒学家,古板得很,也不知父皇和母后费了多大周折才令他同意教自己这个女学生。轻璇在他的教导下习读了《大学》、《法言》、《衡论》、《礼记》等经书,还习过《盐铁论》、《王阳明全集》这些当时她不太能懂的著作。   对于卓如风,她倒是很喜欢的。皇城边的骑射场,是个皇族勋贵云集之地,虽说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四海内外无不拜服,但炎朝是以武名震天下,骁勇善战者不胜枚举。轻璇受母后的感染,也是个要强的人,况且嫡公主身份惹眼,在高手如云的骑射场中,若不想成为笑柄,她自当比旁人更加用功些。   她的努力,还有初学时那些外人不知的小小笨拙,只有卓如风知晓。他是轻璇骑射上的启蒙者,对于被森严宫规束缚、只有在校场才得以飞扬洒脱的轻璇来说,他是个如师如兄的存在,两人之间竟是有着说不尽的默契和了解。   那时的她,哪怕情知周身是牢笼,也从未料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破笼而出,浪迹江湖,拥有广阔天地间的自由与危险。幸而她学识渊博,又精于骑射,有了武功底子,才得以在江湖中存活下来。   事到如今她还在心惊,若是六年前的那一夜,她没有因婉妃之死辗转难眠,没有被汹涌而来的悲伤压迫得喘不过气,没有漏夜去父皇宫中寻找母后,便不会有与穆淳的私逃出京。若是那样,他们如今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想到此,心中又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对令遥道:“虽然穆淳是你的好友,但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谢谢。”   令遥拧着眉看她,良久才舒展开,略略退开她身边,温言道:“我先回去了,夜里凉,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他踏着河边微微的月色离去,轻璇看了眼他的背影,扭过头继续望着河面。   夜风再起,轻璇闭上眼。她与殷无念相对浴红衣,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同样的一个月圆夜,满室烛火中,当殷无念掀开她的盖头时,竟是与她一样羞涩,浑然不见了平日里的飞扬洒脱。   半月的粘腻时光,半月的只身独影。   再煎熬的时日,也这样过去了,于彦伏诛,张守成伏法,而她,为全青门的人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圆月越升越高,青水河的水波起了又平,平了又起,轻璇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转身准备回青门府,她走了两步,一抬头,脚步顿住——   令遥仍在十步开外站着,朗朗公子,卓卓姿容,衣衫上落满月光下的叶影。   他挠挠头,随意道:“走吧,回去。”   轻璇心中犹如塞了棉花一般,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第二日,令遥带着于彦的尸首回到永乐城,蓟崇看了一眼便冷冷命人抬下去,别无多言。自两日前行动失败,他便断了行刺轻璇等人的念头。江湖之水太深,不然也不会被称为江湖。   只令遥这个小子令他越发看不顺眼。   其实,令遥之所以会在蓟崇军中实属偶然。他执掌北境军两年,此次乃换防回京述职,行至梁州境内收到传书,任命令遥为蓟崇副将,令其率军队与蓟崇大军汇合,一同前往蜀地。   蓟崇满脑子疑惑和不满,不明白皇帝为何将这么个毛头小子塞入自己军中。奈何令遥是安国公府世子,身份显赫,又有军功在身,令他小瞧不得,只得听从圣命并了原北疆驻军,将令遥做为副将带在自己身边。   令遥心中却明白得很,这一切皆是因着前不久他通过父亲与皇后兄长襄国公转呈给皇帝的那封信。皇帝对穆淳这个儿子,到底不至于半分感情也无,且有安国公、襄国公知情,他也不能对穆淳做什么,只是穆淳的突然出现令他慌了神,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便将他们指去了蜀地。   蓟崇的大军即将返京,令遥却说自己率领的原北境守军到了南方水土不服得厉害,如今上路太过勉强,反正大理叛乱已平,便申请晚几天回京。蓟崇本来也不爱与他同行,便准了他的请求。   蓟崇大军走后,令遥将部下们安顿好,又孤身一人返回了眉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各种事情,有些累累的…… 晚上和朋友蒸了一只别人带回来的只需加热的德州扒鸡…… 不知不觉,也更了快三万字了,你们喜欢吗? 有一些些忐忑…… 你们猜,轻璇这时候有没有喜欢上令遥呢?   ☆、第10章      如今青门府中拥有绝对统领地位的人变成了三人,轻璇、穆淳、令遥。   青门中人对此倒并无反感,穆淳与令遥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兄弟,且是最有头脑、最有号召力的兄弟。   其余人的身份地位倒是没有丝毫改变,江湖人也并不在意这些。帮务核心依旧是方湛、严无忧、奚云三人负责,自老帮主时期便是这样。   严无忧是老帮主殷沧海旧友之子,自小与殷无念一同长大,自然而然成为老帮主的得力属下。奚云年纪虽小,却是由殷沧海亲自教养长大,他虽不像于彦那样得殷沧海怜惜,却自小心细,跟比他大九岁的于彦比起来竟是可靠得多,处理起帮务来得心应手,很快便与严无忧一样,成了老帮主最信任的人。   至于方湛,原是轻璇的朋友,与轻璇一同认识殷无念,再一同跟着殷无念来到帮中。那时他与轻璇两人都得了殷沧海青眼,但殷沧海见轻璇总被殷无念缠着,心中了然,便只调.教重用方湛一人,是以方湛也渐渐成了青门的核心人物。   青门仍然是天下最大的帮派,有着至高无上的江湖地位,一切都没有不同。   只是少了殷无念,轻璇的世界如同有了一大块空白,她将自己陷入忙碌中,却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了。   后来轻璇想,她对殷无念的感情或许源于一种依赖。幼时生长在皇城内的轻璇,从未感受过如普通百姓家一般的拳拳父爱,越是缺少的,越觉得珍贵,而殷无念给予她的没有缘由、不知所起的情感,和不求回报的关心,便如同父爱一般,令她沉迷了。   想明白这些,她心中又是迷惘,又是失落,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离她而去了。   自此,轻璇便跟在了穆淳身旁。她从不敢对青门众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也无法正式地与穆淳兄妹相认,她在穆淳身边的地位,更像是一个给平王穆淳身后增添了江湖势力的谋士。   穆淳自十一岁那年逃出皇城,跟着令遥一起去过江南,令遥回京后,他又行遍了天下,后来去往北境,在军中一待就是两年。冰冷的皇宫,凶险的边疆,缥缈的江湖,世间并无哪一处对他而言是家。轻璇说,他该向往京城,那是穆氏一族根基深种的地方,是他们父皇、母后、母妃的家。   “他们的家在冀州。”   “不,”轻璇轻轻摇头,“在京城。穆氏族人是天生的贵族,只要流着穆氏的血,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成为领袖,就像你我。如今虽然世道凋敝,但我栖身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哪个家族、那个人,有比穆氏更强的掌控力。”   她认真看着穆淳:“哥哥,你要学我们的祖父。当年世事比如今纷乱得多,他在冀州刚一起兵,边关就告急。当时炎军的部将乱成一团,劝他什么的都有,可他呢,调转马头直奔当时最危急的北境。在解决掉最强大的敌人后,他又率军迂回行军,绕行契丹、龟兹、西夏、吐蕃、大理等国边境,将他们的联盟逐个击破,替周朝将外来的威胁一一除净,令周朝官员和百姓们看到了穆氏的实力和决心。   我记得当年炎军进军洛阳时,沿途遇到的阻力很小,撇开各城守军不说,百姓们是对他们表现出了欢迎的。冀州兵力本就强盛,太.祖皇帝率军各国边境走一遭,克敌多牺牲少,所到之地不断有新兵编入,大军开往洛阳的途中,又吸纳了不少兵力,及至洛阳城下时,各城门守军除却孙闰,见到炎军乌压压如将雨之云,都毅然弃甲开城门投降,唯恐晚了一步惹怒炎军。”   穆淳仰起脸望向屋外的天,眉心微蹙,轻璇上前倚在门边,笑言:“哥哥无家可恋,便已做到四海为家,堪为天下之主。只天下风云变幻,源头皆在京城,京城是当之无愧的核心要地,哥哥想要天下为安,必要重回京城,哥哥……”   轻璇凑近两步,轻声叹道:“父皇如今雄心得偿,已落入富乐之安,太子又不堪重托,天下兴亡,本就是你这嫡皇子的责任。”   穆淳这才展颜,面若骄阳,破云而出。   “或许我们蜀地会成为你崛起之地。”轻璇抿唇微笑。   “别忘了你是公主,你的家也在京城。”穆淳嘲弄。   “可我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轻璇不在乎地道,“你初来乍到,也许会觉得这里贫瘠,可若是待得久了,定会因此地的秀丽风光和宜人气候舍不得走的。”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初来呢?”   “难不成你来过这里?”轻璇惊诧。   “自然是来过的,当年我跟着江南名侠萧悯天来过此地,你的夫君殷无念我也是见过的。”穆淳扭头看她。   轻璇一愣,半晌无话。   “我当年走过京城以南的所有地方,见过很多人物,私心来说,我最喜欢的便是殷无念,当真是逸群之才,举世无双。”   轻璇叹口气,似乎有着无尽的失落:“他哪里当得起你如此说他……”   “轻璇,他配得上你。”   “我知道……”   他当然配得上她,他是年仅二十二岁便降得全青门听令于他的人,是令她不知所措的存在,是她甘愿委身的人。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曾与殷无念闲谈过,并未听他提及你,想必那时你们还不认识吧。”   “穆淳。”   “嗯?”   “我想出去走走。”她面带苦笑,“我们去透透气吧。”   这是穆淳第一次与轻璇一同骑马。轻璇带他去打猎,他们骑马翻过几座山,在眉山与峨山的交界,有一大片树林,比之京郊的皇家猎场大了不只多少倍。   穆淳与轻璇都曾参加过皇家围猎,穆淳不禁想起年幼时轻璇在皇家猎场上紧绷着嘴角,一脸严肃搜寻猎物的样子。那时安盈公主的母妃阮妃还笑言,皇后无子,当真是把轻璇当做皇子来养了。   想到此,一股莫名的悲伤蔓延至嘴角。   再抬起头时,不禁愣住了。   轻璇不知何时已不在他跟前,他极目眺去,只见到一个雪白的点。   他的妹妹,在他发愣时已如箭一般窜了出去,为追一只反应敏捷的白兔。那兔子奔跑速度委实惊人,轻璇却也毫不气垒,驾马直追过去,一面疾奔,一面拉开手中轻巧的弓,箭矢飞出,将那兔子一箭穿透。   穆淳追上来时,她正拎着兔子笑得十分开心,一扫出门时的阴霾,露出银白贝齿,脸上晶亮的汗珠微闪,冲着他得意洋洋。   他实在是不忍心嘲讽她不怜惜小动物,只被她的欢笑声感染,对她露了个大大的笑脸。   穆淳平日里只偶尔露出苦笑和微笑,这样明亮的的笑容实是罕见,隔着阳光下斑驳的细碎剪影,轻璇忍不住心中一阵激荡,十分豪迈地将胳膊伸过去搂住自家哥哥,满足地道:“穆淳,能重新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之后的几个时辰,穆淳并没有见到记忆中嘴角紧绷的轻璇,眼前欢快肆意的姑娘将记忆中那个表情严肃的小女孩赶走了。她不知疲惫,笑得爽朗开怀,四处采野果、打野味。她甚至识得药材,为了采一味难得的药,她跳下马,如灵猴一般钻入树丛中,再满手是泥地拎着采得的药草钻出来,递到他跟前,冲他咯咯直笑。在他讶然的眼神中,继续一路叨叨不停地跟他说这一路上哪些是药、那些可做调料、那些可做毒.药。   “你堂堂掌门夫人懂这么多、这么能干,你的属下哪还有为你效劳的机会?”   “你开玩笑的吧,”轻璇瞪他,“我们青门人才辈出,我这么点皮毛,人家还不屑夸奖呢。”   意思是,只有你这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会来夸奖我,穆淳听了哭笑不得。   至于轻璇骑的那匹马,自始至终没有喘粗气,令穆淳彻底相信了,轻璇是经常策马、经常逛树林的,不然这马哪来这么好的体力和耐心。   她真的不再是从前的轻璇了。从前那个身着宫装的小女童,总是以尊贵无比的姿态,不苟言笑立于皇后身旁。她是贵人中的贵人,哪怕是名门淑女,往她身旁一站,也会无端显得粗俗了几分,逊色了几分。   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骑射更是京中女子翘楚。穆淳曾认为,哪怕轻璇学得再努力,卓如风教的,也是点到为止的浅尝辄止,她的骑射功夫永远上不了大台面,可谁料想,如今十七岁的穆轻璇会成为一个连着策马十几日都不会倒下的江湖姑娘,她不会在意道旁荆棘划破衣裙,不会在意骄阳似火汗湿衣背。短短几年,匆匆年少,他以为只有他脱胎换骨,却原来分别后的她亦蜕变得与从前不同。   穆淳有些惭愧,只因初初相逢时,他听闻他是青门掌门夫人,便以为这青门掌门是被她的美貌所迷,甚至为她在青门建立了极高的地位。如今看来,她地位和受到的尊崇皆是靠她自己得来,这样的女子太过难求,当得起阖门上下尊称她一句夫人。   至此,穆淳对自己这位“谋士”当真是稀罕得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蜀地,指的是古代被称为“蜀”的地区,也就是今四川省一带。 炎朝的京城在洛阳,也就是河南省被称为“九朝古都”的洛阳。 然而其他细节的地名、山名、河流名和风俗文化大多是我自己编的,炎朝这个朝代在历史上本就不存在,也没有架空于哪朝和哪代之间之说。 考究无益,通过文字自己展开想象的山河画面,其实是最美的。 是不是嘛?!(娇娇脸) 明天就是十一超长假了,亲爱的们是休息,还是去哪里玩呢?   ☆、第11章      穆淳曾跟着萧悯天闯荡江湖,也曾跟着令遥久经沙场,见过一些谋士。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谋士居然是与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同父异母妹妹。   很快他便打消了“女子心无丘壑”、“江湖人不善谋略”、“公主总爱异想天开”等诸多顾虑。   轻璇是个与众不同的公主,从小她便没有连普通贵族女子都有的骄奢,反而时时留心,步步谨慎。她文采卓绝,又善骑射,自小随在皇后身边,对不少宫廷秘闻、朝臣关系都十分清楚。穆淳与令遥是多年的朋友了,彼此心意相通也已多年,从很久之前,两人就开始做一些谋划,轻璇略略听过,对他们的粗略计划表示赞同,并反复思索推敲其细节,将整个计划渐渐酝酿得丰密饱满。   八月,京城的枫叶开始变红,天意渐凉,城中也渐渐热闹了起来,街头巷尾一派繁华景象。中秋将至,京城中央、皇城以外的官宅区,几乎家家户户都收得远方来信。炎朝领土辽阔,不说蜀地等偏远未设行省的地区,光说州城便有十二座,住在官宅区的人家,差不多都有在地方州府、县衙任官,或是任地方军统领、边疆守军将领的亲友,于是送信的仆役近来倒是往来不绝。   官宅区一处最是幽静气派的府邸门前,稳重有礼的管家亲自在门口迎接一位身穿常服的老爷:“安国公,里面请。”   厚重的府门在几人身后关上,管家才压低声音道:“老爷已在东厅候着了,安国公请跟老奴来。”   令传麾微微点头,未发一言,不用管家引路,便抬步往东厅走去。   及至东厅,正在厅内缓缓踱步的中年男子回过头来,细长明亮的眼看向来客。   令传麾知晓襄国公楼临风虽年轻时征战四方,却出身于诗书礼仪世家,踏入东厅后稳稳抬手,行了一个平礼。   踱步之人此也回了一礼,却是忍不住抬眼望向来人。两人年轻时皆是温玉皓月的美男子,只如今脸上都略微有了岁月之痕,目光相交处,楼临风暗中轻叹,如此清贵之人,却是为何。   令传麾见管家退下,此时厅中无人,便随楼临风一主一客坐下,从广袖中取出两封未开封的信来。   楼临风取过,拿起第一封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再拿起第二封拆开,展信读去,眼神变得有些异样,令传麾低下头,过了片刻,他复又看向楼临风时,对方的脸上尽是疑惑的表情。   于此同时,轻璇正趴在青门府客居内的桌上,淡淡神色中透着疲倦,穆淳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问:“你在想什么?”   轻璇勉力抬起头,以拳支脸道:“在想那两封信。”说罢指向一旁摆弄着棋子的令遥:“他爹大概已经拿去你舅舅府上了。”   “这事也值得你想得这么累啊。”令遥挑眉。   “我哪里想得累了?”   “令遥是想问你,为何你今日看上去尤其的没精神。”穆淳又将目光移向手中的书。   轻璇看令遥一眼,不以为意道:“倒不是担心那两封信的事,反正穆淳在蜀地的事父皇知道了,襄国公与安国公与你们有书信往来的事父皇也知道了,此时收到关于你们的好消息,他们定是会将信呈给父皇的。”   “哼,你说得轻巧,又不是你在向陛下上奏蜀地治安问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令遥故意撇撇嘴,“反正提意见的是我,将你的青门顺带夸一夸的也是我,将蜀地官员说得不如江湖帮派的还是我,你是高兴了。”   “我不腰疼?我们青门向来谨慎,不与朝中人打交道,如今蓟崇也记恨上我们,父皇也知道我们在这无法无天,地方官都管不了的事我们在管,你还好意思说只有你腰疼。”轻璇漫不经心,边说边偷眼去瞅穆淳手中的书。   令遥呵呵笑着,眼中满是得色,轻璇不禁怀疑他是否对青门有什么仇。   “说真的,轻璇。你有没有想过,要在青门选个继任掌门?”穆淳抬眼问,“还是你准备自己接任?”   轻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令遥叹息:“还好轻璇在青门能服众,不然咱们真是寸步难行。”他注视着轻璇的双眼,认真道:“从前我们只有军中势力,遇到你,我们才有了江湖势力,接下来,我们一起去面对朝堂势力。”   轻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道:“说到朝堂势力,给项大人的信也已寄出了。”   项大人,便是轻璇的诗书先生项颂良,轻璇出走后,这位项先生并没有受到多大连累,反而因此被皇帝召见了。皇帝召见他后,深感此人大有才学,便着意提拔。   说起轻璇的父皇,那可是个奇人。他自幼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人,做为□□皇帝的嫡长子,在朝中有着一大群支持者。奈何□□皇帝偏爱体弱多病、貌胜西子的詹贵妃,且十分宠爱詹贵妃所出的宣王穆昭,因此竟迟迟未立嫡长子为太子。直到后来詹贵妃去世,□□皇帝迫于祖宗规矩与众臣施压,才将轻璇的父皇,当时的端王立为太子。   他继位初期十分勤政,完善科举制度、开凿运河、亲征北漠、扫平东海匪患,固河山于数年之间,扬国威于万里之外。   过了几年,他深感自己精力难继,加之朝中奸佞不断以奇珍异宝、美女雅事相诱,这位英豪皇帝勤勉了没多久,便沉湎于酒色之中了。   在轻璇的记忆中,父皇宫中有着数不尽的珠宝玉器、珍禽异兽,他甚至有专用来藏“阿娇”的“金屋”,供他平日里随时召唤,享的是“云鬟应节低,莲步随歌转”的艳福。父皇自小爱戏,继位后便在宫中养了伶人,用以取乐,却也到底懂得节制。可在他堕落后,竟常常在自己殿中与伶人对戏,令母后再也不愿轻易踏足父皇的正乾宫了。   说他奇,不仅是因为他曾是明君后又堕入迷障,更多的是他对官员的任命和对未来江山的期许。   他曾多次说:“人生苦短,朕是皇帝,集天下之尊于一身,为何不能行乐,但大炎江山当永固,祖宗基业当传承。”他对臣子要求很高,除却及能讨得他欢心的几人,定要有才学、有作为。   可他平日里亲小人远贤臣,小人们变着法子逗他乐,贤臣却整日里战战兢兢,还不敢得罪小人。   他常言,他对大炎的天下,做得已经很多,大炎的未来还是要靠太子。他勒令太子参加军务、结交朝臣,而太子,也确实按他所说立了不少军功,但这太平盛世的军功,到底是太好立了,大炎的军队也被太子整顿得越发乌烟瘴气,军中多是投机媚上之辈,好些一腔热血的大将都带着屈辱和愤怒归田了。   其中便包括轻璇的骑射先生卓如风。   算来,不管是得到任用的项颂良,还是愤然离去的卓如风,都是朝政腐朽和官场倾轧之下的失落者。卓如风回到老家,购置薄产,种田度日,而项颂良进了内阁,内阁首辅童高便是皇帝身边的小人,与阮贵妃勾结,沆瀣一气谋私利,内阁众人不敢得罪他,项颂良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算来这位项大人我幼时也见过,及是正气凛然的一位先生,怎的也愿入内阁做那搏功名之人?”穆淳疑惑。   “读书人,有几个不是为封侯拜相、一展宏图而读?项大人算是个不错的官了。”令遥道。   “如今朝堂中枢在于内阁,项大人虽居于童高之下,却也是父皇极为信任的。”轻璇轻叹,“真没想到,时隔多年,我的第一封信竟是写给他的。”   “他并不知晓你是惠宁公主,会愿意帮你吗?”令遥问。   “我在信中已详细禀明了青门维持蜀地安宁如何艰难,又将心中对朝廷所求一条一条写得极是清楚,最后说了就算朝廷不愿为蜀地费心,我青门也会继续惩奸除恶、保护百姓,这算是个激将法。”   “哈哈哈,你的信被人射入他书房,他惊吓之下展信读得如此狂妄之语,岂不怒乎?”令遥嘲笑她。   “我的语气很诚恳的。”轻璇瞪大眼睛,认认真真道,“而且在信尾署了‘青门代掌门千帆’之名。”   “还好意思说,听你这名字我就想笑。”   轻璇索性不去理他,继续趴在桌上养神。   “昨夜没睡好?”穆淳轻声问。   听得哥哥关心自己,轻璇露出一个笑:“半夜醒来,想起了很多事,便再也睡不着了。”   “你在宫中的回忆比我多。”穆淳低头,“我自小便不受宠,能想到的除了母妃的温柔,便只有旁人冷漠的神情和自己心中的隐忍,可念的人很少了。”   “宜妃娘娘算一个吗?”轻璇眼巴巴抬头。   “嗯,算一个。”穆淳笑,原来这个妹妹以前这么注意自己。   “现在想来,宫中女人虽多,能让人记住的也就那么几个。宜妃娘娘、瑾妃娘娘、婉妃娘娘……” 声音渐弱,牵扯出心中痛楚,没有再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大家都做什么?有没有出去玩?   ☆、第12章      穆淳低头轻声道:“母妃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可惜你没有在她身边长大。”   也许,真的是自己连累了她们,母妃,轻璇。   时至今日,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与轻璇的身世秘密。他才是当朝嫡皇子,轻璇其实是婉妃所出,两人同日出生,却因着父皇的一颗疑心,令他们都不能养在亲生母亲膝下。   襄国公说,皇帝的疑心害苦了他,令他堂堂嫡皇子从小不得重视,在众人白眼中长大。可这件事,对于轻璇,安知不是一种苦。   由着这样的念头在心中萦绕良久,他抬头看向已昏昏欲睡的少女,柔白的脸透着微红,细眉之下微微上翘的睫毛轻颤着如水中涟漪,他心中越发不忍。轻璇啊轻璇,若是你有机会重新选择,你愿意拥有哪种人生?   令遥也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盯着轻璇的脸看,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轻璇睁开眼抬起头,两张极好看的脸映入眼帘,倒把她吓了一跳。   “干什么?”   两人不说话。   “我昨天是真没睡好,我想珠儿了。”   听到珠儿的名字,穆淳一笑,问:“你不是说要给她写信的吗?”   “已经写了,今儿一早让人送去巫云山庄了。”轻璇打着哈欠。   又是一日风和日丽,皇帝昨夜酒醉后发脾气斥退了来服侍的宫人,难得的独卧而眠,醒来便觉神清气爽。他好心情地来到正乾宫正殿,香炉中正散发着幽幽龙涎气息,殿中丝毫不闻葡萄美酒香,也再无一丝寻欢作乐的痕迹。明亮的殿堂在斜斜阳光下点点烁金,掠过殿前的大理石柱与玉石阶极目望去,是宁静庄严、气势磅礴的宫城,他闭目在心中叹息,再抬眼,目光落向殿外上方飞扬琉瓦流动的浮华。   内侍总管吉荣来报,内阁大臣项颂良求见。   是夜,皇帝来到宜妃的流云宫中歇息。   内殿中,宜妃早已得了通传,估摸着皇帝也快要到了,却只轻轻用玉梳一下下梳着头发。皇帝进来时,见她没在殿门口迎他,便径直走入了内室。   铜镜前的人回过头来,见皇帝立在身后静静看着自己,嫣然一笑,挥退众人,上前轻扶住皇帝的手臂,温声道:“陛下,今日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   温柔间的薄薄责备令皇帝心头一松,他伸手抚向宜妃的脸:“宜人这是在怪朕了。”   宜妃摇头:“宜人没有怪皇上,只是陛下当真许久不曾来了。”   皇帝眉间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握住宜妃的手道:“无论如何,朕都不曾忘记宜人,也永远不会冷落宜人。”   夜落三更,殿中烛火燃尽,帐内男子粗重的喘息渐渐平稳下来。京城的天凉得早,此时夜风穿过纱窗,宜妃刚出了薄汗的身体有点冷,她怕吵醒皇帝,轻手轻脚地将胳膊拢入被中。   “宜人。”皇帝轻声唤。   “嗯?”   皇帝踟蹰着,想着白日里收到令遥奏折中所写的,拼力护救蜀地子民的江湖帮派和身先士卒受人爱戴的皇子,他满脑子疑惑,有一丝忧心,又有一丝欣喜,却因着穆淳的事乃是秘密,一时间竟不知与谁去说。   令遥信中关于江湖的描述,令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因平定灾情流落江湖的旧事。那时他在梁州被周朝余孽追杀,身负重伤之时被当地一女子所救,及至伤好离去时,他竟对那女子生出了几分不舍,回宫后便下旨将她接入宫中,那女子便是巫云山庄庄主的妹妹巫宜人。   巫云山庄在江湖上是有着赫赫威名的,那时他对江湖知之甚少,不晓得他迎入宫的女子在江湖竟也有几分名声。时过境迁,江湖望族家的小姐巫宜人已成为深宫妇人多年,但皇帝此刻却忽然希望她对江湖之事还如当年那般了然于胸。   “宜人,”皇帝侧过身来看着她,一只手轻轻绕着她的长发,“入宫这么多年,你会不会想家?”   巫宜人一愣,随即笑道:“会想的。”   “朕就知道,宜人是最心直口快的。”皇帝笑叹。   “可如今,那里已不是我的家了。”宜妃淡然道,“哥哥嫂子都已人到中年,连祺远都成亲了,再也不是我们年轻的时候了。”   皇帝颔首,确实,巫宜人再也不是刚入宫时那个偶尔会说江湖故事给他解闷的少女了。   “宜人,当年你在江湖,可曾听闻过青门这个帮派?”   “当然听过,我还给陛下说过青门的一些故事呢,陛下定是忘了。”宜妃一笑。   “今儿项颂良来了,跟朕说起蜀地的事。你也知道,蜀地虽地属我大炎,却一直未设州府,自收复以来便只派了地方官去永乐等重要州县守着。蜀地的地界和雍州差不多大,若是设了州,恐怕会是我大炎最大的州了。朕一直以为,蜀地民风彪悍,百姓刁蛮难训,朝中都没几个人愿意去那里做官,可今日却听项颂良说,那儿民风如今已然很淳朴了,虽然条件艰苦得很,但百姓多半安居乐业。”   皇帝想到什么,嗤的一笑:“朕初时还诧异,窦思儒那帮家伙,竟能将蜀地那么大块地方治理得这样好?却听项颂良道,蜀地的治安一直在由一个叫青门的帮派维持着,他们这些武林人士,如今已和当地人打成一片,融洽得很。平日里哪个地方遭灾了,都不需要地方官出手,青门便帮着赈灾安民,哪个地方今年丰收,青门还帮着把余粮匀给闹饥荒之地。”   他凑过来,紧挨着宜妃:“宜人,你说一个江湖帮派怎么那么厉害?”   宜妃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这些年来陛下许臣妾与家中通书信,臣妾便知道一二,这青门,在臣妾未进宫前便在江湖名重无两,如今更是成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帮。但人家从不插手朝政,不与官员打交道,总坛又在偏远的蜀地,想来都是云淡风轻之人,为黎民做些事也是出于江湖道义。江湖人本就如此热心肠,陛下有何忧心?”   皇帝冷哼一声:“若是他们想反,岂不是可以反了?此次大理王之事可是与他们有着莫大的关系,蓟崇都告诉朕了。”   “蓟大将军怕是嫉妒了吧。”宜妃含笑。   “你啊!”皇帝有些无奈,“朕不常来看你,没想到你还是老性子。照你方才的话说,青门远在蜀地,所以对朕的江山没有威胁,那么巫云山庄在梁州,对朕的威胁可是比青门大一些喽?”   宜妃脸一僵,皇帝轻笑道:“逗你的。”   “陛下竟拿这种事来与臣妾开玩笑……”   皇帝叹气:“朕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瑾妃毕竟出生簪樱世家,不适宜与她谈这些,皇后……哎,不说她了,朕有着满宫女人,可哪个是能与朕说说心里话的?”   “臣妾谢陛下厚爱,可是陛下,您是不是把阮贵妃忘了?”   “她?这些事不能跟她说……”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决心。   “宜人,你说,到底是江湖人可靠,还是朕朝中的官员可靠?”他睁开眼,紧紧注视着她。   “朝中官员也好,江湖之人也罢,并没有群体之分,只看个人。说句冒犯的话,入朝之人中有忠臣,也有小人。如今宜人身在后宫,不知江湖,但我确定不同的江湖人,心也是不同的,有人人面兽心,有人赤子之心。”她眼波流转,望着皇帝,“只看陛下如何明辨忠奸了。”   皇帝默然,良久才轻声道:“朕只是在想,是否应该派个人过去。蜀地那么广阔,文只有地方官,武只有部署在吐蕃边境的西境守军,是该有个人替朕好好管管了。”   宜妃疑惑道:“陛下想封个蜀王?”   皇帝目光一凛,直视向她,见她满脸困惑,方放下了心道:“你觉得封王这个主意如何?”   宜妃有些不自在地道:“陛下今日怎么跟我说这些?”   “你说便是,江湖人当道,政权式微,宜妃,朕该如何做才好?”   宜妃皱着眉,思衬良久,抬眼问:“陛下,您如今已没了兄弟,子嗣上只有太子,他不能离开您身边,难道要在先帝的子侄中封一名藩王?”   皇帝静默不语。   “若陛下一定要问臣妾,那臣妾只能说说自己陋见。”她抿了抿唇,柔声道,“陛下忧心江湖也许是对的,但那些江湖人并没有做错什么,陛下万不该派藩王镇压他们。臣妾幼时听闻,青门掌门是心地极仁慈之人,虽不知其现在是否还在世,但青门如此大帮,规矩定是不会荒废的,陛下该信他们,若是封了藩王,定是要寻一位持正公允、爱护百姓之人才好。”   “持正公允、爱护百姓之人……”皇帝口中发出绵长的叹息,令遥信中对穆淳的夸赞犹在眼前,他的儿子,当真那么受百姓拥戴,有一颗赤子之心吗?   他当初,难道真的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长夜静默无声,无人能给他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更啊尼玛…… 还好在睡前最后一秒想起来,惊坐起 皇帝:朕内心担忧与惊喜、自责与怨恨交织的矛盾,谁人知……   ☆、第13章      十日后,蜀地迎来了圣旨。长长的队列从正门进,正厅中的拜毡香案早已准备好,身穿红袍的宣旨官手执金黄色锦帛阔步行来,穆淳和令遥两人忙迎上,三人寒暄一番,进厅后,两人并一众青门主要人物端端跪下,那宣旨官行至香案后,将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皇子穆淳,淳厚仁孝,颖才兼备,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先有北疆御敌之功,后有南蜀平乱之绩。尔有此迹,朕心甚慰,授以册宝,封尔为蜀王,钦哉!   蜀王殿下,领旨谢恩吧!”   穆淳抬起头,迎上宣旨官那张微笑的脸。此刻他才确信,他、令遥、轻璇,他们的筹谋成功了。   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礼毕后,令遥、轻璇等无关人员皆退至三丈之外,由宣旨官向穆淳传达皇帝口谕,轻璇站在树荫下,满手是汗,心中却有着畅快至极的喜意。   穆淳便这样成为了蜀王,京城乃至整个炎朝如何震惊至极不说,蜀地却是沉浸在一片喜悦中。若不是轻璇三令五申要低调处之,只怕有些兄弟都要结红彩帖对联了。蜀地的百姓就更加高兴了,直欲拿出窖藏多年的老酒来喝。他们并不知晓蜀王便是夜袭大理军营的英雄,还以为这位王爷是打京城来。有些话他们不敢说出口——从前天高皇帝远,他们受苦受难无人知,如今皇帝不是近了么!   在一片欢腾声中,令遥率领原北境兵马离开了蜀地,穆淳已经封王,他这个带着大量兵马的人久居此地,无疑是在向世人昭告蜀王有谋逆之心。况且他离京多年,也该回去述职了。   而穆淳,也即将有他自己的府邸。   蜀王府坐落在永乐城中的一处僻静之所,此处很多年前曾是天府国的王城,后来天府国被吐蕃所灭,成了吐蕃国内无人问津的一部分,再后来周朝覆灭,炎朝建立,整个天府国的领域被炎朝夺了过来,被划入了炎朝版图。   可以说,从古至今,此地都是贫瘠的,可唯有这天府国的王城十分巍峨坚实,看得出当年天府国定是兴了举国之力来建造这座王城。只是这么多年蜀地无王,无人敢踏足这里,树木花草都已枯萎,零星的爬藤干枯地垂吊于墙面,整个王城透着彻骨的萧索。   当地百姓都觉得这偌大的王城可惜了,可穆淳等人前来查看时,才松了口气:什么偌大的王城,不过是一幢富贵人家的宅邸罢了。说这话的人定是没去过京城,没见过京城官宅区的宅院。   话虽如此说,但这蜀王府的规模也确实够大,若加以整修,绝对气势恢宏。   轻璇说要在府中种满各色珍奇植物,被穆淳白眼一翻:这是王府,不是你们青门总坛。   青门总坛怎么了?难道不是个庄静威严的地方吗?   一个月后蜀王府建成,轻璇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庄静威严。   这是一座严格按照炎朝王府规制建立的宅院,过去天府国的古迹被拆得一点痕迹不留,所有的房屋、长廊、地面皆是新砌,其余没有特定规制的处所则皆是按照穆淳本人的喜好而建,房屋内部陈设也是由穆淳自己布置。整座府邸粗看磅礴、大气,细看精致、典雅,令人赞叹不已。   可自打穆淳住进去后,整个王府就只能用“森严”这个词来形容了。   许是在北疆待过两年的关系,穆淳平日里好静。蜀王府并没有过多的闲杂人等,府中管家、侍卫、下人甚至厨子,都来自于令遥军中,是穆淳相识多年、信得过的人。   蜀王府的人都很讲规矩,一言一行带着些军人气息,平日里不多说一句话,闲谈声、吵嚷声、欢闹声全然不存在。   轻璇每每出入王府,都能以她江湖人的敏锐察觉出府中人对她的好奇,可细看之下,却无一人露出探究之色,所有人都只是礼貌地微笑或板着脸,令她不禁佩服无比。   “常听人说,如今军中风气不好,多的是溜须拍马、谋求富贵之辈,再无昔日之象。依我看来,你们令将军的兵就不同,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行,哎,你说说,他是怎么做到连人家的表情都管得了的?”轻璇在穆淳书房中高叹。   “别乱说啊,大炎的军队战斗力是非常强的,会带兵的将领层出不穷,浴血搏命的将士比比皆是,”他凑近她耳边,“不要轻视他们。”   轻璇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样更好,可保我疆土稳固绝无外患。况且,这于我们有坏处吗?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也能制胜。”   穆淳微笑,有些宠溺地看着她:“这样便好。”   轻璇默默摆弄着桌上一方未沾墨的砚台,过了许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你府里的人知道我是谁吗?”   “我没跟他们说过,怎么了?”   “没什么,保险起见。”轻璇放下手中之物,“若是将来你进京,他们也会随你一起,你在蜀地结交江湖人的事不宜让外人知道。”   “我懂,若非必要之时,江湖势力只能隐藏在你我背后。”穆淳点头。   轻璇含笑,愣神了一会儿,笑容渐渐消失,疑惑道:“那他们会以为我是什么人?”   “这个嘛……”穆淳挠头,“就看他们自己以为了。”   轻璇这样出入蜀王府,有了一些日子。   穆淳在军中时,原有两个令遥给他安排的从将,三人在北疆时是过命的好兄弟,两人知晓穆淳身份也已很久,如今穆淳成了蜀王,他们也跟在穆淳身边,成为他得力的干将。   只是这二人发现自穆淳搬入王府以来,便有一名性情洒脱的美貌女子频频来访,不禁心中有些诧异,虽说穆淳是主子,但若是主子有了心事或是心中最在意的人,他们也愿意了解一二,只是不知穆淳愿不愿告诉他们。   穆淳坐于案前,看着眼前站得笔挺的两名心腹爱将,心中是很有些感动的,道:“你们先坐吧,等会儿她会来,让她自己告诉你们她是谁。”   过了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温和的光线射入书房,推开房门的女子有着绝代风姿,身后红叶飘零似燃起的火焰。   她愣愣地站在门口,轻声道:“我打扰你们谈事情了么?”   坐于穆淳下首的两人皆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穆淳无奈道:“没有,你快进来吧。”   轻璇入内,见两名男子有些尴尬地立着,忙向他们行了女子礼,穆淳看得好笑:“你们也别尴尬了,你也快别行礼了,今日得空,刚好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向较高的一人:“这是唐犁。”   又指向另一人:“这是苏远。”   轻璇眨巴着眼。   两人皆是挺拔的身形,端正的五官,放在人群中也是显眼的。   “他们都是我在北疆时的好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穆淳看向两人笑了笑,“该你了,你跟他们说说,你是谁。”   轻璇仿佛听到心中自己的叹息。   “唐犁兄弟,苏远兄弟,幸会,我是青门的代任掌门,千帆。”   从前她在江湖漂泊闯荡,弃了穆轻璇之名,从未觉得遗憾,只觉着“千帆”二字中包含着无限的自由。   自遇到穆淳,选定了自己来日之路,反倒生出了“有朝一日要做回自己”的执念,她希望世人能知晓,穆轻璇与千帆是同一个人,希望能笑着告诉每一个朋友,她有怎样的曾经。   她是江湖人,有着江湖人的直爽,又怎会希望向朋友隐瞒秘密?重拾身份的执念已在心中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抹去,但此时,知道她是穆轻璇的人越少越好。   两人十分惊讶,千帆,青门过世掌门之妻,他们来蜀地快两个月,自然知晓。   穆淳轻轻一笑,果然,她的真实身份只能是个秘密。   此时屋内有些沉默,轻璇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穆淳为轻璇感到惋惜,又决意为了她隐瞒两位属下,至于唐犁和苏远心中所想则是——   天啊,掌门遗孀为何与我们王爷走得如此近?   “那……王爷与夫人先聊,我们先出去了……”苏远回过神来,忙忙说。   “去什么去?”穆淳不乐意道,“你们该多熟悉熟悉,千帆是我的谋士。”   轻璇见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温声道:“今后我便与你们一样,为王爷效劳,希望二位多多指教。”   “啊……啊。”唐犁脑子还在转个不停。   轻璇见他们想得实在辛苦,笑道:“前些日子夫君过世,我痛苦不已,无心帮务,偏偏蜀地又出了大事,幸而蜀王殿下机缘巧合来到青门,帮了我很大的忙。”   她走到一旁坐下:“我们青门上下皆感念蜀王相助之恩,江湖人有恩必报,恰逢殿下封王,我便决定留在殿下身边,我青门全门也将倾尽全力,助蜀王殿下他日功成。”   军中人虽与江湖人一样铮铮铁骨,但到底不如江湖人侠义心肠,唐犁与苏远听到此节,不觉肃然起敬。   “我能成为蜀王,也有千帆一份功劳。”穆淳交代道,“你们别看她长得漂亮,其实她骨子里就是个男人,你们不用在她面前扭扭捏捏,夫人来夫人去的,跟我一样叫她千帆就行。日后有什么事,你们也多多商量,咱们都是自己人。”   “是!”两人齐声答应,十分洪亮。 作者有话要说:  唐犁:所以王爷与千帆到底有没有? 苏远: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再求一遍:喜欢的小仙女们还请收藏哦,欢迎评论,我都会一条条好好看的! 谢谢可爱的you们!   ☆、第14章   在轻璇与唐犁苏远相识的第三天夜晚,蜀王府遭遇了第一次偷袭。   刺客是趁着夜色飞入王府的,来人很多,皆以黑布蒙面,王府护卫迅速持刀对抗,但对方来势汹汹,大有不可挡之势。   “哼,我以为这蜀王府多有能耐,没想到才这么几个人守着,怕是蜀地太安全了吧!”为首一人轻佻地笑。   话还未落音,一支飞箭穿透了他的胸膛。   身后一众刺客惊愕抬首,王府正殿的青檐上正蓄势待发蹲着十几人,各个雄姿凛然,满目利光,其中一人的弓还未放下。   接着便是一场毫无悬念之争,刺客迅速一个个倒下,最后一个活口被逼问时,竟咬碎了口中的□□。   “死士?”苏远疑惑。   “未必吧,也许是亲人被安顿了。”唐犁话中有话。   “唔……”苏远点头,“听他们口音,似乎是京城人。”   “咱们的危险,泰半会来自京中。”唐犁低低开口,看向远方浓黑的夜色。   第二日,王府血腥味尚未散去,轻璇便急急闯进穆淳的书房。   “怎么了?急急忙忙的。”穆淳抬头。   轻璇打量他片刻,命令道:“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穆淳失笑:“难不成我双腿被锯了藏在这不让你看到?”   说话间却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走上前来任轻璇打量。   “我没事的,这次多亏了你留在暗处的那些青门兄弟。”穆淳笑嘻嘻。   轻璇绕着他转一圈,松了口气道:“穆淳,我觉得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穆淳神色转淡,目光略过轻璇飘向屋门外地上尚未清洗干净的血痕。   “那就来吧,该来的,全都会来的。”   两人所料不错,此后很长时间,蜀王府三天两头的有刺客夜访。在第一次大规模攻击蜀王府全军覆没后,第三天的夜晚,苏远在穆淳的书房门前抓住了一名正欲潜入的刺客。   “只是一人?”轻璇疑惑。   “且当时我并不在书房内,那时已经过了三更。”穆淳来回踱步。   “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想搜寻什么东西吧,人当场就自尽了,应是死士无疑。”   轻璇想了半天也不知穆淳书房内能有什么,除了一个可能——他们想在穆淳书房中找到密谋不轨的证据,若是没有这样的东西呢?   “没有可以捏造。”穆淳道。   “那么,他们想要窃取的,也许是你的笔迹。”   两人失笑,做为一个藩王,居然从未向外泄露过笔迹,真真是绝无仅有。穆淳,他一直是个秘密的存在,如今才刚刚开始与外界建立联系。   “我的笔迹他们很快就会有的,前些日子我不是给父皇写了奏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轻璇站起身,拍拍衣裙,“咱们如今继续做咱们该做的事,至于王府的守卫,便只能靠唐犁他们,还有青门的弟兄了。”   穆淳抬手,按住轻璇的双肩,轻声道:“轻璇,还好哥哥有你。”   轻璇不以为意:“青门弟兄只是在外围,主要靠的还是唐犁和苏远。唐犁谨慎,苏远机变,有这两人在,我很放心你。”   之后便时常会有刺杀、偷盗之类的事发生,对方也学乖了,有时只让一部分人去行刺,另一部分人留在暗中观察,但穆淳和青门岂有想不到的?往往在暗杀行刺开始时,便有青门兄弟将藏于暗处的人揪出来处理了。   唯一令他们头疼的,便是他们抓到的所有活口,都宁死不说出幕后主使。江湖人仁义,做不出那刑罚逼供的事,人家要死他们也拦不住。   京城,初冬的暮霭沉沉。   东宫书房内,太子负手立于窗前,沉默地看着远方一线夕阳落尽。   “太子殿下,”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怎么说?”   “我们派去的所有人都没有回来。”来人屏气凝神,身怕惹怒眼前尊贵的男子。   久久的沉默。   “知道了,下去吧。”   待那脚步声消失了,太子隐在广袖中的拳才一点点握紧。   一个侍妾的孩子,也要来与他争天下了吗。   于此同时,永乐城南门。   轻璇一身银色劲装,以绳束发,一副儿郎打扮通过城门。她的模样很惹眼,一看就是女子,但此地江湖人多,路人也都见怪不怪。   递过自己的身份文牒,城门守卫看她一眼,示意她通过,轻璇牵着马,出了城门。   蜀地较京城偏西,正是太阳快要落山之时,排着队进城的人熙熙攘攘,人们脸上多带着笑意。   今年秋季,蜀地大部分地区都丰收了。往年,蜀王府未建立,朝廷每年都向各家各户征收田赋、徭役、杂税,如今蜀王府建立,蜀地的税由蜀王府上缴,而各家各户只需按人丁、田亩向蜀王府上缴定量的银两即可,大大简化了征收手续,避免了地方官作弊,减轻了徭役负担,大家也都可以专心种地了,而城中那些没有地的人,也不至于交不出税。   这是她这个谋士的提议,为此穆淳专门上奏皇帝请示,皇帝也觉得蜀地贫穷、山高水远,此前那样很麻烦,便御笔一挥同意了,只专门交代蜀锦等一应特产每年上贡是推脱不得的。   穆淳自是笑着领命。   自此,蜀地百姓一片欢腾,对蜀王的称赞之声朗朗不绝。   轻璇翻身上马,往眉山飞驰而去。   回到青门府,天色已暗,行至二门内正堂,方湛已在内等候。   “夫人。”   “蜀王巡查西境守军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已妥当,就待蜀王启程。”方湛道。   “好。”轻璇坐下,“此次务必要将青门的弟兄插入军中,另外,我今日已跟蜀王说了,对军中士兵的往来信件进行详查。虽然检查书信是历来都有的,但难免会有人用很隐晦的方式将一些军情机密藏在书信中。”   “例如藏头诗?”   “藏头诗算是容易识破的,但凡碰到个略多读几年书的官员检查,便露陷了,所以,从字迹到纸张,都要严格查验才行。再者,就算查出什么也不能做奸细罪论处,只能寻个错处打发配回原籍,再不得录用。”   方湛咋舌,自从青门破了旧规涉了朝政、军事,所做之事果然比从前复杂多了。   也亏得轻璇一一筹谋、布置、执行了下来。   天色暗了,轻璇掌上灯,方湛看着她,低低道:“千帆。”   “嗯?”   “当初我真的不该嘲笑你。”   “啊?”   “我是说,在咱们刚相识的时候。”   “哦,那时候啊,初入江湖嘛,像傻子似的。”   “可你现在不傻了。”   轻璇笑了,目光随着烛光一闪一闪,笑了片刻才道:“反正,你嘲笑的不止我一个人,飞雪,子珩,他们都被你嘲笑过。”   方湛的眼中有一丝悲伤,很快便捕捉不到了。   “你现在已经统领天下第一大帮了,飞雪也成了巫云山庄的少夫人,子珩……他也尽了心中的江湖道义了。”   轻璇注视他:“幸好还有你在,方湛。”   两日后,穆淳王驾前往西境,巡查吐蕃边境守军。   自古以来,藩地兵权都在藩王手上,蜀地位处炎朝西南,西邻吐蕃,南接大理,虽说如今大理成了炎朝属国,但西面的吐蕃还未归附,加之炎朝以武立国、以武降邻,军队规模庞大,所以仅吐蕃边境就有二十万驻军。   这二十万驻军,以后自是归属于蜀王穆淳麾下了。   “我不明白,当初大理王造反时,此地明明有二十万大军,为何还千里迢迢从京城调兵过来?”路上,苏远有些不解。   “大理王造反前几日,刚好是新一任赞普即位,吐蕃与炎朝不建邦交多年,虽曾明确表示过永不侵犯炎朝国土,但毕竟是老赞普在位时的事了,如今新的政权建立,难保他们不会有非分之想。”穆淳道。   “我明白了,是怕守军支援蜀地内境时,西边的吐蕃人乘虚攻打吧。”苏远想了想道。   “不过历来边防军队都是以边境安全为重,很少支援的,除非是特殊情况下皇帝下令。”穆淳补充。   “前朝时,吐蕃的国土可是周朝的六倍。”轻璇自己说出来,都有些难以置信,“咱们的□□皇帝将他们赶出这么远,他们有卷土重来之心也是有可能的。”   苏远瞪大了眼:“六倍?那怎么可能是有可能卷土重来?是肯定想要夺回失地啊!”   “可吐蕃人与我中原人不同,他们是很随遇而安的。”穆淳平静道,“我曾与吐蕃人打过交道,比我们要心纯多了。”   他顿了顿,又道:“光看多年前他们打下天府国,却又将这大片土地荒废在此便知道了。他们真正热爱的是他们最初的家园,也就是如今的吐蕃国领土。当初炎朝新建,祖父也是念及那片土地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才没有继续吞并。毕竟咱们的兵士也适应不了他们的环境,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没准会让咱们吃苦头。”   “那么,吐蕃新赞普即位,会不会想要收复失地呢?”   “这个不能确定,不过以青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位新赞普性情可是比老赞普还要温和,是位仁君,应该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的。”   唐犁与苏远有些钦佩地看着轻璇,青门的消息网真不是盖的。   “是啊,若真有战事,岂不又是百姓遭殃。”轻璇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哎,这一章不知该断在哪里好,纠结了好久啊…… 你们中秋节都吃的什么?月饼什么馅的?有人来唠五毛钱的吗? 月饼节快乐噢~   ☆、第15章   当今皇帝即位后,曾多次下令出兵边境各国,甚至御驾亲征,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加之即位初期修建了一条横穿炎朝的巨大运河,几乎要掏空了国库。   后来便是因着国库空虚,皇帝渐渐冷了继续开疆扩土的心,在身边小人的怂恿下,开始沉迷酒色。   想起自己幼年回忆中的那个父皇,轻璇不禁摇了摇头。如今多年不见,比之当年,父皇又能英明多少?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驾马而行的穆淳,穆淳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望向了她,眼中的坚定与安宁令她平静下来。   “虽说吐蕃安分守己,但你不必让父皇也这么想。此次大理王造反,蜀地各县守军极差的应对力,对你来说便是个契机,令遥如今入京,他手中的兵力到底有限,你是蜀王,该是要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兵权才是。”   穆淳的笑在初冬的季节里犹如暖阳般:“这个啊,我也想到了,等我回永乐,咱们再好好部署一番。”   过了一会儿,一条清浅的河流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年我好像来过这里。”穆淳道。   “这是一条无名河,是通天河的支流。”轻璇缓缓道,“当年便有吐蕃人在这里饮马,如今已属我炎朝之地了。”   她抬头望向前方的茫茫绿野:“再行半日便是西境,我便送你们到此。”   苏远打趣她:“千帆,你真不跟我们一同去西境?”   “开什么玩笑,他们一看便知我是女扮男装,岂不败坏你们王爷名声?”   穆淳大笑起来,几人挥手告别,轻璇带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几名青门人调转马头,往东驾马而去。   过了许久,穆淳还在往轻璇离去的方向张望。   “王爷,您是不是喜欢她?”苏远疑惑。   穆淳瞪他一眼:“别瞎说。”   他夹了下马肚子,马儿快速奔跑起来:“我对她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她是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穆淳此行倒是收获颇丰。   一来他按照轻璇提议的,仔细检查了边境守军家书的检验模式,发现确实还有些空子可钻,便重新进行安排,增加了查信人手,并将几名随他同来的亲兵安插在此处,起到监督作用。二来对他带兵对整个吐蕃边境守军阵营进行了巡查,指出了一些不足之处。西境地处偏远,消息相对闭塞,西境统领将军姚东自得到“听令于蜀王”的圣旨后便一直莫名其妙,打听之下才知蜀王竟是当年十一岁被封王,又离奇失踪的平王殿下。直到穆淳站在他面前,与他一道分析布防及操练的各项细节,他才确切地知晓,这位蜀王殿下是了解战场的。   短短几日,穆淳竟将这蜀地西境的守军阵营重新彻底整顿了一番,并当着所有兵士的面夸赞了姚东多年的辛劳和功绩,临行前对姚东说,他以后会常来。   看着姚东有些错愕的脸色,他在心中暗想,你当我真是来玩的不成?   穆淳心情颇好地回到了永乐,等着他的是轻璇的另一条提议。   “归田的将军?”   “对,如今军中风气不佳,溜须拍马、欺下媚上者比比皆是,这都是蓟崇的功劳。”轻璇皱眉道,“想当年,□□皇帝带着几十万兵马平边境战乱、立足中原之时,军中哪是如今这般景象?”   穆淳颔首:“确实。我听令遥说起过,他的父亲安国公当年领兵镇守边境时,军中男儿是何等豪情万丈,一心只想安邦定国。虽说现在大炎的兵力不弱,但从将军到士卒到底都是奔着军饷、赏赐和爵位去的,倒不见了当年的高风劲节。”   “这些年蓟崇的所作所为,令多少热血之人寒了心,又逼走了多少曾浴血沙场的优秀将领。”轻璇心中翻腾得难受。   看她这样,穆淳本来挺好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了,他坐到轻璇身边,看着她问:“所以,我将他们招来蜀地,做我的部将,不但有助我的实力,也圆了他们未实现的心愿,是吗?”   轻璇点头:“能不费一兵一卒达到目标自然是好,但有备总是无患,有的时候,对江山而言,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穆淳反复思索着这几个字,良久才笑道:“不论我用不用得上他们,将他们好生养着总是安心些。再说了,如今用不上,以后却要靠他们守护国土的。”   于是轻璇列出了几个人,与他细细分析过,穆淳淡笑着点头。轻璇对于朝局的见解和对官员的了解他是很佩服的,毕竟从小她就被皇后悉心教导过。皇后很严厉,有些轻璇无法理解的,皇后竟让她先背下来,留待以后慢慢琢磨。那时她是尊贵的公主,多年所学只是装在肚子里,没有用武之地,此时流落江湖,成为穆淳的谋士,反而能将一肚子学问计谋用上,竟有了一种舒坦之感。   这些人的下落,青门中人早已打听到,第二日穆淳便作寻常公子装扮,与早已在城外等着的轻璇会和,启程往梁州去。   梁州在蜀地以北,也算是风光绚烂之地,只是到底少了些山清水秀,两人各自带着下属,快马加鞭,终是在第四日的晌午赶到了梁州有名的富饶之地绵城,寻到了想找的人。   说是富饶之地,到底比京城差了许多,他们踏进的,也只是一座古朴清雅的宅院。宅院的主人是当年驻守京城的骁骑都尉孔严,老爷子已年过半百,据探查之人回报,如今他身体硬朗得很,因他人很和蔼,那探查的人还寻过机会与他闲谈,老爷子虽未透露自己身份,却表现出了对过往的怀念和些许落寞之情。   孔家只有孔严和夫人,还有一个管家,上前叩门的是轻璇,开门的是孔严。   将门打开的瞬间,孔严便愣住了。眼前的人一身男装,头发也缠成寻常男子的束发,却清秀明媚令人一看便知是女子,身后的男子虽衣着普通,却处处透着不凡之气,他曾是京中重臣,阅人无数,仅一眼便知对方识得自己身份。   两人拜见过孔严,轻璇便言明自己是京城故人,请求入内详谈。   孔严将他们请入宅内,除穆淳与轻璇外,其余人自觉留在了院中。三人至正厅刚坐定,穆淳便站起身,对孔严躬身行礼,孔严不知对方身份,站起身来虚扶住他,穆淳这才道明身份,惊得老爷子忙要跪下行礼,被穆淳拦住了。   这位孔老爷子品味清雅,却是个急性子,他眼见堂堂藩王不在封地待着,却跑到他这偏远的老家来,不禁忧从心来,直到听闻了穆淳的来意。   “蜀王殿下,是想要请我这老头子去蜀地,为您练兵?”孔严有些难以置信,心头涌起浓浓疑惑和不安。   “确实如此。”穆淳朗然道,“今日本王既来了,就不会对孔将军有所隐瞒,当然,本王所求若是孔将军不应,本王也不会强迫,只是还请孔将军保守秘密。”   “这……”孔严面露难色。   一旁的轻璇心知孔严不是那告密之人,便开口道:“孔将军的大名,小女子哪怕见识浅薄,却也是如雷贯耳的。当年周朝式微,□□皇帝麾下大军自冀州揭竿而起,谁知队伍还未出冀州,便闻得周边各国几乎一同进攻周朝边境,成合围之势。当时情势万分复杂,炎军中为下一步该当如何争执不下,那时,是孔将军您力荐□□皇帝改道北境,兴全军之力消灭最大的威胁——鞑靼。后来鞑靼果然被炎军所灭,初战大捷的炎军在□□皇帝和你们一众将领的率领之下,自东北往西南沿边境线奔袭,于半年之内消除边境所有威胁,令中原太平无患,最终炎军在人心所向之下入主京城,建立了天下最强盛的大国。”   眼前的少女一大串话说下来无半分胆怯,却听得孔严心惊肉跳,这是一个十几岁的普通少女应该知晓的事吗?他震惊不已,却听轻璇继续道:“孔将军的功劳,大炎无法忘记,大炎百姓也无法忘记,可为何孔将军宝刀未老,朝廷便允了您的归隐之请?其中缘由你我都知晓。”   穆淳注视着他,慨然道:“如今炎军再无□□皇帝在位时的激情澎湃了,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在军中扩展势力,军权与政权互相渗透之下,军中风气日益败坏,你们一众忠肝义胆的老将被压制得没有了实权,不少都告老归田了。放眼全军,战斗力虽在,但凝聚力和耐力到底不如从前了,现在是太平盛世,周边各国无人敢侵,但若真打起仗来,这表面威武的炎朝军队绝不会像□□皇帝时期那样无懈可击。”   看孔严陷入沉默,穆淳放慢语调:“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将来又会向着怎样的方向发展?孔将军,你是老臣,该当知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的道理,难道你想看到你们辛辛苦苦建立的这个王朝,在短短二十年间便败落下去么?也许你现在已然知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找到你。”   孔严眼睑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一点 话说,我为了写文,饿得前胸贴后背都还没吃饭……蠢作者求安慰呜呜呜~~ 我去吃个饭先……   ☆、第16章   “我蜀地有西境守军,但我还会招揽自己的亲兵,拥有自己的军队。蜀地很大,人口也不少,很快士兵就会招够的,如今我所缺的不是士卒,而是将才。   孔大人,我是真的很需要如你一般铁血热心的人,你好好考虑考虑,待你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一直沉默的孔严开口。   穆淳与轻璇摈住呼吸看着他。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孔严缓缓道,“自我听闻你在蜀地被封王那日,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我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来找我。”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孔严,效忠的是大炎,效忠的是天下太平,并不是效忠于某一个将军,或是某一个上位者。”   他深深望着穆淳:“但是我看得出你的所想和我一样,蜀王殿下。我愿意效忠于你。”   次日,穆淳、轻璇及随行众人,带着孔严夫妇及管家一起返回蜀州,路上孔严骑着轻璇的马,与穆淳并肩而行,一路畅谈,轻璇则与孔夫人、管家一道坐在马车内,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及至此时,轻璇才敢将自己青门掌门夫人的身份说出,倒说得孔夫人惊叹连连——小小年纪,又这般水灵,没想到竟是如此身份,令人唏嘘。   谈及轻璇时,穆淳也告诉了孔严,车内的年轻女子乃是千帆,青门已故年轻掌门的遗孀,孔严也是一阵叹息,随后恭喜穆淳,得江湖第一帮派相助,定然如虎添翼。   穆淳告诉孔严,他是自己登门去请的第一位将军,却不是唯一一位,孔严连连点头,欲成大业,自然是良将越多越好。   回城安顿过孔严夫妇,众人各回各家歇息,准备一日后再次启程。   此次一行人所去之地在蜀地以东的荆州。   位于荆州西南部的临江是一处荒凉之地,虽然风光秀丽,却少有人烟,几人驾马在深山中行了几日,才寻到一处如世外洞天般的所在。那里只有一户人家,院子很大,几人踩着干枯落叶行至院门前,听得动静的主人早已立在院中警惕地盯着他们。   轻璇走在最前方,那人看着她,眼中除了威慑没有丝毫异样。   他不认识她了……也对,她行走江湖多年,早已不是曾经那般容貌,比之幼时的玲珑,如今更多的是柔美和清澈,加之男子装扮和无意中显露的英气,已与从前的穆轻璇判若两人。而她的师傅,却还是如当年那般刚健挺拔,似乎连岁月都刻意饶过了这位宁折不屈的英雄。   喉中有热辣的情绪涌动,她生生忍住了,及至唇边的呼唤变成了一句恭敬的“卓将军”。   卓如风仔细看着眼前众人,心中猜测他们的来历。几人作江湖人装扮,却称呼他为卓将军,为首的女子一身男子打扮,眉目如画,带着几分莫名的复杂情绪,她身后的男子相貌不俗,全身上下透出寻常人身上难以并存的温润之色与冷峻之气,身后几人也是松柏之姿,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没有敌意。   和在锦城孔家时一样,穆淳上前先向卓如风行过礼,再说明了来意,卓如风是个性情飞扬不事权贵的人,未等穆淳说完便拒绝了。   这早已在料想之中。当年太子穆华年幼时,阮贵妃曾央求皇帝,想让卓如风当穆华的骑射师傅。没想到卓如风却斩钉截铁推拒了,阮贵妃当时非常不悦,太子也没有再求,转而拜了比卓如风官品更高、年龄更长、作战经验更丰富的的大将军康耀宗为师。这件事传到了皇后耳中,皇后对卓如风此举心生钦佩,觉得他很有风骨,便暗暗留了心,待轻璇略长大几岁,便与皇帝商量过,让她的兄长——襄国公楼临风带着轻璇去拜卓如风为师。   当时轻璇自己都未料到,卓如风只看了眼轻璇作男装规规矩矩对自己行李的样子,便收了她这个小徒弟。   那时穆华还不是太子,阮贵妃听闻此事心中老大不快,觉得这卓如风太过欺人,不过仗着轻璇是皇后所出,为了巴结皇后和襄国公,竟连收个女娃子为徒都不介意。   卓如风也因此在穆华成为太子后屡遭排挤,愤然归隐,回了老家。   轻璇想到此事,心中便酸涩难言,少不得上前耐心劝了卓如风半天,将当今局势与天下安危分析了一边给他听,最后还是穆淳的一句“防天下大患于未然强过救天下于水火”打动了他,思来想去后终于下了决心跟定蜀王。   在回程的路上卓如风还笑言:“从前只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该这么快离开军中,奈何风气催人,多留无益。没想到时隔几年,我又派上用场了。”   “那当然,卓将军英姿不减当年,定会重振炎军之雄威。”轻璇爽朗地笑,将心中的师徒之情暂且压下。   卓如风看向穆淳,眼中有十分复杂难辩的情绪:“有一事,如风想跟蜀王殿下打听。”   “何事?”穆淳微笑着问。   “惠宁公主……不知蜀王是否见过她?”   穆淳摇摇头。   卓如风低头,长长叹息。   “我以为,当年殿下与她同时失踪,会知道她的一些消息。”   轻璇见他失落,心中也跟着难过极了,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会让他知道,他的徒弟没有辱没他的威名。   一个月后,穆淳与轻璇风尘仆仆地来到雍州,雍州最北的边境,是穆淳曾生活过两年的地方,但他出封地乃是机密,所以没有带着轻璇故地重游的打算。   一行人带的随身物品有些多,他们知道这一次可能要在雍州停留一段时日,因为他们此次来见的这位,是最难招揽的一个人,也是他们招揽的最后一个人。   一个多月前,轻璇向穆淳提出招揽良将的建议时,两人都认为良将宜良不宜多,因此招揽名单上只有三个人:孔严、卓如风、康耀宗。   康耀宗老家在雍州,曾是当地有名的游击将领,是当年□□皇帝率炎军抵御各族外敌时觅得的良将。雍州风沙大,一般人适应不了,是以炎朝建立后康耀宗曾驻守雍州多年。当今皇帝即位后,康耀宗被召回京,期间曾担任过穆华之师,穆华成为太子后,阮贵妃曾希望穆华能通过他与军中众将结交,建立军权,但康耀宗认为储君当以仁为首要,太子应先修仁,再慢慢积累军功,获得威望,不可操之过急。   太子和阮贵妃被他弄得烦躁不已,干脆转而结交了更加有政治手段的蓟崇,康耀宗劝诫过太子,令太子不悦,阮贵妃又在皇帝枕边吹了风,怂恿皇帝再次将康耀宗派去了北境。   北境的风沙一吹又是几年,直到两年前,安国公世子令遥接替了他的守军之职,康耀宗换防回京,感慨京城治军风气已令人难以忍受,也与前两位将军一样,索性回了老家。   而皇帝整日耽于享乐,军机大事全由蓟崇说了算,蓟崇早想踢走这些与他不对付的老将,替皇帝准了他的奏。   日头已斜,阳光自窗棂照进屋内,落在满脸痛苦的老将脸上,他阖上双目,恳求道:“你们走吧,别再难为我了。”   两人无奈,只得告辞离去。   康耀宗的拒绝他们早预料到了,不然不会连行李都多带了些,只为在雍州多住几天。可离开的路上,轻璇他们还是显得情绪低落。   穆淳倒是不甚在意,朗然笑道:“不就是三顾茅庐嘛,当年刘备能做到,我穆淳便做不到了?”   “哼,别将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人家康将军家里哪里像茅庐了?”轻璇不屑地撇嘴。   “总之,事在人为。”穆淳道。   过了几日,他们第二次造访康耀宗家时,康耀宗还是决绝了他们。   此次,康耀宗倒是生出了许多感慨:“看着你,我就想到了你的祖父。”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慈祥,也有一些人生在世不由己的悲哀。   “若我当初收的徒弟是你,就好了。”   他将目光移向眼巴巴看着他的轻璇:“姑娘,不要怪我,□□皇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他不想看到吗?”轻璇轻声问,“难道要由着皇帝陛下和太子这样继续错下去吗?”   康耀宗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位请回吧。”他叹息。   穆淳和轻璇走出门,身后依旧颓丧坐于椅中的老将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他们背影道:“你们放心,你们来过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看,这一次又无功而返。”轻璇嘟着嘴。   “这怎么能算无功呢?”穆淳戳她脑门,“我便再给他几日好好想想,我看啊,下次他就该答应了。”   “那他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把你留在雍州,直到他答应为止!”穆淳恶作剧地冲她嚷。   “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该说点什么吧? 可是要说点什么呢? 一定要说点什么…… 那就说点什么!   ☆、第17章      一行人心里都不太痛快,索性用几天时间在雍州游历了一番,穆淳与轻璇以及轻璇的手下都曾闯荡江湖,玩起来很有经验,倒是让唐犁和苏远跟着长了不少见识。   “千帆姑娘可真是女中豪杰。”苏远感慨。   “能与青门中人相识,真是不枉此生了。”唐犁也道。   “咱们来自天南海北,能互相认识,本就是不易。”轻璇笑得开心。   “相逢是缘嘛。”穆淳想了想道,“咱们是不是该去偷偷看看那老爷子怎么样了。”   几人回到住处后,轻璇派了手下暗访康耀宗家,其余人一边休整,一边等着消息。   当得知这几日老爷子总是在叹气后,几人第三次造访。   这一次老爷子看到他们时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而后装了半晌的犹豫纠结,最终点了头。   穆淳当即握住康耀宗的双手,承诺一定会一辈子尊重他,并将他的家人一同接去,还说有他穆淳一日,别人就欺负不到康耀宗头上。   “被人欺负倒不要紧,天下太平就好了。”老爷子笑着感叹,细纹都如同开了花。   回到永乐城,三位昔年同僚泪眼汪汪握住彼此的手,仿佛回到了当年持枪征战的峥嵘岁月,一旁的轻璇对穆淳道:“如今大将有了,咱们可以开始征兵了。”   穆淳将目光从三位将军身上收回:“是啊,请求设立军队的奏折是由襄国公暗中护送呈给父皇的,父皇下旨时襄国公也在场,蓟崇他们做不了手脚。”   “襄国公当年威名赫赫,蓟崇如今也动他不得。”轻璇点头道,“你放心,襄国公那里我已派人保护,京城的情报网也已撒开,有什么动静咱们这里都会知道。”   穆淳温柔地笑:“让你受累了,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我一定赏你一所京城最大的宅子。”   轻璇白了他一眼:“京城最大的宅子是皇宫,我可不想继续住在里面,我自由惯了,怎么样都行的。”   穆淳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酸。她的自由,焉知不是落寞堆叠而成。若殷无念还在……   罢了,罢了……   征兵是穆淳的事,轻璇与她手下的青门众人,一时之间竟轻松了下来,每日无非是整理分析一番各地传来的信息,无更多的事情。   这一日,奚云拿着一卷信来找轻璇。   “安国公?”   “对,安国公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前几日已奏明皇帝,打算回江南老家养病。”   “噢……”轻璇想了想,“安国公是江南人,比起京城的华丽恢弘,也许更怀念江南的温润烟雨。”   “江南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奚云点头。   “令遥呢?他也要一同回江南吗?”   “应该是的,安国公有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安国公夫人与小姐都是女流,路上若没有个男儿照应还是不便。虽说还有随行家丁,但到底还是令将军亲自保护他们要好些。”   轻璇沉默,看来要令遥一时半刻是无法回来帮到他们了。   穆淳的突然现身和封藩,已令朝野无比震动,加上皇帝看上去似乎早就了解穆淳的动向,更是让太子的支持者们如临大敌。如今穆淳以迅雷之势占据了拥有二十万将士的蜀地,还顺利求得皇帝允了他在蜀地设立军队,一步一步显然早已安排好,天下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他于皇位无意。   轻璇有些心忧,穆淳的身边如今只有她一个谋士,要做的事又万分凶险,光有护卫和江湖高手还不够。她能帮他抵御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但仅仅防卫可不行,需要的是以攻为守,……哎,要是再多个一起拿主意的人便好了。   过了十几日,穆淳再次巡查西境。   这次他没有事先知会西境大军统领姚东,随行的只有轻璇、唐犁、苏远及一众青门人,有了避人耳目出行梁州、荆州、雍州的经验,他们悄悄出个城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等他站在姚东眼前时,姚东还在喝酒。   他满眼醉意地望着穆淳,咧开嘴嘻嘻一笑,抬手就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唔……三个,唔……数到哪了?”   穆淳拧眉,姚东的副将吓得面如土色,唤道:“姚将军!姚将军!”   “怎么有九个蜀王?”醉醺醺的脸上满是绝望,“这么多蜀王,让我怎么伺候得过来呀?”   “唐犁!”穆淳怒唤。   “在!”   “拿醒酒汤来灌他。”   “是!”   穆淳想了想,扬手叫住他:“别声张,让人看见了不好。”   “是。”   轻璇看着眼前醉成烂泥的姚东直摇头,这种人,怎么就做了统领西境二十万守军的大将军呢。   姚东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日上三竿之时。   得知了昨日发生的事,姚东几乎是惊跳起来,正要走出门去,却忽而想到什么,脸上重新露出了吊儿郎当的表情。   思衬一会儿,他缓步走去了穆淳休息的营帐中。   入帐后,他快走几步来到穆淳面前,跪下叩首道:“末将昨日失态,请蜀王殿下责罚!”   穆淳从举起的书中抬起脸,看了眼脚下跪着的人,沉默不语。   姚东等了许久,穆淳仍不出声,他忍不住将头略抬起,见穆淳正满面肃然地看着他,又急忙将头俯下了。   穆淳开口了:“其他人都出去,我想与姚将军单独谈谈。”   一干人等都听话地退了出去。   “姚将军,”穆淳站起身,移开了脚步,“告诉我,你是哪一年来到西境的?”   姚东维持着叩头的姿势,不敢起身,心中虽纳闷穆淳为何有此一问,却不敢迟疑,回道:“回殿下,泰元十年。”   穆淳回首,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走到他身边道:“先起身吧,姚将军。”   姚东领命,站起身立在一旁。   “坐。”穆淳坐下后,指向自己身旁的坐榻。   姚东深觉眼前这位王爷让人看不透,既将他叫来,却又不厉声责罚于他,还令他坐。加之昨日他突然前来,事先未给自己打声招呼,今日一早又不派人叫醒他,却在这优哉游哉地看书,这一切令他越发摸不着头脑。想起京中太子的行事,再看看眼前这位爷,一时之间姚东竟不知该不该坐,直直僵在那里。   “你坐便是。”穆淳道,“我也曾是军旅之人,说一不二,不讲那些虚礼。”   姚东这才坐下,却坐得不甚踏实,侧过身来面朝着穆淳。   “大炎重军事,更重将才,通常情况下,边境驻军每过两到三年就要进行换防,有军衔的将领更是驻边几年便要调回京中,过几年再调往另一边境,如此循环更替,以慰将领驻边之苦。”穆淳深深看他,“如今已接近泰元十七年的年末,姚将军,你在西境竟已驻守了七年之久。”   姚东低着头不发一言。   “姚将军如今已年过不惑,当是娶了亲吧?”穆淳温言。   “末将十几岁便娶了亲。”   “家中可有孩子?”   “回王爷,末将只有两个女儿,如今皆已嫁人了。”   穆淳颔首:“那么如今尊夫人是一人独守于京了?”   “是……”姚东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姚东,”穆淳忽然起身,“你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西境边防主将,统领驻边二十万大军,却大白天在自己帐中独饮至烂醉!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吗?   若是此时吐蕃兴兵来袭,你那般模样,如何指挥大军防御?我昨日过来,发现军中士卒与我上次来时全然不一样,一个个无精打采,甚至有人在军中赌博!焉知不是上行下效!   你方才一进来,便请我责罚于你,说自己昨日失态,失态是罪吗?你为何不请我责罚你的玩忽职守之罪!”   声音传出大帐,帐外的人具是一凛,轻璇心中一阵叹息。   “姚东啊姚东,”穆淳看向眼前微微发抖的大将军,“告诉我,你为何如此?你也曾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当年先帝征服天下,你也是有功劳的,不然你如何能成为二品辅国大将军?如何领得了这二十万大军?可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穆淳是真的很生气,瞪大的眼睛中出现了血丝。   “殿下……”姚东心中有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绝望,和听到他严厉责问后的悲凉。   穆淳背过身去,踱步到案前,看向案上姚东亲笔写下的两行诗: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穆淳淡笑出声,姚东抬起头,看他正对着自己所写的字冷冷发笑,心中多了一份愠怒。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会不会觉得这文太“大男子主义”了一点? 不过我会努力让故事跑回正轨,像一部少女言情小说的…… 啊啊啊,今天早一点更,等下要去接朋友,晚上又要嗨起。 话说,我这两天真是累着了,为了一些三次元的事儿。 天气变冷了有没有……求收藏和评论暖蠢作者的胃 喵~   ☆、第18章   “让蜀王殿下见笑,末将写的,不过是实话罢了。”   “实话。”穆淳重复着他口中的话,“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也许你确实如此,但你还未老,便封了大将军,这后两句的哀怨从何而来呢?”   姚东默然不出声。   “姚大将军,”穆淳行至姚东面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不是朝廷让你酗酒,也不是朝廷让你整日里挥墨成怨,朝廷只是让你来了西境,给了你保家卫国的机会。”   他很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以为,当年跟随□□皇帝大过天下,有过汗马功劳,就必然要享一辈子福,受一辈子敬仰?这西境辅国大将军之职不是你的功勋,而是你的职责!是你的重任!   你于国有过功,不是你忝居西境大将军之位、玩忽职守的理由!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姚东抬头,他缓缓站起身,平视穆淳,“我明白,蜀王殿下。”   “可是我已冷了心,再也无法向从前那般,以一腔热血投身战场,保家卫国了。”他转了目光,呆呆看着案上那两行字,看得久了,眼角竟留下一滴泪。   轻璇在帐外站了许久许久,她实在忍不住往前走去,悄悄掀起帐帘的一端。她看见帐中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人面无表情平视前方,另一人侧头凝神望着桌案。   气氛仿佛凝固了。   轻璇挑帘走了进去。   那一晚,他们三人都没用晚饭。轻璇和穆淳坐在姚东对面,两人说起了很多从军中老将、各地百姓口中听来的□□皇帝打江山的故事,很多事他们知道得不全,姚东便开口补充、纠正,再后来,就变成了姚东说,他们听。日头渐渐西沉,姚东回忆了许多从前的故事,有些他自己都忘记了的事,如今却又想了起来。   三人感慨不断,轻璇说自己是江湖人,如今被蜀王收在身边,成了他的护卫。她说了自己闯荡江湖时经历的很多事,见过的饿殍遍野的景象,以及人们对官府的期盼,甚至怨言。   听到最后,姚东已泪如雨下。   “蜀王殿下是我见过最为百姓着想、为天下着想的人,姚将军,咱们大炎以武称霸天下,如今军纪涣散,将心动摇,蜀王殿下真的很焦心。   如今的世道与曾经已大不相同,大炎也不再是从前的大炎,军队亦不如曾经的军队,可是姚将军,你可曾想过,这一切败坏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在朝中吗?在京城吗?还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   信心丧失了,曾经的坚持不复存在,我们的所作所为已偏离了自己的初衷,而我们历经艰难建立的王朝、打下的天下也会从根源溃败。   姚将军,你是否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王朝、这个天下会比现在我们看到的糟糕许多?”   “难道不可能吗?”穆淳深深看着他的脸。   姚东心内震动,久久无言。   直到穆淳一行启程返回,姚东将他们送出营区,轻璇自马背上回头向后望时,姚东仍是一副愣愣的表情。   几人一路无言,姚东的今日的模样一直在穆淳眼前飘来晃去。炎朝重武轻文,武官尚且对朝廷如此失望,又何况文官。他心中有些疲惫,转头看轻璇,这丫头竟望着他露出了甜甜的笑,他不禁有些诧异。   “你傻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感慨。”轻璇笑意不收。   穆淳瞪着她,不知她又感慨什么。   轻璇见他不继续问,只好自己道:“方才听你对姚东说的那么些话,觉得你真是个不错的王爷。”   穆淳沉默不语。   “我说真的,我自小在皇宫,眼见宫中之人皆听命于父皇,可父皇称不上明君,太子也是如此。见到你,我才知道真正英明的上位者该是什么样子。   蜀地的百姓服你,拥戴你,你的敌人杀不了你,本不属于你的大将归降于你,哪怕是姚东那种扶不上墙的也被你打动了,这怎么说也是功德一件啊。   从前人们交口称赞的只有我们青门,如今又多了一个王府。你府里规矩多,府中众人对你唯命是从,从不打着你的旗号出去做坏事,你说,这有几个府能做到?”   穆淳侧着头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才换掉了苦大仇深的表情,笑了出来。   她哥哥笑起来真是好看,轻璇笑嘻嘻地想。   回到永乐城,穆淳重新陷入忙碌,轻璇也忙着搜集整理从京城、其余各州甚至关外传来的各类信息,将有用的消息汇集起来,每隔两日便送去蜀王府。每次她来,穆淳都格外开心,轻璇将事情说完后,往往会留下陪穆淳一会儿。穆淳本不是多言的人,两人在一起时时静默,却又无比恬然,穆淳在心中笑叹,若不是互换生母的往事刻骨铭心,他真愿意将轻璇当成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正思量间,有府中下人来报,蜀地各级官员俸禄已发放完毕。   穆淳瞥见轻璇脸上的一丝怔仲,笑看向她:“你怕是忘了,我这一地之王还有这项重任吧?”   轻璇确是忘了。   其实历朝历代都没有由藩王给朝廷命官发俸禄的先例,若是连地方官的收入来源都掌握在藩王手中,那么官员势必目无皇帝,目无朝廷,唯藩王是尊了。   可炎朝帝王所想却别有不同,炎朝势力强大,偏远地区的小小地方官,除非是被藩王所逼迫,绝不敢与朝廷作对。再者,炎朝也没几个藩王,武官基本是为朝廷镇守边疆的,且所拥兵力也无法与朝廷军抗衡。在这样的情况下,藩王还需给地方官员发俸禄、给朝廷交纳税金、上贡,也是件头疼的事了。况且,地方官的收入既来源于藩王,便无法再向藩王行贿送礼,否则与扣除俸禄何异?若送多了,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所以总体来说,这种制度是可行的。穆淳被封为蜀王已有数月,这段时间里,他与本地各级官员相处倒是较为融洽,一则穆淳对蜀地确实治理有方,对官员也不多加刁难,反正这地方本就很穷,再如何贪,也无非是几匹蜀锦。二则蜀地百姓拥护、势力颇大的江湖帮派青门也并不曾为难蜀王,两者安然共存,地方官自然也不会与这两方为难。三则蜀王闲暇时游历蜀地各郡县,官员大多拜见过他,知他是个即俊朗又令人如沐春风的人,也无端生出些亲近与敬佩。   此时下人的眼中却有着一丝为难。   “王爷,窦大人他……”   穆淳挑眉:“窦思儒?他怎么了?”   “他拒绝领取您发放的俸禄……”下人担心穆淳责罚自己办事不力,小心翼翼地道。   穆淳却只是唇角一挑,露出一丝苦笑。蜀地地处偏远,又并未立州,为了省事俸禄都是三月一发,这是他第一次发俸禄,有人就不买他的账了。   轻璇皱皱眉:“不领取俸禄?那他吃什么?”   穆淳叹了口气:“他是宁愿饿着,也不想我当这个蜀王啊。”   “你可曾得罪于他?”   “我?得罪他?”穆淳不满,“跟他我谈什么得罪?自我当蜀王第一日,便下了帖子请他来我府中一叙,他推拒了,说自己身体不好。可派去打探的人说他身体挺硬朗的,我便知他是在敷衍我了。   可我又能如何?总不能让我一个王爷去他门口站着求见他吧?这老头子真是……”   穆淳向来与人为善,也少有人不喜他,窦思儒却连见都不曾见过他,就给他吃了闭门羹,穆淳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可是整个蜀地官品最高的官了,又是位老大人,听说还有些来历,你若是得了他的支持,必是无人不服你的。”   “哦?”穆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之前说让我多亲近他,只是这个原因?”   轻璇靠在躺椅上,一派随和的笑意:“当然不只是这样,我听闻这窦大人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有不少百姓曾受过他的恩惠,他的人品连我们青门人都佩服,若不是他不搭理你,你不也很欣赏他吗?”   “现在欣赏不起来了……”穆淳低头淡然道。   “你说……”轻璇犹疑片刻问,“他是不是朝廷的眼线,负责监视你的?”   回答她的是穆淳的一记白眼。   关于窦思儒的来历,穆淳和青门中人都是很清楚的。此人曾是□□皇帝的亲卫,后来□□皇帝给了他个官职,他成了一名文官。□□皇帝去世后,当今皇帝以窦思儒无军功、为文官却不曾外放历练为由,将他派来这离京城数千里的永乐城任了知府,一任便是许多年,如今窦思儒已年老,却一直未被皇帝问津,当初的“外放历练”也几乎成了“流放”。   此人是一名清官,在京城中时就十分看不上王孙贵族们争权夺势、淫逸骄奢的行径,也因此不落当今皇帝的眼。如今他又对四处笼络贤才、遍洒英名的穆淳充满不屑,认定一个皇子在藩地博如此贤名,大费周章,定是另有所图,心思不纯,故而不愿与穆淳沾染,以免被利用。   轻璇回到青门后几经打探,才知窦思儒府中因未领取钱粮而陷入了窘困,他的夫人一日三次地催他去蜀王府领俸禄,他却心如磐石,坚决不去。   轻璇被这老顽固弄得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蜀地官员不多,官职最高的便是窦思儒,且此人来蜀地这些年也有些作为,堪称蜀地官员的楷模。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么不仅有助于巩固穆淳在蜀地的势力,更对他们将来的计划大有妙处,待他们离开属地时,窦思儒也会成为他们坚实的后盾。   这个老头子,不能小觑,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轻璇决定,为了穆淳,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很早…… 我更文的时间一般是晚上,每晚都会更。 今天一天都宅在家,快发霉啦!   ☆、第19章      自此,她便缠上了窦思儒,最初她装作是经过的路人,□□,到窦思儒家蹭一顿饭。她见窦思儒一个堂堂一个正六品官员,居然家徒四壁,穷得快揭不开锅,却还是将仅有的一顿饭食分给她大半,心中一阵酸涩,之前的对他的不满也被怜悯和敬佩代替了。   偏窦思儒还十分可怜她,让她多吃些。轻璇第二日便送了一大袋米粮、肉菜到窦思儒府中,说是感谢他的一饭之恩,窦思儒推也推不过。   轻璇后来便常来窦府,来了便要留在窦府吃饭,却从未见过窦思儒的夫人,窦思儒说家中的女人是不能抛头露面见外人的,就算来客是女子也不行。轻璇被他的迂腐和理直气壮弄得哑口无言,可窦思儒做得一手好菜,倒和他一贯的陈腐形象不太吻合。   窦思儒做的菜好吃,轻璇更是有理由常来吃饭了。但自从她跟窦思儒透露她是蜀王的人,窦思儒便将她请出了家门,轻璇送来的粮食也被丢了出来,此后轻璇来窦府,他再也没开过门。   直到出事的那天。   那一日,蜀王府再度遇袭,与以往不同的是,遇袭时间是白天。   唐犁和苏远照例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入侵者,由于入侵者较多,王府内隐藏的青门人也加入了打斗。入侵的一众黑衣人中有一位高手,当时其余人都被缠得脱不开身,正好在王府中的轻璇只得与该高手单打独斗,一时分不出上下。   那黑衣人眼中突然精光一闪,跃出王府围墙逃了出去,轻璇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便亲自去追,那黑衣人跑得飞快,轻璇一路紧追到了市集之中。   此时永乐城正是热闹之时,街道上的行人穿行不止,那黑衣人一路飞奔而来,扬起手中大刀挥向行人,惊得轻璇连连喝到“快躲开、小心”,一边使出暗器将路人赶向一旁,如此一来,耗费了不少精力,眼看着那人快要跑远了。   那黑衣人本就是太子手下高手中的高手,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摸清蜀王身边的防卫到底有多强,回京城向太子禀报。他为了能顺利逃脱,特意选了白天来袭,再选一条永乐城中人口最密集的路逃离,可他没想到身后的女子竟如此穷追不舍,仿佛拼了命也要将他抓获一般。   出了市集,黑衣人还是被轻璇追到了,两人大打出手,轻璇见此人出手招招狠辣,不得不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一番惊险的厮杀之后,黑衣人终于倒在了轻璇剑下,轻璇手臂也受了重伤。   她气息微弱地环顾四周,见再无别的敌人,便费劲地扯下衣衫上的布条,将伤口包扎了一下,如此一动,整个人更加虚弱,再有脚步声传来时,她已无力再提剑了。   她心中万分惊惧,来的人却是奚云,他见轻璇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被匆匆包扎过的手臂犹在流血,吓得奔过来急急唤她,身怕她没了意识。   被他这么一叫,轻璇清醒了些,她睁开眼打量周围,发现自己就在窦府附近,一时计上心来。   “喂……你把我抱去哪……”   “夫人,你伤得这么重,当然是回府中养伤啊!”奚云满脸焦虑,瞪大眼,夫人莫不是意识模糊了吧?   “你……听我说……”轻璇费劲地拽住他的袖子,“你把我抱去……窦府……将我,将我从围墙扔进去……”   奚云露出惊惧的表情,轻璇依旧喃喃指挥着:“去……去靠近书房那一头,他听得见……”   最终奚云猜到了轻璇的意图,他觉得轻璇是魔障了,都这时了还不忘使苦肉计拉拢窦思儒这个老顽固,可在轻璇的一再坚持下,奚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他可不想日后挨骂,待窦思儒与穆淳对上后再背上个错失良机的罪名。   于是从围墙上方跌下疼得呲牙咧嘴的轻璇,终于躺在了窦府的榻上,看窦思儒红着眼说去给她熬药,心中暗暗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窦思儒出去了,随后一名三十出头的美妇走进卧房,看着床上的轻璇,眼中充满了害怕、心疼、担忧、妒忌种种情绪。   轻璇打起精神,一边猜测她的身份,窦小姐?不像未出阁的女子,儿媳妇?没听说窦思儒有儿子呀……一边礼貌地开口:“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女子摇摇头:“没有什么麻烦的,姑娘年纪轻轻武艺高强,我和夫君佩服都来不及。”   轻璇发愣。   女子见她不明白的样子,笑道:“窦思儒是我夫君。”   这下轻璇便瞠目结舌了!   那糟老头子有个这么年轻貌美的夫人?   轻璇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上窦夫人那张略略尴尬的脸,不禁纳闷,这女人怎么想的?   两人聊了几句,窦夫人十分担忧轻璇的伤势,轻璇自己却不以为意。她是见惯了刀光剑影的人,自然知道什么伤好得了什么伤好不了。曾经与飞雪、子珩、方湛他们闯江湖时,她与子珩都曾受过很重很重的伤。子珩的伤令他失去了性命,而她在以为自己挺不过去的两次重伤中,都幸运地被人所救,也因此认识了殷无念。   在虚弱中想到过世的夫君,又是一阵泪意上涌,为了压下悲伤的思绪,她将话题转到了窦夫人身上。   窦夫人姓王,没有名字,平日里窦思儒唤她□□。   “他这么唤你,是怪你出现得迟,他都老了。”   王氏笑了笑,有一分动人的娇羞。与轻璇所想不同,她虽在窦思儒近乎刻板的限制下足不出户,却一点也不埋怨他,两人感情很好。轻璇看得出,她是一个一心一意、率性直爽的女子,一点也不嫌弃窦思儒年迈,反而爱慕他性情刚毅仁和。   轻璇笑一笑:“确实,窦大人与表面看上去不一样,他这样的人竟会做饭,还会熬药。”   王氏眼神中那一抹紧张被放大了:“姑娘也这么觉得么……”   轻璇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疑惑。   王氏不安地抓住袖口:“姑娘来过我们家中几次,我都是知道的,只是夫君不允许我抛头露面,不然……我倒是很想见见姑娘……”   咦?她这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是为了见你夫君……哎呦,好痛……”急得她扯到了伤口。   这女子,以为她穆轻璇看上了她夫君?自己眼光特别点就算了,竟还会在这种事上以己度人,可怕……   “她几次三番地跑来,是为了给蜀王当说客,让我归顺蜀王。”窦思儒端着补血汤药进来,瞥了王氏一眼,低头查看轻璇手臂上的伤。   王氏似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红着脸对轻璇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以为你对我们家老爷子有特别的心思。”   轻璇在心中无力哀叹,亏你还敢说出来。   王氏卸下了心中的担忧,话变得多起来,连连夸轻璇长得好看,又嘱咐了许多女孩子要注意安全,别总是打打杀杀之类的话。   “将你打伤的是什么人?”王氏好奇地问。   轻璇道:“应该是太子的人吧。自从蜀王出现后,针对他的刺杀就没停过。”   她看见窦思儒手抖了一下,低下眉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但试想想,自大理王叛乱、蜀王夜袭敌军大营、协助朝廷大军抓获逆贼,到蜀王受封、颁布蜀地各项新政,再到他受到蜀地官民一致拥戴,最担忧的人会是谁?要知道,皇帝只有这两个儿子,而太子,可没有皇帝当年那般勇武英明,与□□皇帝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王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窦思儒沉默一瞬,将药放在床边:“□□,你喂她把药喝了。”又转头看向轻璇,面色平静:“吃了药,待伤势好些就回去吧。”说完起身出了房门。   那一日,直到轻璇告辞离去,王氏将她送出府门,她都没有再见到窦思儒。   日子一天天过去,蜀地的冬格外阴冷,轻璇整日里为殷无念一遍一遍抄着佛经,她本不是信佛的人,殷无念也不是,但她此刻却觉得,自己还能为他做的,唯有这些了。   物是人非,生死两隔。   待到河开日暖之时,蜀军的征兵事宜也告一段落,穆淳已是拥兵十五万的年轻藩王了。此前他和轻璇亲自上门求得的孔严、卓如风、康耀宗三名大将率领众军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练兵,军中粮饷充足,气氛融洽,士兵们的操练日复一日地精进起来。   西境的姚东也从多年的一蹶不振中重新站了起来,在穆淳的协助下,开始着手整顿军务。与穆淳第一次巡视西境时的整顿不同,比起穆淳,姚东对西境军更了解,整顿也更具针对性,西境二十万大军的精神面貌,自此有了十分明显的变化。   这一日,正午的阳光正暖,蓝天高远如一方沉静玉璧,轻璇躺于后院中的藤椅上,听屋内传来穆淳属下汇报蜀地各处民情的声音。一片花瓣飘落,她感觉日头似乎有点强了,抬手用绣着柳叶的袖摆遮住脸。   静谧的空气被一丝细微之声打破,好像是下人来禀,说有人求见穆淳,现在前院等候。   倒是个会挑时间的,专打扰人午休。 作者有话要说:  哎,今天下午坐了四个小时高铁,一个小时公交车,真是够了…… 又有重要人物要出场了噢~ 男主是不是离线太久了……(?????????)   ☆、第20章      穆淳走出门,看了以袖遮脸仰头而睡的轻璇一眼,低笑了句“她倒是惬意”,未停下脚步,往前院去了。   过了会儿,轻璇还是睡不着,起身走向前院,正碰上苏远:“千帆,王爷让你去一趟前厅。”   “前厅?他有客人吧?”轻璇不解。   “是,”苏远点头,“王爷说让你也过去见一见。”   轻璇更加摸不着脑了,什么客人是她一介女流也可以见的?莫非是江湖人士?   她收起随意的模样,提起水绿色裙摆踏上厅前的三两阶,还未进门,屋内一袭白衣、乌发散落的男子已回过头来,看着光影中走近的女子微眯起眼。   轻璇扫他一眼,见此人并不眼熟,便做出知礼的模样,冲穆淳福了一福,唤道:“王爷。”   白衣男子看清了她,“呀”一声,回头看了穆淳一眼,又转向轻璇:“是你?”   轻璇一愣,穆淳也讶异:“怎么,你们认识?”   男子笑了:“认识……怎么不认识。”   他走到轻璇面前,眼带戏谑:“那时我还有些遗憾,虽说不求回报,但毕竟自己救了别人一命,就这么走了,也没见着你对我感恩戴德的样子。”   轻璇脑中许多的画面划过,她仔仔细细回想、辨认。   “你的救命恩人呀,他已经走了!谁叫你这么多天不醒来。”说话的是方湛,在他身旁关切地看着她的,是子珩。   是那一次……   “想起来了?”男子打量她,年轻白皙的脸庞闪着光,盯了她半天,又转过头深深看着穆淳。   “不对呀,她是江湖女子。”这人鬼机灵,“她不像是你普通的朋友,蜀王,你与江湖势力有染……”   他露出得意的笑,像是寻到了宝等着被夸奖的孩子:“我知道了这么多,你真的要放我走掉吗?”   什么意思?轻璇有种被人抓住辫子的感觉。   “我不打算放你走了,”穆淳淡淡地笑,一派温和,“你是我朋友的救命恩人,我自当慢慢感谢你。”说罢看向轻璇。   轻璇尚未回过神来,便被穆淳告知,今后有事多与此人商量。   “啊?”她轻呼。   “我叫左辛,”年轻的男子俯身行礼,胜雪白衣上的墨发垂落如杨柳,“以后请姑娘多多关照。”   ……   左辛是她在后院躺椅上闭目养神时,穆淳在前厅收下的门客。   那日轻璇留在王府用晚饭,桌上只穆淳、她和左辛三人。见轻璇不提自己姓名,他笑道:“你叫千帆。”   穆淳脸色不变,轻璇停了停筷子,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救命恩人啊!”   左辛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来历。他是蜀地最大的书院——雅芦书院院长之子,自小天资过人,又受父亲及各位叔伯、师兄影响,熟读四书五经、诗词古籍,小小年纪就才华横溢,势要出人头地。十六岁那年进京赶考,在路上遇到方湛、项子珩带着身负重伤陷入昏迷的轻璇去求医。左辛自幼习得一些医术,又碰巧随身携带止血药草,先帮轻璇止了血,进行了些简单处理,因怕药馆的人胆小怕事报官,他们先将轻璇安置在驿馆中,左辛与方湛去药房抓了药,又为轻璇疗了伤,待轻璇苏醒,左辛已急急踏上了赶考之途。   那次京考本来顺利,却意外地在同期考生中冒出个罗玉州来。罗玉州此人文采、见地皆不出色,揭榜那日名字却赫然列于皇榜第二,是为榜眼。至于状元郎,进京那日曾与左辛在茶楼切磋过,虽也才华卓绝,却落他一筹。   张榜后,左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初来京城几日,便在京城的书生圈子里有了响亮名号,哪怕是京城的大儒,得知雅芦书院院长之子到了京城,也以“以文会友”之名邀请过他,席间经由名士亲自考较,他对答如流,众人皆是点头称赞,叹雅芦之学,名不虚传。   饶是如此名气,朝廷仍毫不顾忌,整张榜从头至尾都没有他的名字,绝了他入朝的念头。   他知道自己被顶替了,顶替他的人,便是那个叫罗玉州的。   心高气傲的他几经辗转求到内阁大臣项颂良门上,项颂良怜惜他才华,将他安顿于自己府上。   很快项颂良便查出,这罗玉州是太子门客。历届科举,榜上名列第一甲的三人都会得到极大重视,这罗玉州成为榜眼,加之太子相助,必将得个好职位,日后也会对太子多有助益。   但状元毕竟太受瞩目,太子不想罗玉州做状元,便给他安了个榜眼。至于左辛,他的政论和文采太出色,炎朝重武轻文多年,太子也有意继续抑制文官手中的权力,索性让本为榜眼的那位京城书生成了状元,将左辛的名字生生去掉了。   太子穆华是始作俑者,礼部尚书和负责科举的仪制司官员都是太子的人,对太子唯命是从。得知实情如此,左辛欲哭无泪,项颂良心中愤懑无比,召集了一批支持左辛的文官、大儒,不顾内阁首辅童高的拦阻与威胁,递了联名折子进宫,皇帝这才见到了左辛。   后来左辛做为皇帝钦点学子入了翰林院,成为了整个翰林院公认的才子,奈何过了一年多,他仍无法适应朝中重武抑文、党同伐异、溜须拍马的风气,索性卸掉一身重担,借公干之名出了京城,拍拍屁股回老家去了。   他气呼呼回到蜀地,却得知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父亲听闻他弃官而逃的消息后气得一病不起,在他回来的前几天已过世了。   左辛傻了眼,跪在书院学子早课诵读的大院中号啕大哭,已成为院长的叔父请他回学院任教,说等他再成熟些,便将书院传给他,可左辛从未想过要继承父业,且几经变故之下心中有一股无名怒火,不甘愿就这样罢休,于是拒绝了叔父。   他想起回蜀途中曾听闻皇帝新封了一位蜀王,官员百姓皆对其称赞不已。他在朝中一年,对一些京城往事是知晓的,于是对这位忽然从蜀地冒出、迅速博得贤名的皇子感了兴趣,在心中揣度思虑一番后,便踏上了前往永乐城的路。   谁知在此还能遇见那个自己救过的姑娘。   “我没有记错,你是叫千帆。”   轻璇低头不语,若是他们今后要长久相处,有些事他迟早要知道的。   “我在来王府之前,对蜀地近来的一些情况做了打听。比如吐蕃边境的辅国大将军姚东,前阵子才来蜀的康耀宗、卓如风、孔严,还有……”他顿了一下,“一直以来在蜀地影响力最大的江湖帮派青门。”   他看向轻璇:“千帆,我记得当初救你时,你身旁有两个同伴,如今他们怎么样了?”   轻璇心中漫过无尽苦楚,侧过头,将目光投向天边渐红的晚霞,悠悠道:“方湛在青门中,项子珩……人在江湖,有时命不由己。”   左辛眼皮猛然一跳:“命不由己?你是说他……”   轻璇痛苦地闭眼:“是啊。”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飞雪刚嫁去巫云山庄不久,她与方湛、子珩在梁州路遇天枢剑派的继承人李剑傲,此人正带着手下强抢民女。那姑娘不过是个落败的书本网之女,全家老小没有任何权势,姑娘的爷爷竟是拦在她面前,说若想带走他孙女,便从他尸体上踏过去。李剑傲自小是个混账,双手沾满血腥,哪会将他老头子放在眼里,嘴角一抽,便提剑上前。   姑娘吓得大叫起来,拼命想将她爷爷拉开,刚好经过此地的轻璇等人听得叫声,及时飞身上前将人挡开,此后便是一场恶斗。   那时他们三人中唯有方湛功夫厉害些,项子珩和轻璇都是半吊子,对方个个剑法颇精,三人不敌之下,轻璇上前拽住那姑娘护在身侧,那边的攻势便一下子都转向了轻璇,方湛被死死缠住,只有项子珩能抽出身来帮她。   江湖相逢,若是没有道义存在,剑上多半是要染血的,项子珩便是在那次拼杀中丢了性命。后来方湛和轻璇都杀红了眼,以丝毫不带防备的拼杀招式,将李剑傲的手下们杀了个干净。   当满身剑伤的轻璇将负伤的李剑傲揪去县衙,县令却因李剑傲是名门剑派的继承人而将她与方湛赶出去时,他们已没了动手的力气,两人被扔出县衙,一身是血地受着过往行人或怜悯或嘲讽的眼色,那时仇恨与绝望如冰火交替的一桶水,彻头浇下,湿了全身。   还好遇到了殷无念。   话说到此,轻璇收回神色,强自平静了心绪,冲左辛挤出一个微笑:“那时多谢你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左辛是穆淳的另一个幕僚哈…… 今天一直写到现在。 这两天在戒午睡,结果就是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昏昏欲睡。 一到寒冷的季节,午睡带来的痛苦就远远大于快乐啊是不是不 所以啊,要戒午睡,戒午睡!!   ☆、第21章      左辛正深陷在轻璇所说的往事中,听得这一句,才回过神来,抿抿嘴道:“又没耽误我赶考,相逢是缘,伸手帮一帮是应该的。”   他又想到,哪怕耽误了赶考又如何?反正自己已逃出京城了。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迟疑一会儿,沉声问:“项子珩,是项大人的公子吧?”   轻璇捏着筷子的手指一紧,感受到穆淳投来的目光,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左辛的目光一沉,喃喃道:“果然是他。”   “项大人知道了?”轻璇问。   左辛点点头:“那些日子我久居项府,知道项大人公子的名讳后,便猜测有可能是在路途中相逢的那位江湖小兄弟,将此事告知了项大人。谁料想项大人知晓后,却对子珩踏入江湖之事没有愤怒之意,反倒有些欣慰。”   轻璇一愣,良久才苦苦一笑。   当年出逃时,她是宫中集万千尊贵于一身的嫡公主,飞雪是浣衣局被欺辱的小宫女珠儿,子珩是项府中被严厉管束想要逃离的公子。   他们遇到了江湖少年方湛,开始了风餐露宿行走刀尖的江湖人生。   再没有人知晓,他们本来是什么人。   飞雪出嫁那日,曾抓着她的手说,希望她能与她一样,嫁一个如意郎君,不要再回皇宫去。   曾经她也以为,她会与飞雪一样,永远身在江湖中,以后的日子,有刀光剑影也有温柔缱绻。可最后,她到底还是拾捡起了公主的使命。   一顿饭的时间在大家的各怀心事中过去,自此左辛便与轻璇一样,成了穆淳身边的人。   左辛是门客,也就是幕僚,穆淳很赏识他,轻璇发现,穆淳与她商量的事,也都与左辛商量过。初时轻璇多少有些信不过此人,他不过是个书院学子,在朝廷做过一年官,认识几个京城有名的大儒,会一些医术而已。而她呢,自小在宫廷耳濡目染,对皇室中人的了解、对朝廷官员情况的掌握远胜于他,至于才学,她也丝毫不输。   出了宫廷的金丝笼、京城的富贵场,便是暗流汹涌的江湖,穆淳要从偏远的永乐城去往洛阳,必然还有很长的江湖路要走,很多的生死难关要闯,亦不知要经历多少浮沉,他的幕僚,定是要熟谙江湖事、破得危险局。她自幼经严师训导骑射,又在江湖闯荡多年,才得以并肩立在穆淳身侧,她无法相信,一个不会一点儿功夫、从未涉足江湖的人,能有与她和穆淳一样的本事。   可事实证明,左辛确是天纵奇才,他的所学所感、所经历的人生变故,足以让他将这世间乱象洞察得明晰透彻。   穆淳书房中有一座长宽约一丈的沙盘,几人时常围于沙盘边思索议论军务与政务,左辛在沙盘上插下的第一个地标在大理。   轻璇皱眉,左辛看向她,明亮的双眼微弯,轻璇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去年大理王为了一己私愿,不顾大理百姓疾苦,投入大量财力人力训练军队,揭杆而反。事败后大理王被押往京城,由皇帝亲自督斩,他虽已偿命,可造反造成的可怕后果却是由整个大理来承担。   大理虽是炎朝附属国,却一直由大理王室治理,只每年定期将贡品上贡给炎朝朝廷。本来炎朝也可以以武力控制并彻底掌管大理,但大理风土人情与炎朝迥异,大理王室在当地的根基非常深,加之大理地处偏远,生活贫困,朝廷便觉得没有剥夺王室权利、直接由朝廷掌管的必要。   在大炎刚降服大理国的那几年,当时大理王的儿子张守成曾做为质子在洛阳生活过一段时间,此举一有驯服之意,二来也是想让将来的大理国王见识见识炎京的繁华和炎朝的强盛,让他明白,与炎朝做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奈何那时炎朝大皇子穆猷,也就是当今皇帝对张守成并不友善,其他的贵族子弟也跟风,经常对他冷嘲热讽,张守成心中的愤怒一次又一次被点燃,终于酿成燎原大火。   张守成起兵时,带走了大理五万将士,这是整个大理的全部兵力。当时大理王朝中有异议者很多,却都碍于张守成淫威不敢多言,而张守成的堂弟张文铤则支持了堂哥的主张。   其实张文铤站出来时,朝上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张文铤的父亲是大理老国王的亲弟弟,在大理还是一个独立国时,老国王因长弟弟两岁顺利得到了王位,张文铤自父辈时,便活在对命运不满的耿耿于怀中。偏偏炎朝建立后,强大的威慑力迫使大理不得不成为了炎的附属国,每年需纳贡,百姓生活更加凄苦,连贵族都过得不如从前。张文铤便常常暗地里对别人说,若不是张守成父子无能,大理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张守成的穷兵黩武导致大理人心惶惶,百姓多半无心耕种,也引起贵族不满。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在张文铤身侧,默默指责张守成。而张文铤也背着张守成训练了自己的亲兵,虽人数不多,但在全部兵力覆没的大理,已有足够的控制力了。   张守成被俘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张文铤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王座,在坐上王位的那一刻,他露出一脸心愿得偿的笑。他不需要旁人拥护他,也不求大理国复兴,亦没有满腔抱负,他只想安安稳稳,在这个王座上舒舒服服地坐下去,直到死,他都是王。   此时朝臣们才发现,坐上王位的张文铤,与他往日表现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王朝中的三代元老白骞却是朝中难得的忠心之臣,他急急寻到在外玩乐的王子张央,与他说了大理王兵败被俘的事。   张央本是个纨绔,对王朝中事一概不关心,张守成雪耻心切,也不曾将心放在这个王子身上。张央一听父王兵败,王叔夺位,竟是快要吓破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白骞少不得一番语重心长、耳提面命,终于令这位从不关心朝局的浪荡子下定决心,与王叔一搏。   如此,大理王室宗亲、贵族便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张文铤为王,一派力挺白骞与张央。支持张文铤的一派有张文铤的亲兵做后盾,横行于王宫内外,张文铤本人也一副威风八面的模样,牢牢坐于王座上,丝毫不将张央这个侄子放在眼里。而由于白骞在朝中地位稳固,手握财政、税赋、土地、祭祀、司法等多项大权,听命者众多,且支持张央又是维护大统,所以张央一派势力也丝毫不弱。   情势一直很胶着,虽然每日都有无辜百姓在争斗中送命,但两方一直是平手,两个不同政权竟在大理同时存在了近一年。   在微袅的光芒中,轻璇侧头凝视背光而立的白衣男子,他虽布衣加身,却一尘不染,丝毫不显粗陋,乌黑的发丝交缠脑后,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   她看向穆淳,也许这样的想法他们也曾有过,却只是一闪,毕竟那曾经是别人的国度,一个已成为烂摊子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它收拾好。   左辛仿佛读懂她所想,凝视她:“大理是大炎蜀国,难道千帆姑娘认为,蜀王能坐拥天下,却奈何不了一个大理?”   轻璇一怔。   是的。   大理也是炎朝的一部分,再说,她是江湖人,他们都身在江湖,难道不应以解决天下不平事为己任?   若是做不到,日后何以守护江山?何以向天下证明,穆淳比太子好、比皇帝好?   心中有了蠢蠢欲动之意,左辛的提醒来得刚好,一切正是时机,亦是契机。   第二日,穆淳上书皇帝,自大理王张守成获罪后,大理国内乱频发,张守成之弟无朝廷封召,擅自占位为王,以武力镇压大理各县镇,王臣白骞,利用职务之便扶助张守成之子,意欲替张守成一脉重新稳固地位。   奏折中言,大理的局势动荡,已影响到蜀地边境,长此以往,恐大理会与外邦勾结,对蜀地乃至炎朝其他州构成威胁。穆淳恳求朝廷发兵前往大理镇守,削弱大理贵族各方势力,稳固皇权,以保西南太平。   这封奏折被送入宫中已是几日后,皇帝看罢沉默良久,将奏折合上,缓缓闭上眼。   他在脑中极力想着,当初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如今成了什么模样,是否与曾经的自己一样,是个言笑晏晏的少年。   还是……   一些揪心的记忆纷尘踏来,他摇摇头将它们从脑中赶走,重新打开手中奏折,将穆淳的上奏一字字细细看过,良久才搁下,命人将蓟崇召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22章   在奏折入宫的同时,内阁大臣项颂良的府中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是夜,项颂良在书房处理政务,听得院中有动静,便开门查看,却并未发现异常,周围静得可怕。   他想着许是外街的动静传到了府中,便又进了屋,关门的瞬间,一阵风吹过,屋内的蜡烛全灭了。   一阵寒意袭上皮肤,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项颂良强自压下心底一丝惧意,沉声道:“是谁?”   依旧是死一般的安静。   项颂良立于门内,双手握拳,无声地与这寂静抗争。   半柱香的时间,屋内的蜡烛一齐亮了起来,项颂良眉目一抖,一名身着墨绿色劲装,身材颀长、眉目深沉的男子立于书桌前,双眼牢牢盯着他。   刻意压制的缓慢气息变得急促了些,项颂良道:“阁下漏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男子的声音平静而缓慢,有着远超于年龄的沉稳:“只是一直想来看看项大人。”   “哦?可我似乎并不曾见过阁下,阁下又为何想要见我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头子呢?”   男子扬唇,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项颂良皱起了眉,有些不耐道:“你是何人,有何要事,烦请快说,不然我叫人了。”   “叫人是叫不到的,你的人都在休息,”男子的笑消失在他冷峻的面容,“我叫方湛,来自蜀地眉山,青门派人。”   接连几天,轻璇都辗转难眠,她忧虑的事情很多,哪怕是浅眠间,也会梦到很多故人。   往事一幕幕来袭,很容易便能令她一身冷汗,她自床沿站起,走向窗边,将迤地的软纱撩起,推开窗,一阵透心的微风吹来,心绪才渐渐平静。   又一日,轻璇再次来到窦思儒府中。   同之前一样,轻璇坐在厨房的门边,看着他忙忙碌碌,窦思儒眼神有些游离,轻璇提出留下来吃饭,王氏从她身边走过,将刚摘好的蔬菜放在窦思儒手边,笑道:“当然可以啊,每日就我们夫妻二人,多少有些无聊。”   窦思儒未置可否。   吃饭时,王氏妙语连珠,轻璇也与她说笑,吃着吃着,轻璇起身添饭,有些不好意思道:“江湖人饭量大,让你们见笑了。”   王氏笑着摇头说没关系,一直不说话的窦思儒冷不丁开口:“你吃得多我们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今日倒知不好意思了。”   轻璇一下顿住,女孩子被人这样说多少有点囧,王氏忙道:“千帆是对我说的呢,之前几次,我都在里间,你不准我出来。”   又忙对轻璇笑:“这老头子就是刀子嘴,你莫要放在心上。”她顿一顿,“千帆,你年纪轻轻就闯荡江湖,还能在蜀王身边有一席之地,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怎么见过世面,要不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去到蜀王府的?”   轻璇抬头,见王氏一脸好奇,窦思儒却仍旧板着脸,便笑一笑道:“我倒是想要做个妇道人家呢。”   刚好,她也有心让窦思儒知道一些关于穆淳的事,便将自己的曾经大致说了一遍,只略去了自己的公主身份,和一些不该他们知道的。   从她离家,到与方湛、项子珩、飞雪一起闯荡江湖,将一些趣事与悲伤略说了一遍,再说起与殷无念的相遇。从她随他入了青门,到两人成亲,到殷无念成为青门掌门。   说到此处时,对面的两人已经听得呆了,轻璇伸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你们累了吗?要不我下次再说?”   “不不不,”王氏忙回过神道,“你接着说,接着说。”   接着说,便是与穆淳的相识了,大理王谋反的事,窦思儒他们是知道的,他们也知道,是江湖帮派保护了蜀地百姓,在朝廷军到来之前将大理军赶出了蜀地。   那时窦思儒还感叹,最俱侠义之心者,莫过于江湖人。   可他没想到的是,过程竟然如此曲折,如此令人惊心。眼前神情平淡的年轻女子,亦是经受过无尽痛苦。   这样的女子,为何最终选择了蜀王?   良久的沉默中,轻璇开口:“窦大人,你知道在木凉关袭营,斩杀敌方几十名大将的人是谁吗?”   “是谁?”窦思儒有些颤抖地开口,他似乎隐隐猜到答案。   “蜀王,穆淳。”   世事往往如此难料,有时做出最有勇无畏、令人钦佩之事的人,是你最不屑一顾、心怀讽刺的人。   哪怕他是被定北将军派来,奉的是军令,哪怕他来蜀地,是因为宫中那个还没做好准备见他的父皇。   他是为着这样的因由而来,却还是及时发现了逆军动向,助了江湖侠士一臂之力,且这样的壮举,他封王以来从未标榜,而是在过了快一年之后,在一顿家常饭的饭桌上,被一个女子说出。   窦思儒心中翻江倒海,举着筷子,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三个人中,唯有轻璇还吃得津津有味,她边嚼边含混不清地道:“蜀地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为什么?”王氏不解。   “我在江湖也闯荡了多年,未来过蜀地时听人说起,还以为蜀地是炎朝最贫穷凶险的地方,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与他们说的完全不同。”   “怎么不同了?”王氏又问。   “山清水秀人美,胜过我去过的所有地方。”轻璇勾起笑,冲着王氏咧嘴,“现在我面前不就有个水灵灵的美色吗?”   王氏立时羞红了脸,还带有一丝娇羞的笑。   她身旁的窦思儒却渐渐恢复了神色,看轻璇一眼,问道:“所以你有什么感觉?”   轻璇美目眨巴两下:“自然是感慨地方官治理得好呀!尤其是永乐知府窦大人您。”   窦思儒嗤地一笑,摇头否认。   “我知道的,窦大人您一向爱民,永乐的百姓都对您赞不绝口。”轻璇看着他,“再说了,治理地方是你们官员的职责。”   窦思儒长叹:“你说得再多,都是为了蜀王,哪里是在真心夸我。不管你从前经历多少、行了多少侠义之举,如今也被收在了蜀王身侧,成了一个重视功利、有目的的人。   大家都觉得蜀王是个贤王,他现在确也像个贤王的样子,可是他贤良的目的是什么?是拥戴、是地位。他夜袭大理军营为的又是什么?为的是让京城的皇帝知道,他的小儿子还有这样的本事,不容小觑。   古往今来的阴谋者,哪一个不是披着贤良的外衣?若不是表象哄人,阴谋便无处遁形了吧。”   轻璇瞪着眼,待他说完,“啪”地将筷子放下,用手指抹抹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亏你还自诩为君子。”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   “你的所作所为就说明你自视甚高!”轻璇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算了算了,跟他耗了这么久,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我之所以跟着蜀王,是因为我了解他,而不是被他的贤良外表所迷惑。若是换一个人来当蜀王,定然做不到向他这样,你!”她指着窦思儒,“是为了躲避你自己臆想出的朝野纷争,而拒绝襄助蜀王治理属地,造福蜀民,拒绝做这些你本就应该做的事。”   她低头看着一桌子菜,气恼地站起身道:“窦大人,真不知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说罢转身离去,告别的话也懒得讲。   回到王府,经过穆淳书房时,穆淳与左辛的说话声传入耳朵,轻璇轻手轻脚地想要绕过,左辛还是发现了她,将她喊住,轻璇只得进屋。   “做什么鬼鬼祟祟?”左辛挑眉。   轻璇白他一眼,有些气馁地对穆淳道:“去了一趟窦府,红着脖子走出来的。”   穆淳疑惑地看她:“又怎么了?”   “本来好好的,说起你夜袭敌营的事他还有些动容,可转脸又说些你是别有图谋之类的话,让人听了生气。”轻璇又有些委屈,“你说啊,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不能说,这老头子还是那么古板,让我有什么办法?”   她微撅着嘴的样子很可爱,脸红红的,与平日里很不同。穆淳有些想笑,左辛奇道:“难得看你这个样子,你对这老头子还真是不死心呀。”   “再怎么说他也是蜀地最大的父母官,争取他的支持是很必要的。”穆淳颔首,又安慰轻璇,“没关系,明日我陪你走一趟,也跟这位窦大人交交心,总是你去,我不露面,似乎也不妥。”   轻璇有些惊讶,随后便笑开:“若是你亲自出马都不能改掉他的古板,咱们也跟他没什么话说了。”   “大不了跟去康耀宗家一样连去三次呗,再说了,到时别人只会说他不识好歹,我主动交好,只会得个仁德的名声。”   “哼,康将军多有勇气,他怎么能比。”   “你别这么想,对于有些人来说,最过不去的坎就是自己的观念和原则,要改变这些,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轻璇想了想,或许是这个道理,便不再想此事,看着他二人好奇地问:“你们方才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哦~   ☆、第23章      “啊,”穆淳脸上扬起笑意,“方湛那边传来消息,父皇已决定由朝廷派兵前往大理镇守,至于将领嘛……”   轻璇心中一喜:“他同意你亲自率军去大理了?”   “对了!此次朝廷军的主将就是穆淳!”左辛抢先答道,得意洋洋地觑着轻璇。   轻璇无奈地看他,笑道:“这么一说,我们的左大才子可是立了大功。”   “可不是?让你以后还欺负我。”   “我欺负你了……?”   “不然你问穆淳!”   “你们俩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穆淳摇头,“朝廷的旨意还没有来,方湛的消息快些,左右这两天传旨官也该到了,你们也好好准备准备。”   轻璇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方湛他……可见到项大人了?”   “见了,你的信他也给了。”穆淳温和道。   “他可还有说什么?”   “可能,他还与项大人彻夜长谈了吧。”   左辛看着轻璇轻叹一声:“要我说,你胆子还真大,居然想到让方湛去项颂良府中直接找他谈。你们可有想过,若是项颂良知道他儿子的事以后迁怒于你们,到御前告一状,说蜀王与青门勾结,那该如何?”   轻璇沉声道:“他不会的,子珩与我们说过他很多事,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他是顾全大局的人,顾全大局的其中一种方式便是避免不必要的争斗,他也极有可能站在太子一边,毕竟太子才是储君不是么?”   “他已经帮过我一次了……”轻璇双目失焦,喃喃道。   左辛看着她,心中生出怜悯,抬起修长的手臂,宽厚的掌心揉了揉她的头。   她有些不自然地抬眼看他,他淡笑着将手放下。   “喂,我跟你们说。”   “什么?”穆淳问。   “方湛去项府不是我的命令,是他自己说的,要去见见子珩的父亲。”   “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对。”穆淳温柔地笑。   “总之呢,千帆,”左辛高傲地道,“我以前救过你的命,如今又帮了你,你一定得感谢我!”   “好……”轻璇哭笑不得。   回房后,轻璇将穆淳给她的方湛送回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信中说,皇帝看过穆淳的奏折,对穆淳“出兵镇守大理、架空王室权利、建立朝廷政权”的建议很是认可,当即召见了军机大臣蓟崇,与他说及此事,让他前去问询有哪些将军愿意率军前往大理。两日后皇帝起了兴要早朝,又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谁知众臣竟互相推脱,无人愿往。皇帝大怒,直接问蓟崇可以指派谁,蓟崇提了几人名字,都是曾与他有过节的人,其中多半是当年于正同的亲信好友。这几位在军中都人微言轻,一时之间竟都憋红了脸,却又无力反驳。   就在此时,内阁大臣项颂良站了出来。他向皇帝进言,大理山高路远,沿途地势崎岖,朝中诸位将军皆常年生活在北方,难免会水土不服。将军与士兵不同,千金易得,良将难求,若是朝廷所派将军在旅途中或大理国因无法适应艰难条件而有什么闪失,于朝廷自然是损失,又需得重新派将前往,一来二去费时良多,如此一来,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皇帝怒问,那出兵大理的事就不了了之了?项颂良却道,可以由朝廷出兵,就近派将,又问蓟崇,不知炎朝境内,此时大理周边是否有可以调动的将领。   蓟崇盯着他,半晌不发一言,想是周围无人可调,又或许是不愿将自己人调去大理那样偏远的地方。倒是皇帝思衬良久后,亲自将率军镇守大理的将领定为了他的小儿子穆淳。   此事在京中无疑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轻璇将信读完已是黄昏,她将手中的纸页重新抚平,望着窗棂射入的微弱光芒,想起了自己写给项颂良的那封信。   “不要忧虑,一切有蜀王。”   信上只有这一句话。   这是她第二次以千帆之名给项颂良写信,项颂良会相信她和方湛,是因为对自己的儿子心怀愧疚,还是本就愿意襄助蜀王?   而皇帝,为何会这么快决定由穆淳担任带兵前往大理的主将?他对穆淳这个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的儿子,是真的没有任何戒心么?   此时的皇城中,皇帝还在想着几日前送去蜀地的那道圣旨。   皇帝的想法并不复杂,穆淳在北境待过两年,战绩突出,有着丰富的经历,且自他被封为蜀王后,吐蕃边境西军被他整治一新,再无半点懒散萎靡之气,而他自己也训练了亲卫队。一个藩王有亲兵本无可厚非,穆淳即懂得训练军队,又极受百姓拥戴,且蜀地临近大理,两地息息相关,无疑他才是最适合前去镇守大理的人。   再者,若是派了其他人去,他多少有些怕其借军队势力占地为王,而穆淳,本就是有封地的人,待他将大理治理好了,也无妨将他的封地扩大一点。   或许将来,大理会成为蜀地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考虑将穆淳先召进京来,让他面见自己。   想到此,指尖漫过一丝冰凉,宜妃温声问:“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回过神,轻声一笑,侧过脸注视着躺在身旁的女子:“想起一些事,有些担心罢了。”   宜妃眼波一转,指腹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安慰道:“会没事的。”   几日后,蓟崇将征调的士兵名单送至兵部,谁知项颂良早已在兵部等候了。   兵部一个新升上来的主事打开名单第一折瞥了一眼,笑道:“这里面的人下官认识好几个,都是刺头,打架斗殴不服管的样样都占了,蓟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将他们调离了京城,也好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蓟崇锐利的眼风一扫,那主事立马吓得禁了声。   项颂良起身一福:“既然蓟大人有要事,项某便不在此多做叨扰了。”   蓟崇皱眉道:“项大人慢走,不送。”   谁知第二日,一道圣旨便送入了蓟崇府中,旨意的大致意思是,为防止军队抵达大理后招来混乱,不利于朝廷对大理的掌控,出兵大理的将士务必要认真择选,有不良记录者、不服管者、易临阵脱逃者皆不得被选入出征军队中。   圣旨的末尾有一句,“所交之事,朕必躬亲”。   蓟崇半晌没有回过神,直到他想起去兵部送名单那日项颂良也在!   项颂良,又是他……   蓟崇握紧双拳。   次日他去往兵部时发现,昨日那位多嘴的主事已没有了影子,祥查之下也无有用线索,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轻璇从窦府愤然离去的次日,一大早窦府的门又被扣响,此次来的是轻璇与穆淳两人。   窦思儒十分惊诧地将穆淳迎进门,三人坐于简陋的书房内,却不见王氏身影,大概是又在卧房中。   窦思儒是第一次与穆淳接触,想到轻璇所说穆淳夜袭敌营的事,便感慨穆淳年少英武。   “我初来蜀地的那日,还不是什么蜀王。那时我只是奉了定北将军令遥之令,先于大军一步来到蜀地探查敌情,能立下斩杀敌方几十名大将的功劳,也是因为青门的兄弟将敌军逼得没有了退路,敌军将士的心智早已被击垮,只是为了保命,还在做殊死顽抗罢了。   那时青门的兄弟也累得够呛,大理军认为他们上半夜不可能发动攻击,便抓紧时机休息,也是被我这个体力完好的程咬金给钻了空子。”   轻璇侧脸看向穆淳,他一脸自嘲,仿佛夜袭敌营当真是一件轻松得不得了的事。   窦思儒面色沉沉,道:“即便蜀王谦虚,下官也不会当真以为斩杀几十名敌将对当时的蜀王殿下来说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身入敌营,如同虎口拔牙,一招不慎便极有可能丧失性命。蜀王的王位是自己挣来的,这一点下官清楚。”   穆淳依旧温和地笑:“既然窦大人清楚本王得到此位并非投机取巧,也看到了本王掌管蜀地以来所做之事无不为了定邦安民,为何还对千帆说,我是个阴谋者,在假装贤良?”   窦思儒表情微变。   穆淳笑了,整张脸带着耀眼的生动:“我不是阴谋者,我的目的你知我知,千帆也知,整个蜀王府都知道,整个青门也知道,连朝中人也多半知道,这算什么阴谋?   我也诚然不是在假装贤良,这种程度的贤良不需要假装。窦大人,在你陪着先帝打下江山的时候,你是否希望他的每个儿子所作所为都如同我一般?若是当时你我同在朝中,你难道也会认为,我是在假装贤良?”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哥哥永远是最厉害哒~ 晚安,小仙女们(如果有仙男也晚安哈哈)~   ☆、第24章      窦思儒的一颗心直直沉向谷底,偏偏眼前穿戴清素的少年那张笑脸似朝阳,令他觉得自己还安然立于悬崖之上。   手心有粘腻的汗意,还是春日,这汗是从何处来?   难道自己谴责他的话不对么?   “我还未成为蜀王时就曾听说,窦大人是整个蜀地最受尊敬的父母官,碰巧,我也是蜀地受尊敬的王爷,且是唯一的王爷。   你别以为百姓都是傻子,他们其实耳目很灵,你我从不打交道,甚至像是在闹别扭,他们是知道的。可我们为何不合呢?他们会疑惑,会迷茫,你比我来的时间久,更加深得人心,他们更相信你,那么便会对我猜疑,不能与我一心。   窦大人,你倒是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呢。”   轻璇按耐不住,摇一摇窦思儒的胳膊:“老爷子,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倔?”   窦思儒不说话。   “近日我与朝廷的来往密集了些,不仅是与父皇有书信往来,也安插了眼线在京城甚至宫中。噢,窦大人不会又以为这是阴谋吧?安插眼线这种事,皇子、宫妃、朝中重臣每人都会做,不然等着吃亏就可以了。”穆淳不在意的抚着自己的袖子,“父皇整日忙着饮酒作乐,倒没有窦大人那么大的闲心来猜疑我,可我十一岁便从京中消失,去年才在北境有了踪迹,后来换防回京的路上令将军得到旨意,襄助朝廷大军扫平叛贼,我立了功,蜀地又缺一个藩王,他便将我留在了此处,封我当了王爷,这么长时间,他从未提出要见我。”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阳光从窗口洒下,他脸颊上显现出细细的白色绒毛,晶莹剔透。   他还只是个少年……窦思儒望着穆淳有些失神地想,他出生于皇帝登基那一年,如今十八岁。   他身旁的这个少女,似乎也是这般年纪,眼中还带着单纯和固执,被激怒时还会放完狠话起身就走。   这样的年纪,是不是都可以做他孙子孙女了?   “我想不出,他不愿见我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厌弃我吧。我不是长子,我的母亲是一名普通宫妃,她不像太子的母妃阮贵妃那样温柔婉转讨父皇喜欢。又或许是我不识好人心,十一岁那年父皇为我在京城建了王府,我却受不了苦闷折磨,从府中逃了出去,一消失就是几年,也许他觉得,他不曾做错,错的都是我。   倒是太子殿下与我交流频繁,我有七年未见过他,却在近一年内见过他数以千计的手下,我王府的护卫和青门的弟兄,每隔一两日便能替我拦下一帮想要我性命的人。”   窦思儒想起上次轻璇受的伤,眼中一红。   “不过想来也是,太子殿下比我劳苦功高,又多年辅佐父皇治理军队,管理朝廷,这么出色的政绩,却要被人暗地里拿来和我这仅在北境待了两年的小鬼相比,肯定是不服气的。”   北境的恶劣环境,窦思儒是知道的。近年来京中的情形,官场、军中的风气的改变,他也都清楚,自然也知道这一切与那位太子殿下相关。   “恐怕我这个蜀王也是做不长久的吧,父皇不喜欢我,太子想除掉我,连你窦大人都不支持我。我也许很快又只能销声匿迹了,蜀地会迎来一个新的王,也许会给蜀地一个焕然一新的景象。”   轻璇冷笑了声:“殿下认为,皇帝陛下会派谁来?”   “自然是派一个更有才能、更加贤良的人来了。他也许是个贵族,也许久经官场,但父皇会吸取我的教训,新来的蜀王必然是他爱惜的,太子喜欢的。他不会遭遇暗杀,自然也就不必与江湖帮派为友,不会被误以为有所图谋,那样的人,窦大人一定会喜欢,便不会有藩王与地方官不和的现象了。”   窦思儒的双拳握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穆淳直直看向他:“我只是很好奇,若真到了那一日,蜀地是否还会和如今一样,处处是欢声笑语,那新来的蜀王若是强势些,便会连青门都容不下。   我只是初来乍到,所以从不将如今蜀人的安居乐业归功于我自己。二十年前蜀地刚成为大炎的一部分时,那贫瘠荒凉的景象我没有见过,但你是见过的。改变这里的,是青门,是你窦大人。”   穆淳笑笑:“虽然我没有做什么贡献,但我还是会心疼。”   窦思儒的傲气终于被击垮,他将脸埋在胳膊间,双手紧紧抓着桌面,很久很久,指节才渐渐松开。   那天他们谈了很久,穆淳和轻璇走时,窦思儒将他们送至府门外。   此时正值集市收市,不少人挑着担回家经过窦府,见到了几人相送的场面。   人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跟蜀王与窦思儒鞠躬行礼。   窦思儒见穆淳也允许百姓不跪拜,心中有些惊异。   那一晚轻璇仍住在蜀王府,她与穆淳两人都有些疲惫,却睡不着,便坐在宽阔的石阶上闲聊。   说起今日在窦思儒府中的事,穆淳转了脸色。   “轻璇。”   “嗯?”   “你说,若有一天,太子当真登上了帝位,我们会怎样?”   “你是没信心了吗?”轻璇笑。   “任何事都不会有十成把握。”穆淳道,“总有些事,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所以……”   “我们会怎样,不就是你今日跟窦思儒所说的那样吗?会有新的蜀王,他势必容不下青门,这里也许也会重新变成贫瘠的样子。”   “而我会被寻个罪名押往京城,或斩首,或五马分尸。”穆淳轻叹,“到了那时,你会怎样?”   “当然是跟你一样咯。”   “不行,”穆淳坚定地说,“若真有那一天,你一定要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轻璇,我不愿意你为了我而冒险。”   “这可能吗?”轻璇眨巴着眼看他。   “当然可能,所以,你的身份是秘密。你在我身边很显眼,但人们多半以为你只是个普通幕僚,甚至以为你是我的女人,若非局势明朗,尽量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你是千帆,”穆淳牢牢看着她,“这样,万一失败了还不至于连累你和青门。还有,你的公主身份更是不能让人任何人知晓。”   轻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可又有些心疼,当年他们一起从京城逃走时,谁也没想过会有今日。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放心吧。”轻璇摆着手笑,“我向来不爱露脸,见过青门掌门夫人的人不多,没那么容易暴露的,而且朝中人也认不出我是穆轻璇,我的样子变了很多。”   穆淳松了口气,她总算没有太固执。   “不过啊,若是局势明朗了,我还是可以现身的吧?你看你身边都是男人,除了我一个女子也没有,再怎么说我也可以帮你撑撑门面。”   穆淳嗤笑:“谁需要你。”   轻璇两眼转了转,忽然很好奇地摇着穆淳的胳膊:“对了,哥哥。”   她很少这么唤他,穆淳有些诧异地侧过头:“嗯?”   “你逃出京城也有七年了,这七年你去过江南,到过边塞,闯荡过大江南北,难道没有遇到过心仪的女子?”   穆淳笑了笑。   “到底有没有?”轻璇皱眉。   “当然有了,你哥哥可是见多识广的人。”   “啊?”轻璇愣住,“你结识过很多女子么?”   “结识过一些,但是没深交。”穆淳道,“真心喜欢过的,只有一个。”   “谁?”轻璇好奇地瞪大眼。   穆淳将手背在脑后躺在阶上,一派闲适,目光望向天空星河。   “当年我与你走散后,带着珠儿——哦,现在她叫飞雪了——我们一路向南,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官兵对我的搜捕。   后来我们遇到了山贼,他们看上珠儿,要虏走她,我奋力去追,直追到一处山崖。那些山贼提着刀朝我走来,珠儿大叫着让我快跑、不要管她,我却铁了心一定要将她救出,直迎着山贼冲了过去。我猜珠儿是不愿我为了她而丧命,才当着我和那些山贼的面从悬崖跳下去的。”   轻璇点点头:“此事我听她说起过,确实如此。”   “我心中凄绝无比,令遥便是在那时找到了我,他杀了那些逼珠儿跳崖的人。我以为珠儿已死,伤心绝望之下决定跟随令遥。   那时他已准备入朝为官,在此之前要先回江南老家祭祖,我跟着他去了江南,认识了他的忘年交萧悯天。后来令遥回京,便是萧悯天带着我走南闯北,游历过很多地方。几年后我们回到江南,我在他府中第一次见到萧缈。”   萧缈,这个名字有一丝轻柔,又有一重淡然,而自穆淳口中念出,还含了缠绵缱绻之意。   他们两人相识后,很快喜欢上对方,不久之后,令遥来信,信中说他被封为定北将军,即将前往北境,也请穆淳同去军中。此时的穆淳已不是当年被囚禁于平王府中的孩童,多年的江湖阅历使他成为了一个有谋略的人,他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萧家是江南富户,在当地很有名望,若他一直留在江南,守在萧缈身边,两人也许可以修成正果,但终究他是个没有来历的人,不会成为萧家可以对外人津津言道的女婿。   况且,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所以穆淳辞别了萧悯天与萧缈,只身前往北境。   “呵,这就是你和她的故事呀?”轻璇笑。   “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你走时有没有对她说,将来一定回去娶她?”   “……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恋情……我想了很久哦~ 今天在三次元的世界里遇到了一件万分纠结的事,后来我想到一句话——这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于是也就释然了,当一个人想通一些事时,该怎么做也就一目了然。 谢谢各位的收藏,我会继续努力的,大家一起加油!   ☆、第25章      轻璇惊诧:“那万一她被别人娶走了呢?你不是白白记挂她那么久?”   穆淳眉心拧成了结,仿佛她的话触动了他一直以来的心事。良久,他才坚定地摇摇头:“不是白白记挂……”   轻璇见他担忧,忙换了口气安慰他:“不会被别人娶走的啦……她既与你两情相悦,就定会等你,不然哪值得你喜欢她这么久。”   穆淳看向面容坚定、一片江湖心的妹妹,淡笑着坐起身子,轻叹道:“这些年也没有与她通书信,我怕自己万一出什么事,会牵连到他们。不过令遥此次回江南,定会去萧家拜访的,我的事情她很快就会知道。”   轻璇瞪大眼:“这个令遥,真是你的福星呀,你从小到大的经历都与他有关……你看啊,你在国子监时只有他愿意与你交朋友,你逃出京城得他相救,没有他你不会认识萧悯天、不会跟着萧悯天四处游历、不会认识萧缈,后来也是因为他才去的北境,又是他命你先大军一步来蜀地,结果立了功、封了蜀王……”   “令遥是我的生死之交,没有他就没有我。”穆淳重新往后躺去,恢复了懒散的样子。   “令遥父亲的事……你也知道的吧。”轻璇迟疑道。   “你指的是?”   “孙闰。”   穆淳抬眼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勾起嘴角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那小子果然很喜欢你。”   “喂!你不要乱讲……”轻璇顿时红了脸,轻轻打了穆淳一下。   “从我知道令遥的身世起,就对安国公充满钦佩。”轻璇抬起头,浩瀚星空倒映在她眼中,一片璀璨,“是怎样的慈悲之心,才会令一个辅佐主公君临天下刚刚功成、正是炙手可热的国公爷,瞒着天下人,冒着灭族的危险收养前朝大臣遗孤?况且,那个孙闰,还是炎军攻入京城那日,四道城门之内唯一拼死抵抗的人。”   “是啊,更重要的是,他与令夫人一直对令遥视如己出。”穆淳亦是感慨。“令遥对我说起他的身世,是我们在北境时。那时我是他麾下的一名将领,冒了旁人的名,没有人知晓我是皇族。他说他知道我的秘密,也要用一个自己的秘密来换。我本以为他说的不过是年幼时被欺负,或是尿裤子的糗事,没想到这个秘密却丝毫不弱于我的。   他是真的将我当成亲兄弟,我们一同浴血奋战了两年,有一次我被敌方虏去,是他带着几名精锐潜入敌方营帐中将我救出来,我们逃跑时被敌人发现了,他为了保护我左臂被砍了一刀。那刀口很深,当时又是夏天,伤口总也不好,可他还要经常带兵迎敌,伤势反反复复拖了半年有余。”   轻璇心内震动,想起那夜月下,令遥静默在一片树影下等她的样子,莫名就有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她不愿被穆淳看出异样,低下头不言语。穆淳亦换了语气笑道:“他告诉我自己身世时,我还很感动,觉得他是将我当成换命的兄弟,才让我分享他的秘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转头就将同样的话说给一个跟他认识时间不长,又对他没什么恩情的女子听。”   轻璇躲避着他的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面又在想,是啊,他怎么会告诉我?他为什么想要让我知道?   “穆淳,你说……令遥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自己的哥哥,轻璇还是不愿装模作样。   “你想知道什么?”   “你愿意告诉我的,我都想知道,毕竟……我们都有着同一个目标,将来的路还很长。”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最大的两个秘密,你都已经知道了,一个是他生父的事,一个便是他一直在支持我。   令遥自襁褓中时,就是安国公府的公子,养在安国公夫人膝下。安国公夫人一直未能有所出,便为安国公纳了小妾,可那位小妾至死也只生了位小姐,安国公认定令遥是他命定的继承人,特请了旨,封他为世子。   表面上,令遥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可安国公背地里对他的培养十分严格。他亲自教令遥骑射、拳脚刀剑,甚至行军布阵、御兵之术,令遥进国子监习读前,便已得安国公告诫——谨言慎行、不露机锋。”   “那他为何愿意亲近你?明明别人都想离你远一些的。”   “这是人品问题。”穆淳不在意地道。   “咦……这倒是很特别。”   “安国公对令遥的教育是很全面的,为人处事之法和最基本的道义,他绝不会让令遥缺失。   年幼时我不懂事,只觉得他是我最喜欢的哥哥,直到我逃出京城后重新遇见他,我们之间已不存在皇子与世子之间的身份之差,我才发现他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人。   到了江南,我又看到了他不同的一面,令家在跟随□□皇帝打天下之前,与萧家一样,也是江南豪强,不仅与士族、富商来往频繁,令传麾与令遥在江南三教九流中的人脉也是数不胜数,令人惊叹。而令遥本人所会的本事,也广阔到超乎我的想象。”   轻璇看他不像是在吹牛,心中更加震惊了。   “不过他在你面前倒很自然,像他自己。”穆淳呵呵笑。   是么……   “轻璇,”穆淳盯着她,“你知道我最近一年来最庆幸的事是什么吗?”   轻璇摇摇头。   “不是成为蜀王,不是让父皇知晓我的功绩,而是重新遇见你。”   轻璇心中涌起喜悦,一丝傻傻的笑挂上脸。   “现在想来,都觉得如梦境一般,谁能想到,换防回京路上一次忽如其来的叛乱,再加上父皇的不愿面对,会令我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那场叛乱偏偏就在我回京路上发生,若不是如此,若不是这么多巧合,我怎么可能遇见你?   那时我只是好奇,这天下闻名的江湖帮派,是由什么人在坐镇?能不借力军方,在短短几日将大理军击溃的江湖组织,到底听命于谁?”   他的每句话都牵扯着轻璇心中最痛的神经,那场叛乱,令她成为了青门的代掌门,在她的号令下,蜀地的高手们在短短几日便将大理军赶出木凉关,青门在她的带领下守护了蜀地人,她也因此于多年不见的哥哥重逢,走上了和从前设想的完全不同的路。   可这场叛乱,也带走了她最重要的人——对那时的她来说,如父亲、如兄长、如爱人的人,她的夫君。   酸麻的痛觉蔓延四肢百骸,她欲哭无泪,索性也学着穆淳的样子躺在世界上,用手枕着头,仰望变得更浓黑的夜。   “我的妹妹长大了。”穆淳探过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轻璇的额角,轻璇静静感受着兄长亲昵的关怀,那些浮动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   “此前,我与令遥曾想过一盘棋局。可在我来到蜀地,见到你后,我便想出了一个更大的局,其实这局你的脑海里也有,这个棋局,比之前我与令遥所想的更复杂,棋盘更广,棋子更多,更有胜算。   我的第一步就是拉你入局。”   穆淳得意地笑,却满眼都是温厚的宠溺。   “啊……我这个棋子,倒是很容易就入局了。”   “你是自己钻进棋局的,你一来,局面便大了许多。”   “你倒是好算计。”轻璇勾着嘴笑。   不过,她与穆淳一样,也是棋手。他们操控着同一只手,而将来,操控这只手的人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在棋局中,大家一起迎接胜利。   不想活得如同丧家之犬,就发动一场背水一战的战役。   第二日,正式的圣旨被传旨官捧着送入了蜀王府中,朝廷大军已在筹备,不日将动身前往永乐城。   蜀王穆淳,为朝廷抚南大军总指挥,加上十五万亲卫,麾下共二十五万人。   “父皇这次是真想一展雄威了。”传旨官下去休息后,轻璇来到穆淳的书房。   “项大人也是有功的。”穆淳打量着手中圣旨,“宜妃也是功不可没。”   他转过头来盯着轻璇:“按说,她从未谋面的侄媳托她一件事,还是为了你这个她素不相识的人,她怎么就答应了呢?”   “江湖人重义吧。”轻璇头也不抬。“而且,宜妃说不定知道。”   “什么?”   “你忘了?自小后宫之中,就数她对你最好了,她对我也很好,我猜她只要看我们一眼,就能知晓我们心中的小九九。   我们两人同时失踪,你以为她没有起疑?   江湖人最会捕捉蛛丝马迹,宜妃是土生土长的江湖人,没准她都猜到,我就在你身边。”   “唔……有道理。可父皇他们也猜到了吗?”   “他们当然猜不到了,再说他们也没将我一个公主放在眼里,只有宜妃,她是很聪明的,也很了解我们。”轻璇眼波一转,“而且,她大概不喜欢阮贵妃和太子。”   两人沉默下来,夜色更加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喵~ 撒个娇,求收藏,求求求求求收藏~~~~   ☆、第26章      □□渐深,一月后,朝廷派往蜀地的大军到达永乐城。   上次蓟崇想要将军中难以管教、品性不佳的士兵甚至伤病员送入蜀地,被项颂良及时发现后禀报了皇帝,皇帝下令抚南大军的士兵必得认真择选,蓟崇无法,便下令各将军自行择将。指令颁布下去,军中众将士皆不愿去往西南苦热蛮荒之地,便又由上而下兴起一股送礼拍马徇私之风,最后被编入抚南大军的倒是些些性情朴实坚毅、不愿趋炎附势之人。   大炎以武力兴帮,威震四海,自是不愿在兵力上惹人小瞧,虽蜀王穆淳手下已有十五万亲兵,却还是由朝廷发兵十万,与蜀王亲兵合并,称为抚南大军,由穆淳亲自率领前往大理。   抵达永乐城,十万将士自此遵命于穆淳。   穆淳巡视军营时,发现朝廷大军半数以上的人出现了水土不服之症,转头命唐犁给大家配备姜糖水、本地茶叶、药草等物,不过两日时间,将士们的症状便缓解的差不多了。   接着便是亲兵与朝廷军合并,从京城出发前,朝廷军十万人曾暂时地列过阵,如今穆淳下令将亲兵与朝廷军完全混合起来,重新列队分营。   朝廷军的各位将领有些不解穆淳的做法,可一直跟随穆淳的几位大将却清楚他的用意——一则令大家尽快适应、培养感情,以稳定军心,避免分派,二则用十五万本地亲卫同化十万朝廷军,很快他便会拥有二十五万亲卫。   穆淳身骑一匹纯正呼伦血统的白马,绕着列好的方阵缓缓巡视,清晨的空气还有些泠冽,混着阵阵蜀地独有的草木清香,刚健有力的马蹄稳稳浅浅踏于沙场疏落的春草间。阳光斜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庞上,立挺的五官在脸侧投下一片阴影,灿烂得耀眼,却又蕴藏着几分难以捉摸。   他认真观察每一个人,见到精神不佳的、年龄老幼的、面带悲戚的,都停下来问一问,说些勉励的话。   朝廷来的各位将领又有些摸不着脑——这蜀王不急不忙地巡着,倒是并不交代去到大理后该当如何,他们一直以为,蜀王会首先交代军纪的。   看着他们一头雾水的表情,穆淳在心中暗笑,抚南大军的将士共二十五万,若是集体训话,大概要将嗓子喊哑。穆淳安抚完士兵,便命他们先休息,随即召集各级将领到大营。   穆淳先请亲卫和朝廷军的各位将领互相做过介绍,众人寒暄过后穆淳表达了希望大家日后友好相处的期许,又简单交代了军中规矩。朝廷军将领见蜀王英武不凡、举止光明磊落,虽还年轻得很,言行却极有震慑力,想起蜀王曾效力于定北将军麾下、沙场征战两年之久,心下暗叹,蜀王诚然比太子坚忍刚毅许多。   朝廷派来的十万将士大多来自中原,对蜀地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多少有些不适应。且他们多为性格老实或执拗之人,适应不了军中媚上拍马之风,与其说是被选入了皇帝重视的抚南大军,不如说是从朝廷军中被排挤了出来。   穆淳亲卫军中一众将领皆是心胸宽广、举止豁达之人,交谈间令新来将领心中涌起一丝不知所措的暖意。穆淳坐于桌案前,看他们谈得尽兴,一时也未多言。   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他才缓缓开口:“诸位远道而来,想是十分疲惫,咱们先不急着启程去大理。京城与大理气候相差较大,本王决定先让大军在此调整一月再动身,大家意下如何?”   帐中顿时静了下来。   众位将领都知道,抚南大军进驻大理是皇帝十分重视的事,且大理如今的形势确实不大好。可如今到了军中,一应事务该是由蜀王全权做主,他们虽不太通事故,对于这一点倒是很清楚。   现下蜀王让他们原地休整,而他们确实也很疲乏,想到大理山高水远,很多士兵都会吃不消,心中倒也很同意在此停留。他们抬起头,见亲卫将军们都是一脸微笑,便也放下心来。   反正都已经背井离乡来了此地,还能有更差的境遇不成?   几日后,轻璇随穆淳来到军营,正逢将士们操练。她展目望去,一片气势如虹,不禁笑看穆淳:“蜀王殿下如今亲兵二十五万,感觉如何?”   穆淳浅笑道:“除了王府中那些,本王如今一个亲兵也没有了,倒是抚南大军已尽归本王麾下,就算日后父皇想将他们要回去,本王也是不会答应了。”   轻璇看他唇角上扬,心中也是一阵快意,此时一众将领正在商议大理驻兵一事,见了穆淳皆是齐齐抱拳行礼。   “如何?”穆淳问。   “回将军,将士们正在练习康将军的布阵之法,已经进步很多了!”一名新来的将军道,此刻他对穆淳麾下的几名大将是心服口服。   穆淳点头:“咱们到了大理后,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但当地治安极差,小型战是不可避免的。   大理除了张文铤的亲兵卫队,没有任何军队,但不排除有民间反炎势力,若是碰上他们,咱们要以防守为主,但带头人是可以抓起来的。   现下的操练便是针对此类作战,更加考验的是士兵的个人体质和应变力,而我之所以让大家先在蜀地休整也正是为此。若是将士们带着疲惫、压抑、不满去到大理,不仅对自己身体有害,还不利于日后的驻守任务。”   一众将领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王爷的顾虑是对的。同样是藩王,张守成所做的是举兵谋反,穆淳却可为朝廷分忧,尽朝廷未尽之能,而皇帝对穆淳的信任更是与众不同。血浓于水,诚然如是。   轻璇缓步上前,穆淳侧过头冲她一笑,众人才发觉蜀王身后还有另一人。   盈盈如月,皎皎似光,头顶以玉束发,扬洒而落一身英气。明明做男子装扮,却一眼能望出是女子,细细打量之下,又看不出有任何娇羞扭捏的神情做派,只觉与男子无异。   这样的人物太美好,以至于他们不好意思去问,蜀王怎么带了女子来军中。   倒是穆淳大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今后她会常来军中,大家莫要因为她是女子便小瞧她,她也是会些功夫的,日后会与我们同去大理。”   轻璇一拱手:“千帆见过各位将军。”   众将一脸茫然无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着轻璇也是一拱手,口中回着“见过千将军”。   穆淳的几位原亲卫将军对轻璇毫不生疏,上前笑道:“果然千帆要跟我们同去呢,我们还在想,若是你不去,我们都觉得没意思。”   其余人更是愣住了,脑中更是不断猜想这名女子到底有何本领,略直爽些的已在心中判定,这名叫千帆的女子定是蜀王的红颜知己。   英雄所行,有美女相陪,本就没什么奇怪,只要这女子不是令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就行。   蜀地虽贫瘠,却有着极美的自然风光,且近年来治理较好,百姓朴实勤劳,遂也并无“穷山恶水出刁民”之说。穆淳治军严明却不苛刻,将士们渐渐互相熟悉,也与本地百姓有了些来往,在风土人情的滋润间,都慢慢喜欢上了这里。   很多人都说,或许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倾轧不断的洛阳城,反而不如这蜀地的乡野之间。   一月很快过去,到了启程大理之时,将士们都有些许不舍,山高水远,不知在大理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而他们又是否能再回来。   穆淳知晓他们心中所想,在最后一日练兵结束时朗声道:“本王从不匡人,与大理风光比起来,蜀地的山水还是略微逊色,人都道大理是蛮荒地,可本王告诉你们,大理四季如春,花开遍野,大理人更是淳朴,你们只要去了以后不惹事,和当地人好好相处,一定会喜欢上那里!到时就算命令你们回洛阳,说不定你们都不愿意了!   你们来蜀地之前,是怎样听闻的?蜀地贫穷,蜀地荒芜,可来了以后,觉得这里怎么样呢?”   穆淳日日在军中,将士们早熟悉了他,笑着应道:“自然是人间天堂了!”   说得夸张了点,但他们心中到底是安稳了些,也开始对大理产生期待了。   不过穆淳声音再洪亮,也不可能二十五万人都听见,那晚的篝火中,便有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围坐一起,互相打听今日王爷说了什么。   谈笑声传入大帐中,轻璇竖着耳朵立在帘旁听,穆淳与左辛难得地在案旁对饮,直到一浪又一浪的歌声传来,轻璇露出浅浅笑容,冲着两人嚷道:“他们在唱歌!”   “唱的什么?”左辛问。   “这歌我从前在京中听过,很欢快的。”轻璇道。   穆淳愣了一下:“你在京中听过这样的歌?”   左辛讶然:“你什么时候去过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二更~   ☆、第27章      轻璇呼吸一滞,随即满不在乎道:“我什么地方没去过呀,那年去京城玩,出城那日快到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在唱着。”   是他们逃离京城的时候,在穆淳与轻璇被人群冲散后。   也只有那一次,他们真正感受到京城。   热闹,喧嚣,繁华,带着肆意的倨傲与洒脱,满满一城的活力。   天子脚下的森严,由皇城往外一圈圈淡去,人们看得见的,只有一派富饶。   “你还去京城玩过……你们江湖人真是……”左辛跑来弹她满门。   “弹脑门会让人变傻的!”轻璇恨恨注视他。   她转过头去,将帐帘掀开一条缝,双目炯炯注视着那一堆堆篝火。先前的三五成群变成了三五十人一堆,大家脸上都带着喜悦,仿佛真的忘却了离乡的忧伤。   “喂,左辛,”轻璇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感念穆淳。”   左辛在她身后默然一笑:“现在我不知道,但将来一定会的。”   第二日,大军动身,前往大理。   轻璇照旧做男子打扮随军同行,跟在她身旁的只有奚云,方湛严无忧等人都留在青门处理事务,毕竟这段时日朝中众人对穆淳之事会盯得很紧,各方消息一定不会少,青门的任务也会十分繁重。   大理国少有马匹,军队中也大多是步兵,只有将军与几名大将可骑马,而抚南大军有半数为骑兵,一方面骑兵对战步兵往往有较大优势,且能够加快行军速度,二来也可彰显大炎国威。大军列队整齐,大将们皆按等级行于各自所率领队伍之前,品级较高的将军则随在穆淳身侧。   轻璇与左辛属穆淳私友,而蜀王亲兵中的将军如康耀宗等,虽没有皇帝亲封的官职,在军中的地位却是很高,遂与众将军一道行于队伍前列。穆淳对身边人的爱护,大家都看得很明白,哪怕只是眼见之人,也无端生出种安心感,无人会因朝廷缛节而质疑穆淳的安排。   大军一路浩浩荡荡往南行进,快要入夏的时节,走得久了会觉得热,还好蜀地多溪水、河流,未开化的原始密林中也格外凉爽舒适。待到接近大理国时,景致已经过好几番变换,花树成荫,芳草绵绵,气候由微热变为温润,果然如同三月一般。幸而抚南大军军规森严,才不至于令将士们过于贪恋周遭景致,丧失行军途中该有的警惕。   大军行至木凉,穆淳在城外一片荒野处勒马,望着这座略带萧条的小城微怔,左辛斜眼问轻璇:“便是在这里吧?”   轻璇点头,此地地势倒是开阔,可以理解当时的大理军为何选择在此地暂息。在这里,偷袭是很不容易的,想来那日穆淳只身潜入敌营,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军中一众将军也是肃然起敬,蜀王此人,并无太子那般好运,可以日日在京城花天酒地,在军中呼风唤雨。如今一看,蜀王得此王位确是因为御敌立功、百姓拥戴,而非单单凭着皇子身份,这般才德,放入朝中为官也是足可的。   不过一个是贵妃所生,一个是寻常妃子所生而已,为何地位千差万别?□□皇帝曾嘱咐过,本朝立嫡也可,立贤也可,就是不宜立长,当今皇帝乃□□皇帝之子,该当谨遵□□皇帝遗命才是,可为何在立太子之事上如此草率?   穆淳抿着唇,抬眼看向眼前的荒凉,他脑海中所想的,是十一岁那年,他在那座皇城中的最后记忆。   床榻上的女子瘦得皮包骨,病痛折磨得她快无人形,再也不是往日温柔婉约的样子。她吃力地抬起干枯的手臂,抓住他的手,那粗糙的触感摩挲得他满心疼痛。   泪眼迷茫间,听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他擦掉眼泪,有些惶惑地看着她,那失神的眼角流下浑浊的泪珠,又消失在鬓间。   那一日,他的心如同眼前的木凉一般,有一种荒芜到绝望的孤寂。   她走后第三日,那个一直不待见他的男人派人来传旨,令他三日后搬去平王府。他对这座皇宫并没有离愁别绪,只是仍在想着她临终前的那句话。他是皇子,没有父皇的旨意,不能离开京城,可他现在可以离开皇宫了。   她不想他待在这冷冰冰的宫里,是不是只要他离得远一分,她便放心一分。   他从未想过,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当她是最亲最亲的人,她都不在了,他留下有何意义,于是叩首,谢恩,领旨,打发下人整理衣物准备离宫。   在平王府的日子并没有比在宫中好多少,下人们对他冷眼以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说过的每一句话、写过的每一个字,都会传去皇帝耳中。   他常常坐在院中,看着墙角那棵高高的树。   “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轻璇体贴地问。   他看着身侧冲他笑的姑娘,细长的眉,秀美的眼,清秀中带一点苍白的脸,和印象中的母妃很像很像。她们母女,从来没有相认过,却都对他那么亲。   他点点头,翻身下马,回首望向身后随之停下的乌压压大片军队。真没想到,自己如今已走到了这一步。   他转过身来,仍注视着眼前的荒原,这片土地在四周的如画风景中显得有些突兀,令他想起北境的景象。   身旁的少女将自己的水袋递过来,他看着她笑一笑,她与从前长得不太相同了,虽然最基本的□□还在,但若不是自己与她之间独有的信任与感应,他在青门府时一定认不出来。   江湖生活改变了她,若她不曾在那个寒冷的夜晚翻过平王府的墙,跳下那颗高树来偷偷找他,若她还是皇宫中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可能她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像极了母妃。”他接过水,仰头喝了几口。   “咦,是吗?”少女惊讶,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穆淳替她将水袋绑在马上,“特别像。”   他不再看她,而是回忆着她在那个寒夜告诉他的话,那个关于他、她、母妃、母后的故事。   拳头一点点握紧,京城,我一定会回来,哪怕母妃不愿,我也要回来。   因为我知道,虽然母妃不愿,但你们更不愿。我哪能让你们得逞。   抚南大军是在第二日黄昏抵达的大理国都苍城。   这是一座位于群山、群湖之间的城,热情喧闹风情独特,犹如一颗明珠。   由于大理是炎朝附属国,炎朝子民在此能得到较高的地位和待遇,且气候宜人、风光秀美,所以有不少炎朝人在此安居,由于蜀地离此最近,因而最多的是蜀地人。   穆淳要来的消息早已传遍苍城大街小巷,百姓们受够了张文铤与白骞、张央两派的斗争,都盼着有更大的势力来结束这一切,可也有不少人对炎朝心存抵触,害怕这强大的邻国改变他们本来的生活。   大军入城那日,城中百姓早早等在城门内两侧,想要一睹上国炎朝的风采。当他们见到气震山河的二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行来时,皆是揉了揉眼不敢相信。   那如乌云压境的壮阔队伍,竟迟迟看不到头。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国,却又极其忐忑,再次陷入了迷茫——张守成的反叛之举,到底给他们大理带来了什么。   轻璇并没有在大军之中,而是带着奚云先入了城,坐在酒肆间听闲话。两人语言不通,有长期居于苍城的青门兄弟陪在一旁,将旁人的谈话一句句转述给他们听。   大理王室并不限制大理百姓议论朝政之事,所以百姓们向来是有什么话就说,不爱憋在心里。他们从白天一直坐到晚上,又听青门兄弟说了好些,慢慢确信了一些事——大理的百姓十分忠厚朴实,也相信天命,他们没有炎朝人那么多歪脑筋,对王室的事也不会出口指责,但支持白骞的却是占了大多数。不为别的,只为白骞一贯爱笼络民心。   晚上回到王宫时,唐犁在宫外等着她,引她去王宫的主殿。他们骑马入宫,一路上有不少身着大理服饰的侍从侍女伏身向她行礼,黑暗中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她相信此时他们也一定看不出她是女子。   穆淳在主殿等她,她与奚云进殿,将今日所闻大致说了,随后奚云告退,轻璇继续与穆淳相谈。   “见到张文铤了?”   “嗯,他在宫门口率朝中官员迎接我。”穆淳眼珠子一转,“不过,在那之前白骞和张央已到城门口来迎过我了,随他们来的人也挺多的。”   “嗯?所以白骞和张央打算投靠你,而张文铤为了王位,对你有些抵触,是这样吗?”   “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的。”穆淳笑道,“对了,张文铤还打算将我安置到王室别苑,说那里是贵客居所。”   轻璇唇角一勾,这张文铤是真的不欢迎穆淳,毕竟是堂兄造反被禽才有幸得来的王位,怎能看着他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若我真去了别苑,恐怕日后也只是个看客了。今日阵势这样浩大,我当然要趁着威风入主王宫了。”穆淳柔柔眼,似有些疲倦。   “连日行军,今日又应付了这许多人,你一定累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主殿和宫中晚上有青门弟兄暗地里盯着,你就放心睡吧,我也回自己房中好好休息。”   穆淳扯住她袖子,有些不悦地拉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恋爱的情节其实不少的,都在后面呢,这篇文男女主角的感情有点慢热,总不能女主才失去夫君,就马上接受另一个人吧? 一切的情节,都要与主线的发展相符合,也要与客观事实吻合,哎,我已经很努力啦!   ☆、第28章      炎朝以武兴国,自然不似前朝那样注重礼仪,但轻璇自小接受的是最严格的教导,自然知晓男子不宜过于近身。可穆淳对她而言,就似同胞哥哥一般,看他抓住她袖子的样子,她倒是乐了,索性坐下好好陪他说话。   “好吧,我晚点回去也好,反正现在王宫中数你权利最大,明日几点起床都不会有人敢非议你。”   “你倒是该要兄弟们好好熟悉熟悉王宫地形,虽然这大理王宫并不比蜀王府大,但终究咱们人生,指不定有什么机关,让兄弟们轮着休息,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都摸清,日后也好见机行事。”   轻璇笑了:“这还用你说?青门的兄弟一个月前便潜入了王宫中,再说了,王宫中本来就有我们的人。你也不想想,你妹妹是哪个帮派的人,青门呢!人称天下第一大帮,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哪里没有我们的人?”   “知道了……”穆淳无奈地笑。   “那你知不知道如今天下第一大帮中所有人都听你妹妹的话啊?”   “外人面前那么谦虚,就知道来你哥这里得瑟!”   两人扯了一阵,才开始分析眼前局势。   如今大理的民心,多半是向着白骞与张央。白骞三朝老臣,手握财政、税赋、土地、祭祀、司法等多项大权,党鹏众多,哪怕在张守成□□时期,也是一位有权势的大臣。可他知道,张守成是块硬骨头,他不愿硬碰硬,便索性由得张守成,只将自己手头的事理好,所以除去财政、税赋、土地受连年征兵所影响,大理的祭祀、司法方面还是很好的。后来张守成伏诛,张文铤一下子冒了出来,白骞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张文铤居然没有让张守成搜刮去自己的亲卫军队,如此一来,大理军在蜀地全军覆灭后,张文铤成了大理唯一手握兵权的人。   张文铤的兵权,令白骞不得不忌惮,哪怕人心所向,却也不敢太逼急了张文铤。如今炎朝派出穆淳,带兵二十五万来到大理,这样的兵力,对于大理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这些将士并不是来侵略或扫荡大理的,而是要长期居住于此,成为大理的居民,有这二十五万人在此,大理王室的权利一定会被架空,一切会慢慢被炎朝接管,这一点,大理的所有王公贵族,不会有人想不到。但再强大的外敌,也可恶不过一直以来的宿敌,何况穆淳行事还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你的意思是,白骞已投靠了你?”   “投靠说不上,但至少是示好,他清楚得很,炎朝吞并大理势在必得,可他是个有自己抱负的人。”   轻璇点点头:“这个之前我们就了解过了,那么如今他的所图的,一定是让大理的文化和传统不要覆灭。”   穆淳颔首:“不止于此,他定是希望王室能继续存在,且张央能承袭王位。”   “这个……我们之前想过,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可白骞摸不准这一点,今后他会对我步步试探。”穆淳看向他,“此人虽心眼太多,但我们可以拉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唔……”轻璇摸摸头,“那张文铤呢?”   “他就是个占位为王的人,贪得无厌,不过若是没有他,白骞未必愿将大权让给我们。”虽然二十五万兵力是个大数,但本地尊者的号召力还是不容忽视的。   “你拿张文铤头疼?”   “是啊。”穆淳皱着眉道。   两人又聊了一盏茶时间,轻璇起身告辞,有宫人前来为她引路,苏远不放心她,与她一道去了她的新住处“琅云阁”,看她安然进屋,在外面守了一会儿才离去。   此刻,明月悬空,玉宇清宁,无暇月光入窗,盈然一室。   轻璇睡在雕有奇异花纹的大床上,看着漫漫洒下的帘幔有些不适应。这些年她行走江湖惯了,早已做到四海为家,甚至可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连此次连日行军,也并未觉得劳累,可此刻陌生无助感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原来,她还是习惯了蜀地,习惯了青门,习惯了殷无念给她的那个家。   在千里之外想到殷无念,有一种心乱如麻复杂难耐的情绪,这情绪一直折磨着她,让她睡不着。   殷无念在她面前一贯蛮横,可她知道,他在心中对她是无限包容的,这种包容,哪怕是他不在了,她也还能感受得到。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人生,就是一条不可逆的道路,且每个人的路都不同,有些人的路交叉了,渐行渐远,有些人却可以一直并行下去。   她还可以和穆淳并行很长一段,可她知道,不管他俩再怎么亲密,终究是要被别人取代的,将来能一路陪伴穆淳的人,有可能是他心心念念的萧缈,也有可能是别人,但不会是她。   那么,她与穆淳分开后,会一路踽踽独行,还是也有人与她并肩,踏遍世间甘苦?   有可能有人,也有可能没有人,但那个人,再也不可能是殷无念。   那个如父亲,如兄长的男子。   如同咽下一颗分外青涩的枣,她难受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整个人蜷缩着,胸中那扇坚强的门被冲开,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或许,真的该与那些青涩到酸胀的岁月说再见了,她再也不能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姑娘。   此后,穆淳率领的二十五万大军便在苍城中安住下来。   苍城的城中设有几个军营,城外各处也都有抚南大军军力驻扎,穆淳给将军们按品级建了将军府,士兵们也定期发放军饷、军粮,很多士兵在城内租赁了房舍。平日里,军营值守采取轮班制,不论将军、士兵,当值时需得在岗,休息时则可自行回家。不仅是军营,就连王宫驻守、街道巡逻也都由抚南大军负责。   起先,不知所以的苍城人望着这些着装打扮迥异的炎朝人,有种不知所措之感。加之抚南军人数太多,势力强大,苍城的百姓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偏偏他们又性情耿直,难免双方有些磕磕绊绊。好在穆淳早已在军中颁下军令,若没有充足的理由,不得与大理人起冲突,便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   但张守成伏诛后,苍城曾陷入无军队治理的混乱,且当日的五万大军有去无回,也曾激起一些人的反抗情绪,便是在这短短的几月间,苍城内兴起了几股民间力量,而张文铤为了保存兵力,也不曾派亲兵卫队镇压。   如今大军入城,这些力量便有了攻击的目标,他们知道自己武力远远不及抚南军,便在市井之间煽风造谣抚南军是朝廷派来攻陷大理的。可他们远不是久居京城的众将军的对手,于是很快这些人尽数被捕,各类谣言也被抚南军一方出面澄清,苍城人见识到抚南军的雷霆气势,知道他们无法抗争,又见炎朝人似乎并没有攻陷大理之意,便也逐渐随和了起来。   穆淳将他用在蜀地的治理之法也搬到了大理,他见大理以王室为尊,却不重视法度,很多方面存在漏洞,便特意将白骞请来商议,白骞与穆淳长谈后,心内对其大加赞叹,面上却只循着礼仪略略赞过。穆淳每提议一事,白骞便将与之相关的大理民情道来,两人再细细商议,定下执行之策。第二日,穆淳更是请白骞将各位机要大臣都请来王宫议事,轻璇与左辛也随在穆淳身侧,几日下来,众人在商谈与争论间精细了大理各项法度,再颁布下去,新的政局便形成了。   至于张文铤,穆淳也没有晾着他,他们有时会相约去苍城外的马场比骑射,张文铤虽比穆淳逊色一筹,却也是个武学奇才。两人会也会一道爬山游湖,穆淳见他是个享乐之人,便也教了他一些中原的琴艺和棋艺,轻璇与左辛更是将中原文化和大炎武学传授给一应宫人,令宫中人一时间称赞不已。时间一长,张文铤面对于穆淳的武艺和才学有了极大的挫败感,越发只耽于享乐了。   “一切都顺利。”轻璇舒出一口气。   “顺利是必然的,”左辛道,“你动用了青门的力量,而我们也一直对着搜集来的消息细细推敲,争论、探讨过无数个日夜,对什么人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早都想好,若是还不顺利,那我们未免太被动了。”   穆淳颔首:“若是现在就不顺利,那更不顺利的事会在后头。”   轻璇低头,用一只鞋踢着另一只,踢够了就低头愣愣看着繁复柔软的印花地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还有二更~   ☆、第29章      过了几日,穆淳设宴邀请大理所有王公贵族,他端坐上座,连张文铤都坐在他的下首。席间穆淳细细打量座下宾,发现他们食不知味,却又都在偷偷打量其余人,似乎在观察其余人的反应。   穆淳知晓,他们并没有太多主张,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利益。于是当即表示,只要在场诸位不与张守成一般兴兵谋反、为害天下,他便会保护大理子民的安全,这二十五万兵力不会朝向大理子民,也不会朝向大理王室,只会用来驻守大理、保卫大理不被侵犯。   “抚南大军虽然规模庞大,但他们不作恶、不扰民,这一点相信这些天来你们也注意到了。如若各位信任我,这抚南大军将是你们的防卫屏障,你们不会受到来自任何外敌的威胁。”   大理被诸国环绕,但其他国家忌惮大理是炎朝的附属国,害怕侵略了大理炎朝会发兵征讨,这一点众贵族很清楚,所以他们也不敢真正失去炎朝这个后盾,胆敢谋反的,只有一个张守成。   穆淳观察着他们的神色,知晓他们已放下心来,毕竟人身安危才是最主要的,至于尊权荣华嘛……   其实他早已与白骞定下协定,他扶植张央登上王位,但大理国的王室至此以后只能是摆设,由炎朝朝廷荣养,至于政事,王室不得再插手。   毕竟有二十五万大军在,穆淳的话就如同圣旨,而他只要给一个台阶,那些贵族、大臣就会自己走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月,抚南大军成了苍城中再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从不作恶、打枪,与苍城的百姓处得很融洽,百姓们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还有人开玩笑说,若抚南军要走,他们定是会舍不得的。   大理属炎朝附属国,近年来有不少人与炎朝人有生意往来,也有一些炎朝人来此经商,会中原汉话的人本就不少,如今为了能顺利与炎朝的军人交谈,更是有不少苍城人学起了汉话,一些喜欢大理的抚南军也会跟他们学大理语,来往间加快了两地融合,前去炎朝做生意的大理人更多了。   “我们蜀王殿下就是厉害,连调.教出来的兵都这么配合。”轻璇剥着一颗野葡萄,坐在躺椅中笑着。   “他们是蓟崇不要的兵,既是他不要的,必定是品行端正、性格温和的。”左辛拨弄着自己如丝绸一般的头发站起身,“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轻璇觑着左辛的背影,见他走出殿门,又歪回躺椅上。   穆淳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起身走到轻璇面前,在躺椅边铺了花锦垫的矮凳上坐下,轻声道:“安国公去世也一个月了,今日收到令遥来信,说父皇令他回京。”   轻璇点头:“他离京很长时间,是该回去任职了。”想了想又问:“他如今袭了侯爵,府邸又在京城,令国公夫人与令小姐也与他一同回京吗?”   穆淳摇头道:“令遥的母亲不喜劳碌奔波,而且比起京城的恢弘,她更爱江南的秀丽。再说,有令小姐陪着她,令遥也可放心。”   轻璇脸上浮现柔柔笑意,令夫人的一儿一女皆不是她所出,令遥是令国公收养的孩子,他的妹妹令箬是小妾所生,却都是在她膝下长大,视她如亲母。   夫君疼惜,儿女孝顺,令夫人从来不缺什么。有时缘分便是这么奇妙,恰到好处地弥补了缺失。   而她与穆淳的相扶相守,或许也可以填补彼此的不圆满。   抬眼,面前与她只有一两分相像的少年正看着她,眉眼温柔。   不论身在江湖有多少血雨腥风,也不论夺.权之路上有多少明枪暗箭,她与她的哥哥都会并肩前行。   两人走出殿门,望着红彤彤的夕阳和艳丽的晚霞,整个苍城浮动在眼前。   “我的奏折,也该到了。”穆淳低声道。   自打穆淳有了消息,皇后的眼中便重新迸发了光彩。   她依旧如过去一般,每日夜里会醒来几次,但与曾经的绝望忧心不同,如今,她虽然知晓穆淳是朝中很多人的肉中刺,时时处于风口浪尖,但到底是有了明确的盼头——她知道他在哪儿,也知道他迟早要回来,她总会再见到他。   他封了王,他建立了自己的军队,他受到蜀地百姓的拥戴,他被封为抚南大军总指挥,他率领二十五万大军去了大理。   她万分忧心,但这忧心又不断得到安抚,甚至变成惊喜,而后又转为新的忧心。她知道,哪怕她只希望他平安,可他除非取代太子,成为这个皇朝的继承人,否则绝无可能平安。   好在,他若是取代太子,便能永远与她相守,她的余生,也日日可以见到他。她如今便只能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   晨起,皇后品上淡妆,着一袭清雅凤纹长襦裙,携着贴身侍婢往乾明宫走去。   乾明宫中难得的没有喧乐声,皇后踏进殿门,清朗阳光照进,室内泛着一片柔柔的金色。   吉荣想要进内殿去禀报皇帝,被她制止了,她笑着说:“皇上说过,他宫中我可以随意进出,不劳公公通报了。”   她打起轻柔锦帘,皇帝正靠在软塌上,与身旁一名年轻宫妃低声调笑。   见她过来,年轻妃子缩在皇帝身侧,并未起身行礼,皇帝脸上笑意未减,唤她:“临月。”   她朝皇帝福了一福,便定定看着他,一眼也没看那名妃子。   皇帝随意道:“你先退下。”   妃子脸上有委屈的神色,但还是施礼告退,留帝后二人相对。   “临月,难得见你来找我。”他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的皇后,见她虽露出不满的神情,却难得的气色很好,她笔直地挺立在那里,无端便显得自己低矮了几分。   “我是来提醒你,你自己犯下的错。这么多年,错一直在你,不在我。”   他看着她,眉心高高耸起,眼中有着不确定的怀疑。   “你确定,错不在你?”   “不在。”皇后抿了抿唇,带着坚毅,“你如何对我,我都接受,但淳儿没有错。你给他机会,我很感激,但他也没有让你失望。我只是希望,你不会让他处于危险的境地,毕竟他是你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说好的二更 明天更的是关于皇帝的一章,这一章会把轻璇和穆淳的身世交代清楚 晚安哦,早点睡对皮肤好~   ☆、第30章      皇帝的瞳孔紧缩了一瞬,继而低下头,再抬头时,见他的皇后缓缓跪下,叩首,抬起头来时,眼中盈满泪水。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挑帘离去,而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感觉胸中闷得很,从镂空雕花的窗棂向外望去,方才还晴朗的天色,如今已有些暗沉了。   她说,毕竟他是你儿子。   他二十五岁那年,是并不得先帝宠爱的嫡皇子端王,他的母后早逝,父皇偏宠贵妃詹氏,连带着詹氏之子宣王穆昭也格外得宠。   他是长子,嫡子,天下本就该是他的,可太子之位却迟迟未被定下。   同样未落定的,是他的王妃人选。一方面父皇对自己不上心,各重臣勋贵在未知他前程的情况下,也少有人愿来攀这门皇亲,另一方面,是他固执地等着,希望能有一个与自己一心的人出现,不为名利,不为家族前程,只为彼此。   可在遇到楼临月时,他放弃了心中所有的苛刻,只身跪在父皇面前,求父皇允准。   楼临月那年只有十六岁,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的哥哥襄国公楼临风年少功高,是炎朝最年轻的国公爷,他的父皇思虑多时,心内思衬,哪怕自己有心将太子之位传给宣王,却也不能太委屈了嫡子,授人话柄。何况他一片诚心求娶楼临月,若是自己不允,恐怕将来他怀恨在心,对宣王不利。   于是楼临月便这样嫁与了穆猷,成为了端王妃。成亲的第二日,夫妻二人进宫面见皇帝,回王府的路上遭遇了前朝余孽的袭击。对方来势汹汹,侍卫抵挡不住,他只好亲自拔剑迎敌,那贼人却格外狡猾,趁他被围困,将他的王妃掳走了。   恰巧宣王穆昭骑马经过此地,见此情形立刻骑马去追,楼临月被贼人抱在马上,一路用刀抵着脖子,他们飞奔出城时,官兵们吓得不敢拦阻,一行人便这样离开了京城。   他发了狠,杀掉那些意图谋害他的人,再出城去追时,已没有了那些人的踪迹。他派人四处去寻,一面心急如焚地等。   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他又恨又自责,极度难过中,他开始盼望楼临月已逃出那些前朝余孽的掌心,他想,也许穆昭救了她,也许她躲了起来,也许她不想再回来了。   他宁愿她不想再回来,也不希望她有事。他去到襄国公府,去到楼临月曾经的闺房,试图平静自己的内心。   她被掳走,迟迟未归,有可能永远回不来,而他做为她的夫君,居然除了她的身份和才女之名,对她没有任何了解。   他发现了她写的诗词,那些字句,都是关于另一个人。他去向她的闺中密友打听,又问遍襄国公府的下人,才依稀从几个人那里探到实情。   他的王妃早已心有所属,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异母弟弟,宣王穆昭。   又过了几日,楼临月回来了,脚上带着伤。她说,当时宣王的马上有弓箭,射杀了两个前朝余孽,那些人怕死,只得将她从马上扔下。她落下马时脚扭伤了不能走路,穆昭带她去京城以南的龙岗镇将养了几日,待她伤情基本恢复才回来的。   他逼问她穆昭的事。   楼临月杏目圆睁,姣好的面庞涌上恐惧,她连连摇头,努力去向他解释,他按奈不住心中怒火,将她闺房箱底那些笔迹娟秀、写着诗文和穆昭名字的纸页扔到她面前。   微微泛黄的纸页簌簌落下,经过她苍白的脸,散落在她脚边。   楼临月跌坐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回首看去,那段日子,竟是他此生最难捱的时光。   皇后走后,皇帝在软塌上一直沉默,再抬起头,殿内已灯火通明,他起身走出正殿,夜空一片繁星点点。   过往的岁月,便如同这满天的星,让人无力去一一细数。然而清楚烙印在他心间的事,他却不会忘记。楼临月回到王府后一月,被诊出身孕,当御医口中说出“恭喜”时,他心间犹如有一股烈焰混着不知所措的迷茫炸开,整个人呆呆立在那里。   他看见楼临月脸上愉悦的惊喜,心蓦地一沉,她会这么高兴,定然不会是因为自己怀了一个不喜欢的人的孩子。   原来……原来……那几天,在云岗镇,他们果然一直在一起。   楼临月抬眼,对上他的失魂落魄,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种恐惧,比被他发现自己喜欢穆昭的事还要可怕。   穆猷喜欢楼临月,到底也不忍打掉她的孩子,他知道,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温柔也会当然无存,楼临月将记恨他一生一世。   况且,他的身份和处境不允许他这么做。   楼临月怀胎十月间,发生了很多的事。   首先是穆猷的侍妾宋弱衾,在第二天也被诊出身孕。一时间上门恭贺穆猷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说,一妻一妾同时有孕,是何等的喜事。   消息传开后不足一月,十七岁的宣王穆昭纳了一名小妾,宣王府中并没有其他女子,据说他十分疼这小妾,以至于除却进宫请安,就很少出府门了。   再后来,便是太.祖皇帝的宠妃詹贵妃去世。太.祖皇帝悲痛欲绝,众臣趁此时机力劝他立嫡长子穆猷为太子,太.祖皇帝无法,只得下了立太子诏书,年幼丧母的穆猷,终于成为了大炎的皇太子。   自那以后,太.祖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楼临月和宋弱衾临盆时,已是皇后娘娘和婉贵人了。   而穆猷,也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两方的下人都被打发,留下的都是穆猷的心腹。及至楼临月生产那日,宋弱衾也阵痛起来,穆猷嘴角挑起,他到底等到了这一日。   楼临月产下的,是一名男婴,穆猷仔细看了一眼,确有几分像穆昭,他将双拳握紧,闭上眼忍耐住情绪,转头看向床上虚弱的女子,她正极力睁大双眼看着他,又用及其担忧的眼神凝视着他手中的襁褓,他知道,若这个婴儿有何不幸,她会与他同归于尽的。   他抱着孩子大步迈出宫门,身后是女子绝望的呜咽。   有嫡子而不立嫡,是多么奇怪的事,他坚决不能让朝中人、让天下知晓他遭受了怎样的侮辱,更不可能让穆昭的孩子继承皇位,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不了嫡子。   宋弱衾生的是公主。   那日黄昏,宋弱衾从昏睡中清醒,想要去抱身边熟睡的孩子,却发现本该陪着楼临月的穆猷坐在她床边,手中抱着另一个孩子。   她最倾慕的人,问鼎天下的帝王,柔声恳求她,让她把他怀中这个男婴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大。   他从不开口求她,也从未关心过她,此时却注视着她,说着一件对他来说顶要紧的事,她想起在那片血腥气中,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抱一抱的女婴,艰难地闭上眼。   自此,她再也不能在这谧雨宫中看见她了,不能伸出手去抱她,只能见她站在别人身旁,随着旁人以嫡公主之礼待她。   她抬眼看向眼前丰神俊朗、金冠玉带的男子,心中涌起一丝奢望——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对她特别一点,待她温柔一些?   穆猷临走前回头对她道:“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若此事被其他人知道,皇后宫中的嫡公主便会不得好死。”   时隔多年,他仍然想不明白,为何那一日,这两个女人都不曾歇斯底里地哭过,他的皇后接过女婴时,只是露出凄苦的笑意。   原来,她真的只是不敢忤逆他。   他是帝王了,他的父皇,那道在他眼前如巍峨高山般的影子已然倒塌,他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活着。   他目睹那被世人拥戴、令四海臣服的男子在宠妃去世后迅速老去、变得衰颓无力,最终难敌众议,只得立自己为太子。他也是随父打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无法容忍自己永远活在一个为了宠妃目无大局的人的阴影中,他要世人知道,他比他的父皇更强大。   于是他重新描绘大炎版图,亲自率军攘蛮安夷,下旨除海贼、修运河,整个大炎在他的统治下越发强大不可侵犯。   他封了婉贵人为婉妃,免了她对皇后的晨昏定省,令穆淳与皇后无缘相见。他自己却常常去谧雨宫,幼童奶声奶气地唤他“父皇”,听得多了,心中会酸涨难言,最后终于无法忍受。   而“当今陛下更胜于先皇”之言,也渐渐令他疲惫腻烦。   他做了这么多,不过是因着不服气罢了,如今天下泰平,他却有不知所归之感。   终于有一日,在阮氏捧着温热的羹汤送至他书房时,他握住了她轻轻按压他双肩的手,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他太知晓阮氏是怎样的女子。   于是当年端王府的通房丫鬟阮氏成了宠冠六宫的阮妃,成为能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的女人,而皇帝也不再去那安静清幽的谧雨宫,后宫、朝堂都知晓了婉妃与穆淳的失宠。   他的后宫中也有了形形□□的女人,那些劝谏他的大臣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不再有大臣能像他父皇临终前那样来干涉帝王的决定。   在长子穆华十八岁那年,他在朝堂上提出要立穆华为太子。他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受宠的贵妃之子,一个是普通宫妃的儿子,高下立现,谁也没有异议,于是穆华顺利受封,入主东宫,阮妃也成了阮贵妃。   同年,婉妃病逝,穆淳被封平王迁移出宫,再后来便是皇后发了疯似的来找他,那一夜,穆淳与惠宁失踪,自此没有了消息。   此后的几年,两个孩子没有回来,皇后除去各类庆典仪式也很少再见他,日子如同定格一般,只有越来越颓靡的生活和一些旧臣的离去,能提醒他岁月的流逝。   仿佛一切都已落定,陋习已成,他以为此生就会这样过去了。   指尖一疼,原来是他想得出神,不自觉将手中的奏折捏得太紧。   将青色硬壳展开,入目的是穆淳的笔记,疏阔中略带苍劲,却到底不狂放,他一生阅字无数,知晓字如其人,眼前字迹的主人,最是胸有丘壑,却又温平仁厚。   他也曾是有抱负的人,甚至比穆淳的心更野,他大刀阔斧地改制,除弊革新,却终究耗尽气力,倚身温柔乡。   他的太子不曾经历如他一般的迷惘波折,从一开始就是享乐之人,却也格外懂得抓机遇、走捷径,这一点同他的母妃一摸一样,却又跟穆淳完全相反。   他有些痛苦地捂住额头,若是他的皇后不曾背叛他,若是他们感情深厚,他会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若是他依然变成这样,他的皇后会不会失落?   他真的很想和皇后有一个孩子,一个比他更能震慑山河的孩子,能给他这个做父皇的无尽信心的孩子。   又或者,无关皇位,无关江山,他只希望他们的孩子如他年轻时一般生机勃勃,如皇后一般温文宽厚,大抵……就是穆淳那样。   他长长地叹息,感觉有酸涩的泪快要流出,胀痛了双眼,他再次想起皇后说了十几年的那句话——她从未欺骗过他。   自穆淳三岁以后,他便很少见他,他辨认不出穆淳更像他还是更像穆昭,或许,更像他父皇年轻的时候。时至今日,他仍无法判断,只能躲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回忆吧,跟正文比较脱节的,但觉得在此时写出来比较好。 晚上还有二更哦,欢迎收藏~ 么么哒   ☆、第31章      京中蝉鸣阵阵之时,大理仍是一派春景。   这一日,轻璇正在穆淳宫中享用大理盛产的红提,苏远走了进来,轻璇抬头,见他皱着眉。   “什么事?”穆淳扬眉问道。   “王爷,卓将军传信过来,说军中有人在市集与人起了争执,竟出手伤了人,情形有些严重。”   “打架伤人?”轻璇一脸疑惑,抚南军一向军法严明,士兵们都受过训诫,若非对方蓄意挑事,是不会乱起冲突的。   “是我们的人先动的手?”穆淳问。   “这个属下不清楚,”苏远也一脸困惑,“卓将军已赶过去了,让属下先来禀报王爷,相信一会儿便会有消息的。”   穆淳神情平静,继续饮着盏中的茶。不一会儿便有禁卫队长来报,伤人的士兵已逃脱,寻不到踪迹。   轻璇放下手中的水果,用绢子擦擦手,思前想后,觉得事有蹊跷。   傍晚时,卓如风来到王宫正殿,将今日之事说与穆淳听。   事情发生在一家印染坊,染坊主人在临近街道处还开了一间布庄,居店家所言,那名穿着士兵服的男子先是要买布,却对店家出的价格不满意,店家见他是抚南军,怕他不懂此地行情,便很和气地告诉他,小本生意不好做,况且每家布庄的价格都差不多。   可那士兵却大怒,指着自己的兵服道:“睁大你的眼看清楚!我可是抚南军,若不是我们,谁知道你们这会乱成什么样子!”   店家从没见过抚南军中的士兵如此蛮横,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只得小声陪笑道:“可是……小的若是以便宜价格卖给您,便也要便宜卖给别人,这……生意便没法做了呀……”   此时已有了围观之人,一队巡逻兵见这边有争执也走了过来,那叫嚣的士兵喝道:“就你这么差的料子,还想卖个好价钱?我倒要去你的染坊看看,你是用的什么染料,在这里欺行霸市!”说着冲那一队同样穿着抚南军兵服的巡逻兵振臂一呼:“兄弟们!跟我去抄了他家染坊!”   谁料那几个巡逻兵竟真的随他一道闯进了印染坊,他们一进去,根本没有看染缸和布,而是直接一阵乱砸,当时跟去看热闹的人也很多,见到抚南军这样的行径皆是指责不已,闹事的几人见围观者不忿,竟一个个抽出了腰间军刀,吓得众人噤了声。   先前与店家争吵的那名士兵面露得色,忽然飞起一脚,将一旁的染缸踢向店家,店家连忙闪避,却也被沉重的缸擦过身体,顿时一身血污。   女人们吓得大叫起来,人群又再次陷入骚乱,当又一队巡逻军闻声赶来时,整个染坊大院已被各色染料染得一片狼藉,所有人的身上都挂满颜色,令人惊异的是,先前闹事的那人和第一队赶来的士兵,见了后来的巡逻军竟脱下军服、迅速翻墙逃脱了。   巡逻队长反应过来后,立即着人去追,却被他们逃掉了。   如此一来,可谓民怨沸腾,卓如风赶去时那店家已被送去医馆,他听闻来龙去脉后,先给百姓们赔礼道歉,之后马上令手下严查。   “结果如何?”穆淳直接问重点。   “这……”卓如风面色不佳,“军中没有人员失踪,也无人少了军服,更无人身上有染料之色……”   轻璇与左辛在旁问了又问,想了又想,左辛道:“这怕是栽赃嫁祸。”   轻璇点头:“听上去此人一开始便是去挑事的,找家染坊,就是为了将现场弄得狼藉,把事情闹大。”   穆淳也叹口气:“显而易见的。”   但此事只有先压下,由抚南军一方赔偿了店家的损失,并帮其付了医药钱,重新置办了染缸、布匹等一应损毁之物,如此,那店家与左邻右舍的怒火才慢慢平息了。   穆淳他们知道,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对方一定还有蓄谋,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   纵然抚南军在整个苍城甚至周边地区都加大了巡查,各级将领也都对手下严格教育过,可类似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是个无月之夜,一个穿着军服的登徒子闯入苍城一户民居,将屋内熟睡的夫妇惊醒,那丈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掌打晕,登徒子点亮屋中的灯,朝床上的女子扑过去。   与此同时,周遭几户人家同时走了水,四处都是火焰和烟尘,所有人都从屋中逃出,人人忙着救火,街道上一片纷乱。一位老大爷见唯独这家人没有出来,旁边一户也着了火,担心他们还没听到动静,便跑去敲门,想要催他们快些出来,可敲了又敲无人应,却听房内传来挣扎声。   老头疑惑间,发现门没上锁,便推开门,屋内的一幕令他震惊万分:屋主人晕倒在地上,他媳妇身上趴着个男人,一手正使劲撕扯她的衣服,一手捂住女子想要大叫的嘴。   老头一声大喝,登徒子猛然回头,老头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抚南军的军服,顿时惊出一头汗来。   那男子正欲上前收拾他,忽然一只手将老头拉开,掌心生生接了登徒子的一拳。   明明是很柔软的手,却带着极凶的力道,登徒子捂住被震麻的拳头,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少年。   不……是……女人?   事后奚云满脸不悦地抱怨:“夫人,你干嘛要亲自去修理那偷腥贼,不是我还在屋外嘛。”   轻璇白他一眼:“屋内什么场面你就要进去?你一个还没成亲的娃娃,不是什么都能看的。”看奚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又拍拍胸口:“还好那家伙还没得逞,要不问题又大了。”   “已经大了!意图奸.淫.妇女,这是多大的罪名啊!有抚南军受的了。”奚云皱着眉。   “还好被千帆抓住了。”左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倒没有寻死觅活,看样子太子的死士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确定是太子?”奚云双手抱胸疑惑。   左辛光鲜如瓷的俊颜染上笑意:“哎呀,你们抓了他,都来不及跟他说句话吗?那人分明是京城口音,背后之人还能是谁?”   他见两人沉默点头,笑了:“难不成你们怀疑过白骞和张文铤?他们不敢的。”   几人一道来到关押假扮抚南军的登徒子之所,问询片刻便弄清了来龙去脉——纵火犯与登徒子是一伙的,他们纵火的目的便是将人们都引到街上来,然后便可让街坊邻居们目睹到抚南军强迫良家妇女的一幕,只是这登徒子是个见色起意的,想到反正会被那么多人看到,还不如假戏真做,于是当真想要去奸.淫那妇女。   问起此事是谁指使,他竟说自己是京城一个专做秘事组织的成员,被人雇佣了来做这件事,并不清楚雇主身份。   “噢,”轻璇叹口气,“说谎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噢。”   奚云已拿了一个火盆放在一旁,挑出一块烧红的碳,说实话他还从未做过这种事。   那登徒子已慌乱不已,大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不知道他是谁!他长得很平常,穿得也很平常,但出手很是阔绰,有一箱银元宝!”   “哦?一箱?你已经拿到了?”   “不不不,”登徒子慌忙否认,“那人说了,事成之后回京城,他会将银子给我们,说话算话,我们想了想,我们又不认识他,他应该不会事后灭我们的口。想到他让我们做的事,又想到他给我们的银子,我们便知道他必是哪位贵人的家奴,不会讹我们的,就答应了。”   “你们?”轻璇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对方有些难言,左辛开口问道:“除了和你一起行动的人,还有谁?”   那人忙道:“没有了。”   左辛抿着嘴想了片刻,对奚云道:“你去找一趟卓如风,将上次染坊之事的相关人等带过来。”   卓如风连夜便将曾在染坊与假士兵撞过面的巡逻军队长带了来,一见到这登徒子,巡逻队长便瞪大眼:“是你!”   那登徒子一瑟缩,越发不敢抬头。   天亮后,印染坊的老板也被请来,同样指认,这登徒子便是上次与他争执、砸他染坊的士兵。   事情算是清楚了,穆淳当日便下令,在两处事发点张贴告示,申明这两次给苍城百姓带来严重伤害的行为非抚南军所为,乃是有歹人冒充抚南军,意欲挑起军民矛盾。   随后,那被抓住的登徒子被抚南军用囚车拉着游街,全城人倾巢而出,争相唾骂。   “总算是挽回了形象。”轻璇苦笑。   “这一伙人,如今我们只抓到一个,你觉得,其余人会灰溜溜地消失吗?”穆淳侧头看她,此时他仅着一袭家常袍服,墨黑的长发顺着脸颊、颈肩、丝袍微微蜿蜒地垂下,整个人散发着令人舒适的亲和。   “不会吧,虽然被抓到的是头头,但他们的雇主才不会在意是谁完成了任务,再说,他们大老远从京城来到大理,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未免也太恼人。”左辛眯眼看着轻璇,“就算此时他们已陷入被动,但这些人恐怕没什么脑子,看不清情势,相信我,他们还会有动作的。”   轻璇撅嘴,这个左辛,自从成为穆淳的头号幕僚后越发自大了。   不过,他说得倒有些道理,所以此时他们还不能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zzzzzZ   ☆、第32章      轻璇满腹心事地走在苍城街市上,无数的路人与她擦肩而过,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怡然自乐。她是个在人群中很显眼的人,时不时会有人盯着她看,目光善良友好,并未令她有不适感。   她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她对苍城人来说是异族女子,会给人一种距离感,人们欣赏她的方式更像是在欣赏一首诗、一幅画,而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与自己或是身旁人比较的人,自然会多些友好,少些挑剔与羡妒。   轻璇想到此处,心内莫名生出一股孤寂,于是思衬着自己来了这么久,大理的语言与风俗也学会了一些,虽然大理男子与炎朝男子长相有异,双方女子却并无太大差别,若是自己作大理姑娘打扮,像这样走在街上,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她路过之前被假抚南军打砸的那家印染坊,此时正在进行修缮,而路口的布庄仍正常做着生意,走进店,店家一眼认出她,笑着寒暄:“姑娘,您今天怎么有空来这看看?”   “就是路过,看看你的染坊怎么样了。”轻璇笑道。   “还好有王爷与抚南军为我做主,”店家笑呵呵,“染坊也快可以运作了,不久就会有一批新图样上来。姑娘,要不您看看,这些料子虽然产出来有些日子了,却都是好料子,哦,这个……”   店家从身后的柜子上小心翼翼抱下一匹妃色的衣料。   “这是如今在大理最名贵的绸缎料,是从你们炎朝的江南进来的,颜色又鲜艳,姑娘您人美,最是适合这料子了。”   “不了,”轻璇笑着,指了指另一匹置于案上的寻常布料,“这天水碧的就挺好看,料子又薄又透气,适合这个时候穿,你给我照着大理姑娘的衣服样式做一件吧。”   店家自是笑着应下,轻璇让店中的姑娘帮着量了尺寸便回王宫了。   回到琅云阁,奚云递上今日收到的各方消息,轻璇一条条看过。   “暗藏在大理的假抚南军大概还有五人,目前都还在苍城,行踪不明……”   “两日前阮贵妃在宫中公然挑衅皇后,被皇帝撞见,却没说什么……”   “东瀛国使臣来炎朝拜见皇帝,带来明珠、海物、珍奇摆件、画件无数……”   奚云在一旁看着她碎碎念。   “奇了,无数?他们又不是炎朝附属国,自己也不是很富裕,为何送上这么多?这消息是京城的兄弟传来的?”   奚云摇头:“不是,是从东瀛的兄弟那传来的。”   轻璇拧眉。   晚膳时说起此事,连穆淳也叹:“这东瀛国真是了不得,国土不是很大,还居于东海之上,离大炎这么近,居然未被吞并,还越来越繁荣。”   “我在朝时倒是听闻过,皇帝有攻打东瀛之意,可是军中众臣一致奏议,觉得东瀛对大炎无危害,不必浪费兵力。且如今擅长海战的唯有驻军青州的公孙家,调遣恐生变数,便将此事一直搁置了下来。”左辛夹着碗中的菜,边说边看了穆淳一眼。   穆淳偏头一想,道:“虽没什么不妥……但往年东瀛有这么大手笔么?”   “从前不太关心朝局,也不曾留意过这些,不过这事我会让京中和宫中的眼线盯着点,看看东瀛是否真那么阔绰。”轻璇道。   六月十六日,东瀛使团进京拜见炎帝,并进献各类珍宝三十大箱,皇帝高兴,当日便给各宫赏赐了下去,宫人们都兴奋不已,唯独阮贵妃满脸委屈去到乾明宫中,跪在皇帝跟前仰头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帝心有不悦,面上却含笑问:“爱妃何出此言?可是又有哪个奴才胡言乱语了?”   阮贵妃摇摇头,凄凄婉婉道:“臣妾伺候陛下多年,自认向来无过,可为何在陛下眼中臣妾竟配不上贵妃这个封号?”   皇帝心中了然,无非是为了赏赐一事。   “此次东瀛国的进献的礼物,合宫上下都赞赏不已,臣妾瞧着倒觉得无甚特别,不过是玩意儿罢了,我大炎地大物博,要什么没有,便私心想着是平日里陛下待臣妾宠遇优渥,将好的都送来了臣妾宫中,将臣妾的眼养刁了,陛下的恩情臣妾感激不尽。”说着眼波流转,显出一番诱人的媚态来。   然而不过两句,她又恢复了凄然的模样:“可陛下,臣妾方才往各宫一走动,才得知比起瑾妃、宜妃,臣妾只多了一斛珍珠和几副画而已,臣妾是无所谓……可是太子……”   皇帝沉着脸看她低头啜泣,在心中轻叹一声。   “臣妾若是何处伺候不当,惹了陛下生气,陛下斥责臣妾便是,但臣妾真的担心,外人会因此误以为陛下是对太子不满,才减了臣妾的赏赐,臣妾真的惶恐。”   皇帝看向她余韵尤存、当真带着一丝惶恐的脸,低声唤:“吉荣。”   候在一旁的内侍首领仿佛早已料到皇帝会叫他一般,忙忙走上前,听得皇帝吩咐:“皇后的那一份还没送去坤玉宫,在其中再挑三斛珍珠、两座观音像和一匹海蚕丝布送去贵妃宫中吧。”   “是。”吉荣稳声领命。   阮贵妃故作娇弱的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原来陛下没有生臣妾的气啊。”   皇帝笑一笑,望着吉荣离去的身影。算了,反正多一些少一些,她根本不会在意吧。   第二日,皇帝在宫中夏园散步时,听匠人说起去年植入东宫的合欢该是到了花期,兴之所至摆驾东宫。   然而迎接他的是东宫众人慌张的脸,和立在主院合欢花树下不知所措脸色苍白的太子。   皇帝环视着眼前几乎堵住他去路的实木箱,有些还没来得及合上,在盛夏的阳光下发出耀眼金光,甚至那些色泽温润的玉器与夜明珠,此刻也尤为刺目,光是不小心落在地上的那些,便抵得过他昨日送去皇后那的两箱子。   满地琳琅,仿若堕入珍宝岛。东瀛,他们送去宫中的那些,原来只是一小部分。   耳边响起昨日阮贵妃说的“外人会因此误以为皇上是对太子不满”之语,他终于明白了阮贵妃那样的举动除了羞辱皇后别无他意,而太子,也远没有阮贵妃素日所言那般对自己恭敬。   然而他只是满面怒色地将太子狠狠斥责了一番,便再无更多的惩罚了,在他的内心里,到底还是对皇后和穆淳更不信任。   他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父子之间不能生分。   更漏之水滴滴落下,轻璇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水声睡不着觉,自来到大理后,她便常常失眠。有时,她会生出一种昼日渐长的错觉,可却不觉有丝毫疲惫,只是殷无念刚去世时她脸上的那股苍白,如今又渐渐爬上了脸颊。   第二日东宫之事便传来了大理王宫,穆淳的脸上浮起微怔之情,左辛摇着一把白骨灰羽的扇子靠近他,翩然一笑:“你还在妄想,你在你父皇心中比太子更紧要么?”   穆淳有些虚弱地摇摇头。   “别傻了,”左辛点破他执拗的自欺,“就算他曾因为误会而痛苦,就算他曾对皇后真心相待,就算阮贵妃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玩物,可太子却是那个将他的尊荣与血脉传承下去的人,是他身后的保障。   你呢?你是谁?一个被怀疑血统的孩子而已,而且就算他相信了你是他的儿子,也无法撼动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不要觉得我的话无情地伤害了你,这就是事实。”   轻璇不满地看着左辛。   “我明白,”穆淳表情恢复了平静,“可是很奇怪,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就是他的皇子,不是宣王与皇后的孩子。”   轻璇抬眼看他,心下暗想,穆淳的相信应该是对的,虽然小时候看不出来,可他这些年越长越像皇帝。虽然轻璇也很多年没见过皇帝,可印象多少是有的。   左辛道:“这一点我可以帮你印证,虽然我没见过宣王,但我看得出你确实很像你父皇。”   穆淳抿唇一笑,坚毅中透出些孤傲的寒意,轻璇坐回躺椅上拨一个柚子,唐犁来报,说青门的兄弟来传话,穆淳写给令遥的信送到了安国侯府,可令遥不在府中,兄弟们找遍京城,也没有寻到令遥。   唐犁的声调沉稳平和,可还是惊起轻璇心中的不安,新鲜的蜜柚一下掉在裙子上,一身汁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去换裙子,口中还随意地说着:“他那个人,平日里就没正形,找不到也正常吧。”   轻璇在琅云阁中一待就是一天,快天黑时才决定出去走走,行至宫门口遇见奚云,他正准备回宫告诉她新收到的消息。   十八岁的少女与十六岁的少年一道走在街头,他们身着中原劲装,相貌俊美,多少是引人注意的,少年跟在少女身边,一路絮絮叨叨说着话。   “燕春楼?”   “就是一家妓.院,”奚云有些脸红,“夫人,苍城地方不大,他们这儿没有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歌舞坊,所有叫这种名字的楼都是妓.院。”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还有二更哦,做为一个一天更两次的人,我是不是更得太晚了?   ☆、第33章      轻璇哂然,没想到这群人当真如左辛说的一般没脑子,头头都被抓了,他们还聚作一堆,不懂各自隐藏,况且还是在燕春楼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不出几日,“长相凶悍、举止无礼、银子少还天天召妓”的五个炎朝人便在燕春楼成了名。   “你确定,他们是五个人?说的是汉话?”轻璇问。   “是的。”奚云抬眼看向前方,“夫人,咱们这是去哪?”   “随便走走。”   “可这前面就是……”奚云听着远远传来的喧闹声,天色还没黑透,可灯火早已亮起,满满的旖旎风情。   “这南方小城的夜色最是撩.人,你可别学坏了。”轻璇侧头若有其事地叮嘱。   “啊?”奚云不解,明明刚才是他想叮嘱夫人当心,不要再往前走,以免误入登徒子之眼,怎么变成夫人嘱咐他了呢?   正纳闷间,轻璇转身进了一间布庄,奚云抬起脸来一看,是前阵子出事的那家。   店家见了轻璇很是高兴,忙忙地取出一件崭新的布裙。明亮的烛光下,那条天水碧的长裙尤自安静地垂落着,与炎朝衣装不同的是,袖口竟只到上臂处,短短的衣袖及领口、裙边都绣有褐色云纹,一派异域风.情。   奚云见她要试衣服,心下稍安,告辞回了王宫。   轻璇接过布裙,由店内一名女子领着去了里间,再掀帘而出时,屋内人都忍不住惊叹,眼前的女子眉眼温柔秀美,高挺秀气的鼻和樱红的唇为面容增添了几分鲜活,柔泽的长发无一丝修饰自肩头垂落,白皙的脖颈、藕臂和芊芊玉足露出,与一身碧色相融相映,生生要将这全城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轻璇自己也没想到,大理姑娘大胆洒脱的衣饰,穿到了自己身上竟觉这般难为情,只得甩甩头赶走面上红晕,做出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来,掩盖住羞怯。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她问店家要了些黑色的眉粉,将眉粉轻拍在面部、脖颈、手臂等裸.露之处,光滑白皙的皮肤顿时变得黝黑,连嘴唇也是暗淡的,她拿起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在店家惊谔的眼神中走出了布庄。   右转不远处,便是“燕春楼”,此地如同其名,一片莺莺燕燕之声,轻璇却连连摇头,比洛阳的娼.妓.坊差远了,跟洛阳南边云岗镇的“莳花馆”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唯有楼中姑娘的着装还有些看头。   轻璇溜到燕春楼后院,趁着无人注意跃上屋檐,将衣裙系紧,再对准楼上最靠边的一个窗户,一个挺身翻下来,只以双足钩住檐瓦,整个人倒钩在窗前。   屋内一个大理人正袒.胸.露.乳地调.戏一位风.情.万种的姑娘,那姑娘也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两人眼见着便要向床帏移去了。   轻璇没意思地回到屋檐上,俯身打量这燕春楼,一楼是聚众赏乐作乐之所,姑娘接客的房间都是在二楼。她拍拍脸,低头望着满街纷乱,自言自语道:“看吧看吧,我又不是没见过……”   第二个房间,一个姑娘正在弹曲,一个壮汉坐在案边饶有兴味地敲着节拍。   第三个房间空着。   第四个房间一群人百无聊赖地闲坐着,一副不满的模样。   第五个房间一对鸳鸯正翻起被浪……   轻璇挂在窗口,突然感觉不对,好像之前……她蓦然瞪大双眼,思衬片刻,将自己移到方才经过的第四扇窗前。房间的门被拉开,三个姑娘磨磨蹭蹭地进来,面上是不悦的表情。   屋内的几名男子面色亦极为不悦,其中一个方脸道:“磨蹭什么?做出这幅不情愿的样子给谁看?”   姑娘们听了有点胆怯。   “瞧你们这模样儿,”另一个瘦子嚷道,“我们是没给老鸨银子么?”   旁边的人推推他:“你跟她们说了也没用,她们听不懂你说话的。”   “噢,瞧我,”那瘦子一拍大腿,“都急忘了。”   这间房并不大,五个男子三个姑娘就这么挤在里面,没有任何器乐,几个姑娘模样还不怎么好。   轻璇低低一叹,想了想,纵身跃下,理了理衣裳,绕到燕春楼门前。   一进门,一名穿着阔气的年轻男子正在抱怨:“整条街就你这儿还没接满客,哎,可你这儿姑娘也不行啊,我可是在炎朝见过世面的,你们该换姑娘了……”   对面的老鸨极不耐烦,可看他似乎很有些银子,也不愿得罪他,只好一直陪笑,一边让人去请姑娘。   轻璇扭着细腰上前,轻轻撞了他一下,男子瞪向她,她回以一个柔柔的媚.眼。   “好黑……”男子皱眉。   下一刻他又改口:“仔细一看倒也不丑,就她了。”一手搂住轻璇,一手将一大块银子放到老鸨手中。   老鸨错愕不已:“可她不……”   “妈妈,楼上靠东正中那间还空着,我带这位爷上去。”轻璇柔声说着最近学的大理语。   “啊……”老鸨捏着手中的银子呆立在那里,没有再跟上来。   上楼梯时,那男子讪笑着用粗大的手掌握住轻璇的腰:“嘿嘿,没想到吧,爷不嫌你黑,只要一会儿把灯一吹……唔……”   他的头和扶在她腰间的手耷拉了下来,轻璇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运力将他轻轻抬起,自顾自“搬”着他上了楼。   周围多的是走得不像人样的男女,他们并不突兀。   进了那间空房,轻璇将门插上,把那男子往床上一扔,思索了一下,还是面带嫌弃地将他衣服解开,再盖上被子,免得一会儿他醒了见自己衣服都没脱,她却不见了,跑去找老鸨的麻烦。   说什么也是帮了她大忙的人。   轻璇将脸贴在墙上,仔细听着隔壁动静。   许是因着语言不通,那边的五个男子一边调笑着姑娘,一边肆意讨论着。   说了半天废话后,有人叹了口气。   “老高这家伙,让我们去放火,自己去尝别人老婆,这不,报应来了。”   “说得好像你没遭报应一样,还不是天天躲着。”   “嘿!躲着也是在享福啊,他没享的福,倒被咱们享了,谁会想到呢。”   “这儿的姑娘可不咋样。”   轻璇听得一声极细的叫声,是个姑娘发出来的。   有一些痛苦的画面浮现脑海,与此时耳中的喧闹融为一体,轻璇有些受不了地站起身,飞快地走出去又闯入了隔壁的门。   “啪!”轻璇将门飞快关上,屋内的吵嚷声停了下来。   “你是谁?”方脸的家伙一副困惑的模样,“新来的?”   没见过呀,这么黑的。   “一张臭脸怎么回事?”瘦子不悦。   另一个挺出大肚腩的大胡子懒懒散散向她走来,口中嚷着:“长得不好就算了,态度也鲁莽……咦,长得不错啊!”   他呆呆愣着,众人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黑得不可思议,样貌体态倒是极好的。   “她不是……”一个姑娘还没说完,那大胡子便被轻璇一掌撂下。   其余四人看着瞬间倒地的同伴,俱是一惊,那瘦子喝道:“大胆!”   轻璇抄起身旁一只木杯便向他砸去,记忆中的一些事重燃起来,她万分讨厌这些来召.妓又无礼的人。   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泪,她咽下喉中的酸涩,几下就将趴在地上的大胡子收拾得不能动弹,又飞身上前接着收拾下一个。   那几个人虽然行事猥琐,功夫却并不差,看来太子的人还是挑选过的。三位姑娘见状忙缩到一边,战战兢兢地想要去喊人,门却已被从外面推开,几个龟公闯进来,见屋内一片狼藉,惊问:“怎么回事?”   一位姑娘哭着说:“他们……”   龟公这才发现,是银钱很少还仗势欺人、日日赖在这里的那几个人,其中两个已经倒地,而与他们打斗的居然是一名女子!   轻璇扭着一人的胳膊回过头来喝道:“抚南军拿人!你们谁敢阻拦!”   与她缠斗的几人瞬间便面如土色,他们虽不通大理语,但“抚南军”三个字还是听得懂的,其中一人狠狠一脚向轻璇足下扫去,轻璇轻巧跃起,按住对方的肩,再稳稳落地,飞起一脚……   就在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裙摆太小,那一脚连带着另一只脚也没站稳,她竟捏着那男人的肩,两人双双倒地,男人的粗手还压在她腰上。   好疼……   对方顿时抓住了反击机会,那男人死命压住她,另两人一人按住她的手举过头顶,另一人掐住她的脖子。   轻璇心中暗道不好,今日由于来的地方特殊,又没来得及给穆淳打招呼,连奚云也被她赶回去了,怕是没人知道她来了这里。   门口的几个龟公吓得不敢上前,轻璇蹬着腿想要借力跃起,可对方力气实在是大,她的脖子好难受……   就在她越来越痛苦时,耳边一声巨响传来,掐着她脖子的人躲闪不及被踢得老远,另两人也慌忙松开她,与来人缠打一处。   轻璇有些吃力地抬眼,一个身穿银色劲装的男子背对着她,用很快的速度化解了对方攻势,说不出的风姿凛然,他可没有穿裙装,拳脚不受限制,三两下便将对方打得跪地求饶了。   轻璇意识有些模糊,看着那个背影只觉踏实,她傻傻地笑一笑,那男子回过身来走到她面前蹲下,如墨般浓黑深邃的眉眼凝视她,轻声问:“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再见是在这里! 别说男主总不回归啦,这不是关键时刻来了嘛~ 说好的二更,任务完成,我去睡啦! 晚安   ☆、第34章      是令遥。   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温柔焦急。   她笑,双眼有些发酸,哪怕是意识有些模糊,也察觉到了漫上心头的喜悦。   令遥见她这样越发着急,身后传来奚云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轻璇顿时清醒了,她挣开令遥的手,费劲地直起身来冲着奚云道:“没事,就是这条裙子太碍事了,下次打架我坚决不穿它。”   奚云拧紧眉:“夫人,你让我自己回去,却跑来这种地方?”   “那不是觉得你是小孩子,不该带你来嘛。”   “可你也不该一个人悄悄来呀,说什么也该跟王爷说一声,让他派人来……”   “我不是觉得现在刚好是晚上,少拖一刻早了事嘛。”   “那你了事了吗,要不是令将军及时赶来,你恐怕都……”   “都说了是怪这条裙子啦!”轻璇打断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令遥心乱,他打断两人对话,吩咐闻讯赶来的抚南军将五人押走,眼珠转了转,对奚云道:“现在王爷应该还没睡下,你快回王宫去禀报他,说不定他会想要审问这些人。”   奚云有些不满:“又打发我走……”看了一眼轻璇,还是撅着嘴去了。   “你怎么来大理了?”轻璇抬头瞪着令遥。   “悄悄来的,你可别到处宣扬。”   “……”   之后令遥听轻璇说了今晚事情的经过,看她没什么事,便也放了心,上下打量了轻璇一番。   轻璇被他看得脸一红,嗔道:“看什么看。”   她有些心乱地思索,到底为什么,令遥总是令她觉得与其他人不同。   她是殷无念的未亡人,天下男子于她而言皆是陌路之客,也无法勾出她喜怒哀乐。   可是令遥,似乎轻而易举便能点燃她的情绪,她甚至不愿将他放入“陌路之客”的队列里。   真的好生奇怪。   “你身上涂的什么?”令遥目光怪异。   “眉粉。”轻璇随意道,“女子所用之物,你们大老爷们不懂的。”   令遥挑眉:“这有何不懂,家母家妹都用的,你觉得我堂堂侯爷,国公之子,会连眉粉都没见过吗?”   轻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当真第一次见有人将它涂于腿上。”令遥语带戏谑。   令遥的眉眼深邃,鼻梁也高,加之唇型坚毅诱人、肤色偏白,面相便自带一股高傲之气,令他的戏谑显得格外嘲讽。   见他的表情由温柔关切变为奚落,轻璇反倒在心中大松一口气,她曼步上前,恢复了帮派首领、王爷幕僚的傲然,用不流利的大理语告诉门口惊得哑口无言的老鸨、龟公及众客人们事情的因由,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令遥沉默地看着轻璇对懊悔不已的老鸨解释不知者无罪,老鸨正千恩万谢时,他走过去推着轻璇往外走,在她耳边轻声道:“这种地方少来。”   轻璇一怔,随即感觉一股莫名的苦楚涌遍四肢百骸,她沿着木制楼梯走下,吱吱声伴随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呜咽,走出燕春楼时,她的眼前已一片模糊。   令遥在她身后唤她几次也没回头,便绕道她身前:“又没让你走那么快……”   他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为何哭得特别伤心,红红的眼眶中流出的泪水滑过脸庞,在黝黑的脸上划出两道莹白的线。   那样子说不出的可怜。   “你怎么了?”他惊问。   轻璇一抽一抽地哭着,别过头去不看他,令遥问了她好几句,她都不答话。   他感觉天特别闷,让他喘不过气来,喉间像是着了火。   伸手想要替她擦眼泪,又想到她是成了亲的人,这么做是冒犯了她。   抬起的手正停在半空,突然有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一滴,两滴,越来越密,从天空直落下来。   这雨来势很猛,转眼间便成了瓢泼大雨,令遥低低说了一句:“大理不是世外桃源吗?怎的才来一天便碰上这么多糟心事。”   他看轻璇用双手捂住脸,哭得越发伤心,大雨将她全身的黑都洗下,露出白玉无暇的皮肤,在已被淋成淡青色的衣裙下显得脆弱不堪。令遥一时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拽着她的胳膊便将她往燕春楼拉:“先避避雨!”   谁知轻璇十足了力气挣开他:“我才不要进去!”   令遥吃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   难道是他方才说错话了?   想来想去,他也就说了那句“这种地方少来”,她竟这样敏感么?   他困惑地绕到后院牵过自己的马,脱下外裳罩在轻璇头上,在她还没回过神时将她抱上马,随即翻上马背,坐在她身后驾马快速向王宫奔去。   轻璇渐渐安静下来,绸缎的衣料将她铺天盖地地笼罩着,身下强壮的马儿在飞速奔跑,她似乎能感觉到身后男子的心跳。   方才被他一句话冲击得无比焦躁的心绪,被他的心跳一点点抚平。   整个世界的喧闹,都被这场雨洗净了。   雨后的王宫正殿,穆淳眉头紧锁,目光如雨后空气般微凉。   坐在他下首的张文铤望了一眼殿外,微笑着道:“雨已停,小王也该走了。”   穆淳点头:“多谢告知,你的意思我明白。”说罢唤唐犁送张文铤回宫。   他目送张文铤离去,双目尽是寒意,忽然殿外红裙一闪,穆淳的嘴角染上了温暖的笑,看向走进的少女和她身后的银装男子。   “听闻你已来了半日,还在思衬到底是何事耽搁了你,没想到你是先去拜见青门代掌门了。”   “你好意思说,”令遥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坐在张文铤坐过的地方,“我若是先来拜见蜀王殿下,恐怕青门代掌门就要遭殃咯。”   穆淳才发现虽然令遥神情随意,轻璇却双眼微红,忙问道:“怎么回事?”   令遥挑眉看向轻璇,轻璇只得自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你真是……”穆淳听后气得不行,“我当你是个多稳重的人,没想到你还会做出这等羊入虎口之事!”   “我没事啦,”轻璇摆手,“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你眼眶怎么红了!”   轻璇与令遥脸上皆闪过一丝尴尬,沉默着没有回答。   穆淳挑眉看着他们。   良久令遥才开口问:“对了,我方才见唐犁送了张文铤出去,他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心中有事憋着睡不着而已。”穆淳将张文铤所言复述了一遍。   “什么?”轻璇瞪大眼。   “有什么好奇怪,”令遥瞥她一眼,“太子若是不在大理作一番文章,我才会觉得怪呢。他总不至于拉拢三代老臣、掌各项要务的老狐狸白骞吧,只好拉拢张文铤了。不管拉拢谁,只要能阻挠穆淳都行。”   “可张文铤转头就来告诉了你。”轻璇看向穆淳。   “可不是转头,我猜太子已找了他很久了,是他自己还摇摆不定,不知该听从哪边,今天才做了决定而已。”穆淳道。   “不论如何,太子的算盘是没打着。不管是张文铤,还是假抚南军的事。”轻璇缓缓道。   夜色已深,三人却都各怀心事。令遥看了轻璇很久,才轻声道:“今天对不起。”   轻璇抬头,见穆淳似乎没听到他们说话,便也悄声说:“是我自己不好。”   “我真的觉得,我总是在冒犯你。”令遥垂头,烛火的光影笼罩在他眉间睫梢,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从眉山到大理,一直都是,我怕以后自己还会这样,先提前道个歉。”   “你知道自己会做错事,却不是想着避免,而是提前道歉?”轻璇眨巴着眼,脸颊红红的。   令遥垂首,点了点头。   呼吸不知何时停顿了一下,轻璇抬头大声唤道:“穆淳!”   穆淳回头。   轻璇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会儿才说:“我看我们现在回去也睡不着,不如我跟你们说个故事。”   这是深埋在她心中的一件事,如水般温柔,如针般刺心,她本不愿对任何人提及,却在与穆淳重逢后逐渐觉得此事应该与他说。她之所以会现在才说这个故事,是因为它与令遥也有一些关系,她想着,等到哪天再见到令遥,便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说出来,好过多重复一次。   她现在十分想要说,可能是因为今日被令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中了心,也可能是只有这个故事才够填补这个再见令遥的不眠之夜。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二更,更的又是一个类似于番外的故事,是轻璇的过往…… 喜欢的话欢迎收藏评论,我会继续努力哒!\(^o^)/   ☆、第35章      那是泰元十一年,她与穆淳在京城走散后。   离散时,穆淳带着珠儿,与珠儿分开后,他又遇到了令遥。可对于轻璇来说,那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岁月,人皆以为她那段时间独自漂泊,直到与珠儿、子珩、方湛他们相遇,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段时日并非空白。   填满那段时光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叫阑歌,一个叫青鸾。   初遇她们时,轻璇还带着孩子般的稚嫩,甚至告诉她们,她们的名字能让她想到一些美妙的词句:   灯火阑珊,笙歌曼舞,   黄卷青灯,鸾凤和鸣。   两个已过韶华之年的女子笑眼盈盈看着她,她却不好意思地问,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她说,她们是她离家后第一次认识的人,除了家里人,她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   两人脸上布满疼爱,她以为她们都是极平和的人,所遇之事也皆是和暖顺心的。那时她还不明白,歌舞坊不只是听乐赏舞的地方,她的母后从未跟她说过这些。   阑歌是肤白如玉的女子,歌喉如莺般婉转,每到夜色阑珊时,青葱指下拨弄一把琵琶,低吟浅唱,引得无数听客如痴如醉。青鸾则是整个云岗镇最冷艳的舞姬,有着凌然如傲雪的神情,唯有在起舞时才显露出柔不可折的一面,她的轻盈柔媚配上阑歌的琵琶音,是莳花馆最引人入胜的情景。   轻璇被人迷晕送入莳花馆那日,便结识了被称为“莳花双姝”的阑歌和青鸾,自此她化名“璇儿”,三人常在一处、姐妹相称,可直到青鸾死的那日,轻璇才知晓她一直埋藏的心事。   那是一个春夜,轻璇坐于烟纱帘帐内抚琴,蒙蒙淡紫色之外,是一片与轻柔琴曲无法相融的吵嚷声,轻璇蹙着眉轻拢慢捻,心中叹息,不管过多少时日,她都无法习惯这杂乱喧嚣的风尘俗世。   那些客人听完曲便去了外间饮茶,轻璇从侧门悄悄溜出,本想休息片刻,莳花馆的妈妈却亲自来找到她,说要她接客。   在歌舞坊内,“接客”和“助兴”是不一样的,轻璇原本想着,自己年纪太小,还无法在这纷乱世间立足,唯有在此蛰伏等待时机,再去寻谋生路,可她没想到,老鸨会让她这么早就接客。   阑歌在一旁听了,立刻挡在轻璇身前:“璇儿才十二岁,这么小就让她接客,妈妈你也不怕伤了她身子!”   老鸨丝毫不让:“迟早都是要接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轻璇心中打鼓,青鸾见她可怜的样子也厉色道:“就是因为妈妈这么没有底线,才让我们好端端的歌舞坊沦为妓院的!祸害我们还不够,连十二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干脆摘了莳花馆的牌子,改成采花院算了!”   老鸨顿时来了脾气:“青鸾,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还好意思说我祸害你,我祸害到你了吗?哪次不是阑歌挡在你前面?若没有阑歌,你早就被那些男人糟蹋过几百次了!现在又在我这摆出一副玉女的样子给谁看呢!”   说罢又指向阑歌:“处处的歌舞坊都是这样,偏你们要演些姐妹情深的戏出来。你自己抓乖卖俏就罢了,还要拦着我做其他姑娘的生意,今儿我偏不由着你们,璇儿若是不接客,就离开我莳花馆!”   青鸾还要再发作,阑歌按下她,问老鸨:“对方是什么人?为何一定要璇儿?”   老鸨“哼”了一声,看向轻璇道:“还不就是方才听你弹曲的人?说听了你的曲子人都酥了,非要见到本人才好。”   轻璇被她的话弄得一阵皮肤发麻,阑歌笑道:“推拒了不行吗?难道是什么惹不起的人?”   老鸨道:“若能推我也推了,开歌舞坊的,谁不想把姿态放高点呢?可对方是京城来的,好像最厉害的那人还是个军官,我听他们都叫他封将军,好像还是蓟崇将军麾下的,他……”   话还没说完,阑歌便变了脸色,青鸾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揪住老鸨衣领喝问:“他在哪儿?”   老鸨被下了一大跳,轻璇看得也是一惊,她见青鸾面部红涨,玉璧上甚至爆出青筋,忍不住唤道:“青鸾姐姐……”   “青……青鸾,”老鸨被她吓到,“你做什么?你怎么了?”   “我问你他在哪儿?!”青鸾近乎咆哮,几位龟公和楼里的姐妹在门口探头,一位管事的龟公上前想要喝止青鸾,被青鸾一眼瞪去,抖了两下,停住了脚步。   平日里清冷柔弱的女子突然变得如猛兽般可怕,令包括轻璇在内的所有人都蒙了,还是阑歌上前拍了拍青鸾的肩,柔声道:“青鸾,你把他们都吓到了。”又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青鸾颤抖着放开手,抿了抿唇,对老鸨说:“妈妈,璇儿还小,你别让她去接客,我替她去。”   什么?   轻璇瞪大双眼。   老鸨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疑惑地看了青鸾半晌:“你想要干什么?”   阑歌也吓了一跳,拉着青鸾道:“别别,还是我去,我接客很多次了,你没有伺候过客人,你不清楚……”   “你让我去,阑歌。”青鸾喘着气,脸颊有汗流过,神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可不敢让你就这样子去。”老鸨也已定下神来,“莫不是你与这位姓封的客人有什么仇怨,想要借机报仇?我可不会由着你胡来,莳花馆可不是你做主。”   轻璇吸了一口气,上前握住青鸾的手:“青鸾姐姐,对方点的是我,还是我去吧。”   天知道她说这句话时鼓了多大的勇气,她是看青鸾的样子很不正常,怕她出事,才说了这句话。   后来去接客的是阑歌,她端坐于那位名叫封钺的将军身侧,碧色裹胸裹住白皙圆润的身体,外罩一袭长裙,乳白的裙身绣满海棠与梨花,花间缀满蓝色的叶,一条红艳轻细的披帛挽于臂间,黑发在头顶以粉荷色花环挽起,只在颈后垂下细细一丝,她如玉的双手轻轻环抱着一把琵琶,脸颊微微侧着,明明身处风月之所,却望之如同一副诗意画卷。   后来轻璇每每想到她,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她这副模样,仿若在春日里置身于花树下,琵琶声引来鸟儿在她身侧起舞,她身边的青鸾披散着满头青丝,一袭襦裙随着蜿蜒的舞姿摇曳,是那样的轻灵洒脱,宛如仙子。   可事实却不如她幻想的画面那样美好,没有鸟儿,没有花树,封钺闭目如享受般听完阑歌一曲,之后却大发雷霆,责问为何不是先前抚筝的女子。就在阑歌手足无措之时,青鸾挑帘而入,笑道:“阑歌姐姐是思慕将军风采,抢着想要陪在将军身侧呢!”   她巧笑倩兮,柔软的指尖隔着轻柔衣袖抚摸着封钺的脸,如同挑逗。周围几人拔剑想要喝止她,却被封钺笑着制止,他咧开嘴笑:“云岗镇这小地方的姑娘,果然比京城女子要放荡不羁些。”说罢扫了阑歌一眼。   “还看什么?快出去!”封钺身旁的随从对阑歌嚷。   阑歌无法,只得出去,封钺却令一众随从也在门外候着,只留他与青鸾两人相对。   直到深夜,门外的随从们出声请示封钺何时离去,唤了数声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封钺倚在门边,喉头被利器利落地挑开,鲜血流了满胸,早已凝固。微风浮动的窗前,侧坐着那绝美的女子,长发迤地,长裙似仙娥般妖冶,脖颈上同样横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红的血流过苍白的脖颈,没过发间明亮的珠饰,融入了如墨的发丝中。   青鸾的面容平静得仿若睡去,手边放着那把她常置于身侧的短剑。   青鸾的死在轻璇心中打下了很重的烙印,后来莳花馆被官府和军方迅速包围,蓟崇勃然大怒,下令查抄了莳花馆,馆中的人便这样散了。   轻璇并不会为莳花馆和馆中其他人感到痛心,他们自有他们的生路。   令她牵挂的唯有阑歌,阑歌在分别前告诉了轻璇关于青鸾的一切。   炎军的铁蹄未踏破城门之前,洛阳还是周朝的京城,那时阑歌和青鸾住在周朝大臣孙闰的府中,是孙夫人养的歌舞姬,深受孙夫人恩惠。当时年少的青鸾心中埋藏着一个秘密——她爱慕着那座宅邸的主人。   朝廷的衰落、百姓的疾苦,一个深宅中的舞姬是没有太多体会的。直到城门被攻破的那一日,她深爱的男子立于安喜门上方,拼死抵挡着对方的如火攻势。奈何螳臂当车在炎军看来不过是个笑话,破城后,偏偏还有人要借着斩杀孙闰来立功,那人便是封钺。   炎帝登基后,对军中众人论功行赏,封钺当时只是一个小小队长,因着杀了安喜门的守将被封为将军,而孙闰,却倒在了洛阳城北的沙尘中。其实就算没有封钺,孙闰也是无法在那样一场战事中存活的,可到底是因为炎军,因为封钺,青鸾的世界彻底倾颓了。   后来孙府被抄,在那之前阑歌和青鸾冒死护着孙夫人和襁褓中的小公子逃了出去,又离散在人潮中,自此只剩得阑歌与青鸾相依为命。两人当时年幼,除了歌舞又别无所长,便被卖到了云岗镇的这家莳花馆。   时隔多年,青鸾从未忘却心中的痛,在阑歌一次又一次护着她、两人一起勉力生存下来的同时,她还怀着复仇的念想,以至于一听到封钺来了莳花馆,便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他。   “青鸾跟我不一样,她是很出色的舞姬,身子灵活得很,习舞之人,都是有些身段在的,只要能近封钺的身,杀了他不是难事。”阑歌道。   后来轻璇和阑歌都离开了云岗镇,只是阑歌往西,轻璇往南,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这部分内容到底要不要加进去,我之前是犹豫过的,最后还是决定要加进去,因为这件事,轻璇才义无反顾鼓起勇气走上了江湖路,毕竟一个刚从宫里出来的公主直接就走入江湖是很难想象的 有莳花馆的事作为过渡,改变了轻璇此后的人生路,这样的安排还是比较合理的吧 嗯,说好的二更~今天有点发烧了,早点睡(╯﹏╰)   ☆、第36章      轻璇站在窗前说完这个故事,转过身去看令遥,此时屋内灯火已暗,令遥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   穆淳走上前来,轻轻按住轻璇的肩:“都是我不好。”   他的脸庞在霁月映照下如光华耀目,声调却伤感,沉沉道:“若是我不曾将你遗失,你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轻璇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了,若不是那场过往,也许我还不会狠心走上江湖路。”   穆淳轻哂:“我们的命运也会完全不同。”   令遥站起来,盯着轻璇道:“以后你再也不许去风月场所一类地方。”   “啊?”跟他说了半天,他就这一句话?   穆淳轻轻松开她,也望向令遥,光线太暗,他的脸模糊不清。沉默得久了,这样的气氛显得有些不真实。   “那位阑歌姑娘,你们还有联络吗?”令遥终于开口。   “有,”轻璇看向穆淳,“无念后来派人寻到她,她在长临开了一家歌舞坊。长临人善经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的歌舞坊现在也是我们的一处消息来源。”   令遥走上前,她看清了他的脸,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败下阵来,轻叹一口气,道:“天色晚了,回去睡吧。”说完向穆淳一点头,提步离去。   第二日,穆淳、令遥、轻璇、左辛于正殿中讨论下一步策略,令遥与左辛第一次见面,两人相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及至今时,穆淳已渐渐架空了大理王室权利,也成功在大理推行了炎朝律例与蜀地治理之法,此后只要加大大理与蜀地百姓的生意往来,令彼此互利互惠,就算将整个大理拴在了炎朝的版图上,加之皇帝支持,附属国变为属地,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如今我们的眼光不该光放在大理境内,而是要延伸到洛阳。”左辛将一缕发丝放在手心打着旋儿,“大理发生的事情,该当与京城之事同步,我们的耳报神很灵,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光消息灵通没有用,关键是要有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令遥皱着眉,“现在我们基本只有一个项颂良,可他的上面还有童高压着,这个童高可不好对付。”   穆淳点头:“他是迟早要铲除的,可是阮贵妃保着他,不是太好办。”   “咱们就不能来个一锅端?”轻璇眨巴着眼。   “哦?”左辛感兴趣,“你想怎么端?”   “童高在宫中有阮贵妃为他吹枕边风,听说他当年便是被这股枕边风吹到内阁首付的位置上去的,既然他与软贵妃互相勾结利用,那我们便让阮贵妃自断臂膀。   阮贵妃最在意的不过一个太子,而太子的主要势力来自于军中,只要我们撼动了太子的地位,减除了他在军中的势力,而阮贵妃发现在这种时候童高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以她的性格,定会与童高之间产生裂痕的。”   “你说的这些,好像每一件对我们都是好事。”左辛冲着轻璇笑,俊逸的脸上写满开心。   “当然了,”轻璇撇嘴,“我怎么感觉你跟小孩子似的。”   “高兴嘛,你说的这个法子好得很,”左辛扬着眉毛看向穆淳,“我以为你只需要我一个幕僚就够了,没想到多几个更好。”   之后几人详细讨论了之后的计划,用过午饭后才各自离去。   “你为什么一脸惆怅?”轻璇回过头,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令遥。   男子身着淡蓝色锦袍,外袍的衣袖很短,露出里层长长的洁白袖口,如冰上雪莲。   这锦袍的触感应该特别好,令遥的老家似乎是在姑苏,便是那里的工艺吧……   她今日穿的也是淡蓝色衣衫啊……轻璇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良久抬不起头。   “没什么,那个左辛,让我有点担心。”令遥换做一副冷漠的样子,看向廊外的蕉叶。   “啊?”   令遥依旧定定站着,回头看到轻璇正看着他,快走两步来到轻璇身边,要开口说话时又哽住了。   “你担心他什么?”轻璇还是不解。   令遥摇摇头:“不是他。”   “什么?”   “我不担心他。”令遥低头思衬,他眉头皱起,似乎在想什么很痛苦的事。   她耐心地等着。   “轻璇,”令遥终于抬起头,“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侯爷。”   “啊?你是在显摆你的爵位?”   “显摆爵位……”   “你是侯爷,我还是公主呢!哦,虽然现在不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   “我一直觉得,一个有爵位、有长辈在世的人,还是应该要成亲的。可是……”   “有谁不让你成亲?”   令遥的喉结动了又动,莫名地引诱着轻璇的双眼,轻璇咽了咽口水,努力用清脆的声音开口:“你拥立穆淳,和你成不成亲,似乎没有太大关系吧?”   她想了想,好像对于贵族而言,立场也是决定了很多事情的,便改口道:“大不了你就等尘埃落定后,再择一门好亲咯,虽然晚了点,但你堂堂侯爷,也不怕没人嫁你。你……要不先娶个妾室?门第不高的那种……”   她还没说完,便见令遥眼中两道利光射来,顿时不敢多言了。   “我以前觉得,我是会成亲的,可现在我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成亲了。”   令遥说完,觉得自己的样子可能太凶了,便又将目光放柔了些。   “所以你绕了半天究竟想说什么?”轻璇有些不安。   “遇到你以后,我觉得只要你存在,我便不愿娶其他女子。”   有风吹过长廊,扬起两人袍角,穿透瞬间凝滞的空气。   令遥摇头,自我否认:“不,就算你不存在了,我也不愿娶其他女子了。”   ……   “这……也不对,我……”   “我只想娶你,可你已经嫁人了。”   整个无人的长廊,围荡着一股极深的落寞。   像是想要叹息,却总觉得应该鼓起勇气,可就算鼓起勇气了,还是只能叹息。   “我觉得,这样的心事与其说给别人,不如说给你听。”令遥垂着眼,眼波刚好对上轻璇的双眼。   他说得小心翼翼,身怕冒犯了她。   “令将军,你恐怕是脑子出问题了。”轻璇抛下一句断言,“我不仅嫁了人,还是个寡妇,你定是在军中待太久了,平日接触女子太少,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令遥忙忙追上:“一定不是。”   轻璇脚步不停:“等你回京之后,去各公侯大臣家多走动走动,多结识几位姑娘,保准不会再有这样的忧心啦!”   令遥停住脚步,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半月后,京城发生了一桩匪夷所思的命案。   遇害者是尹南正,京中一名副都统,正二品武官,被刺死在同样是副都统的黎渊府门口,致命伤是胸前的剑伤,身上也有多处剑痕。巧的是杀人者被恰巧经过的巡防官兵当场拿获,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黎渊。   黎渊被拿获时,也是全身剑伤,看来是经过了一番打斗,案情虽明了,但此事涉及军方,不知是否另有隐情。洛阳府尹有些头大,在羁押了黎渊后,做了些初步问询,便将案件报了上去。   两名京城高品级武官持械斗殴,且还是在官宅区,连皇帝也被惊动了。此二人平日里在军中惯爱拉帮结派,党鹏众多,势力盘根错节,一时之间军中议论之声呈鼎沸之势,有要求替尹南正主持公道的,有为黎渊申辩的,也有无立场者人心惶惶,皇帝虽心内气愤,恨透了这两个胆敢在京城重地斗殴、挑战他天子威严的人,面上却不露声色,下令严查。   若说在军中谁与此二人关系最密切,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想到蓟崇,尹南正和黎渊都曾是蓟崇的手下,被他一手带出,虽未经历过灭周立炎,算不得开国功臣,却在近些年靠着蓟崇在军中平步青云,所以发生此事后,有许多双眼睛都在偷偷瞧着蓟崇,只是不敢被他察觉。   案件发生在夜晚亥时,于第二日一早上达天听,皇帝也很快下旨,令刑部和大理寺会审严查此事,不管结论为何,必须要做到罪证确凿。   皇帝心中一思衬,不论是尹南正还是黎渊,在军中甚至六部、九寺都有些人脉,难保此次审案有所偏颇,再者这二人都是蓟崇的得力属下,尹南正已死,蓟崇有可能为了保住黎渊而暗中施压于刑部、大理寺,他想了又想,还是得要有内阁重臣主理此案才行。   可他自己也知道,如今的内阁文臣多为平庸无能之辈,得用者除了首辅童高,唯有一个项颂良。他决定让童高介入此案,虽然那尹南正与童高沾亲带故,不过也无妨,项颂良与童高有些不对付,令他协理,童高便无法擅专了。   皇帝抚了抚胡须,这几月以来,项颂良的样样功绩他都看在眼里,如今看来,项颂良也是个大材。于是他在颁布指令后又将童高、项颂良两人留下,下了暗旨:童高在此案只是挂个名,以显皇帝对此事的重视,具体审案还是由项颂良负责,童高只最后把关即可。   两人诺诺应下,童高暗中握紧了双拳。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表白啦 这个表白是即兴写的,怎么样啊? 这已经是一个单身狗能想出的很浪漫的表白了,不要怪我…… 一会儿二更,喵~   ☆、第37章      比起外界的一片恍然,项颂良和一干办案人员的思路却尤为清晰。尹南正在军中是出了名的武功高手,若论京中有谁能与他相较,那必是同样武状元出身的黎渊,且巡防官兵发现时,尹南正刚断气,身旁只有黎渊一人,两人手中的剑都沾满了鲜血。在进一步调查后确认后证实,尹南正身上的致命伤和其他剑痕与黎渊的剑相吻合,黎渊身上的伤也是如此,案情十分简单明了,就是一开始洛阳府尹初步判定的持械斗殴。   案情简单,但其中牵涉的方方面面却有点复杂。哪怕是不通军中人情的人也都略有耳闻,其实蓟崇对黎渊是有些忌惮的,比起黎渊,尹南正更加得蓟崇信任,是他真正的心腹,此事将蓟崇推至风口浪尖,他根本不敢在此时来干涉办案。项颂良办事极快,刑部大理寺在他指挥之下不过两日便将证据收集齐,黎渊在确凿证据下也不得不吐露实情:是尹南正刺杀他,那日他回府晚,感到身后有人来袭,情急中便与来人打斗起来,待他看清那人竟是同僚尹南正,便心知不好。尹南正的功夫不弱于他,他见对方每一剑都冲着自己要害而来,只得下了死手。   “不然被杀的就是我了。”黎渊目光失焦,口中不断喃喃。   黎渊所言是否属实无法证实,但单看打斗地点竟是在杀人者府门口这一点,便觉得黎渊之言多了几分可信。至此审案结束,项颂良将一应卷宗捧到童高面前时,童高只是略看了一眼。   尹南正是童高的表弟,这些日子以来,童高的老母亲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让他为表弟主持公道,他的姨母更是整日以泪洗面。但皇帝早就发了话,此案由项颂良具体负责,他只要最后把个关就行了,明显是不希望他过多介入。圣意不可违,且蓟崇也没有特别来找他,他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次日大殿之上,童高、项颂良并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主理官员向皇帝奏禀了查案结果,皇帝听后沉思良久,最终判了黎渊流放岭南。   军中高官如此无法无天,竟在天子脚下持械斗殴,令皇帝十分不快,他将目光投向蓟崇,此案的内情此时尤不清楚,但被害者与杀人者都是蓟崇的手下,与他过从甚密,难保他与此案无关。皇帝心中突然生出不安,大炎以武夺取天下,又以武兴国,若是这样庞大而强盛的兵力落到旁人手中,而不受制于自己……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蓟崇,漫然开口:“出了这样的事,焉知不是身为武将之首的蓟大将军之过。如今军中风气较开国时散漫了多少,你们所有人心中都有数,蓟大将军,你当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否则此次是正二品,下次保不准就是正一品了。”   蓟崇一凛,抬头对上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跪下诺诺应道:“陛下教训的是,此事发生在京城,确是臣的疏忽,臣回去后定当好好反思,陛下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皇帝点头,童高却开口替蓟崇辩解:“陛下,此事也不能全怪蓟大将军,定是那尹南正和黎渊平日里同僚不和积攒了许多怨气,才最终导致刀剑相向。蓟大将军纵有失察之罪,但到底人心难测,恳请皇上看在蓟大将军辛劳勤勉,宽宥大将军一次。”   项颂良闻言朝着童高一瞥,此人怎的如此蠢笨,这时候来替蓟崇求情?难道他果真是一点治世之才也无,凭着阮贵妃的帮助才坐上的首辅之位么?他暗中摇摇头,抬头看向龙座上金袍加身的男子,果然,皇帝的眉蹙得更深了。   消息传到大理时,轻璇正踮起脚摘下树梢最后一朵合欢花,令遥坐在躺椅上看着她。大炎的风气较前朝开放许多,女子成亲后也没有特定的发饰,轻璇此时梳的便是双丫发髻,殷红的花朵于发间点缀,粉绿相间的轻纱丝带自发间垂至裙摆,耳部垂下的细细红色流苏衬得她面色格外娇美,碧衫红襦裙,腰间垂下坠着玉环的长长绶带,有鸟儿飞来,她抬手,那鸟儿便停于指上,是一番别有生机的美。   似乎初次在皇家马场见她,她便是这样的装束,如今她是变了,长高了一些,模样也不同了,但给他的感觉却与从前无异。   左辛在一旁,见了他这番模样,只是轻笑了一下,令遥瞪他一眼。   门外有青门之人来报,京城那桩命案已然结了。   轻璇默默听完,问:“王爷那有人去禀告了么?”   “属下在来时碰到唐犁将军,他已去向王爷汇报了。”   “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轻璇冲他点头,来人走后,左辛笑容更盛。   令遥道:“跟我们想的差不多。”   “此事到底是你耳报神灵,连蓟崇命尹南正去刺杀黎渊这种事也能探听得到。”左辛冲着轻璇啧啧叹道,“这样的机密之事,竟然让你们青门探听了去,还设法让黎渊提前察觉了,你说,要是蓟崇知道,还不要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呀?”   令遥白他一眼,叹道:“本来我可以在大理多待一阵子的,可如今军中出了事,我也得要赶回去了,免得他们发现我不在京中。”   “你这么久不在都没人发现,看来你这个侯爷在军中也没什么分量啊!”左辛摇着手中那把用来装风雅的扇子。   “陛下准我告假一段时间,军中的事不会有人来找我。”令遥看向轻璇,见她眼里没有不舍之意,有些失落。   “此次回去,恐怕军中会有一场暴风雨。”穆淳走进院子,想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事及时来信,暂时就不要来大理了,反正,我们在大理的时日也不会太长了。”   令遥抿着唇点头,认真看向穆淳:“穆淳,你长大了。”   穆淳一笑:“是么?难得被令大哥这么夸一句。”   “是啊……只有长大,才能坚定不移地走完余下的路。”   三日后,京中再次传来消息,蓟崇对黎渊在军中的心腹和部将进行了清理,尹南正一派趁势落井下石,以巴结蓟崇,这些动静引起了皇帝警觉。   可也就是一日之后,黎渊才是被刺杀之人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军中再次陷入混乱,尹南正与黎渊的部将受到其他人的冷遇,所有人都担心,若是跟他们走得太近,没准哪天会惹祸上门。   蓟崇大怒之下派人暗查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奈何消息传播渠道太乱,案件经手人、知情人又太多,到底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与他同样头疼的是内阁首辅童高,自从他在大殿上为蓟崇说话惹得皇帝不满后,又挨了阮贵妃好大一通训,说他不仅没帮蓟崇撇清干系,还在皇帝心中存了个结党营私的嫌疑。   童高心想,他与蓟崇,甚至太子、阮贵妃自始至终都在一条船上,皇帝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又哪里差他一句话来提醒呢?这个女人,说她没脑子,她又知道笼络朝臣、令太子结交众武将,说她聪明,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朝廷命官颐指气使,连内阁首辅也不例外。   童高对她是又怕又恨又不敢得罪。   得到京中消息的第二日清晨,令遥趁着人少出了城,穆淳换了便装亲自到城门口送他,他摸了摸令遥牵着的马儿,有些抱歉地笑:“轻璇嗜睡,让她一大早舍弃她的床来送你,可能是有点难的。”   令遥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摇摇头:“你来送我,已经够让我受宠若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晚安zzzzzZ   ☆、第38章      一番惜别后,令遥迎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回京之路。   不知为何,令遥走后轻璇心中松快许多,她从衣物中拾起那条洗干净的大理姑娘穿的裙子,将它置于床榻上细细打量。   轻璇带来大理的衣物多为男子装,裙子一类一概只在王宫中穿,且穿上后不会四处乱走,她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作女子装扮的模样。若是出宫,则必是男子装扮的。   可自打穿过这身大理衣裙,她便一直想着,穿上它再出去一次。或许,是因为穿成这样行走在苍城街道上,不如穿炎朝衣装那般显得突兀吧。   她重新穿上那条裙子来到首饰店中,大理姑娘极爱银饰,她挑挑拣拣许久,买了一条正中间镶着红宝石的细银链做额饰,并一对圆形银耳坠、一副鸡血藤手镯,店家笑着说她戴上后特别美,她没好意思跟别的姑娘一样凑到铜镜前去端详自己,冲店家笑笑,给了银子离去了。   直到行至洱海湖边,她才蹲下身来,俯身看向粼粼水波中自己的倒影,水中的女子肤白胜雪、乌发如柳,眸中荡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晃晃的玉臂与玉足□□在外,却没有丝毫不妥之感,整个人说不出是清秀婉约多一些,还是自在洒脱多一些。   轻璇难得地细细端详自己,忽而忆起,新婚那夜从不夸赞自己的殷无念,温柔中带着羞涩,夸她真的是太美。   她红着脸冲水中的自己傻乎乎地点点头。   再看了一会儿,脑中莫名浮现那晚在大雨中,她全身被淋透,黑色的眉粉全被冲刷下来时,令遥那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的心如同沉浸在这蓝莹莹的湖水中,不停地陷下去……陷下去……   “啪!”一条黑色的小鱼跃出水面,翻出一个水花,又消失不见了。轻璇仿若从梦中被惊醒一般,抚摸着红彤彤的脸颊,背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拼命将脑海里那些画面甩掉,站起身来往回走。   温润的盛夏一日日过去,轻璇又去布庄做了好几身大理衣裙,可这身天水碧的裙子她却再也没穿过。   秋风起时,京城迎来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学务科举之事,历来是由礼部仪制司负责,此次也不例外。早在一月之前,便有外地学子陆陆续续进京,考场附近的各家驿馆客栈生意好了许多,路上行人也常能听到茶楼酒家传来的吟诗、行令、阔谈之声。   此次的主考官和三年前一样,由礼部主事王汝德担任,他曾是建元三年进士出身,一直仕途不顺,时过多年还只是礼部一个小小贴笔,直到六年前才得到升迁。近日来他喜色满面,只因前些天他的同僚罗玉州来找到他,告诉他此次科举考试过后,太子殿下有意再提他一提。   再往上,就是员外郎了,虽然在高官满街的京城不算什么,可足以令他光宗耀祖,且照此下去,以后他升迁的机会还很多。   夜幕渐渐降临,丽景门内不远处的一所大宅院中刚点上蜡烛,一位花白胡子的精瘦老头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对身边的人道:“明日还是早些结束才好,天色这么晚我们这还有人来往,说不定会引起巡逻官兵的注意。”   一旁的人想了想,笑道:“也是,如今天黑得越发早了,我倒没注意天已这么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查到了又怎样呢?这可是贵人的产业。”   老头叹息一声,道:“还是小心点好,让外面的兄弟也盯着点,咱们这若是暴露了,贵人们只想着跟咱们撇清,才不会管咱们死活呢!”   “哼,也是,这年头,钱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人命么,什么也不值。”   “钱财能在咱们这买来榜上之名,那就相当于打开了通往官运的门啊!你看来的那一个个的,都是些纨绔子弟,啧啧……”   “要我说,他们可比那些寒窗苦读的穷书生聪明多了,科举考试,本就是一场买卖。”   “这不是有许多人自作聪明地觉得大炎开国时日不长,不会有这科举舞弊之事么。”   “哼,前朝倒是历时长远,建朝百年才出现科举舞弊,可是他们不还是亡国了么?要我看啊,也是这穆氏皇朝不重视文人,偏那帮书呆子看不清情形。”   两人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仿佛真的将科举的本质、官员的任命、朝代的脉络都看透了一般。   又一日黄昏,礼部的大小官员结束了一天的事务纷纷回府,祠祭司的屈平章行至半路想起一事,又折返回去。   司内空无一人,因只是要拿些东西,屈平章便未点灯,待他起身,忽而听见另一间院房内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屈平章摇摇头,不明白这些同僚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府是为哪般,他看看窗外越发暗沉的天色,提步向外走去。   “嘻嘻嘻……”一阵不羁放纵的笑声传来。   “罗大人,您怎么比下官还高兴?”一人问道,同样语带笑意。   “我在想你从前的样子。”笑声仍然不停。   那人似乎有点尴尬,良久才道:“是下官愚钝。”   另一人止住了笑,仿佛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兄呀,你实是有点才学的,我罗玉州自认不如你,可你从前胆子太小。”   屈平章听了出来,此二人乃是礼部郎中罗玉州与仪制司的王汝德,他皱了皱眉,望着屋内远远传来的微弱光亮,心中有些鄙夷地想:这么晚了,还在这谈论自己的“辉煌历史”,又是这样一副轻浮的样子……   罗玉州似笑非笑道:“不仅胆子小,而且假清高,只可惜当时我还没有官职,不敢与您这朝廷命官叫板。”   “真不是!”王汝德有些急了,“当时我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就像现在,我做了什么,底下官员清清楚楚。”   罗玉州又笑了:“可你没想到,他们都愿意听从于你。”   “是……是下官愚钝,若是下官有罗大人一半的聪明,便不会十几年都只是个芝麻小官了。”   罗玉州大笑起来:“你可不愚钝,我能进礼部,都还是靠着王考官您呢,哈哈哈……”   屈平章觉得那笑声尤为刺耳,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走了出去。   屈平章是大炎建朝之际,□□皇帝亲封的官,那时新朝初立,政局不稳,不适宜举办科举考试,前朝旧官又多为迂腐软懦之辈,□□皇帝便听从贤臣谏言,在京城家训温良的书本网中,择了不少未曾入仕的才子入朝为官。屈平章的父亲本是前朝官员,当时已致仕几年,对前朝朝廷痛心疾首,遂从未让儿子入朝,□□皇帝刚一登基便得了民心,新朝气象一新,于是屈平章决定入朝一试。   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他对如今的朝廷也如同当年父亲对周朝一般失望了,今日更是揪心不已,回到府中,下人迎上来,告诉他父亲已用过饭了,现在正在书房,他木然看向书房透出的光:“我不吃饭了,去看看父亲。”   推开书房的门,案前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抬起头来,屈平章的双眼一红,险些流下泪来。   屈肃看着不知为何事而伤神的儿子,依旧红润的脸上露出怜悯,起身问:“这是怎么了?”   屈平章实在忍无可忍,将今日所听之事告知了父亲。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屈肃就已勃然大怒,嚷着“国之不幸”往外走。   “父亲,您去哪?”屈平章惊讶地问。   “出了这种事,我自然要去找内阁!”   屈平章一脸惊恐,但看老爷子的架势他大概拦不住,只得吩咐下人备轿,父子一同踏着夜色出府。   屈肃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自然知晓朝廷办事的流程和方式,不说此时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他们父子俩也不可能顺顺利利地进入内阁告罗玉州王汝德一状。   屈家父子的轿子在项府前一前一后停下。   项颂良听得下人通报屈老来了,忙起身去迎。当他远远望见这位德高望重的两朝大儒一脸严肃立于自己府门前,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书房内,项颂良听屈肃与屈平章说完事情始末,低头思衬片刻:“此事……不可贸然揭露,需得我派人手暗中调查取证,待到证据确凿,在皇上面前一举揭发,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父子俩一愣,随即点头。   “屈老,不是我不着急啊,”项颂良看向老人,压低声音道,“此事事关重大。”   屈肃是个在官场磨砺了几十年的人,自然立刻明白了项颂良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二更~   ☆、第39章      “仪制司属于礼部,礼部尚书董龟年,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这些事么?若他知晓,那有没有可能此事是他筹谋的?况且他和当朝太子走得很近,那么此事的牵连便广了,你别忘了,那个罗玉州是三年前的榜眼,当年为了左辛的事咱们一群人可没少忙碌,罗玉州,可是太子的人!”项颂良看着屈肃。   左辛,这个人屈平章也是知道的,他记得那个少年还来过他们府中,及是聪颖俊秀的一个书生,他和老爷子都很喜欢他。   后来他落了榜,老爷子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还是项大人出面,带了许多京城的文人大儒一同进宫面圣,求皇帝留住此人。皇帝拗不过那些老头子,见了左辛一面,肯定了他的才华,左辛也被留在了翰林院中。   之后的一年多,屈氏父子与左辛常有来往,后来听得左辛弃官离京,屈肃只是叹息了一回,道:“去便去吧。”   倒是这罗玉州,本身无半分才学,却也毫不避讳,反在官场上立了足,年纪轻轻,如今已是个正五品郎中了。   听了项颂良一番话,屈肃沉静下来,他向项颂良告辞后回了府,从此对此事再也不提,也交代屈平章不要在同僚面前提及此事。   倒是项颂良在送走屈肃后,转身吩咐府中下人叫了一些人来他书房中,一番布置后,屋中人四向散去。   科举笔试当日,一名新入朝的刑部官员在朝中当着皇帝和众臣之面揭露此次科举存在舞弊行为。话语一出,四下皆惊,礼部尚书董龟年当即反驳,质问他这么说有何凭据,却又有三四名官员站出,表示自己也有所耳闻,却无实据。正当董龟年责骂他们无中生有时,内阁大臣项颂良站出,禀告皇帝他已找到了确切证据。   “本来臣是万万不敢相信的,可有几个学子拦了臣的轿子,说他们听说京城中有个买卖功名的地方,只要交了银子,便可榜上有名,交得越多,名次越靠前。他们说他们都是穷书生,没有银两,觉得朝廷不公,想要见陛下您又见不到,只得来拦臣的轿子了。”   皇帝的眉紧紧皱起,眼中犹如有无尽的怒火被点燃,项颂良看的表情,便知此事成了一半。皇帝是个享乐至上的人,若是事情还没有传扬开来,他是定然不会对相关人等重责的,毕竟礼部高官大多是太子的人,可他一说是穷书生们来拦他的轿子,说明此事在民间已传扬开,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了。   “买卖功名?在哪里?京城中有这样的地方?”皇帝强压住怒气。   “臣已暗地里查清楚,那是一座很大的宅子,就在丽景门附近。”   “来人!”皇帝雷厉风行,“着大理寺立刻去搜!抓到人都给朕押下,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安排好之后,皇帝扫了一眼董龟年,他的脸微微发白,眼中有一丝慌张,可到底是历经宦海沉浮的老人了,没有过多的失态,看上去还算镇定。   皇帝又望向此刻满朝文武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一身朱红蟒纹圆领衣袍加身,眉眼尚年轻,面上却布满世故的那个人。   那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此刻正神情淡然地立于群臣之前,仿若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皇帝心头泛起一丝疲累,还带有一点对未来的不安,他忽然希望,自己不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他默默苦笑,这是多么奇怪的念头。   大理寺的人赶到丽景门附近那所宅院时,院中正一片纷乱惊惶,他们冲向正堂,两名主事——一个胡子花白的精瘦老头和一个中年大胡子已倒在血泊中,其余人却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待到考场周围被大理寺人员包围时,正在考生搜身进场的时段,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搜身人员的慌乱。考试还没开始,一名办案人员眼尖,见一名考生被搜身时较其余人被搜得快一些,便在其被放行后上前要求亲自再搜查一遍,结果竟从他口袋里搜出一大张纸来。   那是一篇策论,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篇,他皱着眉看着那人不说话,另一名办案人员也走了过来,大声问:“这么明显的地方藏了这么大一页纸,你们是怎么搜的?”   那考生一副富家子打扮,见那些人要将自己拖出去,脱口便嚷道:“你们不能这样!钱都收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大理寺的人道:“慢!”   将考生往外拖的人停了下来,那考生惊恐地看着对方走近。   “他们是怎么收你钱的?”   那考生被这架势吓得够呛,想到自己的当官梦就要破碎了,但好歹也不能被抓走啊,万一要坐牢呢?想到此他连忙跪下招认,钱是在何处给的,给了多少,是什么人接的,承诺了他什么。   “我方才见他们搜你搜得格外潦草,你认识这两位兵爷?”   那两个搜身之人早已被吓得哑口无言,这考生忙道:“倒不认识,就是我的手背上印了这个标记,他们认得的。”   大理寺的人凑过去一看,是一块深青色的标记,像是一种虫子,这样的形状和颜色,旁人是伪造不来的。   彼时大半考生已入场,离开考又还有一段时间,大理寺的人进了考场一个一个搜,果然,手上有此标记的人身上都搜出了小抄,其余人都没有。   乾明宫内,听到回禀的皇帝愤怒地一挥手,将案上的笔墨奏折全都扫落到地上。   跪在满地狼藉中的项颂良抬起头来,望向案前怒目圆睁的帝王,又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身后跪着一群与他一样仍存忠义之心的大臣,却没有一人选择在此时开口说话。   “好啊……好啊……”皇帝喃喃自语半晌,慢慢平静下来。   看他面上的赤红已散,项颂良才敢开口:“陛下,现在怎么办?”   “哼,”皇帝嘴唇掀起一角,眼中却无笑意,“丽景门那头知情人都被灭口了,只留下一堆什么也不知道的……他们的速度也是快,可当朕是傻子吗?这不是显而易见?考场中有那么多人拿着策论进来,考题早就泄露了!还考什么?他们考的是朕!是朕啊!!”   项颂良看着眼前人又变得歇斯底里,良久才道:“可考题的经手人不只一两个,也不知道问题出自哪里,要如何找出泄题人?”   “哼,人再多,也就是朕,还有礼部的几个……将他们都拘起来,一个个审问!”   可待到大理寺的人赶到礼部时,发现王汝德和罗玉州不在。   仪制司的其他人都被羁押起来,很快便查明,司内所有人都之情,他们都是听王汝德之命行事。   第二日清晨洛阳府尹来报,京中较偏僻之地发现两具尸体。   “尸体是不会说话的,殿下可以放心了。”东宫内,负手立于窗前的人听着属下回禀。   他叹一口气:“王汝德,贪图功名之人,死了也没什么,倒是罗玉州,这几年还算得力,可惜了……”   “他们办事不力,险些陷殿下于危难中,是他们该死。”   “其余的事呢?有没有什么遗漏?”太子尤有些不放心,“宅子那边都搜过了吗?”   “将他们杀了以后就都搜过一遍了,什么证据也没留下。”   “唔……你们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当日大殿之上。   “陛下,今日我们再次搜查丽景门那边的宅子,发现一份名单。”大理寺卿声如洪钟。   皇帝脸色一暗:“呈上来。”   吉荣惴惴不安地接过名单,递给皇帝。   皇帝翻开,里面全是人名与钱额,其中多半是他认识的人,礼部尚书董龟年之名赫然在列。   皇帝的拳头渐渐握紧,手中的名单被他攥成一团,董龟年在下面早已冷汗连连,他紧紧盯着那份名单,仿佛被攥住的是他自己。   斜眼看向太子,太子正回过头来看着他,那样毫不避讳的复杂眼神,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也曾用那样狠厉而暗含警告的眼神看过很多人,他知道,他今日是不可能安然离开大殿了,他的家人也会落在太子手中。   横竖,这一关是过不了了,不能再连累妻儿老小。   每冒出一个念头,都令他觉得格外艰难,一切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听到端坐于上方的帝王声音沉沉:“董龟年,你拿的是大头啊……”   天命之年的朝廷重臣晃了两晃,晕倒在地。   “所以最后董龟年怎样了?”轻璇问奚云。   “枭首示众。”奚云满脸愤恨,“其他人论轻重处置,除了董龟年还有几个也砍了头。要我说,这些人死不足惜,拿人命运开玩笑,和拿人命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他们图的是升官发财,怎么会是玩笑?”左辛抱怨地看着他。   “太子也没什么事,真是气人。”奚云不高兴地在轻璇身边坐下。   轻璇叹气:“情理之中,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这国本动摇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扳倒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要经过很多事情,一件件来…… 嗯,说好的二更…… 晚安前说一句,喜欢的请收藏…… 好啦,晚安~   ☆、第40章      “他怎么只有一个儿子了?蜀王殿下不是他儿子么?”奚云犹在愤愤。   “你这个孩子……”轻璇叹口气。   “你比我大很多吗?”奚云嚷。   “我走了,你们继续吵。”左辛挥挥手向院外走去。   “夫人,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轻璇从左辛背影上收回眼神,“就是在想,他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他听到这些,心中是怎么想的。”   “夫人,”奚云想了想道,“本来我们想要将太子一军,没想到只是除掉了他几个爪牙。”   “除掉爪牙也很不错,我们在京中有很多人,项大人也跟我们通着气,会有好官坐到空出来的位子上的。”轻璇笑一笑,“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将太子一军呢?”   “有吗?”奚云瞪眼。   轻璇一脸笃定的笑,她望向空中渐渐暗沉的云霞,心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坤玉宫外,巷道转弯处,皇帝沉默地看着那一抹淡红消失在宫门。   他身后的吉荣神色暗了又暗,出言提醒:“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进去了。”   “我知道。”皇帝闭上眼,连着眼中的复杂情绪一同遮掩。时至今日,他仍在奢望她能回头看一看他,可她似乎对没有他的日子安之若素得很,一点也不像宫中其他女人。   他曾经问过她,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陛下,她们是妃,我是后,我本就不同,陛下你有这样的妃子,也不必记着我是怎样的皇后。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乾明宫,打发走吉荣,一个人待在殿中。   经过了科举案一事,他觉得自己苍老了一些。   他知道,礼部一直以太子马首是瞻,从前他懒得去管这些,认为自己只要有尊荣就好了,礼部私下做了什么,只要无伤大雅都没关系。可这次,他们实在闹得太大了。   他不是傻子,丽景门宅子中的两个人死了,总有死的理由,有的事情那本名单中不会写,不代表没有人知道。   他荒唐,他奢靡,但他不希望自己在如同末日的恐惧中声色犬马。大炎要强大,要一直强大下去,他才能安心。   他年轻时做过很多的事,攘外夷、平海患、修运河、理朝政,可太子呢,太子即位后会干什么?他将来在地下,又可得几日安眠?   他摇了摇头,想要否定,却又不忍心,在无边的纠结中,那一日在东宫撞见的情景又映入脑海。   若不是他兴致所至要去东宫观赏合欢,他还见不到他的太子坐在金银山珠宝丛中的盛景。若说上次的事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那么此次科举案无疑对大炎统治掀起了一波浪,一波危险的浪,再猛一些,就要动摇这条船。   上次的事是丑事,但只有他一人得见,此次却是闹得全民皆知。读书人是朝廷文官的来源,若寒了读书人的心,唯有一帮武夫当朝,那离他被赶下皇位的日子也不远了。   经了此事,皇帝少不得对朝中众文臣又安抚了一番,此后,他每每想到太子,心中便有一股即疲倦又厌烦的情绪,只是不曾表露出来。   皇帝对太子的隐忍不发,令阮贵妃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如屡薄冰的样子,太子有些不以为然:“父皇不是没怪到我头上嘛!”   阮贵妃知道太子正为了折掉董龟年等一干人的事烦心,只得拉着他的手劝道:“话虽如此,你以后行事要小心些,可别再闹出这样的事了。”   太子走后,阮贵妃的脸逐渐阴下来,身旁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还在生童大人的气?”   阮贵妃眼中涌现一股戾气:“当初发觉屈府不对劲时,就跟他说了让他赶紧灭口,他却唬我说什么对方有高手保护。项颂良他杀不了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前朝官员和一个芝麻小官都干不掉,当我是傻子吗?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内阁首辅,主意大了,想摆脱我的控制?”   她本柔美的脸变得狰狞:“那我就告诉他,我们之间谁说了算!童高,你这个内阁首辅的位子,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在太子让皇帝失望透顶的同时,大理传来的却都是好消息,一次又一次慰藉着皇帝焦虑不安的心。穆淳与白骞等人一道扶植张央成为大理王,张文铤为宁安王,白骞等一干人则被并入穆淳建立的炎朝政权中,协助穆淳在大理建立了与蜀地相仿的各项制度。   抚南大军在大理彻底扎下根来,苍城及大理其他地区建造了各类练兵养兵之所,大理人本地人也可通过征兵的形式加入大军,军中和城里成立了教习汉话的机构,以加强炎朝人与大理人的沟通。更令人称颂的是,从炎朝来的军人获得准许,可以与大理姑娘通婚、组建家室,一时间军民同欢,人们对蜀王穆淳的拥戴超过了曾经的大理王室。   与此同时,大理王室在不断的被压制和被安抚中熄灭了野心、看透了现状,选择依靠强大的炎朝。自此王权被逐渐架空,大理王室逐渐成为大理民族的一种精神信仰,被人们爱戴崇敬,享受着百年王室尊荣与优渥的待遇,却再也没有制定王法与掌控军队的权利。   十月,穆淳向派人给皇帝送上贡品百余箱。   大理之地,盛产之物极多,且都是中原稀缺。玉石、木雕、普洱、花茶、药材、染制品、棋子、葡萄美酒,各类物品华丽精美、琳琅满目。与岁末年初各地例行上贡不同的是,此次进贡的所有贡品都是“儿臣呈献父皇”,而不是以蜀地之王的名义献给朝廷。   百余箱器物,当着新上任的几位礼部官员的面被打开,虽不是镶金雕银,却显然费了一番苦心,一时之间官员们都不知该说什么,想说“蜀王有如此孝心,陛下真是好福气”,却又觉得不妥,只得干站在原地。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穆淳第一次向他表示孝心,竟全是华丽实用之物,想起皇后,他鼻头有些酸,那一刻他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曾经做错过什么。他不想让众臣看见他失态,忙忙起身离去,身后的吉荣一愣,忙对几位大臣道:“陛下累了,几位大人都散了吧。”   第二日,朝堂之上几乎人人皆知蜀王穆淳给皇帝进献了礼物,童高竟在此时谏言:“蜀王能呈给陛下如此厚重之礼,焉知不是素日在大理搜刮民脂民膏所积,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皇帝皱眉。   童高得了皇帝同意,脸上笑容更盛:“虽说逆贼张守成已伏法,朝廷眼看就能接手大理统治之权,可如果蜀王殿下为了献媚邀宠,在大理一味搜刮,置百姓生计于不顾,那么只会导致陛下良策难以执行,白费陛下一番苦心。”   殿中很安静,过了一会儿,童高忍不住抬头,看到皇帝没有表情的脸,复又跪下道:“臣失言,请陛下责罚,可臣句句出自对陛下、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项颂良在心中暗哼一声,老狐狸。   皇帝思衬良久,道:“你说得对,朕不怪罪你,可朕也不能就此责罚蜀王,若他真是一片孝心,朕却怀疑他,那便要寒了他的心了。这样吧……”   他将目光转向督察院左都御史岳谦,道:“朕的意思,派一名御史前往大理考察一番,看看蜀王是否当真存在不当行径,回来向朕汇报,朕再决定如何处置,岳大人认为如何?”   岳谦一愣,随即道:“陛下英明,臣认为此法可行。”   皇帝点点头:“那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岳谦犯了难,如今朝中局势复杂,皇帝的心思也琢磨不透,前些日子刚出了礼部科考的事,皇帝虽没有怪罪太子殿下,却明显很是不悦,此次若是再查出蜀王在大理有行事不当之处……那他们督察院岂不是往枪口上撞了?   退一步说,若是蜀王当真如之前京中传言的那般,在大理广施德政,得到蜀地和大理官员百姓的一致拥戴,那么这样的结果是否又会引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皇帝是天子,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如今这位未来天子的地位隐隐有了动摇之势,可他在朝中仍是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倒霉的不只是一个派去大理的御史,他这个督察院之首也会受到极大牵连。   想到此,岳谦竟冷汗连连,皇帝见他迟迟不言,不耐烦道:“偌大一个督察院,连个人也派不出么?”   “陛下,臣举荐左副都御史冯永全。”童高上前一拜,“冯永全的老家就在炎朝与大理的边界,祖上也有大理人,万一蜀王殿下起了笼络之心,冯永全为了家乡父老,当不会被轻易收买。”   “童大人是在说笑么?”项颂良笑道,“陛下亲派的御史会随随便便就被收买?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容易被收买,还让他们进了督察院,您是在说吏部不懂办事,还是在暗指陛下不够英明呢?”   “你!”   “好了,别吵了,什么事你们都吵得起来。你们总抱怨朕不上朝,可知朕就是被你们烦得不想上朝!听着你们吵朕头里都嗡嗡响!”   众人不敢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吵吵吵 晚点二更~   ☆、第41章      “岳卿,派什么人去,你还没想出来么?”   “这……”岳谦也不敢顺着童高的话提议冯永全了,不然又要惹得一通争议,还会被皇帝认为没有注意,且他所荐之人品级不能太低,否则不衬皇帝亲派的身份……   脑海里将所有人过一遍,突然眼睛一亮,道:“臣有一个人选,新任右佥都御史杨梭,当可担此任。”   皇帝眯了眯眼,项颂良在心中一叹:真是欺负人啊!   太子与童高都皱了眉,杨梭此人,他们虽不熟悉却也略有耳闻,此人与屈平章一样,是炎朝建国之初□□皇帝任命的官员,出生书本网,算是一个才子,可他性格十分固执,从不愿行溜须拍马之事,许多人都与他合不来。此人,大概是不好收买的。   岳谦想的是,杨梭在朝中交友不多,也无甚根基,派他去的话不会得罪谁,也不用担心他会偏帮太子或偏帮蜀王,这个人选,至少皇帝会满意。   如岳谦所料,皇帝果然当即允准,太子与童高也立即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大理。   一场过云雨后,天空再次放晴,此时已近黄昏,轻璇坐于穆淳宫殿的后院,拨弄着翡翠手训,看悠悠光线自天际洒下。   穆淳自前殿过来,对她道:“咱们料得不错,昨夜有人意图袭击杨梭,被咱们的人挡了下来。”   轻璇笑:“太子倒是想了个一石二鸟之计,若昨夜杨梭遇害,父皇和群臣疑心的必然是你。再者,出了这样的事后,除了太子的人,还有谁敢来大理查你?”   穆淳脸有忧色:“只是连杨梭身边都有高手保护,这下太子是完全能确定我已与江湖帮派联手无疑了。”   “为什么?你手下好歹也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将领,他们并不能断言是江湖中人呀。”   “我的傻妹妹,他们会连军中人与江湖之人都分不清么?你也太小看太子和他养的那帮高手了吧。”   轻璇低下头,撅着嘴道:“你说得也是……哎,那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半月后,朝廷钦差杨梭抵达大理,穆淳身为藩王,身份比杨梭尊贵,所以派了身边有品级的将军至城门迎接,自己则在王宫门口等候。   杨梭此行心情是沉重的,他虽平日里不善交际、不屑应酬,却也深知此行的为难之处,然而旨意已下,他也无可奈何。行至大理王宫门前,他看到远处身穿红色正服立于宫门下迎接他的年轻男子,清澈的眉眼和挺拔的身姿遥遥可见,似乎唇角有着一丝笑意,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笑是那样温和。   杨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样的人。   时日在缓缓流逝,苍城的水波无数次兴起波澜,又归于平静,洛阳城中的枫叶红了又落,眼见一场雪就要落下。   这一日,正是皇帝下完朝刚用过早膳的时分,皇后踏着稀薄的晨光来到乾明宫,还未近殿前,便有内监忙忙上前请安。   “皇后娘娘。”   “陛下在么?”   “回娘娘,陛下正在殿中与阮贵妃娘娘用早膳,奴才这就去禀告陛下娘娘来了。”   皇后的唇角轻轻一勾,带着些许无奈与鄙夷,此时殿门缓缓开了,阮贵妃身姿袅娜地走出来,见到皇后愣了一下。   一袭黛蓝色长袍迎风而立,领口与袖口的细细风毛被吹拂着,轻抚着女子白皙柔润的皮肤,如月弯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一汪清泉,弯起的红唇带着笑意。   这个一生要强的女子,从没得到过皇帝的宠爱,却不若宫中不沾雨露的女子那般晦暗失色,反而看上去比她这个宠冠后宫的贵妃还要年轻,如一树开到繁盛的花木,雍容中带着清雅。   阮贵妃皱起眉,一丝厌恶涌上心头,随意施了个礼,漫然开口:“皇后娘娘来得倒不巧,陛下刚用了膳,此时正有些困倦呢。”   话音未落,身后殿中低沉的男声传来:“吉荣,去请皇后进来。”   阮贵妃的笑僵在脸上,身后手执白色拂尘的内监首领走出殿门,朝皇后垂首道:“皇后娘娘,请随奴才来。”   皇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吉荣觑向阮贵妃冰冷的脸,露出歉疚的神情,转身跟在皇后身后走了进去。   有宫女将侵染过雪水的松针撒了一把在炉中,整个殿内立时充满暖融清香的气息,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皇后,见她脸上是如常的从容舒朗之色,挥挥手让吉荣带着宫人下去。   皇后走近皇帝身侧,先施一礼,然后在檀木椅上坐下,静静看着他。   “咳,”皇帝清清嗓子,“临月,用过早膳了吗?”   皇后点点头,皇帝看她一晌,笑意加深:“昨日下午杨梭回来了。”   皇后的背脊立即挺直,皇帝见她这样子,略略一笑,却不言语,皇后有些急,开口问:“怎么说?”   皇帝的心如同划出了一条沟,一边是太子的倨傲蛮横与阮贵妃的口蜜心毒,另一边是穆淳的步步逼近与皇后的冷若冰霜。   他更愿意选择忍耐前者,却又在期待着后者,如同有一根细细的隐形的线,在将他拉往皇后的方向。   他明明知道,她对他和声细语只是为了穆淳的安危,也明明知晓,穆淳最近一年来的表现绝不只是为了偏居一隅。   对上皇后漆黑的双眼,他突然心一软,温声道:“也是奇了,杨梭那样一个不爱逢迎的人,居然对穆淳满口夸赞,说大理在他的治理下是怎样的风调雨顺……”   那一句“他就不惧怕太子吗”随着皇后欣喜的表情被他悄然咽下。   皇后笑眼弯弯,许是忧心得久了,有泪珠自眼角滑落,如弯月落珠。皇帝忍不住抬起手,用手背拭掉她的泪,轻轻叹了口气。   阮贵妃刚回到蔓萝宫中,就听宫女禀报,太子殿下来了,正在殿中等她,她双眼一暗,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昨日杨梭进宫,皇帝屏退了合宫众人,杨梭说了什么,竟无一人知道。   看来太子是有了消息。   一进殿中便望见太子坐在椅中的侧影,一袭黑色蟒袍,双拳紧握,皱起的眉宇间涌起无限戾气,他侧头看向自己的母妃,眼中愤怒之意更盛,起身快步向前道:“我真没想到,这个杨梭倒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   阮贵妃心中一咯噔,稳下心神问:“怎么回事?他跟你父皇怎么说?”   太子扬眉:“怎么,母妃一大早就跑去父皇宫中,这早膳都用过了,竟还不知道么?”   阮贵妃气道:“你父皇也不知是怎么了,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说,只把话扯开,坤玉宫那个女人今儿也过去了,你父皇对她倒客气……华儿,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太子面色暗了又暗,“穆淳这个小畜生如今是出息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杨梭对他赞赏有加!你说,杨梭那样刻板执拗的一个人,居然出言称赞他,如此倒比别的人夸他更有用了。”   阮贵妃咬牙道:“好啊,杨梭这个小小佥都御史,可是当到头了……”   “免了他有什么用,如今他一回京,向父皇禀报完,自然是到处去夸赞蜀王的功德。人人皆知蜀王有功,大理之事一切顺利,父皇也正在兴头上,此时谁上奏参他,岂不是扫了父皇的兴?”太子虽桀骜,却也知因着近日来军中的那桩命案和科举舞弊案,皇帝正对他和蓟崇大为不满,此时行事不宜过激,如若惹恼了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沉声道:“岳谦这个老家伙,一味地和稀泥,他打心底里看不上我的做派,却又怕我。如今倒好,他举荐的人居然赶着拍穆淳的马屁,他以后在我这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说到底,还是你父皇有了考察穆淳的心。”阮贵妃叹气,“真不懂,不过是个早亡妃嫔的儿子,那么久不在宫中都没见你父皇想起过,如今怎么又惦记了。”   “那就要怪童高了,好端端地说什么穆淳搜刮民脂民膏的话,让父皇有了机会去考察他。”   阮贵妃心头一跳,一丝疑惑攀爬而上,她摇了摇头,童高不会对她不忠心的。   然而在太子走后,阮贵妃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心中疑云更盛,凝眉沉思良久,忽而她展颜一笑。   虽然不知童高是否想脱离她的掌控,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便是这个人知晓得太多,也确实越来越不堪重用了,这样的人,留他定然有害无益。   想到这一点,阮贵妃心中倒是松快了,她唤来心腹宫人秘语了几句,宫人走后,她斟了一杯酒,自酌自饮起来。   泰元十八年十一月廿九,大理王与炎朝朝廷在苍城签下合约,从此大理国不再是炎朝附属国,而是成为了炎朝疆域的一部分,并入蜀地,去大理国之名,保留大理族风俗,苍城等城县地区设衙门机构,由蜀王穆淳接管。   白骞最终得了个苍城知府之职,但也没有嫌不足,王公贵族们继续留住在王宫和王府中,只是多了些约束。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晚安,汪   ☆、第42章      将一应事物打理完毕后,穆淳一行人在年关之前动身返回永乐,苍城如春的冬日里仍旧芳草成荫,除去卓如风、康耀宗、孔严、穆淳家臣和几位已在永乐成家的将领,其余大将都留在了苍城,他们有的已在苍城有了家室,有的已决定在苍城安家,至于那些妻儿老小仍在京城的,穆淳已请旨将他们家人接了来,如此一来,抚南大军留下一半在苍城,其余一半并入蜀军队伍,随穆淳回永乐。   伴随着逐渐寒冷的光景,大军一路向北行了多日,回城那天正是除夕,蜀王府中留守的下人已将年节所需的事物都打点好,轻璇随穆淳回府后倒是未在王府久留,迫不及待地带着奚云回了青门。   半年过去,青门的一切都不曾改变,似乎大家也并不急着选出一名掌门,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进行着,只是到了岁末,整个眉山都充满了浓浓年味。   帮中人恭迎过轻璇,奚云便被几个要好的弟兄架下去玩了,轻璇去到祠堂拜祭已故的三任掌门和众弟兄灵位,拜完后又跪了好一会儿,出来时眼睛都是红的。   还好帮中气氛热闹,大家吃过年夜饭,轻璇给帮中人都发了红包,大家坐在府中的一片广阔草地上饮酒谈天,直到子时来临,众人放过爆竹,便又是新的一年了。   轻璇对帮中人说,自十一岁离开家,她每年除夕都过得很不同。   次日,附近各分舵的舵主都来拜年,轻璇十分不好意思地坐在掌门之位上受了大家的礼,过了午时,又听帮中人排着队详细禀报帮务,不知不觉又是一整天过去。   直到掌灯时分,方湛才得空告诉她,一早蜀王府便送了贺年礼过来,轻璇揉着有些发痛的头去看,见各式各样的礼物满满当当堆了一屋。   初二一早,方湛和严无忧便帮着轻璇将蜀王府送来的礼物给府中众人及各分舵分下去,轻璇自己留的不过是几件十分喜欢的首饰和日常所用之物。   到了夜间她才想起,自己竟都还没有给穆淳准备礼物,只得初三那日去集市上采买了一些给穆淳、左辛、唐犁、苏远和王府管家等人,再置办了一些日常用品留给蜀王府众人,让他们自己分下去。于是初三那晚轻璇宿在蜀王府,初四一早,就听手下汇报了一件事——童高死了。   轻璇听后不敢耽搁,忙忙来到穆淳居住的正屋,穆淳正在院中练功。冬日天冷,穆淳身穿白色劲装、脚蹬黑靴,手中的剑飞速舞动,令人看不清形状,一袭黑袍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飞扬起来,整个人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英气。   左辛立在院前那颗仍旧青翠的大树下,头发依旧散乱地披着,月白的曲裾外披着浅碧色对襟长袍,腰间长长垂挂着珮环,手执一卷书,说不尽的儒雅,见轻璇来了,抬起头冲她笑。   穆淳也停下来,轻喘着气问:“什么事这么急?”   轻璇不由分说将他们拉入屋中,说完后刚好有热腾腾的早膳端上来。   “这倒有几分令人惊愕了。”左辛脸色有点白。   “我也吓了一跳,咱们最开始只是想把这个恶人从首辅位置上拉下来,没想到阮贵妃做事这么绝。”轻璇拍拍胸口。   穆淳抬眉:“你怎么就确定是阮贵妃?”   轻璇兀自走到圆桌边,抓起一只素包,慢条斯理道:“我们的人说,初一那天晚上夜探童府,还见他兴致勃勃地搂着姬妾作乐,回房休息时都醉了,三更天时有一个暗影进了他的房间又出来,中间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次日清晨童高被下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上。试问,有谁会相信童高是上吊自尽的?是前一天夜晚还伺候他饮酒的家人,还是初一刚与他互赠年礼的同僚?”   左辛觑她一眼,也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舀一碗粥,又垂下手。   “说起来,短短半年发生这许多事,看起来跟我们毫不沾边,都是他们自乱阵营,却桩桩件件都让我们得了利,阮贵妃自然急在心上。况且这每一件事都与童高办事不力有关,她一介深宫妇人,最是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且她能爬上贵妃位置,又能将儿子送上太子之位,自然是有些手段的,杀个内阁首辅倒也不在话下。”   轻璇接过话头:“恐怕此时没有几个人不怀疑此事是她所为吧,这个女人胆子倒大。”   穆淳叹息:“胆大,心狠,加之有几分美色,这样的女人,的确很适合生活在后宫中。”   “可她偏偏选在新年之时下手,不怕触了皇帝的眉头?”轻璇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   “怕是当真忍耐到极限了吧,毕竟穆淳现在已回到永乐,管辖的地界也扩大了,比之前更令人惧怕,她想要提拔一个更有能力的首辅,更强力地打击穆淳,”左辛喝了一口粥,“再说了,新年都敢杀人,更能震慑到那些与太子做对的人。”   穆淳点点头:“恐怕如今整个内阁都没心思过新年了,都在想着初八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圣谕下达。”   他的指尖在茶几上点了几点,沉声道:“内阁中一帮乌合之众,项颂良如今势力还不够强,恐怕难以成为首辅,加上有阮贵妃在,她折了一个童高,肯定会想方设法扶植一个对我们更不利的人上位……”   轻璇眉心一跳:“贾奉之?”   左辛拍手赞道:“不得不说,做为一个江湖帮主夫人,你的所知太过多了,千帆,你……”   轻璇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抬眼看他。   “我一直有个猜测,”左辛放下勺子,漫不经心道,“你在京城是有几分根基的。一个项颂良,因为他儿子生前和你相熟,于是选择帮助穆淳,这个我信,但以你们青门对京城各类消息的掌握,我敢肯定青门内定有一个对京城各方势力了若指掌的人,那个人是谁呢?”   轻璇眉毛也不抬,道:“这样的人很多,莫说现在在京城的那些消息源,便是常年居于眉山的人中,就有不少京城旧人,达官显贵的庶子、没落贵族的后代、王府官宅的逃奴,只要是品性纯良,我们青门是不问出身个个都要的。”   左辛偏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我还是觉得,你对朝廷各类事件的判断分析太精准,这样的你,很难让我相信只是一个在江湖吃亏长大的女孩子。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十一岁时曾去过一次京城,千帆,你今年多大?”   “过了年算长一岁吗?那我十九了。”   “那你是跟穆淳同岁了。他是在十一岁时从京城失踪的,那时你们可见过?”   轻璇以一脸茫然相对。   “我曾问过奚云,他很亲你,对你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他说你十六岁那年来到眉山,之前一直在江湖闯荡。他还说方湛是你初入江湖时的好友,我了解过方湛这个人,他出自江湖门第,家族没落,父亲去世后才出来独自闯荡,这么说来,你们相识时你已不止十一岁了。   那么,你是跟谁一起去的京城呢?你若是只去过一次京城,又怎会对一应人事物这般了解?当真只是从消息中判断吗?”   轻璇满脸不耐:“你今日怎么了?突然纠着我的过去不放。”   左辛一笑,勾起的唇角牵动整张脸,呈现一种温暖神秘的魅力。   “千帆,你跟巫云山庄少夫人飞雪很要好吧?”   “那又怎样?”   “我自洛阳辞官后,曾在路途中结交过一位朋友,他是巫云山庄少主巫祺远身边的人,他无意间说过,少夫人曾在宫中当过宫女。   你看,当年你们一同闯荡江湖的几人中,项子珩、飞雪都是与宫廷相关的人,很难相信他们两个会和你一个只去过京城一次的姑娘那么合得来,而且我套过方湛的话,他说项子珩和飞雪几乎对你言听计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力量,让他们这么依赖你信任你呢?”   “你别听方湛瞎说,他们两个是过惯好日子的人,吃不得苦,遇事自然少几分脑子,信任我是正常的。再说,哪有言听计从那么夸张。”   左辛摇摇头:“从时间来说,你应该是离开京城时遇到的项子珩和飞雪,他们刚出京城,养尊处优的生活习惯还没改过来,你们年纪又都还那么小,让他们服你很难,唯有一个可能解释得通,那就是——你们曾经认识,而且他们尊敬你,你的身份比他们高贵!”   轻璇的手轻轻一颤,她想回头去看穆淳,可穆淳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她不敢看他。   左辛将她的为难看在眼里,心中越加笃定,凑到她跟前:“你一个掌门夫人,夫君过世不久,便带着全门人投靠了初到蜀地根基未稳的穆淳,仔细思考,其实解释不通,况且青门人从不插手朝政,这是整个炎朝都知道的。除非,你已经和穆淳认识了很久,他一来蜀地,你就决议要帮他,你们的交情,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竟像是血肉之亲!”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存稿不太多啦 以后,回到一天一更,特此汇报一下 但是确定会每天都更哦,更新时间在晚上,具体几点不定 谢谢支持,Mua ~   ☆、第43章      “左辛。”穆淳轻唤。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他,穆淳看着轻璇,那眼神柔和得很,轻璇知道,瞒与不瞒,在她自己,穆淳不会替她决定,她冲左辛挤出一个笑:“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再瞒你,倒显得我不将你当成朋友。”   左辛的笑容如阳春白雪:“我一直以为,你觉得我在穆淳身边碍眼得很,你说当我是朋友,我真的很高兴。既是朋友,你相信我便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轻璇松了一大口气,一直以来心中的一线纠结终于消失了,对于左辛,她可以不用再隐瞒,这样多好。   穆淳过来,三人一同安静地用完早膳,左辛用湿帕子擦着手问:“千帆,你叫什么名字啊?”   轻璇抬头看他。   “轻璇。”   “哈哈哈哈,穆轻璇,我知道的,我就知道!”   “你早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   “想让你自己说嘛,就像初次见面那样。”   轻璇起身不再理他,左辛在她身后道:“这两日我和穆淳商量过,我过些日子就进京,我一会儿去给项大人写封信。”   轻璇脚步顿住,回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他们的计划无从反驳,于是只能问:“你私自弃官离京,项大人生气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帮你呢?”   “我会跟他说我父亲过世的事,也会提及我与蜀王相识,是蜀王劝我回京。”他见轻璇欲言又止,又道:“我不会跟他说我是蜀王幕僚,有的事情,我想在京城立稳脚跟后,再慢慢跟项大人说。”   “可是,左辛……”   “嗯?”   “你明明就那么厌恶官场啊。”   “从前的官场,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如今有穆淳在,我多委屈些也是可以的。读书人济世,不只有做个正直人一条道,有的时候,也需要用一些阴暗的手段,不入官场可做不了这些。”左辛笑得洒脱,“再说,穆淳说了,等大业达成,就还我自由,不再勉强我做官。”   这一连串话下来,只有说最后一句时他最开心。轻璇在心中笑叹,这个人是有多厌倦做官啊,但是为了穆淳他可以忍。看着穆淳身边有这么多人鼎力相助,她当真是欣慰的。   泰元十九年正月初八,朝廷重新开印,皇帝也在四更天就起床更衣,准备新年的第一次上朝。   然而对于童高的死,他只在朝堂上两句带过,又交代了几句内阁事务不能就此缓滞,便再无多言。   让整个朝堂猜测不断的新内阁首辅人选,皇帝并没有提名,也并未召内阁和吏部官员详谈,几日过去了,一点关于内阁成员职务变动的消息都没有,之前刮起狂风阵阵的京城官场,如今一滴雨也没下。   而童高的死,也渐渐不再被提起,只是极少数耐不住沉闷的人悄悄说,阮贵妃当真是个可怕至极的人。   过了元宵,左辛收到了项颂良的回信,信中说他十分想念左辛,让左辛放心回京,其他事情他来安排。   元月二十日,左辛启程,一行人将他送至城门口。   “这一次,有了青门的保护,他便不会像初入京时那样一路坎坷了。”轻璇望着他的背影道,“到了京城,他也不会被人欺负,等他进入官场后,还可以被打点到一个好职务上,别人斗不过他。”   穆淳失笑:“你倒是很看好他。”   “认识了这么久,几乎日日在一处,当然有几分了解,能得到他,也是你的幸运。”   “你很喜欢他?”穆淳挑眉。   “自然是喜欢的,”轻璇侧首看他一眼,“你别多想。”   穆淳笑了笑。   “你把我们俩的复杂身世告诉他了?”   “是啊,既然选择信任他,就和盘托出好了。说起来,左辛一走,再有人袭击王府,我也用不着费心保护他了。”穆淳转头往城内走。   “你准备让父皇知道你遇袭的事?”轻璇跟上。   “他们要袭击我,我便将计就计,也让父皇知道,他的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养死士的儿子会让他觉得危险,可你这个百袭不侵的儿子才更可怕。”   “是否‘百袭’并不重要,”穆淳淡笑着摇头,“要做戏,一次就足够了。”   “你既计划好了,我青门的人随你吩咐。”轻璇拉着他的袍角道。   “我看啊,你这个手握武林的女儿,才是最可怕的呢。”穆淳失笑。   当天夜里,杀手再一次闯进蜀王府,此次袭击杀手人数很多,约在五十人以上,暗藏在蜀王府附近的青门人尽数出动,很快将杀手击溃。   太子已经很久没有派过这么多人来了,此前穆淳等人猜测,太子养的死士已被杀得差不多了,不是死士的他又不敢派到蜀王府,万一被留下活口反咬他,可不是说着玩的。   可是这一次,太子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卷土重来了。   次日穆淳便放出风声去,说自己遭到袭击,这消息传得飞快,不几日便传到了皇帝、皇后耳中。   皇后急急忙忙赶到乾明宫时,皇帝正在内殿中听戏子唱刚谱出的新曲子,吉荣拦不住,皇后一进门,便听见那吊着嗓音的咿咿呀呀声,说不出的妖丽婉转。她的目光落在唱戏之人身上,明明是男儿身,却有着比女子还柔软的身段,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全对着皇帝一人。   心内一股火气上涌,她强自压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沉声令道:“出去。”   戏子不动,只停了声定定望着皇帝。皇帝轻声道:“元桑,你先出去。”   名唤元桑的戏子退了出去,皇后压抑着让自己不要咆哮:“陛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赏戏作乐!你知道吗?淳儿在蜀地遇刺了!”   皇帝凝视她的眼睛,低声道:“朕听说了。”   “听说了你还无动于衷?”皇后气急,连尊称也不用,“也许你不在意,可他是我唯一的孩子,若没有他,我当真会活不下去。”   她顿一顿,直视皇帝双眼:“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难道你就不会心焦吗?甚至都不去查一查,袭击之人是谁派去的,目的是什么,这一次失了手,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皇帝轻叹一声,唤吉荣进来,命他宣杨梭进宫。   杨梭来时,见皇后也在,眼眶还红红的,有些不知所措,皇帝道:“无妨,杨卿,朕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说来。”   “是。”杨梭垂首。   “此前你去大理时,是否碰到有人行刺蜀王?”   杨梭一怔,有些惶恐地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皇帝皱眉,喝道:“照实答来,做什么吞吞吐吐!”   “回陛下,臣不曾碰见有人行刺蜀王,但听大理的百姓说起,在臣奉命前去大理之前,蜀王三天两头便会遇刺,好在他身边有抚南军的将领在,又有蜀王府家臣,所以刺客没有得逞过。”   “那你怎么从未跟朕禀报?”皇帝有些惊愕。   “臣问及蜀王殿下,殿下却说要臣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免得陛下忧心。”杨梭痛心道,“臣问殿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殿下也不说,后来臣想,陛下只是派臣查访蜀王素日如何行事、办公,遇刺之事不在其列,蜀王殿下又再三交代,臣便不曾禀报陛下,臣有罪。”   “你!”皇帝气坏了,将桌上的一堆笔墨书劈头盖脸向杨梭砸去。   “陛下!”皇后想到这个杨梭曾帮穆淳说过好话,连忙制止,“您不要怪杨大人,淳儿不让他告诉您,也是怕您操心。”   皇帝盯了伏在地上的杨梭一眼,顺一顺气,道:“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杨梭诺诺告退离去后,皇后见皇帝面色不豫,含了眼泪道:“臣妾知道陛下心中始终介意当年的宣王,可臣妾敢指天为誓,自从嫁与陛下,臣妾对陛下从无二心,至于陛下疑心臣妾曾与宣王有过的不齿之事,臣妾更是从未做过。   当年臣妾被前朝余孽劫掳出京城,宣王将臣妾救下,那时臣妾从马上跌下扭伤了脚,宣王便带臣妾在洛阳南边的云岗镇寻大夫。那时他确实问过臣妾,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京城,但臣妾没有答应。   臣妾已嫁给陛下,便从此是陛下的人,若臣妾就这样走了,陛下该如何自处。况且若是臣妾一走了之,兄长怎么办?襄王府怎么办?   臣妾没有答应宣王,宣王也没有勉强臣妾,因臣妾脚伤不轻,在云岗镇修养了几天,宣王便送臣妾回来了。陛下,臣妾对宣王,只是闺阁中的思慕,从没表达过,宣王也是如此。   今日说这许多,只是想让陛下明白,我与宣王并无私情,后来他纳妾、生子,直到过世,臣妾都不曾与他有过半分交集,陛下可以疑心臣妾,可穆淳真的是无辜的。陛下,淳儿是皇子,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人想要他的命,您真的一点都不忧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一点更啊 唠叨一句:喜欢的话,请收藏   ☆、第44章      皇帝藏于心中多年的痛楚,此时又翻腾成浪,看着皇后泪流满面,他握紧拳头:“不管穆淳是谁的孩子,到底是我大炎的王爷,有人刺杀他,就是犯我天威,你放心,此事朕一定会调查。”   说罢他不忍再看皇后,唤吉荣进来,送了皇后出去。之后他思索再三,再次命人传唤杨梭进宫,将大理之事又细细问了一遍。   “你是说,袭击蜀王的人,是京城人?”   “这个臣也不能确定,但臣问过王宫守卫,也听过百姓间的传言,说经常有人夜袭蜀王所居的宫殿。蜀王刚到苍城时,担心大理人害他,便在王宫中布置了军队守卫,所以袭击者从未得逞过。臣当时也怕此事有假,暗中问过大理王室的人,他们说其实抚南军活捉过袭击者,可那些人似乎都是死士,口中藏了药,只要被捉都会选择自尽,蜀王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他们还说,那些袭击者说的是汉话,所以臣猜测,袭击者可能来自京城而非大理。”   皇帝瞪大眼,心中漫过一丝恐惧。三天两头遇袭,袭击者还都是死士,若是有人养了数量如此庞大的死士,又契而不舍非要置穆淳于死地,那么这个人……   他后背冰凉。   穆淳在蜀地被袭击的消息,除了传到皇宫,也通过各方耳报神传到了京城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的耳中,知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   而太子,似乎也从此放弃了刺杀穆淳,也许是怕被别人抓到把柄,也许是不愿再白白浪费死士,总之蜀王府的夜是安静了。   然而王府守卫和京城的青门密探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整个冬日,轻璇时而住在青门府,时而住在王府,被各种繁忙琐事缠身,却也因为在穆淳的身边而感到格外踏实,她以为,也许这个冬天就要这样过去了。   直到一月底的一天清晨,皑皑白雪还未化去,蜀王府的门被扣响,看门人开了门,正准备出府的轻璇远远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你好,我是蜀王的朋友,请问他在府上吗?”   绕过青石雕花的萧墙,轻璇见到了那个女子。   朱门半开,门外雪景雅然,府前两株白梅开得正好,女子盈盈立于梅树前。   乌丝梳成双丫髻,髻上缀着小小红花,青色丝带自发间缠过,被风微微吹起。平眉下一双美目有些发红,似乎是连日奔波没休息好的缘故,双颊柔嫩、鼻尖小巧,嫣红的唇几乎与耳际垂下的红艳流苏一色,深蓝色衣衫的低领口下露出玲珑锁骨,外披紫色长袍,此刻手中正捏着一枝刚折下的梅花,宽松的衣袖滑下,莲白的胳膊如雪如玉。   看门人愣住,毕竟除了轻璇,从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来找过穆淳。   女子的目光越过他,落到轻璇身上,脸上浮现一丝怔忡。轻璇笑了笑上前问:“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看门人对着轻璇行了一礼,女子握着花枝的素手轻轻一颤,微笑道:“小女子萧缈,从扬州来。”   屋外的枝头扑簌簌落着雪,穆淳于案前抬起头凝视,殿内的香炉升起一缕幽幽气息,是轻璇晨起时加入的松枝和梅花,他看着看着,嘴角润出一丝笑意。   檐下风铃响起,有女子轻巧的脚步转过廊脚,穆淳微微愣神,紫袍红颜的女子便出现在门口。   手中的墨毫猝不及防地落下,在宣纸上染上浓黑,穆淳定定看了萧缈半晌,才腾地站起,萧缈本柔情缠绵的眼中涌现一丝暖意。   “哈哈哈哈哈……”紧随其后跟来的轻璇忍不住指着穆淳大笑,“我就知道不该错过你这副样子!”   穆淳依旧傻愣愣站着,萧缈的脸红了,轻璇也渐渐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先聊,我出门去了。”   轻璇跑开后,穆淳才迎上前来,双眼定定看着萧缈,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想起两人从未相许过,只得收住手势,呆呆立在她身前。   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急急道:“萧缈,她……你别误会,她不是我府中女子……她……”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得几乎要挠头了。   “真的?”萧缈瞪着他。   “真的!”   萧缈笑了,容光闪闪,耳边的流苏晃了一下,穆淳有一丝恍然。   “你不问问,我来干什么的吗?”   “你,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的吗?”穆淳有些期待,却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扬州离永乐千万里,萧缈一个姑娘家来此,怎么会是专门来寻他的?萧家乃江南大户,人脉广阔,她来此恐怕是有什么别的事吧。   “嗯……”萧缈脸红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声音细细地道,“我听家中下人跟爹说,有人袭击你,我……就想过来……”   穆淳的心快速跳动起来,他忍不住再凑近她一些:“萧缈,你真的是专程来看我的?我……   我没事,你看我不挺好的么,但你在我府中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会派人保护你,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萧缈看着他,柔柔笑道:“我暂时不想回去,就看你什么时候赶我走了。”   蜀地的雪温润零落,洛阳的冬日却寒意刺骨,左辛进城时不断跟身边保护他的青门人抱怨,说蜀王殿下回京时必是高头大马、长队紧随、百姓簇拥相迎、全城戒严的盛况,哪像他此时,一身单薄,苦寒寥落。   身旁的人都笑了,左辛抬目一扫满城冠盖相望的繁华盛景,脚步不停地朝官宅区行去。   大炎建朝十几年,京中再也不似□□皇帝在位时那般人人养马,如今能在街上骑马的,必是四品以上官员,或手中有官员之令的人。于是左辛等人只能牵马行走,去向位于洛阳城中心、离皇城不太远的项府。   官宅区一片森然的肃穆,这里的每座府邸都很大,就算哪位官员在府中肆意享乐,街道上也是听不见的,左辛扣了扣项府的门,看门的下人听他报了姓名,马上着人去请管家。   这一年,蜀地的春日来得格外早,仅有的一场冰雪刚化去,万物就复苏了,萧缈坐在院中绣一方丝帕,绣了一会儿,便抬起绣花绷子透着阳光看,光线洒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连着穆淳的眉眼也染上了温柔。   轻璇侧头看他,悄声道:“她在这待多久?”   “萧兄昨日来信,说女儿大了,凡事由她自己做主,待多久,你去问她。”   “问你也是一样的,你能告诉我吗?”轻璇意味深长。   “我当然是希望她一直留在此地了,”穆淳一笑,风姿卓然,“我猜啊,她对你有敌意,不然,可不会是现在这副温婉的样子。”   轻璇觑他一眼,撅起嘴:“你不要你妹妹了。”   穆淳大笑,爽朗之声惹得萧缈也望了过来。   “她可信吗?”轻璇问。   “可信。”穆淳道。   “我让手下人查查她,若是无事,就告诉她我的身份吧,省得她吃醋。”   轻璇说的没错,萧缈此时心中确实是纠结困顿的。若是换个人,以她江湖儿女的做派,早就气得与穆淳一刀两断了,可轻璇当真是惹人喜爱,萧缈在睡不着的夜里甚至想,放着轻璇这般女子,穆淳不喜欢也难,再说了,他从未承诺过她,不能算他背叛。   早春之暖似是昙花一现,天气重新变得阴冷起来。穆淳除却每日在书房议事理事,也时常来陪萧缈,萧缈感觉穆淳是喜欢她的,她猜测,或许他同时喜欢着两个女子。   可她不敢贸然开口问他,她来一趟永乐不容易,不想因为一个答案就狼狈离开。   在日复一日的困惑中,她渐渐习惯了这里,与王府众人也都熟悉了。轻璇带着她把永乐城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两人玩得很尽兴,有些事她想问轻璇,却最终没有开口,因为她想听穆淳亲口告诉她,就这样待了半月,萧缈自己都嫌自己厚脸皮时,穆淳与轻璇终于一同告诉了她真相。   穆淳是皇子,她知道的,穆淳的身世有异,她也是知道的。穆淳接到令遥的信往北境去后,萧缈也从父亲萧悯天口中得知,他有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异母妹妹。她爱慕穆淳,却也始终怜惜着他,怜惜着他的妹妹。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穆轻璇,千帆是我自己随便取的。”轻璇抬起下巴道。   “你们……”萧缈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连这么隐秘的事都告诉我了?”   “说出来不怕你生气,我派人查了你,你出生大户,自小习武,性格洒脱,从不屑那些邪门歪道,却又谨慎、包容,江南爱慕你的男子比比皆是,能入你眼的却唯有我这个哥哥,我说的可对啊?”轻璇问。   “你查我?是穆淳派人帮你查的吗?”萧缈诧异。   “这可不用他帮,我手下人一大堆,自己可以查。”   萧缈瞪大眼:“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有那么多手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喵~ 新人物出场哦,我个人很喜欢萧缈的人物设定哒,你们喜欢吗?   ☆、第45章      轻璇咋舌:“我本是想告诉你,我查了你,你不是我们的敌人,也不是会威胁到我们的人,看你那么在意我的存在,我身怕你一个不开心就走了,所以才忙忙将我的秘密告诉你。你倒好,抓着我有手下的问题不放……你们江南女子,都是这般伶俐的吗?”   萧缈被她说得有些恍惚,穆淳轻声道:“她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其余的也不怕你知道,目前整个青门都听轻璇指令。”   萧缈诧异极了:“青门?这么厉害!”   穆淳有些抱歉地看着轻璇,这样的事,再提一次,也许便是再揭一次伤疤。轻璇却拉着萧缈道:“告诉你是无妨,可是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青门听令于我,等于是听令于穆淳,现在穆淳只是个藩王,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蜀王手中有江湖势力,那恐怕想铲除他的就不是太子,而是皇帝了。”   萧缈十分懂得地点点头。   “想必你也知道,青门掌门殷无念两年前过世了,我便是殷无念的遗孀,青门众人为了支持我,一直都没有推举新的掌门人。”   萧缈的眼中闪过巨大的震惊与哀痛,惹得轻璇也难受起来,穆淳搂过她轻声安慰着。   屋内寂静无声,檐下有鸟儿飞过,婉转的轻啼悦耳得很,轻璇向窗外望去,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了枝头。   “一切始终都会过去,就如同寒冷的季节。你们看,这倒春寒不也过了么?”   穆淳用手摩挲着她的脸,温柔地笑了。   “好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要回书房了。”穆淳道,“吃饭了再叫我。”   穆淳走后,轻璇与萧缈并肩坐在廊下,两人都带着心事,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萧缈先开了口:“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已经嫁人了。”   “是呢,你比我还大两个月,怎么还不嫁人呢?”轻璇侧首。   “我想嫁的人,有他自己要走的路,那条路太险,他没有心思娶我。”   轻璇笑了,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   “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夜晚星空下,穆淳坐在石阶上,眼睛觑着站立一旁仰望夜空的萧缈。   “啊?什么?”   “跟我妹妹都说了,到我这儿装什么傻。”   萧缈安静得如同雕塑。   “喂,你说,”穆淳拉着她坐下,凑到她身边,“你刚来时,是不是以为轻璇是我的小妾?”   萧缈瞪他:“你还想要有小妾?”   “我就是问问,你是不是这么想的?”穆淳咧着嘴笑,模样赖皮得很。   “唔……差不多吧,她那么漂亮,你不就喜欢漂亮的吗?”   “是啊。”穆淳点头。   “你还真是?”   “我是说,我喜欢的人肯定是个漂亮的姑娘,不是说只要漂亮的我都喜欢,你别乱误会人。”   萧缈叹息:“等你心愿得偿,哪怕是喜欢再多漂亮姑娘,也是可以被满足的。”   穆淳心中不高兴了,他推一推萧缈:“我说,咱们都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记得分别那年,我们都只有十五岁,如今时过境迁,你连有没有喜欢的人都不愿告诉我了么?”   他脑海中浮现萧缈初来找他的那日,红红的脸,关切的眼神和语气……心中多了几分确定。   “有。”萧缈垂首,呼吸凝滞了一瞬,又抬头望天,“有那么一个人,我一直都在等他。爹爹说,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可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他离我多远,无论我们还有没有可能,我都只愿等着他,除了他,我不想嫁任何人。”   “喂!”   “怎么了?”萧缈回头,眸光清澈,只是含着深深的抱怨。   “你说的那人可是我?”穆淳的样子认真极了。   “不……不是!”萧缈忙着否认,看上去很焦急,“你在瞎说什么呀,我干嘛要喜欢你。”   “那你大老远跑来干什么?”   “我……就是很久没见你了,想来看看……”   “你听说轻璇是我妹妹,好像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这不是觉得你连正妻都没有就纳妾不太好嘛。”   穆淳唇角含笑看着她,不发一言,却好像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一般。   萧缈慌忙跳起,理了理裙子要往石阶下走去。   “我要回扬州了!”   她似乎有些慌张,是真的准备要走。   穆淳跟着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萧缈的手很细腻,被穆淳的手握着,一股略带粗粝的温暖触感自手背传至心尖,她有些站立不稳。   “好啦,你没有喜欢我,可以了吧?”穆淳靠近她,萧缈抬起眼,看到他的下巴,再往上便是那张她思暮想的脸,可她没有勇气抬头凝视。   “你不喜欢我,是我喜欢你,不然为何要问你这些。”   他沉厚的嗓音消散弥漫在微暖的黑暗里。   静谧的夜晚无风,萧缈感觉她与穆淳之间薄薄的空气越来越热,她呼吸变得急促,手指还被他攥在手中,再往前走一步,就可以靠在他的胸膛。   她如坠梦中。   穆淳终于说出心中一直想说的那句,对这个他曾以为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人。他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低下眼去看她,见她睫毛轻颤,显然十分激动,却不敢抬头看自己,又失笑了,心头忽然愉悦无比。   “你不喜欢我,或是喜欢我也不说,都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你,已经跟你说了。”他离得更近,“你不用理我,我单相思也没问题的。”   说是这么说,手却一点点在收紧。   萧缈试探着,慢慢靠入他怀中,脸颊一点点摩挲着,凑到他的肩膀,没被他握住的那一只素手抬起,轻轻抓住他腰部的衣料,感觉周身暖融融的,如同包裹了整个隆冬从扬州到永乐的寒意。   春意自南向北蔓延,待到洛阳□□满城时,已是三月里了。左辛悠闲坐于酒楼,手中的茶盏香气四溢,窗外传来阵阵小儿嬉闹声。他从窗口伸出头向楼下看去,十几个孩子正拉手围成一个圆圈,一边转着脚步,一边朗朗念着一首新学的歌谣,那声音稚嫩清脆得很,引得许多路人笑,可也有人听着听着变了脸色。   他品一口盏中春茗,眼风扫向对面街角几个眉目狠厉的人,对身边同坐的两名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起身下楼。而他依旧靠着窗,唇角含笑看着那些孩子。   泰元十九年的春天,整个京城充斥着孩子们的童音,一派生动之景。直到有一日,官府嫌这些孩子太闹腾,派了许多官差来将他们驱散,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些惊慌,告诫家中幼子不可再聚众喧闹了,这些孩子这才安静下来。   蓟崇跪在乾明宫中禀报近日军务,皇帝默默听着。蓟崇见皇帝面色沉寂,对他所言并未做何反应,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待他都说完,皇帝略一颔首,道:“你日就到这,朕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蓟崇心中稍安,退了出去,走下宽阔的玉石蟠龙阶,忽见项颂良往乾明宫行来。   蓟崇略一怔,随即抬起头高傲地睨了项颂良一眼,项颂良见了一礼,继续向前匆匆行去。   “城中流传诗歌的事,现在消停了么?”蓟崇头也不回地问身边随从。   “都消停了,老爷。”身后的人低声回答,“咱们那时候,每每要去喝令、驱赶、抓捕这些孩子,总是遇到各种不顺之事,他们还是唱了下去。说来也奇怪,此事传到宫里,陛下下令官府出面驱散这些孩童,没过两天,这传唱声就真的没有了。”   蓟崇眉头紧皱,恨恨道:“此事太不简单,这些人太聪明,知道利用孩子,京城孩童那么多,咱们查都不知道从哪查,此人若是被我揪出来,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项颂良踏入殿中,快走几步跪下:“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斜斜歪坐于御座上的人慢慢支起身,“外面那些传唱之声,如今可还有?”   “回陛下,没有了,可……”项颂良疑惑道,“臣实在难以想象,会是什么人有胆子传这些歌谣。”   “哼,”皇帝一声冷哼,“胆大之人。”   “陛下息怒,只是……”项颂良觑着皇帝眼色小心道,“这些诗歌的词和曲子实在太好记,恐怕现在已被不少有心人听去了。”   皇帝皱起眉,拿过案上一沓纸,上面写着近日来城中流唱的词,有的暗讽,有的明嘲,有的更是无法无天。   “铁履踏布裙,稚音呜呜啼。何不速长成,营中分高低。”说的是一个孩童,其母被官兵欺辱,孩童大哭时,那官兵却道,在这哭,不如等到长大了来军营和他单挑。   整一个兵痞,将养兵练兵的军营当成打架斗殴逞雄风之地。   下一张,“殿上参走兽,殿下打飞禽。切莫上殿哭,下殿又一出。”   京城中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飞禽、走兽乃是文武官员官服上的图案,至于这个殿,更是明确之至,皇帝冷哼:“朕的武官都忍不得被弹劾,朕倒是早知道的。”   他又翻开下一首,这些胆大包天的字句更是直指向他,一点不加以掩饰!   “被汝欺于市,告汝于乾明。跪毕抬头望,汝竟在侧旁。”连押韵都懒得押,“乾明”二字被赫然念出。写出这种辱君字眼的贼人,到如今都还没有抓到,他焉能不气!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说明一下哈,为什么这几首诗作得这么口水~ 就是因为蠢作者不会作诗啊!一时半刻也学不会,写这几首已经耗费了全部气力~ 还请海涵~呜……   ☆、第46章      皇帝的胸口起伏着,再也不愿看下去,将剩下的全都扫至地上,项颂良只得苦劝:“陛下息怒,不要被这起子逆贼气坏了身子啊!”   皇帝只觉得疲惫,笑了笑,瞥了身旁的吉荣一眼,道:“他们说的也是实情,只是这样的实情,被外人念来,实在是太刺心。”   项颂良低着头不说话。   “最后一首,是说朕与他们沆瀣一气,欺辱百姓吗?官官相护……在百姓们眼里,竟是帝官相护、至万民于不顾了。”   “陛下……”项颂良惶恐不已。   皇帝眼中的怒火更盛,嘴角却咧开,表情说不出的狰狞。   过了许久,项颂良跪得膝盖都疼了,皇帝才又开了口。   “你知道吗,近来军中谣言四起,说朕自登基以来,除匪寇、平叛乱、攘外敌、拓疆土,这桩桩政绩,件件军功,都是他蓟崇从旁劝导、襄助所致,说……若是没有蓟崇,便没有如今的大炎朝,没有朕这个坐在龙椅上肆意享乐的皇帝。”   项颂良大惊,脱口而出:“这从何说起啊!是谁造谣?陛下,您是不是弄错了?”   皇帝狠厉的眼风一扫,项颂良立刻噤了声。   “是谁造谣,朕不清楚,但朕绝没有弄错。这个说法,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大军了,恐怕不用太久,连驻守边境的将士们都能听闻。”   他惨然长叹:“我大炎以武服众,以武平天下,如今朕引以为傲的军队中,居然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句句都是在为蓟崇争功夺.权,又句句都是在讽刺朕,这样的武将,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大炎,朕到底要是不要!”说罢猛然一脚,将整个案几掀翻,皇帝的足力大得很,案几往前滑出老远,又沿着阶梯翻滚下来,直翻至项颂良跟前。   项颂良伏在地上连连道:“陛下息怒!此事定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在乱传谣言,诽谤圣上!”   皇帝颓然坐在椅子上,望着殿宇上方的琉璃顶,喃喃道:“所以,也许传出那些打油诗歌的不是别人,就是军中的人,甚至,就是蓟崇。”   项颂良抬起头看他。   “他是在挑战朕的威严,他们……很快就要视朕、视宫廷于无物了。”   项颂良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皇帝却挥了挥手,一旁的吉荣见了沉声道:“项大人,陛下让您先退下。”   项颂良只得起身,行礼告退。直到行至宫门外,坐进轿撵中,他才舒了一口气,嘴角浮起高深莫测的笑意。   与宫中失意愤怒的帝王相比,穆淳在蜀地的日子则是越来越顺,当地百姓拥护他,时常送些东西给他,而他只是象征性地拿两样,表明自己受了大家的心意,定不会有负大家,其余的则退回,以显仁政爱民,不收受百姓血汗之物。   由于穆淳平日里出门并不乘轿,只骑马,是以永乐城中大部分的人都目睹过他的姿容风采,个个对他赞不绝口,哪怕是最痛恨官吏、痛恨朝廷的人也对他恨不起来。加之穆淳一心为民,做了许多善事实事,自己却尚未娶妻纳妾,便又引得城中众人心疼不已。时日一长,不止是永乐、苍城这些热闹之所,就连山旮旯里没见过世面的人,都知道有蜀王穆淳这一号人物,对其最是钦佩。   除却留在大理的抚南军,其余跟随穆淳回到永乐的将士们依旧被称为是穆淳的亲兵卫队,随着穆淳越发得人心,亲兵队伍的士兵人数也不断增加,终于快达到三十万人,接近朝廷规定人数的上限了。   穆淳知趣,不再招兵,整日里除了议事和偶尔去军营练兵,便是在府中与萧缈你侬我侬,一片绵绵情意。   轻璇哪怕躲着,也时不时能撞见他们两情缱绻,看得她心扑扑乱跳。有一次她见穆淳从萧缈身后环着她,握着她的手去折一支桃花,萧缈顽皮地将那桃花插在穆淳头上,两人望着对方傻笑不已,她忽然有些狼狈地逃窜出去,直逃到自己院中。   她将门锁上,背靠着房门喘息,脑中不断问自己,曾经殷无念这样温柔地对她时,她是怎样的表情。   是傲然直视殷无念,出言戏谑他,而不是如同萧缈一般傻乐,一副被穆淳吃定了的表情。   她早就知道,她对殷无念,不是萧缈对穆淳的这种爱。   她无助地抚摸着脸上泪痕,暗暗问自己,穆轻璇,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别人。   闭上眼,折花的两个身影变成了她与令遥。   那个在夜色下的河畔,默默无言想要护送她回去的人。   那个在长廊下,不知所措地说除了她谁都不想娶的人。   他说那些话时那么认真,认真到她都快要确信了。   轻璇自此便很少待在王府,除去与穆淳议事,其余时间都在眉山青门府中,整理帮务、布置各地眼线、调整分舵设置。   蜀地的各类消息,被一丝不落地传至京城,皇帝知晓,大臣知晓,王公贵族也都知晓,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惊叹,一个八年前丧母、不被皇帝宠爱、被赶出宫单独立府、最终逃出京城的幼子,隐没了几年后,竟会成为这般有做为的人。   比起那个四处笼络朝臣、在军中胡作非为、混乱军纪、积累了一堆假军功的太子,真是有太大的不同。   而皇帝,也最终受够了阮贵妃的口蜜腹剑、太子的嚣张跋扈、蓟崇的势大震主,他能想到的,唯有一个穆淳。   可穆淳不是他的儿子。   他在脑海中想过无数遍,穆淳到底是不是他亲生,但是宁愿错认,也不能将皇位拱手让与他人,他一直咬着牙关,固执地将穆淳排挤在外。   那日不知是谁在朝上说了一句:“蜀王如今在蜀地备受拥戴,他的亲卫队已经三十万了,除此以外,还有西境的二十万将士,以及抚南军十几万人……”   他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悄悄形成,唯有这样,这是唯一的办法。   泰元十九年六月初十,皇帝下旨,令蜀王穆淳交出蜀地兵权于地方,即刻入京,仍保留蜀王头衔,享亲王待遇。   次日,令遥奉命以礼官身份从京城出发去永乐,目的是监督穆淳的兵权交割,检验随穆淳入京人员的身份,以及查探其在蜀地是否还有不明确的势力。   消息一到永乐,便引起轩然大波,整个永乐城的百姓都沸腾了,这沸腾中又充斥着浓浓不舍。虽说皇帝的礼官是令遥,但终究还有许多随行人员,人多眼杂,于是穆淳一收到消息便忙着安顿蜀地的各项事宜。   首先是西境姚东将军的军队,姚东曾在无人时对穆淳明言过,无论穆淳想要做什么,他都一定追随他,如今西境守军已被整顿一新,穆淳前往西境最后阅军一次,命姚东率军守好西境,如非不得已不会调用他的军队。   再者是原大理国的各项事宜,抚南军都是穆淳的原部下,被他亲自调.教过,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白骞等大理老官,在经历大理国的衰败后,早已看透复国无望,若不想被邻国肆意践踏,只有老老实实扎根在炎朝。他们渐渐明白了,只要过得好,归属真的不重要。   整个蜀地都对穆淳充满了信心,明眼人也都知道穆淳去京中是要做什么,蜀地再无质疑之声,俨然成为了穆淳各方力量的后盾。   轻璇早已令帮中人在礼官到来的这些天与蜀王府暂停明面上的来往,她、令遥、左辛以及她背后的青门,都是不能明着站在穆淳一边的,所以也不能与穆淳一道进京。轻璇命人将自己留在王府的一应物件带回青门,穆淳想派人将萧缈送回扬州,可萧缈执意要留到他离蜀后,穆淳只得安排她暂住在青门府,由轻璇照料着。   轻璇带萧缈回青门府的那日,是蜀地难得的凉爽日子。穆淳与萧缈依依惜别,两人眼中浓浓的不舍惹得轻璇又想起令遥,她低下头不再看他们,双手反复绞着衣带。   道别完,一行人骑马出城,快到城门口时,轻璇想到什么,让其他人带着萧缈先走,自己又折返回去。   穆淳竟还呆呆站在府门口,轻璇翻身下马,一双清澈的眼珠牢牢盯着穆淳:“哥哥,我回眉山了,你走之时……我就不来送你了。”   穆淳一愣,随即温柔笑道:“是啊,明日令遥他们就该来了,你与萧缈一走,我府中一个女子也无,让随着令遥来的那些人看了,倒笑话我孤寡无趣。”   “那样最好,没准你一进京父皇就赐你一桩婚事。”   “别开玩笑了。”穆淳无奈道。   “窦大人那里你去过了?”轻璇问。   “是啊,这老头子虽然脾气倔,政事倒是很通,是个好官,我们在各项事务上也没什么分歧,我一走,这蜀地百姓的生计便交给他了。”   “终于都安排好了呢。”   “是啊,安排好了,明日只要做出一副安分的模样等着他们来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令遥又要来了~   ☆、第47章      轻璇凝视他一会儿,轻声道:“一路要格外小心,到了京城要处处留意,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儿。”   “我知道的。”穆淳温柔地低眉,看着自己的妹妹。   “见了父皇母后,不要跟他们提起我,以后我便不能像这样日日陪在你身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穆淳鼻子一酸,他知道轻璇所说的“以后”,指的是从此以后,这一辈子。   再也不会有如今这样,两人一道在书房谈计策、在园中晒太阳的时光。哪怕终有一日,她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唤他一句“皇兄”。   往事不可追,未来路太长,还好,他们不是彼此的过客,而是会为了同一个目标,各自走完很长一段路。   相视一笑,轻璇牵过马,与穆淳告别,策马而去。   六月二十九日,皇帝礼官安国侯令遥率随行文武官员到达永乐,蜀王穆淳携永乐官员相迎于北门。当晚,穆淳在府内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席间只闻丝竹、不见歌舞,众人有些莫名,却见穆淳脸上满是歉意。   “众位大人不知,蜀地乃贫瘠之地,虽近来有些改善,但本王向来提倡每家每户勤耕种、多互助,努力把日子过好些,是以永乐城醉心于歌舞的女子不多,要不就是种地,要不就是做买卖去了,蜀地其他郡县便更是如此。而本王出身行伍,府中下人也多是当年军中部下,不喜欢女人伺候,且府中又无女主人,便也没有养歌舞姬。   得知众位要来,到现在也不足一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其专门寻些女子来调.教,跳得不好贻笑大方,还不如就赏些清雅器乐。待来日到了京中,本王定要采买些会歌舞的女子,训练好了再邀众位,将这歌舞补上,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令遥笑道:“蜀王殿下心地清静,又体恤民情,我等佩服。下官不才,却也看得出正是因为蜀王心地仁慈、勤勉政事,才令蜀地百姓生活蒸蒸日上。没有歌舞,咱们便与蜀王一道赏乐,学一学蜀王的温润清雅。”   众人也跟着称是,连连以酒敬穆淳,口中皆是钦佩之辞。   令遥端坐于穆淳下首,在满室喧哗中侧首朝殿外望去,室内通明的灯火映照出窗外鲜绿的蕉叶,哪怕是黑夜中独独可以窥见的一抹景色,也足以令他眷恋,不愿回首。   从几时起,他便觉得,比起京城的繁华风烟、江南的小桥流水,他更爱蜀地的景致卓然。   说不清具体是因为什么,就是觉得,只有在此地,他才足够鲜活,也更为舒心,其余地方,都不如蜀地美。   丝竹阵阵,觥筹交错中,唯独令遥沉默地低着头,思绪似乎在十分遥远的地方。穆淳坐于上座,在与众宾客的寒暄中偶尔看他一眼,见他沉思,便也不将话题往他身上引,任他安静下去。   幽幽深夜,令遥等人皆宿于城中最大的驿馆,周边派了重兵把守,静得连略微沉重些的呼吸都听得见。令遥辗转反侧,将醒未醒之间,眼前仿佛是不断漂浮的一个倩影。   她身着水碧色长裙,裙边的绣纹是大理民族的样式,原地轻轻一转,裙摆撒开,如雪的手臂自他眼前滑过,此时天突然降下大雨,她满身狼狈,黑黢黢的眉粉自上而下被洗落,脸上分不清雨水泪水,只闻凄厉的哭声。   一转眼,她已一袭黑衣立在他身前,他不知自己何时已置身于一片密林中,茂密的树叶遮住阳光如黑云压境,那女子满脸绝望地将手中之剑刺出,他吓得惊叫一声,却发觉倒地的不是他,而是她的那个杀夫仇人,她黑色的夜行衣已染成了通体的红,妖艳鬼魅至极。   舌尖如同闪过一丝血腥,他睁开眼,看着上方雪白的帷帐,又闭上了眼。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皇家马场见到轻璇时的样子,笑靥嫣然,发丝飞扬,不知为何,再次重逢时,他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这是不是天意。哪怕他对她的喜欢,会为他们惹来人间最尖锐犀利的是非。   她到底会不会爱他,还是说,她要永远这样,将自己困在一段刚开始就结束的亲事中,孤寂一生。   他有些害怕,害怕她自此孤单下去,害怕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不论将来她身在京城富贵场,还是潇潇江湖,她都需要一个可以陪伴她的人。   既然她需要,那么那个陪伴她的人迟早都会出现。他突然不再愿去品味那日在蜀王府中她决然的拒绝,翻身坐起,轻巧绕过守卫,其中有一人瞥见了他,正要出声时他一使眼色,对方认出是他,便噤了声,眼见他消失在夜色中。   他策马狂奔到眉山,翻过山岭,越过河流,直到见到那一片熟悉的树林。   他下了马,走进林中,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踟蹰着,心头如撕裂般地煎熬。穿过这片树林,前方便是青门府,但他不想此时去惊动青门中的人,也不愿在这样的夜晚给她徒惹是非。   是非,是非,明明刚刚还想着,要无惧是非。   他有些不知所措,如同一个寻不到家人的孩子一般,一抬头,见月光从极密的树叶中透下细细一丝,便一跃而上,坐在树丫,月光皎皎如素落在他身上,他的心渐渐变得澄明起来。   他不想打扰轻璇,可她将来会去到京中,他会在任何一个她需要陪伴的时刻陪在她身旁,若她当真不喜欢,他便努力将她忘了。   她若喜欢,他便牵着她的手,闯过重重阻碍,冲开她的心防,想尽办法让她彻底接受他。   唇角勾起一丝笑,指尖一松,手中的一片叶飘飘荡荡落下。   “什么人在上面?”有女子在树下厉声发问,令遥心尖一颤。   立在树下的女子是轻璇。   与上次在树林时不同,此刻她穿的是月白裙裾,令遥拨开一枝树叶,月光便柔柔洒落在轻璇身上,纯白明净如月上仙子。   轻璇眯着眼抬头张望,在漏下的一抹月光中,一袭黑衣轻巧落下,眼前男子穿着如墨般浓稠的广袖衣袍,一盏玉冠将头顶的发束起,其余顺着肩背洒落,映衬得一张脸如露如玉一般。   轻璇感觉身体瞬间被热浪包围,整张脸涨得血红,心也快跳出胸膛。还好身处黑暗的树林,她的尴尬只被笼罩在自己周围,可是……   心跳得好快好快,他会不会听得到?   还在愣神间,令遥已然走近,身上混合着令人舒适安然和惊心动魄的两种气息,闯入了她觉得不安全的距离。   他的嘴角似乎是扯出了一抹笑:“你这么晚不睡,在这林子里做什么?”   她努力平静情绪:“那你呢?在这里干什么?”   “只是想来,就来了,”他不以为然,“又没有打扰到帮主夫人休息,应该不碍的吧。”   “若不是你,而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我会把他打出去。”   “就因为此时是深夜?”   “白日里也一样,这是我们青门府的地界。”   令遥深深地笑了:“所以,你当我是自己人咯?”   轻璇撇撇嘴:“当日我当着帮中众人的面,已经说过了,你和穆淳,都是自己人。”   令遥的笑带着无奈,退后一步道:“看来还是打扰了你,那我先走了。”   轻璇想要开口挽留,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嘴,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黑色背影走远,消失。   她本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现在却可以断定,今夜必是再也无眠了。   启程之日定在七月初五,穆淳将蜀地的一应事务交接完毕,准备和令遥等人一道入京。   穆淳初来蜀地时,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曾随他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一部分已在永乐有了家室,穆淳安排他们留下来,给他们安排了官府的差事,也算是在窦思儒等地方官身边留了帮手,其余人都选择与穆淳一道回京。   此前皇帝曾准了穆淳的奏请,将孔严、卓如风、康耀宗等人重新册封为将军,穆淳也曾一一询问过军中十几位将军,他们有些想回京,有些则想留在永乐,其中包括孔严。   穆淳释了兵权,将那三十万被皇帝亲封为蜀军的士兵留在了蜀地,至于将军,想走则走,想留则留。   穆淳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有权利对将士随性包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8章      眉山深处,青门府内。   “京中众臣对蜀王进京之事反应如何?”轻璇坐在藤木软椅上,问传信之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人道,“愁的,自然是已投靠太子的人,太子强势,有不少人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不过,京中毕竟还有许多士族豪门不屑做这结党之事,也有一些不被太子看中而被抛在一边的人。总的来说,期待蜀王进京的人也不少,被太子.党排挤迫害的、勤政爱民的、忠于炎朝的,甚至一些太子.党中不被重视的人,都在暗暗盼着蜀王到来。”   轻璇微笑颔首。   “夫人,还是要小心啊,虽说刺杀蜀王之事已被皇帝知晓,太子近来有所收敛,但眼看蜀王就要进京了,难保太子趁咱们松懈下来再暗地里做些什么,您要提醒蜀王万事当心。”   轻璇点头道:“知道,你们那边继续留意京城诸事。”   传信人走后,轻璇陷入沉思,她想来想去,觉得最近一切都太顺利了,太子此人阴狠,绝不会任由穆淳就这样进京,逐渐瓦解他的权利,他一定还会做些什么。   这一日,轻璇带着萧缈在市集上逛了一圈,到了午时,两人都有些乏了,便到一家酒楼吃东西。从窗边往下望去,一整条街都热热闹闹,满是生机,这些小老百姓似乎永远不会累。   轻璇正低头饮茶,萧缈忽然伸手摇她:“轻璇,那儿怎么了?”   轻璇侧头往窗外望去,极远处的河边,有一大群人正围聚在一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轻璇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忙道:“咱们也去看看。”   萧缈知道这蜀地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与穆淳有关,于是也急忙随着轻璇起身,两人往河边奔去。   到了才发现,似乎并不是多大的事。   “老百姓好奇心重,连死一匹马都要大惊小怪。”一位身着华服的人笑道。   “这是什么话?”一位青年人嚷道,“我家就这么一匹马,我往返苍城做生意全靠它了,你再有钱,也别笑啊!有什么可笑的?”   那华服之人有些尴尬,轻璇侧头看去,似乎是京城来的人,看了看他腰带上的装饰,轻璇猜测是此次随令遥来蜀的官员之一。   萧缈上前一望,那匹马气息已十分微弱,不禁问道:“这马儿是生病了吗?”   “是啊,”那青年人郁闷道,“我看它这几日都恹恹的,便带它出来溜溜,方才还好好的,我去小解的功夫,它便倒下了。”   轻璇皱眉。   “奇了,”萧缈也有江湖经验,顿时觉得不对,她蹲在河边看了半晌,“这水是不是有问题?”   轻璇也上前,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只得问:“你家马在这喝了多久水了?”   那青年觉得莫名其妙,摸着脑袋道:“它没有在喝水……噢,刚到这儿的时候,我看它走累了便在河中舀了些水来喂它,后来它便一直没有喝过水,这……应该不是水有问题吧?”   轻璇问他要了舀水的碗,在方才马儿喝水之处取了一瓢,将头上银簪的尖部没入水中,过了好一会儿,银簪还没反应,那华服官员凑过来啧啧叹道:“没有的事,这水中能有什么毒?姑娘也太小题大做了。”   轻璇将碗还给那人,正准备将银簪重新簪好时,萧缈忽然道:“黑了。”   轻璇一愣,一看那簪子,可不是有些发乌了么?再看那匹马,已经断了气,马主人正心疼不已。   那华服官员看着她手中的簪子,一时之间也是呆了,轻璇忙喊道:“你快去!将此事告知蜀王!”   那人也来不及细想,应下便忙忙跑开了,轻璇又叫住他:“让他们告知全城,千万不要饮水!”   那人又慌忙答应了,往王府方向跑去。   萧缈拉着轻璇道:“等着王府的人行动,怕是为时已晚,现在该有不少人家都打了水,还是咱们自己先挨家挨户告知比较好。”   “你说的是,”轻璇点头,“我这就去叫帮里人帮忙。”   轻璇的附近,随时都有青门人在暗中保护着,不一会儿在永乐的青门人都得到了消息,对沿河居住的人家一户户告知水中有毒之事,河边的人家都知晓后,他们再转向城中,很快,全城人都得到了消息。   萧缈对青门的速度赞叹不已:“天下第一帮不是浪得虚名的!”   轻璇笑道:“不过是大家相信我们,便少花费许多时间解释罢了。”   方湛气喘吁吁在一旁道:“大部分人家都是清晨在自家井中打的水,喝了的人都无事,只有住在河边的一些人家清晨在河边打了水,但因昨天打的水都还没喝完,所以今日之水暂无人喝,还好还好。”   萧缈长吁一口气:“也是大幸了。”   轻璇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倒也不是,只是那下毒之人对蜀地太不了解。”   “为何?”萧缈奇怪。   “你有所不知,你们江南和蜀地都属于南方,河流水系分布广,从不缺水,可京城洛阳在中原,比南方要干燥,所以每日提到家中的水比较少,往往第二日清晨已经没有水了。你想想,若是今日一大早,大家就将新打来的河水喝了,那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萧缈背脊一阵发凉。   方湛也将拳头握紧:“恐怕中毒之人不在少数,而做为蜀王,必须要花很长时间处理此事,一时半刻也回不了京城。”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他们可以派出高手趁乱谋害穆淳,再嫁祸给中毒者的家人,又或者谋害一个京城来的官员,让皇帝觉得穆淳是在挑衅他,不再让穆淳入宫。”萧缈恨声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动机都非常可怕。”轻璇叹道。   经过官府调查,那匹马确实是中毒而亡,而这种毒,竟是前两年在青州出现过的一种毒,名为“水生花”,其特性是即便放在水中,毒性也不会变淡,而且可以长期保存,但这种毒见效较慢,体质好的人可以支撑一日才发作,体质不好的人则半日内出现症状,染毒之人浑身滚烫、面部紫黑,若是无解药,最多三日便会身亡。   至于那匹马,或许是因为之前就病了,所以不过一个时辰便发作,很快便一命呜呼了。   由于穆淳等人已出动去河边,轻璇他们便又回到先前的酒楼,坐在包间内分析此事。   “蜀地水系复杂,将毒.药下在水中,可以很快流至整个永乐城附近流域,况且今日那匹马中毒的地方靠近岷江,说不定毒是在江水中下的。”方湛道。   严无忧恨得咬紧牙关:“他们是恨不得中毒的人越多越好,反正这毒水再怎么流也流不到洛阳去。”   “今日还好发现得快,没有人中毒。”轻璇低头。   “他们选用这种见效慢的毒.药,便是希望在不知不觉中有更多人中毒吧,这样事情才会闹大,”萧缈看着轻璇,“可有查出这‘水生花’有无解药?”   轻璇拍着她的手安抚道:“江湖上毒.药太多,我对这方面也不是很了解,但帮中存有许多毒,也分别配有解药,我已安排人回青门府去寻了,若是有,会立刻交给穆淳。”   “我倒是听闻过这水生花,”一旁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奚云嘟囔,“仿佛是东瀛国所制。”   “你怎么知道?”方湛瞪大眼。   “此前听老帮主说起过一次,听说这东西放在水中极好使的。”   “你小小年纪见识倒多。”严无忧也咋舌,“夫人,太子此前不是与东瀛国有所往来吗?”   轻璇点头:“如此一来,便更能肯定了。”   “这段时间,太子与蓟崇连连失利,他们会想出这种狠辣的招数也是情理之中。”方湛长叹。   一个时辰后,青门府传来消息,找到了“水生花”的解药,此前老帮主殷沧海曾从东瀛带回不少,现皆存于青门府中。   几人长舒一口气,轻璇立即命人将解药交给穆淳,蜀王府的人将解药洒在水流汇集之处,又在地下水井的入口处洒了许多,过了两日再验时,水中已无毒了。   “想不到这解药,竟比毒.药更加传神。”穆淳瞪大了眼。   身旁一众京城来的官员忙不迭地拍马屁:“蜀王殿下真乃天纵奇才,如此严重的水毒,竟这么快便尽除了!”   穆淳客气道:“多亏各位大人相帮,本王才得以解除水毒,否则不说此次能否顺利回京,就说这蜀地的百姓,不知会遭受多大的灾祸。特别是牛大人,本王还未感谢你发现得早。令将军,众位大人,请受本王一拜!”   说着就要跪下去。   令遥忙将他扶住,急道:“我们只是略帮了点忙,主要还是你这个王爷尽职尽责,马不停蹄地为此事忙碌。大家都是食朝廷俸禄,帮点忙是应该的。”   众人也都上前附和,穆淳便也没有真跪下去。   那牛大人想着,当初可是那两名女子先发现水中有毒的,自己只是跑了个腿,算不得什么大功。可一见蜀王如此感谢自己,想到回朝后圣上说不定会给自己记一功,便没再提那两名女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不午睡还是不行,头疼得很 明天开始午睡! (╯﹏╰)   ☆、第49章      当日,令遥便将水毒之事写入奏折,顺便为穆淳和众位大臣请了功,命人连夜送往京城。   “确实,我写奏折给父皇帮你们请功,似乎不太合适,恐怕会令父皇疑心更甚了。”穆淳在一旁道,“还是由你来奏禀比较妥当。”   “蜀王殿下。”令遥唤道。   “你为什么这么唤我?”穆淳瞪大眼。   “还是早日习惯了好,日后回京,四处都是耳目,我再唤你穆淳,恐怕不合适了。”他见穆淳低头思索,又道,“况且,你觉得我可以一辈子直呼你姓名吗?”   穆淳凝视他良久,才道:“一个称呼,无所谓的,只要你心里当我是朋友就够了,令遥哥哥。”   “蜀王殿下,我有一事想说。”   “何事?”   “投毒之事,恐怕蜀地还要留人料理,可你明日就要启程入京,是耽搁不得的。我已在信中奏请,其余随行官员和你一道回京,我自己留下来,算是代表朝廷处理此事了。”   穆淳一愣:“你不跟我一起走?”   “有严无忧和奚云率青门兄弟沿途暗中保护你,我很放心,我就留在这里。”他垂首道,“再说,留轻璇独自在此,我也不太.安心。”   穆淳笑了,道:“好,你说怎样便怎样。”   被暗夜浸透的京城,如鬼魅一般地寂静。   男子负手立于窗前,看向如墨一般的天色,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朝屋外走去。   方走上回廊几步,便有人来报:“太子……实在不巧,青门……”   太子的眉头骤然拧起:“青门?”   “是……青门刚好有‘水生花’的解药……”   太子一脚朝那人腿上踢去,这一脚极猛,那人“哎呦”一声便倒在地上打滚,太子烦躁地低吼:“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不耐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情知他此时也说不清楚什么了,又吼了一句:“还有谁知道?”   角落里又走出一人,觑着太子的眼色小心回道:“听说是青门的老掌门曾去过东瀛,带回了不少‘水生花’的解药。”   “在大炎这么少见的东西,怎么偏偏他们那里就有解药了?”太子恨声道。   “这……”   “那解药管用吗?”太子还抱有一线希望。   “那边的人传消息时,药才刚洒下,是否管用还未知。”   太子唇角嘲讽地一勾:“要是管用的话,如今便已毒性尽除了。东瀛带回来的东西,必然假不了,明日便是初五,看来我们该准备准备,迎这位蜀王殿下进京了。”   自穆淳走后,蜀地便与其他州一样,没有了藩王,回归旧制,但许多事情已然改变,又与旧时再不相同了。   清理残毒之事由永乐州府负责,轻璇与萧缈整日里也作男子装扮,带着蜀军四处细细查验,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将士们基本都随穆淳去过大理,也认识轻璇,以为穆淳虽去了京城,却把如此重要的手下留在蜀地,心中一片感念。   萧缈觉得好笑,看着轻璇道:“你做公主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哪有?”轻璇微嗔,“古来有那么多和亲公主、末世公主,我哪里就稀奇了?”   “总觉得,你的命运更加跌宕离奇些,日后你跟孙子说起年轻时的故事,定是说也说不完的。”   萧缈自顾自走着,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轻璇没有跟上来。   她回过头,见轻璇呆愣愣站着,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你……”   “你忘了,萧缈,”轻璇轻声叹道,“无念已不在了,我又怎还会有孙子。”   萧缈心中一痛,几乎是冲到了她身边:“不,轻璇,你还这么年轻,可以重新来过的!”   轻璇侧头看她,眼中有泪意:“不会的,他走了,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萧缈愣住,却听一旁有人道:“你们俩在偷懒么?”   转头,是一个穿着天青色锦袍的男子,以玉束冠,一派风流洒脱。   “令大哥?”萧缈惊道。   “萧姑娘,好久不见。”   “是呢,自上次江南一别,该有七年了吧?”   “萧大哥可还好?”令遥问道。   “家父很好,我来之前他还抱怨,说你回姑苏时路经扬州也不曾来家中看看他。”   轻璇听得也顾不上伤感了,奇怪道:“为什么萧缈唤你大哥,你又唤她的父亲作大哥?”   萧缈笑道:“你有所不知,家父是个豪爽洒脱之人,最喜交朋友,令遥和穆淳都是他的忘年交,互相之间都是以兄弟相称。”   “那你岂不成了萧缈的叔叔了?”轻璇瞪着令遥。   令遥大笑:“有这么貌美如花的侄女,我应该自豪才对!”   “你可以当她叔叔,穆淳却绝对不可以。”轻璇翻个白眼。   萧缈的脸红了。   “对哦,那辈分就乱了,说不定哪一天,穆淳就要唤我令叔叔了。”令遥肆意地笑,如同阳光洒落玉树,耀眼无比。   轻璇心中乱乱地想,是不能乱了称呼啊,不然她也要成了穆淳的长辈……   她蓦地惊呼一声,惹得两人奇怪地看着她。   “不,没……没什么,你们先聊,我要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她怎么了?”萧缈莫名其妙地问令遥。   “我哪里知道呢?”令遥也一脸不解,却在萧缈转身去追轻璇后,弯起了嘴角。   笑意忍都忍不住了。   却说穆淳自蜀地入京的途中,果真是刺杀不断,越往京城去,刺客的功夫越厉害,到了最后,青门的高手们都只是略占上风,对方也极狡诈,竟从严无忧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可怜一路跟着穆淳的那些官员,他们虽在京中也见过不少世面,却从未见过如此险象环生的高手互斗,且太子派来的刺客一来都是冲着穆淳,与青门高手打斗时也是下了死手,他们在一旁看着都快吓呆了。   甚至有的官员起了逃跑之意,穆淳为此费了好大的口舌劝说。奚云暗笑道:“这些人明明是来押送蜀王进京的,怎的反变成了蜀王挽留他们一道回京呢?”   “什么押送?不要瞎说。”严无忧拍他的头。   “哎呦,”奚云噘着嘴,“我就开开玩笑嘛。”   这一众官员都是在京城官场中混了多年的人,自然不会猜不到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如此一来,他们倒是全都断了与太子结交的念头。他们本就不是太子.党,但其中不乏有人想要向太子靠拢,如今却觉得比起太子的阴狠,这位蜀王要和善得多,且轻轻松松就能化解太子的逼害,明显比太子更有实力,这天下最终归谁,如今还未可知。   在穆淳一路向京城行进的同时,永乐城内的残毒搜寻也终于完毕,“水生花”彻底地被清除了,当官府贴出告示时,全城一片欢腾,百姓对永乐州府和青门感恩戴德。只是永乐距离眉山略远,青门府常人也寻不到,是以众人只能去到州府门口感谢窦大人和各位官爷,令窦思儒等人应接不暇。   轻璇带着在永乐城帮忙的一众青门兄弟回到青门府,大家一路都沉闷着不说话,终于有人憋不住道:“太子这样做,是根本没将老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方湛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他是想要这毒蔓延开来,染到蜀王身上呢!若是蜀王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可就彻底安心了。”   轻璇和萧缈没有说话,心头却也是同样酝酿了滔天的怒火,大家忙碌了几日,本来很疲惫,如今松快下来,反而被这样愤懑的情绪搅得头昏脑涨。   “通过这些事,你们也看透了太子。这样的人,怎配成为一国之君?怎配受万民朝拜景仰?”轻璇握紧拳头。   “夫人,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您的选择是对的。蜀王殿下,比太子强了太多太多,若论仁心善行,两人更是不可同年而语。”   “夫人,我们知道,青门早就如同上了缰的马不能回头,可我们不后悔,曾经的老掌门、掌门,他们苦心经营青门多年,令青门势力遍及天下、无人能敌,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有一日,能赶在家国危难之前力挽狂澜吗?”   “夫人,只要能帮助蜀王殿下夺得太子之位,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轻璇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铮铮铁骨的兄弟门,默默点头:“你们不恨我就好……”   “我们只恨那罔居上位、置百姓于水火之人!”   萧缈也流下眼泪,抓着轻璇的手道:“我也是,以后你便将我当成青门人,若有我能做的,在所不辞!”   轻璇哭着哭着又笑了,叹道:“你们老掌门和掌门真的没有白教导你们。”   便是在穆淳即将入京之际,朝廷颁布了新的旨意,由内阁成员贾奉之担任新的内阁首辅。   消息传来时,穆淳已抵达豫州境内,消息被直接送入穆淳所居的驿站。   俊朗的脸上浮现薄薄的笑意:“早就猜到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哇哇 早睡的人准备休息了晚安哈哈哈   ☆、第50章      严无忧疑惑:“可为何是贾奉之,而不是项大人呢?”   “贾奉之此人,其野心之大,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别看他现在只是个内阁首辅,我看他心中所图的是有朝一日能将整个炎朝的政权、军事、财力都紧握在自己手上,做一个万人之上、连皇帝都要仰视他的人。”   严无忧心中一跳,皱眉问:“这样的人,皇帝是怎么愿意让他坐上首辅之位的?”   “必然和童高一样,是阮贵妃的主意。父皇对这个女人,终究还是不同的,加之此次我入京,本就是他权衡利弊之下触了阮贵妃的逆鳞,此时自然甘愿做些弥补,况且,你以为太子等人会眼看着项颂良成为内阁首辅吗?”   “项大人以后的处境不太妙啊。”奚云叹道。   “我会尽力帮助他,他身边一直有青门兄弟保护,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只是贾奉之的事,还要另外寻找时机。”穆淳苦笑,“他比童高更加向往权利,更加受不了诱惑,听说家中美妾成群,私下生活荒淫得很。”   “阮贵妃,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严无忧摇头。   就在此时,又有探听到的新消息传来,令众人皆有几分吃惊。   贾奉之被封为内阁首辅后,曾对阮贵妃提起,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太子为太子妃。   然而阮贵妃没有同意,贾奉之碰了个钉子。   穆淳等人都皱了眉头,这贾奉之也太过心急了。   其实他们能隐隐猜到,太子之所以一直不立正妃,是为了有朝一日地位稳固,甚至已登上帝位后,再将这个橄榄枝抛给仍未为他所用的朝廷重臣,这样便可借此一举获得最大支持力量,将反对势力彻底消除。   哪里会在此时,给一个野心勃勃的爪牙捡了便宜。   “贾奉之喜欢事事顺利的局面,此次遇到不顺之事,他定会加倍努力扭转,”穆淳交代,“以后跟他有关的事要格外留心。”   “是。”严无忧他们答应。   “想必,他与阮贵妃之间也不是无隙可循,我们不能只接住他们的招式,却没有任何还击。不仅要还击,还要击在点上。”穆淳沉声道。   轻璇回到青门府后,将一众事务交给方湛打理,自己整日整日地守在殷无念墓前。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殷无念带着薄薄责备的脸,冲她苦笑:“从前我们在一起时,都是我整日粘着你,从不见你十分留恋我,怎么如今倒爱陪着我了?”   “千帆,怪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可你是不是也有不对,都不曾将这些事告诉我。”   “千帆,你日日来,可是觉得对不起我?因为你心里有了别人?”   她想问他,他到底会不会怪她,可却终究问不出口,就算问出了口,也不敢去想象他的回答。   “我也没有很爱他,只是……有一点点动心了吧。”她没想过,第一个听她说这话的人,竟是殷无念。   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她终究是说了,心里也舒坦了不少,跟他在一起,她总是轻松自如的。   七月廿一,京中炎炎如烈火的日子,蜀王穆淳抵达京城。自长夏门通往皇城的赤景街两旁满是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的洛阳百姓,三教九流的围观者令随行官员与暗中保护的青门人紧张不已,倒是穆淳,自进城门起,一直到抵达皇城,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此时端坐于乾明宫正殿赤金龙座上的男人却带着明显的不安,他挥退了伺候的人,只留吉荣一人在侧,可他内心的煎熬,吉荣又怎会了解?   是他,让这个自己皇后和别的男人生出的孩子,以皇子之名回到京城,立于这座大殿上。   是他,命他随军前往蜀地平叛,给了他立下赫赫军功的机会。   也是他,封他为蜀王,任由他在蜀地受万民敬仰,再威风凛凛地回宫,来到他面前。   这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事,可事实就是如此,他阻挡不住那个孩子。   有太多的不确定和不安笼罩着他,他从未这么无助过,甚至恨自己为何成为了帝王,抬眼看身旁神色淡然的吉荣,他有些颤抖地问:“你说,穆淳变成了什么样子?”   吉荣牵强地笑了一下:“奴才也不知,陛下,您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皇帝在极度的忐忑不安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殿外明晃晃的光令他有些失神,便是在此时,候在殿外的小内监来禀,蜀王殿下已到了乾明宫外,等着皇帝宣他入殿觐见。   他迅速地挥挥手道:“传进来。”身怕自己再犹豫,又一直拖着不敢见他,如同两年前,他本要从北境归来的那一次。   小内监领了命快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强烈的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在绵厚的织金花毯上投下略略拉长的影子。   年轻男子抬脚迈入殿门,微低着头快步走进,皇帝眯眼看向他头顶束发的华丽金冠、浓黑整齐的发、红色的长袍和黑色对襟外褂、缓缓抬于胸前的双手……   他双手合于胸前,再轻轻推出,双膝跪地,恭敬地道:“儿臣穆淳叩见父皇,恭祝父皇福体康健、松鹤长青。”   说罢俯下身,叩首,三次。   殿内回荡着他温厚低沉的声音,皇帝想要看清他的脸,可他的头依旧是微微低着。   十分谦恭,却又大气从容。   “把头抬起来。”皇帝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吉荣眉心微皱了一下。   穆淳将脸仰起,恭恭敬敬望着他,眼中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泪光。   那一瞬间,皇帝的心如雷般震动,他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伸长了脖颈,瞪着那张年轻的脸。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较为白皙的面容带着十分的清秀,却又不羸弱,说是“龙章凤姿”绝不为过。   这张脸,完完全全地像他。   像他,却又与他不同,混合着楼临月的美艳,和那一本正经的神态。   他“腾”地一下站起,双手轻轻打颤——不过是八年时间,这个孩子已与自己相似到了这般地步,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分不清像他还是像穆昭的孩童?   穆淳敬畏的眼神中略有一丝诧异,皇帝捕捉到了,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勉力笑道:“行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   穆淳恭敬道:“回父皇,能回京面见父皇是儿臣的荣幸,儿臣不累。”   皇帝盯了他一眼,“嗤”地一笑,道:“还跪着干什么,站起来说话。”   穆淳有些惶恐,依旧跪着,沉声道:“儿臣有罪,不敢祈求父皇原谅,但儿臣想跟父皇认个错。”   “嗯?”皇帝挑眉,“你犯了何错?”   “当年,父皇厚爱儿臣,为儿臣在京中建了平王府,可儿臣少不更事,觉得父皇是不在意儿臣,将儿臣随意打发出宫,几番愚思之后,竟私自逃离王府,实在是罪不容赦!”   皇帝逐渐平静下来,盯着他并不言语。   “儿臣出了宫,离开了洛阳,在外独自漂泊,尝尽了人情冷暖,才觉出父皇对儿臣的慈爱。可那时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儿臣失踪的消息,故心中惧怕,不敢回京面见父皇。   后来儿臣机缘巧合下投入了北境大军中,两年的时间,儿臣在边关历经生死,才明白父皇坐镇山河的不易。父皇操的是天下人的心,做的是福泽万民的事,儿臣却以如此小肚鸡肠的心胸来揣度父皇,当真是罪大恶极。”   此时穆淳的泪已溢出眼眶,整个人如玉树潇然,他抿了抿唇,神色透出几分坚毅:“好在儿臣历经沙场,不再似从前那般懦弱,令将军也认出了儿臣,将儿臣在军中之事禀报了父皇,岂料父皇并未重惩儿臣,反将蜀地的重要事务一并交与儿臣打理。如此厚爱,令儿臣心中愧疚不已,今日得以面见父皇,不论父皇还恼不恼儿臣,儿臣都要向您谢罪!”   说罢重重叩首不起。   吉荣撇撇嘴,悄悄觑向皇帝,皇帝脸色十分复杂,目光牢牢定在穆淳身上。   穆淳俯首扣地,深深吸了两口气,殿中短暂的肃静令他松弛下来,然后听端坐上方的男人沉声道:“你起身,让父皇看看你。”   穆淳依言抬头,皇帝自椅中站起,绕过桌案,缓步走到穆淳跟前,弯下腰要扶他起来,穆淳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也不敢真让皇帝扶着自己,忙忙站了起来,乖乖垂首立着。   皇帝深深笑了,哪怕是这般谦恭的仪态,他的儿子做来都是带着贵气的。   他的儿子。   他和楼临月,他的皇后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 总算是进京了,以后要面对的,又要复杂许多,谢谢小天使们能看到这里。 再说一句:喜欢的请收藏哦,也欢迎评论,你们的喜欢是蠢作者的暖心剂啊!   ☆、第51章      坤玉宫。   轻柔的蝶绡软帘将暑气隔在殿外,珠帘后身穿玉色如意团花软缎长裙的女子捻着东珠碧玺十八子手串,听宫女笑意盈盈回禀说,皇帝见过蜀王后给了许多赏赐,似乎十分中意蜀王云云,绷紧的脸色徒然一松,心中一块悬起多年的大石头落了地。她缓缓伏下身子,将脸枕在臂间,贴身侍婢素茵见状轻轻一挥手,殿中两名宫女便低首退了出去,良久,素茵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   素茵蹲下身,温柔道:“如今蜀王殿下平安归来,陛下又很看重他,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娘娘怎么反倒哭了?”   皇后听了坐直身子,脸上有一丝茫然:淳儿他……他从陛下那儿出来,是不是就要来坤玉宫了?”   “是呢,娘娘,奴婢将一应物什都打点好了,就等着蜀王殿下来见娘娘了,”素茵笑道,“娘娘万不可再哭了,一会儿叫殿下看见,还以为娘娘不爱见他呢……”   “他……要来了……不,我不能就这么见他……我……”皇后神色转为不知所措,“他已经八年没见过我了,好不容易两人相见,我怎可是这般素淡随意的样子?我又要跟他说什么呢……”   她愣愣地喃喃,素茵正欲相劝,她忽然抓住素茵的手腕道:“素茵,你去帮我拦住他,就说我今日有事不能见他,你好好跟他说,莫要令他恼了我……”   穆淳是申时出的宫,侯在宫门外的苏远见他出来一愣:“王爷不是说快到戌时才会出宫吗?”   穆淳面色平静地上了马,道:“本要去看望皇后娘娘的,可皇后的侍女说她有事不便见我,改日再传我前去叙话,我便先出宫了。”   两人的马儿跑得很快,渐渐远离了皇城,苏远悄悄看了穆淳一眼,见他眼底似有一丝失落,心想,做为一个对皇位有渴求的皇子,皇后对他而言必然是可以互相倚靠的人,可似乎皇后并没有与自家王爷联手的意思,也难怪王爷会失落了。   苏远想要开口安慰穆淳两句,却听穆淳问道:“左辛最近在做什么?”   苏远一愣,道:“依旧没有听到他要重新做官的消息,整日流连茶楼酒肆,吟诗作赋受足了读书人仰慕,听闻有好几个大官都跟他有来往了。”   “都是些文官吧。”穆淳笑。   “武官他也不放在眼里的,况且自从打油诗一事后,太子与蓟崇得了皇上忌惮,倒也乖觉许多,连着京中的武将也都安分了。”苏远眨眼,“不过也有几位性子好的将军爱与他来往的。”   穆淳双手摩挲着缰绳,笑道:“他倒是过得不错,此前还极不愿意进京的。”   此次皇帝未设宴为穆淳接风,京中一众官员便也不便摆酒宴请他,是以穆淳得以回府清净片刻。   新的蜀王府坐落在官宅区内,乃是由从前的平王府修缮而成。当年皇帝下令为穆淳封王建府时,担心朝野妄议,便将府邸修得大了些,以显对幼子的关照。如今穆淳有了功勋建树重新归来,这府宅的规格大小竟然依旧合适,加上离皇宫近,位置是一等一的好,皇帝日前便命人对平王府进行了一番修缮,让穆淳再搬进去。   只是如今,再也没有那满府奴才来监视他了,府中景致也好了许多。   穆淳入府前,随他同来京城的王府管事、护卫随从、仆役下人等一干人已入府准备,他回府时,一应事务已安顿好,众人见到他皆行礼问安。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府邸,那些面带温和笑意、举止恭敬的,却是陪他一路行来、最令他安心的人。   穆淳眼眶有些湿润了,他笑着问每个人是否习惯,告诉他们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最后由着他们去忙,自己往府邸深处走去。   绕过波光粼粼的池水,行过蜿蜒曲折的廊桥,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终于来到后院的那株大树下。   原来这棵树还在。   “王爷,这棵树对你来说很特别么?”唐犁和苏远一直跟着他,苏远看他出神,忍不住开口问。   “嗯,很特别,”穆淳笑道,“曾经有个人从这树上窜下来,吓我一大跳。”   唐犁与苏远面面相觑。   夕阳不断西沉,待到最后一丝红艳霞光落尽,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皇后立在殿前的大院中,望着天边那朵若隐若现的云,风起,吹动杏色家常寝衣的宽大袖口,有风鼓进身体,她打了个寒颤,转身想要进屋。   门外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皇后一怔忡,恍惚着回头,便见皇帝进了宫门。他身着青绿色圆领袍服,与她一样是随意家常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日里精神许多。   他已经很久没进过她的宫了,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多久。可看他今日略显愉悦的表情,便知他此次来与穆淳有关。   皇后也难得地含了温柔的笑,躬身行礼,迎皇帝入殿,吉荣及另两名内侍在殿门口止住了脚步,坤玉宫的宫女也只有素茵跟了进去伺候。   “听闻你今日免了穆淳的面见?”皇帝似随口问道。   “是,臣妾……很想见他,但却不知如何面对他。”   “为何?”皇帝奇怪地转身。   皇后不言,皇帝却有些尴尬地猜到了原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有些忐忑地问:“穆淳……他还好吗?”   皇帝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皇后,眼前的女子虽已年近四十,却因多年来保养得宜,且并未过于操劳,显得格外年轻气润,眉眼脸庞如杏花含露,皇帝晃神之间竟觉得,她与初初嫁给他时并无不同。   不同的反倒是他。   也许,犯错的、过分的,也一直是他。   “这孩子很好,”皇帝微笑,“懂礼数,知进退,看着也十分俊朗。令朕惊讶的是,当年朕令他小小年纪离宫,他竟全然不怪朕。”   “真的么?”皇后抬头,眼中满满的不确定。   “真的,你看你……”皇帝叹口气,“怪朕的人,一直是你。”   皇后牢牢望着他,眼中有点点泪光。   皇帝有些心慌,顾不得他们夫妻这么多年无交集,搂过她的肩轻声安慰:“穆淳这孩子,朕十分喜欢,如今看着,样样都好。你知道吗?朕觉得,他长得和朕一模一样。”   皇后立时顿住。   她维持着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姿势,一动未动,时间仿佛静止了。   皇帝有些惊慌:“他像朕有什么不好吗?临月,朕相信了,相信了他是朕的孩子,他与穆昭一点关系都没有!临月,你说话啊……”   皇后闭上了眼。   “临月!”   “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临月……”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穆昭什么也没有!”皇后转头看向他,咬牙切齿道,“陛下,为何臣妾无论说多少遍,你就是不信,非要等到穆淳站到你面前,你才相信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呢!”   “当年的情况,换做是谁,心中都会有疑影的!临月,朕知道错了,不该随意疑你,可你知道吗,穆淳是咱们的儿子,是朕的嫡子,他曾在北境立下战功,又在蜀地受到万民拥戴,还替朕收复了大理,有这样的儿子,朕多么自豪啊!”   皇后听了这些,原本愤怒的脸也不由得变柔和了。   “朕要让他留在京中,让他进六部,为朕分忧,朕相信他能做得好!临月,你能不能笑一笑,朕想看你笑,朕已经很多年没见你笑过了。”皇帝带着乞求。   皇后垂下头,脖颈弯成优美的弧度,如同泣雨的梨枝,蔓延着无尽的伤感。   “臣妾知道,陛下是君,为君者,高处不胜寒,有很多痛苦,臣妾是不懂的。   当年臣妾的确曾在闺中倾慕过宣王,可那是嫁与陛下以前的事了。陛下,您知道吗,臣妾自幼便知,将来是要嫁入皇家的。那时炎朝还未立,臣妾的父兄跟随先帝南北征战,看着他们渐渐积累了功勋,臣妾便知晓,日后一定会嫁与一个极尊贵的男子。   自从嫁给陛下,臣妾的心就没有一日离开过陛下。当年宣王问过臣妾,要不要与他一同离去,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可臣妾知道,臣妾自己的日子,便是留在陛下身边,为了陛下,为了楼家,为了大炎,陪着陛下一起,站在世间的至高点,俯瞰最美的风景。   臣妾没有想过离去,可臣妾也没想到,与陛下的深情不过一日,便跌入了万劫不复。陛下,您还记得婉妃去世的时候吗?淳儿哭得那样伤心,臣妾苦苦求您,将他接来臣妾身边,哪怕是不告诉他他的身世,可陛下却听了阮贵妃的话,将淳儿赶出了宫……”   “朕没有听软贵妃的话!”皇帝慌张地解释,“阮贵妃说,让朕给穆淳一块封地,让他去当个藩王,朕没有答应,只是在京城建了一座平王府让他搬出去而已!朕知道,若让他小小年纪迁去封地,你会疯的!”   “可陛下并不是怜他年幼,而是忌惮他!您怕他心怀怨恨,在封地培植势力,将来揭竿造反!陛下,您忌惮您这个孩子,您觉得他是宣王所出,是要抢皇位的,所以您要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是不是?”   皇帝悻悻不说话,皇后本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止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一章该断在哪里有没有? 现在快九点了…… 听说九点是走出喧嚣恢复寂静的时刻,到底是不是呢?   ☆、第52章      “陛下,很多事都已过去,臣妾说这些只是想让您明白,臣妾和淳儿都不曾有过异心,若是您可以放下心中的戒备和怀疑,我们三个人,本都可以过得很好的。”   皇帝抬眼,深深凝视她。   “臣妾在宫中,也算不得不好,可是……到底苦了穆淳这个孩子。”皇后凄然,“若是陛下觉得亏欠臣妾,不如以后对淳儿和善些,如何?”   皇帝道:“那是自然的,就算你不说,朕也会待他很好。他与太子一样,都是朕的儿子,朕为何要刁难于他?”   皇后笑了,哪怕有再多委屈,再多不甘,如今穆淳回来,一切便都可以忍耐了。   她哪会不知,穆淳想要做什么。无论穆淳想要做什么,她都可以无条件帮他,哪怕他根本不认她这个母亲。   皇后苦涩的笑容中带着温婉,皇帝越看越心怜,再靠近些,竟止不住地心悸。   一直如泥胎木偶般立在侧旁的素茵悄悄退下,朝门外候着的吉荣等人使了个眼色。   这一夜,是皇后楼临月与皇帝穆猷新婚之夜后,时隔许多年,第一次歇在一起。   也是宫史记录下皇帝登基十九载以来,第一次宿在坤玉宫中。   第二日,皇后宣见蜀王。   金碧辉煌、朱墙琉瓦的皇城中,多的是不见天日的秘密。无数看不见的消息纽带在无形地交错着,往往昨日还只有少数几人知晓的事,今日便能传到各宫各院,甚至整个京城。就如同昨日蜀王求见皇后,却被婉拒在坤玉宫门外的事,早已随着夜色弥漫洛阳城。   就在知情人或嘲讽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传述中,穆淳已身着亲王服制规规矩矩前往坤玉宫,皇后楼临月在那里等着他。   穿过风华巷,早有宫女立在瑰丽庄严的坤玉宫门口等候,进入宫门,眼前是朗阔的一片前院,院子周围栽满各类珍奇树木。院角正盛开着一大丛栀子花,在这缤纷馥郁的皇城中,肆意绽放着清新脱俗的美。   穆淳步履沉稳地穿过前院,走向正前方那座殿宇,清晨的空气清凉舒适,殿中亦是不拉帘、不置冰也无丝毫暑气,身着香色裙衫的女子静静端坐着,裙上大朵大朵的月白色纹花如同自然盛放一般,整个人温润清雅,唯有朝云髻上的流金九头凤钗彰显着尊贵威仪。   他上前,依礼叩拜,随后垂首低眉跪在殿中央。   皇后静默不语,空气似乎凝滞了。跟随穆淳进来的素茵轻轻一咳,才听皇后颤声道:“起来。”   穆淳眉心一动,略略抬头看了她一眼,口中道:“谢母后。”随后立起身。   皇后见他仍伫立在原地,想要命他上前,却又想他恐怕是不知自己身世的,如此贸然,会吓着他。   她望着穆淳,嘴角弯起,心叹这哪里是像皇帝啊,分明是像她。   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已然长成,就这样轩轩然站立于她眼前,眉目如画,身姿颀长,再细细看他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唇,她的笑容更盛,眼角蜿蜒出一道极细的纹,一时间竟也忘了要说些什么,只笑眼看着。   穆淳偷偷抬眼,见了她的样子,心中像吞了酸枣一般,有泪自眼角滑落,皇后睫羽一跳,着了慌,竟站了起来。   “淳儿,你……你是不是怪母后……”她手足无措地问。   穆淳一愣,摇摇头。   “皇后娘娘……”素茵上前扶住她。   皇后看她一眼,强自压下情绪,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看蜀王殿下有不悦之色,以为你是怪我昨日对你拒而不见。”   穆淳忙道:“儿臣绝无此意!只是太久没见母后,今日一见,母后依旧如记忆中一般,儿臣一时感慨而已。”   皇后定定看着他:“真的么,淳儿,你真的……会想念母后?”   不过一会儿,方才端庄清雅的皇后便已憔悴狼狈了那么多,穆淳看在眼中,竟有些心乱。他是皇帝嫡子,是皇后唯一所出,本应该尊贵无比,却自幼与婉妃一同深陷在孤苦无依中,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是他的父皇,可到底,也与他的母后有关。   眼前这个女子,他幼时是没有太接触过的,可如今再一见,竟对他如此亲昵了,从前的她,到底有没有为了他跟皇帝抗争过?   不管有没有,她到底是不曾疼爱过他的,虽然她也无奈痛苦。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有了一种十分执拗、近乎苛责的不满。   如此,脸色便微冷了几分。   “淳儿,母后知道,你选择回京,是经历了一番挣扎的,”皇后苦笑,摇头似自言自语,“你的心思母后都知道,你想要什么母后也知道。   无论你想得到什么,母后都愿意帮你,真的。”   穆淳平静道:“儿臣并不求什么,只想入朝为父皇分忧,为大炎出力,母后与儿臣皆有自己的份内之事,儿臣不敢劳烦母后。”   皇后面上闪过焦急:“你不要急于拒绝……母后愿意帮你,不是因为阮贵妃与太子。有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刻意压下急迫的表情,又试图解释她对穆淳那难以被理解的关心。她明明那么想与穆淳相认,却还是不敢操之过急。   这般复杂纠结,令她的脸色十分不自然,见穆淳沉默看着她,她只得继续笑着,眼底有深深的悲戚。   穆淳终究不忍心,道:“今日说了这么多话,母后许是累了,不如儿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皇后急忙道:“没关系,母后不累,况且也没有嫔妃晨昏定省……”   “母后,”穆淳换上温和笑意,“儿臣说会来,就一定会再来。只是若儿臣日后太常来,母后不要嫌烦就好。”   窗外的蝉鸣一阵一阵,轻璇常日缩在青门府内闭门不出,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被传来,穆淳进京了,她知道,但进京后究竟如何,却还未有消息,到底是女儿家,容易不安,又兼屋外烈日炎炎,强烈炫目的光自窗棂透进,使得她格外焦躁。   门再次被扣响,她打起精神道:“进来。”   令遥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她正襟危坐的样子,一副掌门气派。   他“噗”地一笑,轻璇立即拧起了眉:“令将军?”   语气平淡,心却在“咚咚”打鼓。   令遥笑意盈盈看着她不语,轻璇蝉衣下的手握紧,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躲开他的笑容,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令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会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入京?”   轻璇摇摇头:“还早,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我留在这等消息。若是穆淳有需要,我还可以通过窦大人他们帮到他。”   令遥略一沉思,道:“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蜀王入京已两日,若是陛下看重他,很快就会给他安排职务,你在这也帮不到什么。”   他沉吟片刻,又看向轻璇:“不如你早些过去,在京城等消息。你们青门的消息传得再快,从京城到蜀地也要一两天,京城城内可就不一样了,有事咱们都可以第一时间商量,你说呢?”   “可是我跟穆淳说了,等他那边安定下来我再过去,不然万一被人认出来也不好,毕竟如今京城认识我的人也很多,比如那些将军……”轻璇不知令遥为何问及她回京的事,面对他,她始终有些慌张。   “蜀地离洛阳遥远,待你到洛阳,穆淳早就安定下来了,难道你还不信他?”令遥笑一笑,不自觉地挠着头,“这边水毒的事已经处理好,我也该要回京了,就想问你,是不是要一起……”   轻璇一惊,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想说不用,但看着令遥就是说不出口。   于是就张着嘴停顿在哪里,模样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就在此时门再次被扣响,轻璇的表情一瞬间恢复如常。   “进来。”   萧缈浅笑着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方湛。   “令大哥,你也在啊?”萧缈有点惊讶。   “刚好,本来也想一会儿去看看你的。”令遥笑道,“你们这是刚回来?”   “我和方湛今日去了趟岷江下游,到各河道口检查过水质,现在能确定,‘水生花’的影响全被消除了。”萧缈开心地舒口气。   “如此甚好,”轻璇皱眉,“太子做的事,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向他讨回来。”   说起太子,萧缈也是气极:“靠伤人获利的事,我不论遇见多少次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在江河流域中投毒!太子,他是太子啊!本当为万民表率,视万民如子,可他仅仅是为了阻止穆淳的脚步……”   萧缈的眼神忽然灰暗下来:“一想到穆淳如今,是要与这样的人相搏,我便揪心得很,轻璇……”   她上前,拉住轻璇的袖子:“你带我一起去京城嘛……”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3章      轻璇有一瞬间的不忍,可马上又硬了心肠道:“我答应过穆淳,不能让你冒险,再说了,京城那样复杂,难免不会有人察觉你与穆淳的关系,继而利用你要挟他,那样的事,你也不想发生的吧?”   萧缈撅着嘴:“可你也要去啊!要是别人拿你要挟他,他一样会为难不是么?你都去了为什么不带我去?”又粘上来,不顾边上还有两个人,一味赖着轻璇。   “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轻璇睨她一眼。   萧缈乖乖闭了嘴。   “你这么貌美的姑娘,一定是显眼夺目的,你就不怕因为你的惹人注目,乱了我们的计划?”轻璇叹道,“我已让人给萧大侠送了信,说你不日就会回扬州,我们青门的人口风都紧,外人不会知道你和穆淳的关系,你在扬州是安全的。”   萧缈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都泛白了。   良久,她才低低道:“原本我就是听说他被袭击,执意要来看看他,不曾想还能认识你,甚至在青门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回去跟爹说,他定会羡慕我呢。”   她抬头看着轻璇,认真道:“而且,我也没有想到,穆淳一直都那么念着我。我已经知足了,你们需要我安全无虞,那我就回去,安安静静待在家中。   可你到了京城一定要替我告诉穆淳,我会一直等他,等他给我一个结果。”   轻璇的手一颤,心中的感觉如同水浪漫过河滩,这明明穆淳听了才会感到幸福无比的话,却让她也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呢?也许是她和穆淳之间有双生子一般的同悲同喜,又或者……   她看向令遥。   令遥也正在看她,眼中有温柔的光芒,像极了夜里房中温暖的灯。   她忽然好踏实,觉得前路再怎么艰难,也不可怕了。   “方湛,你去收拾收拾,明日送萧缈回扬州。”   “我?”方湛张大嘴,“我不是还要与你同去京城吗?”   “我想你去了扬州,顺便替我拜访一下萧大侠。”轻璇道,“提一提穆淳与萧缈的事,此事除了你,我不知道交给谁才合适。”   萧缈红了脸:“跟他提做什么?他又不会逼我嫁人……”   “你懂什么?”轻璇附在她耳边小声道,“穆淳没办法给你爹准信,可我这个做妹妹的却能替他预定你呢……好歹我也是公主兼青门掌门夫人,我的面子你爹会买的,也让他知道,穆淳和我对你都是诚心诚意。”   萧缈饶是个江湖女子,此时也有些臊了,说了句谢谢便告退出了门。   “千帆,我去扬州,那谁陪你去京城呢?”   轻璇朝令遥一扬头:“我和令将军一道回京,他刚巧也要回去了。”   方湛看向令遥,令遥本低头笑着,闻言抬头对方湛道:“你便去吧,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掌门夫人的。”   轻璇见方湛讶异,跟他说了自己打算提前进京的事,末了道:“相关的事我会安排好,你安心去扬州就是。”   方湛看了看他俩,似乎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对轻璇道:“你既然决定了,我听你的便是。”又对令遥躬身行礼:“千帆就交给你了,你也知道,我们认识多年,哪怕她武功再高,我也还是对她不放心。”   令遥听了,竟也极郑重地抱拳回礼:“方兄放心,我定不负所托,将她平安护送到京城。”   七月廿三,皇帝颁下御旨,蜀王穆淳正式入职户部。   户部在历朝历代都是个极为机要的部门,虽与炎朝最重要的军力武力关系不大,其中多是文人,却掌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等重大事宜,可以说是掌控朝廷财政收入和分配最重要的要害机关。若是掌控了户部,就基本可以说是掐住了整个帝国的咽喉。   然而,炎朝武人当道,虽近来有所缓解,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不是皇帝生个气发个火,问题就会解决的,实际上,不少身居高位的朝廷要员,早就被拥有军队力量的武官给掌控了。   拿户部左侍郎禹春茂来说。   其实穆淳不必深入户部内部,就已通过青门传来的各类消息知晓了很多事:比如,禹春茂利用职务之便,给不少私下交好的官员及其亲眷分得更多田地,却未登记造册,并通过暗箱操作为其减免赋税。   比如,若是有军中之人与哪个商家有了纠纷或过节,只要能辗转求到禹春茂这里,他总有办法使这商家的生意做不下去,时间长了,京中之人都道当兵的有后台,得罪不得,小老百姓们更是遇到官兵蛮横行事能忍就忍。   又比如,禹春茂通过户部下设各地的清吏司与当地官员联系勾结,将田地、赋税之事做成买卖,欺上瞒下,谋图私利。令穆淳记忆深刻的是,梁州有一个知府名叫田文造,靠着与禹春茂合谋发了大财,当地百姓皆知田文造发的是不义之财,也知道他在京中有人,只不知这人是谁。坏事做多了,自然有人惦记,轻璇在认识殷无念之前,就曾与旧搭档方湛、飞雪、项子珩一起劫过田府的镖车。只是当时他们并无青门的通天手段,一行人糊里糊涂地搞错了镖队,错劫了梁州巫云山庄的镖,当时押镖的人恰好是巫云山庄少庄主巫祺远,手下也都是高手,轻璇他们全然不是对手。待他们发觉只是一场误会后,反倒不打不相识地交了朋友,甚至最后连飞雪都被巫祺远拐去当了巫云山庄少夫人。撇去禹春茂和田文造的可憎之举不言,这场阴差阳错的偶遇倒是一段有意思的往事。   穆淳想起轻璇给自己说这段故事时的笑脸,不禁也露出了浅笑,刚巧户部尚书秦故正将他引至户部办公府的正殿大堂内,一众官员向他行礼,为首的便是笑意盈盈的禹春茂,穆淳的这个浅笑恰到时机地浮在脸上,算是回应了他。   穆淳转身对秦故行一礼:“秦大人,我只是来户部做个小小主事,按官级来说,列为大人都在我之上。方才我们初见,你们对我这个蜀王行礼也无不可,可日后你们是我上级,万不可再如此颠倒了。”   秦故深深看了穆淳一眼,觉得他并不是在客套,于是笑道:“罢了,我与两位侍郎大人便免了,其余人可不敢当真如对待下级一般对待你这堂堂亲王。日后,你在户部随意些,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便是。”   穆淳点头,秦故又交代了一些穆淳平日该做的事务便离开了,待走到自己办公房门口,却见穆淳又跟了过来。   秦故知晓他是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便将穆淳引进来,客气地问道:“蜀王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穆淳郑重一拜,恳切道:“下官不才,初入官场,什么也不懂,身怕自己做错什么事。父皇跟我交代了,若有不懂之事只管请教秦大人。下官想,与其遇到不懂之事再来求问秦大人,不如秦大人方便之时将我带在身边,权当给您做个帮手,我也好时时向您讨教,您说呢?”   秦故一震,仔细打量了穆淳一番,见他态度谦卑有礼,不禁在心中暗惊:“此人处处胜于太子,恐怕朝廷即将有变。”   其实穆淳在得知自己进户部的那一刻,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他早就知晓,秦故身居户部尚书之位五年之久,早就将这田粮财税一类事务摸得门清,此人在能力上无人能敌,却是个油滑无比、爱和稀泥的人,他不依附于太子,却也不与太子做对,对太子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也不会完全纵容那些打着太子名号吞地敛财的小人物。   反正太子也不会为了几个小篓篓来为难他堂堂户部尚书。   穆淳有时觉得秦故此人挺高明的,可他的高明斗不了贪官巨恶,救不了天下苍生。穆淳在户部的事不多,更多时候是跟在秦故身旁,秦故待他温和有礼,却并无巴结之态,穆淳明白他心内所想,于是除却谈论公事以外,并不与秦故多加闲谈,不显亲昵,十分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什么话想说~   ☆、第54章      蜀地,永乐城。   自萧缈与方湛走后,蜀地的天气一日日凉爽下来,轻璇在青门府窝得快发霉,终于愿意时常出门溜达,而令遥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美其名曰“确保她的安全”。   两人坐在酒楼二楼,边喝茶边望着窗外的景致,与他们的窗户遥遥相对的,是在另一家酒楼喝茶的人。   令遥不禁感慨:“刚来蜀地时那个贫瘠的样子,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轻璇抬眼冷声道:“所以说,一个官员的政绩从不是他给朝廷缴了几万石粮,几百绢布,而是看他上任后,这个地方的生机和繁华,有些东西,是搜刮不来的。”   “我怎么感觉自己欠了你几万石粮,几百绢布?”令遥有些委屈地看她,“这么凶。”   轻璇“哼”一声,道:“自从你去岁在大理,跟我说了那些奇怪的话以后,我就一直觉得怪怪的。”   心里一直打鼓,不如将话说明白。她这一年来,有多少个夜晚,都因为想到令遥而辗转反侧,直到最近时常见到他,又对自己先前斩钉截铁说过的话摇摆不定了。   于是近来的夜晚,她更加恐慌,常常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早上起来眼眶发青,白日待在府中昏昏欲睡……   在这样可怕的循环中,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最终立场:不能再被这个人迷惑,她一辈子都是殷无念的人,她甘愿在青门府门口立个牌坊,未来江湖风雨,独自承担。   令遥一愣,见她眼中并无犹豫困惑之意,知道不宜强求,抬手叫了声小二,对轻璇笑道:“怪怪的是因为你饿了,咱们点几个菜。”   说罢顺手点了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和水煮鱼,又让小二重新沏来一壶茶。   小二吆喝着离开后,令遥苦笑道:“你知道吗,其实你不管走到哪儿都带着公主气息,哪怕到了蜀地,我都有种仰你鼻息的感觉。”   一句话逗得轻璇一乐,先前的紧张烟消云散了,没错,既然要当贞洁妇,那就该对所有男人一视同仁,专防着他一个,那是心里有鬼。   她轻松下来,悠哉悠哉喝着茶,然后两人其乐融融吃了顿饭。   心似乎就真的沉静下来了。   几日过去,穆淳对户部之事已然明晰了许多。他日日跟着秦故,跟他学了很多手段,秦故与他,只谈公务不言政治,而需要秦故亲自经手的,除却各项规制立定、田地税赋用量的审核、经费统筹,便是各项财政审查。   户部查案,通常不是由皇帝下令调查,而是通过内部日常核查发现钱银或物品数量上的漏洞,进行深入追查,最后将查得结果禀报内阁和皇帝。哪怕秦故不会样样事务都对穆淳言明,穆淳也发现了秦故的查案之法:大官不查、小官和百姓严查。   穆淳啼笑皆非,不禁又想到了秦故对太子不投靠、不做对、睁只眼闭只眼,又不肯饶恕他手下猖獗的矛盾做法。   看似矛盾,其实摆明了态度,撇清了干系,典型的老油子。   穆淳每每在他处理要事时都悄悄觑着他的表情,从他的细微神色中猜测他此刻心中所想。   久而久之他得出一个结论——秦故手中文武百官贪赃枉法的证据比比皆是,哪怕是他平日里轻易饶恕的那些人,若真有一天站在对立面,他必能拿出置对方于不利之地的证据。   正当他心生暗计之时,皇帝传他入宫了。   穆淳入户部任职还没几天,这是除却进京那日皇帝第一次传唤他,他穿戴整齐后骑马到宫门,将马交给唐犁牵着,自己快步入了宫,行至皇帝日常起居的乾明宫前,远远看见吉荣已候立在正殿外,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衣冠,再抬眼时便看清了吉荣复杂的脸色。   吉荣挤出一脸笑,躬身为他引路:“蜀王请。”   进殿两步,他见吉荣又退了出去,心中明白皇帝要跟他说的必是重要的事,于是换了恭敬之色上前,向座上身穿绛色龙袍的人行跪拜礼,口中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早已闻得他在户部随着秦故做事,心中很是欣慰,见他跪着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穆淳依言起身,神情仰慕地望着皇帝,皇帝见了越发高兴,问了在京城习不习惯、对蜀王府的修缮可还满意以及在户部随秦故学习得如何,穆淳一一答了,皇帝唇角的笑意愈盛。   闲聊了片刻,皇帝忽然问:“淳儿,你可知今年京中的打油诗一事?”   穆淳心头一紧,面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道:“有所耳闻,听闻这些诗词内容直指军中武将,甚至还有冒犯天威之语?”   皇帝眉头紧皱:“你在蜀地都有耳闻了,那这诗流传得也忒广了!”   穆淳忙道:“倒不是,是有入京的百姓回蜀地说起,儿臣才知晓的。”   皇帝这才松了眉头笑了:“我儿在蜀地深受爱戴,父皇很欣慰。”   穆淳望着他因多年纵饮纵欲变得有些虚弱的脸色,关切地问:“父皇可是有需要儿臣效劳之事?”   皇帝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么多年对穆淳的冷漠,到底没有让他对自己失了敬爱,他的小儿子,还是很关心他的。   “有一事,”皇帝漫声开口,“牵涉太复杂,其他人来做不合适,朕想交给你来办。”   穆淳回府后,苏远来告诉他:“左公子来了。”   “没被人看见吗?”   “没有,青门的高手跟着,躲开了王府附近的眼线,现在人在您书房。”   穆淳摘下冠帽往书房走去,推开门,原本垂首坐在一旁无聊摆弄自己手指的人转过头来看向他,皎皎如月的脸上透出笑意,入京几月,他脸上比从前多了几分刚毅之色,看来京城确实带给了他些许不适,不如蜀地物华天宝的环境令他自在。   穆淳走近,左辛望着他傻笑了一会儿,忽然又躬身,乌发自雪白的衣衫上滑落,无比正经地冒出一句:“草民参见蜀王。”   穆淳挑眉:“既是草民,行礼怎的这般草率,跪也不跪?”   左辛微窘,瞪他一眼:“你怎么变得跟轻璇一样了?”   穆淳笑了起来:“我们本就是同日所生,与双生兄妹有何区别?”   于是两人言笑晏晏坐下,谈了些别后发生的事,语气十分随和。   “你是说,皇帝让你去查京城流传诗歌的幕后指使?”左辛挑眉。   “是啊,我心中本已有了打算,可他这么一指派,我便将先前的计划推翻了,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嗯……”左辛想了想,“他让你查这些,说明他已不再提防你,将你认作亲生儿子了。如今他信任你,这件让他寝食不安的事自然是交给你查最好。你在京城根基不深,做起事来也不用避忌谁,换个人做的话,谁知道他是好是坏,又会不会借机攀咬,或者嫁祸于人呢?”   “唔,可能是,”穆淳回忆起皇帝的样子,“他从前的模样,在我脑海中本已模糊了,可不知怎的,过了几年再见到他,倒让我记起他从前的样子,十分清楚。   不得不说,我是像他的,虽然我也像母后,可与母后只是神似,至于五官脸廓,却是像极父皇的。”   左辛笑言:“那是好事啊,咱们从前做了那么多,除了为你提高威望,便是想要为你在你父皇心中搏一个重要地位了。如今他既喜欢你、相信你,日后你做事便会事半功倍,省去许多麻烦。”   穆淳侧首看他:“你呢?还是不想做官?”   “项大人也提议让我进入官场,说我有了职务更方便帮你,”左辛柔柔脸,“可我拒绝了,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身份自由,言行才自由。若一言一行都受限制,还怎么最大程度帮到你呢?”   穆淳大笑:“你啊你啊,到底是受不得拘束。”   初秋暖阳照得窗棂明晃晃。穆淳喜爱极了这样的光景,他,左辛,轻璇与令遥,还有所有站在他身后的人,都不爱争斗,也不爱伤害无辜。既然夺.权无需血雨腥风,那么他惟愿此后的京城岁月如同这初秋安静的阳光,哪怕内里暗流汹涌,在外人看来也要风平浪静。   这恐怕就是他与父皇的不同吧。   令遥背着行囊来青门府时,轻璇正在听帮中人汇报帮务。   轻璇正入神,忽见一个长长的影子随着殿门外的阳光斜斜映照进来,极其修长挺拔。   其余人也感觉到,都回过身望去,秋日清晨的熹微阳光下,那年轻俊逸的男子便那样安静立着,众人纷纷热情招呼:“令将军来啦!快进快进!”   轻璇抽动着唇角想,我这个代任掌门还在这里,你们倒自顾自准了他进来听帮务。   令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看你们好像在讨论帮务,我先到东厅去等吧,一会儿再找你们聊。”   一个长满络腮胡的长老级人物忙上前拉他:“我们的帮务,令将军有什么听不得的?”他将令遥按在椅子上坐好,“你就哪也别去,在这听着,一会儿我们也省得去东厅寻你。”   其余人都笑着称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连个皱眉头的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周末过得如何呢?   ☆、第55章      “夫人,方才的事,如何处置是好?还请您示下。”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转向轻璇,欲要继续方才的话题。   “就按你说的办吧。”轻璇无奈地扣一扣桌案,这么重要的事,他们都越过她擅自决定了,一件小事还需要她来拍板么?   整个殿内唯有令遥看着她若有所思。   议事完毕后,众人亲亲热热拉着令遥一道离去了,轻璇隐约听到他们边走边问令遥为什么带着行囊,令遥好像是说准备回京了,来青门等掌门夫人一路入京。   她伏于案上,心思恍恍惚惚,上次才沉寂下来的心,如今又在隐隐打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黄昏时分,轻璇来到殷无念的墓前,想要与他告别。   远远便望见殷无念墓前一个灰色长衫的背影席地而坐,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的话语停止了,转过头来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轻璇有些诧异地看着令遥。   “一直很遗憾,不曾与殷掌门相识,”令遥轻轻开口,“想来看看他。”   轻璇一时有些伤感,无言以对,只静静拎着一篮子纸钱在墓前跪下,从怀中拿出火折,将一片纸钱点燃。   令遥轻声道:“殷兄,轻璇还有话跟你说,我便不打扰了,日后若我再来眉山,一定还来看你。”   说罢起身,对轻璇略一点头,转身离去,轻璇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去望,男子衣袂飘飘,迎着和暖的微风越行越远。   云蒸霞蔚的洛阳皇城内。   气势虚浮的帝王带着几分讶异看着立于堂下的年轻男子。   “你是说将诗中所述之事一并严查?”   “是,”穆淳颔首,“诗中所言之事,样样直指我大炎军队,作诗者甚至臆测军中施暴欺民之人有皇室在背后撑腰。儿臣猜测,恐怕确有军中之人目无法纪、祸乱安治,甚至扬言朝廷对军队无控制之权。想要抓到作诗造谣之人,消除民间对朝廷、对父皇的不当看法,一定要先止住军中这股不正之风,这样才便于咱们理所应当地将那传播诗歌之人正.法。”   他抬头,见端坐上方的人沉默不语。   “父皇,很多事儿臣都有耳闻,”穆淳跪下,“当真不能再让他们为所欲为,败坏父皇的名声了。”   皇帝的眼神一动,望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年轻男子,面部有一丝细微的颤抖。他平静下心,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有这般心思实属难得,也罢,就按你所说,再查细些吧!”   穆淳在乾明宫中用过晚膳,出宫时夜幕已覆盖了整个京城,他翻身上马,望着眼前笔直的马道,唇角不可抑制地扬起浅浅弧度。   八月五日,轻璇与令遥启程上路。   轻璇料定自己入京后是要女扮男装的,而此次随令遥一路同行,难免引人注目。未免日后被人识破身份,轻璇决定这一路不扮男装。   令遥抿嘴一笑,想到两人一路行去,若如平常一般打扮,似乎太过招摇,于是决定穿得寒酸些。   上路时,轻璇作普通民妇装扮,一身白布裙,腰间缠着简单的布条,裙摆很厚,盖住布鞋和纤细的脚腕。令遥则依旧是一袭灰袍,只是这身比之前那身旧了很多,腰间同样缠着布条,两人站在一处,倒显得是一对夫妇一般。   天未亮,两人便骑着马出了青门府,行过那片树林时,轻璇笑:“穿成这样骑马,似乎还是头一次。”   “你从前出门都是男装?”令遥有些惊讶。   “行走江湖,女子容易被欺负,”轻璇舔了舔嘴唇,“就算被人看出是女子,身着男装到底显得强劲些,行动也方便。”   令遥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轻璇奇怪地问。   “你入京后,还打算跟在蜀地时一样,穿身男子衣装就算易容了?”令遥皱眉。   “不然怎么办?”轻璇诧异。   “京中之人可不像永乐城的人一样好糊弄,看你女扮男装,便道你有几分来历,不敢跟你叫板。京中富家女子很多,有不少都爱扮男装出门,所以你不管着男装还是女装,只要不出手露出功夫来,人家都当你是个弱弱的小娘子,没人拿你当男儿对待的。”   轻璇一愣,有些无措。   “所以,你不打算学一学易容吗?”令遥扬眉。   “易容……”轻璇有点排斥,令遥看出来了,她当真不喜欢改变自己的容貌。   和那些将自己浓妆艳抹,打扮得娇花照水的女子相比,她真是真实太多。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心道,遇见你之后,我早就不懂得欣赏她们了。   轻璇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呆呆不知望着何处。   令遥回过神来,见她良久不说话,道:“我知道你不想易容,也嫌麻烦,但这是很必要的。你若是个男子,便少了许多人关注你,行事会方便许多。”   “可我并不想太低调,”轻璇道,“成为一个显眼的人,才能更大程度地帮到穆淳。”   “像左辛一样?”   “像左辛一样,又与左辛不同。”   令遥眉头皱得更深。   “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了一个阔别很久的人。”轻璇脸上浮现笑意。   前边的树林茂密起来,轻璇走神,手中的缰绳松了好大一截,那马儿自顾自绕过一颗颗树,歪歪扭扭地向前走。   “喂!”令遥跳下马,牵过轻璇手中的缰绳,“快要见到左辛了也不用这么激动吧,马都不管了。”   轻璇一愣,看见他脸上难以掩饰的不满,下意识地忙着解释:“我说的人不是左辛!”   “那是谁?”   “之前跟你提起过的。”   “谁?”   “在云岗镇,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令遥心中一凛:“你是说……”   轻璇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让你见见青鸾的,可她早已不在了。”   “你要去见阑歌?”   “是,阑歌在风月场里历经半生,该会的都会,且她入青门已有几年,易容之事难不倒她。   左右我们也要路过长临城,倒时我去看看她,顺便让她教我易容术。”   “你又要去青楼了?”令遥将马拉停。   “令将军,你管得有点宽了。”轻璇坐在雄壮的马背上,盈盈身躯不堪一握,面目却和善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已不再是当年云岗镇莳花馆内的那个小姑娘了。”   令遥嘴唇动了动。   “令将军,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可以随身保护我呀。”轻璇随口玩笑。   令遥的表情却认真得很。   “你到底想说什么?”轻璇收起笑容。   “轻璇。”   “嗯?”   “带我去见见阑歌吧。”   ……   “好。”   天边淡色的月牙被隐没,阳光渐渐照进树林,令遥一手牵着一匹马,轻轻踏着落叶向林外走去,秋林寂寂,唯有轻踩落叶的声音围荡在耳边。轻璇坐在马背上,放空了双脚,一下一下地踢着空气,脸上逐渐挂满了天真肆意的笑,面容剔透而白皙,在树影斑驳的林间仿若仙子。令遥听着笑声回过头来,深邃的眉眼间也染上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一点哈 因为不然的话不知该断在哪里…… 刚回家,所以更得晚了点,晚安zzzzzZ   ☆、第56章      而穆淳自从领了旨意,便自顾自地忙起来。秦故给他拨了一些人手,穆淳跟他们强调过此案是由皇帝亲自下令调查,调查过程中切莫惧怕,有什么事他担着。   于是也无人敢怠慢,一一领命下去,加之事情本就是左辛挑起,穆淳心中脉络清晰,很快便查出一大批与打油诗内容有关的官员。   军中风气不正,是人尽皆知的,军官的调派、军饷的发放、军官的考核从来都不公允,而这些都与兵部、吏部、户部有莫大的关系。由于穆淳本来就通过青门密探和襄国公府、安国侯府的势力将京中高官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所以纠出与太子、蓟崇等人沆瀣一气的官员并不是难事。   吏部尚书,便是太子的支持者,这在京城不是秘密,而他的手下、整个吏部有多少人忠于太子,还有待详查。   户部尚书秦故,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穆淳与他相处多日,并没有发现他与太子勾结的证据,而皇帝也并不是耳聋眼瞎,他让穆淳跟着秦故,便能说明秦故的清白。可户部还有一个左侍郎禹春茂,此人生性贪婪,早已与军中势力搅合在一处,除此之外,他还用尽各种手段敛财,是个道貌岸然、毒蛇心肠的人。   至于兵部,早就一片乌烟瘴气了,这些年来兵部官员任免得最为频繁,廉洁奉公之人已是凤毛麟角。   至于诗中提到的官兵辱民之事,其实并不少见,纵容手下为所欲为的将军也极多,大炎的军队管理这些年来趋于松散,士兵的闲余时间较多,休息时偷偷溜到街上乱窜,军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日一长,士兵们越发胆大妄为起来,横行街市、凌弱欺民,洛阳府尹胆子小,加之收了太子的好处,小事不作为,大事往上报,报上去自有他人解决。   京城百姓的父母官被收买,自此整个京中秩序彻底陷入了混乱,慢慢地京中官员分成了文官和武官两个阵营,武官多是由蓟崇等人提拔,作风败坏者不在少数,随着声势渐强,渐渐不再将文官放在眼里。而不少文官为了不丧失实权,便与武官输送利益,获得军队势力支持,其余文官便只能可怜兮兮地仰人鼻息了。   就比如说有个名叫池庸的将军,在自己军中大肆克扣军饷,引得手下士兵不满,其中有个手下是言官陆丰年的亲戚,陆丰年得知后心中愤慨,在御前参了池庸一本,皇帝命人调查此事,还没来得及责罚,陆丰年就在下朝回去的路上被揍了一顿,半个月没下床。   此事皇帝并不知晓,只是在查到克扣军饷之事属实时责罚了池庸,罚掉半月俸禄。穆淳查了此事,发现池庸并不是将所有克扣的钱银都收进了自己腰包,而是掏出大部分“贡献”给了蓟崇。   此事倒在他意料之中。   查案子的这段时间,穆淳很少进宫,进了宫也是到坤玉宫跟皇后请安。可蓟崇一直没有放过他,想尽各种办法阻挠办案,甚至设了埋伏想要暗杀户部查案人员。   一次又一次,蓟崇还是不停地失手,他终于害怕了。   “我今儿听闻一个消息,”左辛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蓟崇威胁了曲成玠。”   “哦?”穆淳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他。   “好像是内阁内部矛盾激化了,项颂良不买贾奉之的帐,其他人又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性子,唯有新入内阁的曲成玠不同。他是个很贪婪的人,蓟崇想靠钱财拉拢他,谁知他油盐不进,蓟崇便与贾奉之一同暗中胁迫了他。”   左辛见穆淳神色定住,补充一句:“在内阁办事的小官中,项大人的人很多,捕捉点蛛丝马迹也不难,这事是项大人告诉我的。”   穆淳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写的折子,良久才抬头道:“曲成玠怎么说?”   “好像是勉勉强强答应了,日后站在贾奉之一边。”左辛皱眉,“蓟崇他们也感觉到了,你查案子势不可挡,与其再在一桩桩案件中与你斗智斗勇,不如在内阁中加强势力,毕竟政事方面,皇帝多是倚仗内阁的。”   穆淳唇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亡羊补牢。”   蜀地西北的红江城,是个不输永乐城的所在,在穆淳成为蜀王之前,这里甚至比永乐还要繁华许多。令遥和轻璇初到此地,决定歇歇马,顺便滤去满身风尘。   两人入城下马,行走在热闹的街集中,轻璇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令遥牵住她的衣袖:“跟紧我,别走散了。”   轻璇莫名地眨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此刻自己宽大的袖摆正被他握在手中,她的脸红了又红,捏住他的手臂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   令遥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了,轻璇呆立在原地。   她方才抽出袖子,并不是在乎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觉得行了两日自己的衣服已然脏了,特别是袖口,她总爱用袖口来擦东西。   抬起手一看,果真如此,本来纯白的衣裙,袖口已经发黑。   她下意识不想让自己不光鲜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她怕他介意。   多久了,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小小情绪,好像自从当年离开京城,离开公主这个身份,对衣着的讲究便渐渐没有了,直到成为一个刀间行走的江湖人,她彻底变成了江湖侠客爽朗豪放的样子。   与殷无念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也没有在意的。   令遥默然往前走了一段,回过头发现轻璇没跟过来,急忙又回去寻她,见她还呆呆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跟上来?走丢了怎么办?”令遥面上带着几欲发作的焦急。   轻璇无措地抬头,见他脸色不好,忙道:“对不起。”   “你在想什么?”令遥不自然地问。   “我哪有在想什么……”轻璇慌忙摆手,眼睛一转见一旁是一个小摊,卖的东西零零总总什么都有,便道,“我是在想,要不要买点什么。”   一旁的小贩听她一说,忙朗声附和道:“这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来了咱们红江城,当然要买胭脂了。”   “胭脂?”轻璇挑眉。   小贩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红江城外的红山盛产一种胭脂花,这花的花汁浓稠冶艳,做成胭脂质地细嫩、妆容持久,一整日都不会掉色,您看看身边这些姑娘,她们的胭脂颜色多好看?”   轻璇环视四周,果真周围经过的姑娘脸上妆容都极美,粉面红唇的胭脂浓浓淡淡,即轻软又夺目,好看极了。   轻璇想起曾听帮中的姑娘说起,红江胭脂最是出名,想到就快要见到阑歌,不如送她些胭脂,给姑娘们用。   轻璇挑了几盒,正要给银子,令遥忽然拿起一个漂亮的糖人问:“这个好吃吗?”   小贩忙点头,轻璇趁机奚落他:“只有女人和小孩子才喜欢吃这个。”   令遥挑眉:“才不是。”   说罢掏出银子递给小贩:“胭脂一起买了。”   “咦?”轻璇拉住他,“不用啊,我有银子。”   令遥替轻璇拿过小贩包好的几盒胭脂,自顾自牵着马向前走去:“反正我买了个糖人,心情一好,就送你几盒胭脂喽。”   轻璇上前拉住他的袍子:“可那是我想送给阑歌的。”   令遥回头,对上她乌黑的双眼,少女略带苍白的面容上正浮现一抹红晕,可能因为有点急,胸脯略略起伏着。   他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缰绳和一大堆胭脂推到轻璇手中,再转回那个小摊,又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胭脂回来。   “给你。”   “?”   “阑歌的,算是我给她的见面礼,到了长临,我也要见她不是么?你就告诉她是你买的,不然人家会不好意思。”   “喂。”   “至于这一盒嘛……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虽然你也是英雄,但我没必要放着尚好的胭脂不送而送你把剑吧。”   轻璇忍不住笑了。   “所以你收下吧,”令遥拿过她怀中的一大堆东西,将这一小盒胭脂塞入她手中,“送佳人的,以朋友之名。”   轻璇抬起脸,脸色如同熟透的虾一般。   两人继续前行,不断穿越过往的熙熙攘攘,令遥拿起手中五彩的糖人,轻璇瞥了一眼:“怎么买了个猫儿的糖人?”   “因为很可爱。”令遥盯着。   “可爱你也舍得吃?”   “你这么一说……”令遥露出苦恼的表情,“哎呀,真的越看越舍不得。”   “可你不吃它会坏掉的,多可惜。还不如刚才就不要买,跟小孩子似的,想到一出是一出。”   “喂,你不是喜欢甜的东西吗?”   “?”   “我不喜欢甜食,送你了!”   “啊?”轻璇瞪大乌黑的眼珠。   “反正你又不会舍不得,快吃吧,刚做出来的,正是好吃的时候。”   轻璇愣愣接过,等回过神来时,糖人的甜腻已在舌尖化开了。   再看向手中那盒层层叠叠包裹好的胭脂。   阳光和煦,人群拥挤。走在前方的男子回过头,语带抱怨地催促着自己。   似乎在年幼时的似梦似醒中,她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甜食~嘿嘿嘿   ☆、第57章      昏黄的乾明宫正殿内,穆淳站立正中,维持着行礼姿势,良久,坐在上方的人都只是斜斜歪坐着,不断以手摩挲着家常袍服上的团龙纹。   穆淳低眉垂眼,很是恭顺的模样。   “你是说,蓟崇不仅收受贿赂,且纵容其家奴在街市上横行霸道、欺淫.妇女?”   “回父皇,确实如此,不仅仅是欺淫良家妇女,他们甚至做出过大闹妓院之事。   也不是简单的横行霸道,而是欺行霸业、借机敛财,不少百姓去官府告过状,却都被蓟大人压了下来。   这些便是儿臣这些天来所查,如何发落,全听父皇。”   他抬头,声量低沉:“包括方才禀告父皇的其他事情,出了乾明宫,儿臣便不再对任何一人说及。”   皇帝眯起眼,打量自己的小儿子,忽然笑着问:“淳儿,做为皇子,你为何这般谦卑?”   穆淳抿着唇,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随即露出尴尬的神色。   “朕问你话呢,”皇帝道,“不是在怪你,你如实回答。”   穆淳腼腆地一笑:“其实,儿臣并不想这样的。   虽然您是君,儿臣是臣,可儿臣总私心认为,您是父,儿臣是子,寻常人家该有的父子之情,咱们之间都该有的。   可儿臣离开您太久了,许多您的喜好,儿臣都不了解。儿臣只身在外多年,最期盼的便是能回到父皇母后身边,如今回来了,便不想再失去了。可儿臣身怕一个不当心让父皇着恼,只得小心些,望父皇勿怪。”   他重新垂下头,再不去看皇帝脸上表情。   殿中轻烟如雾,随着殿外吹进的风一阵又一阵地飘散,皇帝慢慢支起身子,如看珍宝一般看着这个小儿子。   就仿佛,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道生机一般。   次日,圣旨出,罢免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左右侍郎、吏部左右侍郎、户部左侍郎,军中数名军官被降职。   之后不到一日,便有另一批官员被起用提拔,其中最受人瞩目的莫过于穆淳升任户部左侍郎一职。   “虽不曾连根,却也拔起了一颗大树。”左辛笑着弯腰捡起一片被秋风吹入殿中的叶,“恭喜侍郎大人了。”   穆淳拿着新官袍左看右看,笑道:“这侍郎官袍还挺好看的。”   左辛一瞧,就是一件紫色正三品袍服,上纹孔雀纹饰,除却料子是新的,其他并无特别之处。而一旁放置的缀着玉蟒的明黄色腰带和东珠衔红宝石王冠,则用以彰显亲王身份。   左辛看到官服便觉无趣,一边嘟囔着“轻璇就快要进京了吧”,一边将视线转向屋外,发了会儿愣,然后发现穆淳不知去了哪里。   “咦?”   好一阵,都不见人影,左辛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   “咦什么。”穆淳从里间走出,身上穿着那一身左辛觉得“无趣、无特别之处”的衣服。   左辛顿时瞪圆眼——这一身穿上去,与别的官员相比差别也太大了吧!   原本刻板暗淡的丝绸织物,到了穆淳身上便显得如同软缎一般光亮华丽,秋日的阳光隔着窗散漫射入屋内,在紫色的官袍上折射出淡淡光影,硕拔俊朗的身姿将衣物支撑成如行云流水般舒适飘逸的形状。   再往上细看,高绾的冠发将男子的五官衬得更加立挺,一派优雅沉静。   穆淳微微扬起头问:“我这样穿可还有王爷样子?”   左辛忙不迭点头:“你穿粗布衣都有王爷样子。”   穆淳瞥他一眼。   “可又有什么用,萧缈不在你穿给谁看?”左辛翻了个白眼道。   “萧缈他们也该到扬州了。”进入长临城门时,轻璇念叨着。   令遥挑眉:“这么快?”   “江湖人,行路都是很快的,你不知道?”   “那为何我们行了这么多日,还在长临?”令遥有些刻薄地反问她。   “我平时行路比这快多了。”轻璇扬起头辩驳,正理直气壮间,恍惚在脑海里分辨出自己不急着赶路的原因,先是一愣,气势随即泄了一半。   令遥看在眼里。   “明明磨蹭,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江湖人。”令遥接着奚落,唇角带着笑意。   “我那是看你在江湖闯荡少,怕你跟不上我。”轻璇望向另一边。   令遥“哼”了一声,道:“我可是行军打仗之人,最是讲究个快字,还会跟不上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慢啊?”   “我还问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慢?”   犀利中带有点魅惑的语调。   轻璇感觉自己脸红了,就像是深埋心底的秘密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十分不想让令遥见到她此时的样子。   偷偷用余光去瞄,似乎令遥也并没有在看她,而是转过头去梳理马儿的鬃毛,待轻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常后,他才摸完马转过头来道:“不过慢也有慢的好,京中人皆知穆淳曾经在我军中,我一回去就会被牵涉进他们的斗争,再要有点平静日子也难了。   左右你也不急着进京,咱们干脆就保持这样的速度,你就当是陪陪我了,如何?”   轻璇抬起头,见到的是男子略带乞求的脸。   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带着这般表情还真是有趣得很。   轻璇一笑,吸了吸鼻子:“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两人先找了客栈,一人一间,宽敞舒适,沐浴更衣后,轻璇跑去敲令遥的房门。   门开了,已换过衣服的令遥立在门前,因是简单收拾过,看上去清俊爽朗,简单的白衣灰袍,十分工整,腰间缀着的一块玉是唯一饰品,整个人却没有丝毫寒酸之感,只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不招摇。   轻璇则显得极俏丽,粉红色的广袖衫上桃花朵朵,外搭淡蓝色齐胸襦裙,胸口的部分镶了墨蓝色缎带,衬得皮肤格外白皙,缎带上印着与上衫同色的花瓣,分出两缕垂至裙摆。   她上了妆,用的许是在红江城令遥为她买的胭脂,描了眉,脸庞如一副墨色浸染的山水画,眉心一钿,为这沉静的面容增添了灵气,头顶的发简单拢起,再随满头乌发柔柔垂下,只以金色发簪做装饰,垂下红色珠珞两粒,摇曳间顾盼生辉。   令遥的双眼闪亮了一下,转瞬恢复淡然,冲她笑一笑:“我倒是不曾见你穿得这样明艳。”   “去‘雪月馆’那样的地方,穿得素淡反倒惹眼。”轻璇眨眨眼,“再说,那里的姑娘大多是青门中人,却不认识我,我穿得不合宜必然令她们怀疑我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确实,轻璇的行踪和她与阑歌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太多人知道的好。令遥抿唇一笑,侧身关上门,随她一同下楼。   出了客栈,往东沿着喧闹的街走到尽头,就是长临的花街,最东的一家,便是阑歌的“雪月馆”。   “雪月馆”有几分雅致、几分清丽,若不是位于花街,门口又站了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家娼妓坊。   两个姑娘见轻璇他们一男一女前来,颇有些意外,轻璇温声笑着说她找阑歌,两位姑娘便一副了然的表情,将他们引了进去。   阑歌的住所在在馆内最深处,轻璇和令遥随着姑娘绕过一座座清雅楼阁,令遥坐在亭中等候,轻璇则来到那间不起眼的独屋前。   轻扣房门,一声温和的“进来”,轻璇推门而入。   屋内明亮舒适,置物不多,除却墙边和角落,沉色暗纹的木地板上只放置有一盏矮几,一旁铺了几个软垫,“雪月馆”的主人此时便盘腿坐在榻上笑意盈盈看着轻璇。   轻璇站住,一股令她安心又揪心的暖意直钻心底。   令遥一直坐在距离阑歌的楼阁有一段距离的凉亭内。   凉亭周围是一片很大的池塘,他侧目望去,似乎池塘里还有不少鱼。   人都道娼妓坊是污浊之地,可这里的环境清雅得很,连水都格外清澈,整个馆内充满灵秀之气。   然而,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看似透明纯净的地方,其实也蕴藏着许多秘密,“雪月馆”是青门一处很重要的搜集、传递信息之所,出入的人十分繁杂,有的人甚至有双重身份。   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这只是个令人放松身心尽情享乐之所,他们没有防备,将自己的隐秘无意间留在了这里,然后离开,彻底忘记这个地方。   这些旁人看不出的事情,池中的鱼儿却知道。令遥转过身子,若有所思地趴在栏杆上,听得一阵窃窃私语声。   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你们在看什么?”   “你看你看,凉亭中那位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身姿翩翩,英俊洒脱。”   “他是谁?为何独自在凉亭中?”   “不知道呢,听说是晓芸带他进来的。”   “我看晓芸带了他与一个姑娘一同进来,那姑娘好像去阑姐房中了,长得可美了。”   令遥听到最后一句,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何止是美。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8章      “阑姐的客人啊……那咱们别看了,都忙去吧,一会儿阑姐看到要说咱们了。”   几位姑娘边走边回头,磨磨唧唧离去了。   令遥继续趴着看那些鱼。   过了很久,阁楼的门开了,轻璇小步跑到令遥身边,笑吟吟道:“阑歌说想见见你。”   “嗯。”   令遥起身,随她同去。   阑歌如今已是三十余岁的芳华,曾几何时,她只是周朝孙府深宅内的歌姬,有着不输府内总管的待遇,也算是锦衣玉食、无忧无扰。   她与青鸾的歌舞是在孙府学的,哪怕如今孙府的主人和府邸都不存在了,歌舞技艺仍旧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岁月和变故并没有给她的样貌带来更多改变,只是在她脸上刻画出了一些并不明显的世故。她呆呆立在矮几前看着令遥走近,颀长挺拔的身姿、英俊的脸、乌黑深邃的眼眸、唇微抿,一副想要微笑却始终蹙着眉的神态。   一看就知道,他是孙大人和孙夫人的后人。哪怕旁人看不出,可她就是知道。   令遥见了眼前女子,有许多的话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见对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忽然觉得,其实答案是什么都好。   左右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左右他们都曾痛苦挣扎过。他有些颓丧地垂下眼,用余光瞄着轻璇。轻璇漂亮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看他,又看看阑歌。   “公子。”阑歌叹息着开口,“若无当年之变,我该叫你一声少爷。”   令遥的目光变得迷茫而飘散。   少爷。   只有安国公府的人这样称呼过他,在外人面前,他是安国公府堂堂正正的、唯一的少爷。   现在国公府变成了侯府,他也再不是什么少爷,而是炎朝的侯爷了。他为炎朝效力,入的是炎朝军队,驻守的是炎朝边境,对抗的是炎朝的敌人。   没有人猜想过,也许炎朝才应该是他的敌人。他的生父,为了前朝鞠躬尽瘁,最终死于炎军的乱马下,斩杀他父亲的人甚至得到了爵位。他出生的那座府邸,后来也被抄没了,当年孙府如微芒般的光辉,早已湮灭在新朝代的光芒万丈中。   而他,却被炎朝的将领所救,视为己出抚养成人,入了族谱,袭了侯爵。他的养父告诉他,要舍弃自身的怨念,去保护更多的人不受欺凌,所以他以炎朝贵族的身份成为了炎军的一名将军,抵御外敌、铲平内乱。现在炎朝面临衰败腐朽,他还要拯救它。   会不会很讽刺。   可他不觉得,他始终觉得,自己从未做错过,也并不曾对不起谁。   令遥收敛了目光,平和地看着阑歌。   阑歌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如此,我也放心了。”   于是三人坐在矮几旁,娓娓叙述着这些年发生的事,阑歌跟令遥说起了孙夫人,一个温柔娴静赏花吟诗度日的前朝贵族女子,荒淫的朝政不曾改变她的一颦一笑,她深知作为女子自己什么也决定不了,只安静相夫育子,可最终朝代的更迭还是夺走了她的一切。   三个人聊了许久,感叹命途跌宕,庆幸如今各自安好,一会儿红了眼眶,一会儿又谈笑风生,反反复复,过了一个时辰轻璇才想起要跟阑歌学易容的事,便拉着阑歌的袖子撒娇,阑歌捂着嘴笑:“瞧你这样子,好像我不教你似的,让令公子看见也不知羞。”   轻璇本无一丝矜持地晃着阑歌,闻言却停了手,脸微微发红。   阑歌拍着她的头道:“我的梳妆台在楼上卧房,那里有铜镜,你要对着铜镜学才行。”   轻璇笑,推着阑歌上楼:“那我们上去,你教教我。”   又回身对令遥道:“要不你在楼下等我们一会儿?”   令遥勾起嘴角一笑,点点头。   阑歌看了眼令遥,低下头思索片刻,又被轻璇催着上楼去了。   楼上的绣房不似楼下一般明净简洁,缤纷的绫罗绸缎堆叠着,充满了闺阁女子气息。轻璇摇着头感慨:“想到要在如此绮丽的闺房里,将自己化装成个彪形大汉,无奈之情难以言表。”   阑歌冷哼:“化装成彪形大汉,你这个小身板还做不到,化成个温润如玉小公子还是可以的。”   轻璇嚷道:“不行啊,我小公子的装扮已经有很多人见过了!会被人认出来的!”   “你那不叫化装,叫女子穿男衣,我教你化的小公子,旁人看不出是女儿身的。”   “不帖胡子也可以?”   “当然,很多装扮都是通过改变细节决定的,比如画眉毛、眼部和脸颊的肤色、唇型、发际,再做个逼真的假喉结……”   阑歌拉着轻璇在梳妆台前坐下,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她,在脸上涂涂抹抹,摆弄一番。渐渐地,铜镜中映现出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轻璇初步掌握了易容这门手艺。她想起来自己带给阑歌的红江胭脂还在楼下,心念一动,窃笑着跟阑歌要了一身男子衣衫换上,一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摇着扇子下了楼。   令遥仍坐在矮几边,手中翻着一本大概是从书架上找来的书,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来,一愣。   轻璇也不说话,径自走到他身前,用陌生又挑衅的眼神看着令遥。令遥憋不住笑了出来,轻璇立时拉下脸:“看来化的还是不好。”   “挺好,挺好,”令遥忙解释,“只是我想着,这么个俏公子,方才我们说话时一直待在楼上,定是耐不住的,所以只能是你。”   轻璇无言地审视他。   “再说了,你不是上去学易容的嘛,你扮成男子还能是什么样啊,不就是个小白脸……啊!”话还没说完,就被轻璇一巴掌拍在肩上,随即转头拿过装胭脂的包裹上楼去了。   令遥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短一点哈,因为不然的话不知道断在哪里……   ☆、第59章      “我路过红江时顺便给你买了些脂粉,”轻璇将手中包裹递给阑歌,“天快暗了,一会儿还有客人来,你上妆吧,可以试试这红江胭脂,我们就先告辞了。”   “别呀,”阑歌拉住她,“你多陪陪我。”   轻璇也舍不得阑歌,于是依言挨着她坐下。   阑歌一边用指腹沾了胭脂在唇上描摹,一边道:“果真是好的。”   轻璇笑眯眯看着她。   阑歌感慨一般看了她一眼。   “我素日身在莺巢燕垒中,近些年来有些疲倦了,等你们事成,我便将这雪月楼转给别的姑娘,自己养老去。”   “养什么老?”轻璇叫嚷,“哪里就老了?待到事成,我就接你回眉山,那里可美了。”   阑歌笑吟吟地应下。   空气里有静谧的清甜。   阑歌一边描眉一边问:“怎的青门也不派个高手保护你?只有令公子随行么?”   “本来还有方湛的,就是那个我初入江湖就认识的朋友,可我临时决定让他去趟扬州。”轻璇趴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她,“哎,派什么派呀,都是我派的,我想让谁保护我,谁就得保护我,我不想让人跟着,他们便都各忙各的去了。”   阑歌细细梳妆,样子专注极了。   轻璇在念念叨叨。   “见到你真的好高兴啊,感觉就像找到了港湾一样,说真的虽然我离开家以后才遇到你和青鸾,但你们当真是对我雪中送炭的人,比我父母还要令我安心。”   阑歌想笑她居然拿女子当港湾,又想到殷无念已故,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轻璇见她不搭话,便自己说得更起劲。   “后来遇到的人,也就方湛还比较可靠,子珩完全就是个小少爷,很多事都做不来,飞雪呢,到底女孩子家,太过秀气胆怯了些,嗯……不过现在气势完全不一样了,少夫人了嘛。”   “离开你以后,最令我安心的人便是殷无念了,可是他到底只是给了我归宿,给不了我一生安稳。”   “跟着穆淳是很安心啊,可穆淳将来要娶妻生子,要治国安邦,能分给我的关心只有很少一份吧。”   “搞得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个令遥。”轻璇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这话时她笑了,笑容虽浅,却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那种。   “你知道吗,他在青门府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奇了怪了。”   “哦哦,可是青门的兄弟也都不把他当外人,这更奇怪。”   “可能他是仗着自己在平定大理王之事上有功吧,”轻璇此刻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笑容,强行将笑意收起来,努力蹙着眉,“可那功劳都是穆淳的呀,他不过是将穆淳派去了,算什么功?”   “哦,不过他在大理的时候救了我,都怪奚云那个小子,来得那么慢……”   她突然想到什么,捂住自己的脸,又马上将指缝撑开,露出眼睛瞪着阑歌:“你知道吗,他见到了我把眉粉涂满全身的样子!”   然后伏在梳妆台上嚷嚷:“他每次见了我,都要用教训的口气同我说话,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   又一下子支起身子:“左辛也是啊,不过左辛比他好。”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看着阑歌:“你知道吗,左辛真的是个才子,虽然有些傲气……什么时候我也带他来跟你认识啊!   虽然同为穆淳的幕僚,我们除了日常斗嘴倒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想想还挺奇特的。”   她呆呆坐着,而后又缓缓趴倒了梳妆台上,拿起一支璎珞钗把玩,眉头渐渐皱起。   “永乐城被下水毒时,左辛已经去京城了,令遥倒是在,哎,你说啊,他一个将军,居然被皇帝派来做为迎接穆淳的礼官,不过一个小小侯爷而已嘛。”   “穆淳走了以后,令遥便以处理水毒为名,堂而皇之地在永乐赖着不走。”   “……不过那时确实也是害怕还有残毒,有人饮用了有残毒的水就不妙了。”   “可后来事情都处理完了啊,他该要回去复命的,却还一路走得那么慢吞吞。”   轻璇想来想去,似乎没有其他能抱怨的事情了,转了转眼睛,抬头看着满室琳琅发呆。   阑歌终于将自己装扮妥当,见轻璇不说话了,淡淡道:“你是不是喜欢令公子?”   “啊?”轻璇惊得一跳,“什么?”   “你的心思,似乎全都在他身上,你自己不觉得么?”阑歌温柔地笑,并不看她。   轻璇张着嘴没说话。   阑歌将木梳放下,将梳妆台上散落的物件一样样归置起来。她见轻璇被她的话弄得有些无措,不禁摇了摇头。   轻璇回过神来,摇头摆尾地解释:“不是不是啊!阑歌,你这样不行,我一个有夫之妇的名声要被你搞坏了!我只是看穆淳把他当哥哥,才与他亲近些的!你千万莫要胡乱以为啊!你的以为会冤枉死我啊!”   阑歌闲闲倚坐着,漫然开口:“当初掌门派人帮你寻到我时,你见了我光顾着高兴,拉着我说了一整天的话,最后才想起来告诉我你要成亲了。   可如今呢,你我好歹也是久别重逢,你一直都在帮令遥向我打听他亲生父母的事,连他自己都没你那么上心,叙话时也是,说了你自己的事,又要说一说令遥的事。   我看他在一旁看着你也觉得挺好笑的。   你看啊,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你方才不方便说的事情,现在总算找到机会来跟我抱怨了,啧啧啧……你就是憋在心里太久了。”   说罢一脸了然地嗤笑。   轻璇的脸红了一大片。   阑歌静静看着她,直到她脸上的绯红退去,才温言道:“璇儿,你想想,当年离开京城时,你可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去?   你在莳花馆中苦苦忍耐时,又可曾想过自己会踏上江湖路,甚至成为青门的掌门夫人?   世事无常,为何要这么早就将自己的心禁锢起来,强迫自己心如止水呢?   虽然你我萍水相逢,我不知道你我相识之前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如今又为何下定决心帮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不知道你与穆淳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信任。可我知道,你会对令遥这么上心,绝不只是因为穆淳将他当成哥哥。”   轻璇不说话了,只是双手紧紧捏着袖子。   轻璇和阑歌下楼时,暮光已然昏黄,令遥依然在看书,阳光穿过贴窗的竹篾纸斜斜照在灰白布衫上,柔和温暖,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冲着轻璇笑。   轻璇望着他的笑容愣了神,没有移开目光。直到阑歌拍拍她的肩:“我先去前面候客了,让晓芸带着你俩从后门出去。”   轻璇呆呆地点头。   京城内,一家文人骚客络绎不绝的酒楼。   二楼临街的一面窗扇摇曳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坐在桌前的男子白衣胜雪,手中捏着一支饱蘸墨汁的笔。   酒楼内大部分都是饱读诗书、终日流连酒楼歌坊之人,对白衣男子都已很熟悉了。   实际上,去过京城繁华街巷任何一家酒楼茶馆的人,恐怕都对他有印象——饱读诗书、五车之才、长相俊逸,风流洒脱之姿赛过京城绝大部分的翩翩佳公子,时而挥墨成诗引众人赞、时而微醺吟唱使众人叹,如今京城风气渐正,文人再不如从前那般抬不起头,尤其在这群才荟萃的场所,越是风雅清傲之人,越是受人仰慕。是以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观察甚至传颂。   尚武多年的洛阳城中,人们见惯了仗势欺人、形容粗鄙的大汉,他的出现如同山涧清爽的风,哪怕醉态时,也无人讥讽嘲笑,他的名字也被每个期盼如他一般的文人记在心中——左辛。   此刻左辛正醉醺醺趴着,桌上放着七八个小酒坛,他微眯了眼,将笔伸入酒坛——   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手一顿,将那坛子取到面前,俊挺的鼻尖细细一嗅,是酒香和着墨汁的气味。   微微一哂,迷糊不清地唤道:“店家,拿纸墨来!”   周围的人一个机灵,已有胆子大的凑了过去,待到店家将加满墨汁的砚台和雪白纸张拿过来时,楼内的人已明显向一个方向聚拢了。   左辛抬起脸,颈后未绾未系的墨发滑落了几缕至面颊,在明亮的光晕里勾勒出完美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笔,衣袖飞舞间,一首清词跃然纸上。   围在近处的人皆赞叹不已,后面的人还未看清,左辛便哈哈大笑着扬起纸页笑道:“作得不好作得不好,我喝醉啦!做不得数的!”   微风吹来,他顺势松了指尖,那薄薄一层沾满轩挺字迹的纸便如绢帕一般飞落,楼下有人骑着马经过,为首的人身穿深紫官袍。   想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瞥见上方有东西飞落,便使了个眼色,身后众人都有功夫在身,随便用剑一挑,那纸页便已然在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里轻璇一个人碎碎念的部分……我觉得写得还可以…… 我发现我掉收藏啦…… 为什么……因为没上榜吗?没道理呀…… 我反思去了。。。。。。   ☆、第60章      “殿下。”苏远将那墨迹未干、隐约带有酒香味的纸页恭恭敬敬递上。   穆淳接过,扬起眉一看,神色渐渐地专注起来,看完又反复沉吟两遍,目光有些闪烁。   他抬起头,看向楼上的窗,有一大群人自窗台往下望着他。   穆淳悠悠一笑,下马上楼,唐犁和苏远跟在他身后,其余人则候在楼下。楼上众人随即听到脚步声,有人伸手摇了摇左辛,左辛本有些睡意,又被摇醒,有些不悦:“干嘛?”   感觉四周的人往两边分散,他抬眼,见一个紫袍男子走了过来,他费劲地抬起头,却似乎只能看到他胸前的图案。   孔雀。   周围的人都有些急,穆淳却颇有兴致地在他面前坐下,打量着他,有明眼人看出来人的束发冠与别的官员不同,顿时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苏远道:“请众位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吧,我们大人想单独跟这位公子聊聊。”   众人忙散去,远远打量着穆淳与左辛,两人对面而坐,穆淳给自己倒了茶,笑着说了句什么,左辛抬头看看他,一脸茫然,两人聊了一阵子,左辛渐渐精神了起来,直到最后,苏远说了句话,左辛一脸惊诧地起身,想要下跪,却被唐犁扶住了。   穆淳从头至尾一脸温和与欣赏,临走时笑着跟左辛告别,左辛将他送至楼下,望着他骑马离去。   身后有人围过来,问他那人是不是蜀王殿下。左辛笑了笑道:“他真的与寻常王公贵族不同。”   不到一日,左辛得穆淳青眼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书生混迹的各家酒肆茶楼,大部分人都很羡慕左辛,却也有少数人担忧:穆淳初初回京便引起如此关注,看来是要与太子势同水火了,与穆淳打交道,对左辛而言不知是不是不幸。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思虑过多,如今太子、蓟崇、贾奉之等人忙着挽回圣心,并没有多余精力去对一个小小书生做什么。过了几日,左辛便跟要好的几名风流学子说,穆淳下了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众人惊诧只余不禁感慨,竟有人可以因满腹诗书而结识权贵,难道炎朝也要步入太平盛世了?若真是这样,自然是民心所向的。   离开长临,令遥和轻璇继续行路。   令遥奇怪道:“你今日怎么好像在赶路?”   轻璇抿着唇道:“路上耽搁太久了不好,你不还要回京复命吗?我也想快些到京城。”   令遥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夹了下马肚子追至她身旁,与她并驾齐驱。   赶了一天路,两人在天黑时分到了三川城。   三川城位于梁州边界,再行十几里路,便到豫州境内了。两人下马入城门,见四周民居都静悄悄的,一问才知,大家都去了城里参加灯节。   “即非上元,又非七夕,为何会有灯节?”轻璇摸不着头脑。   令遥推着她向前走:“各地有各地的习俗,我听家母说起过,三川城每月都有灯节,这里制灯笼的商家很多,画师也不少,京中给宫廷供灯的皇商便是来自三川城。”   见轻璇微有些讶然的表情,令遥笑问:“怎么,天下第一帮派的千帆姑娘,连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轻璇坦然摇摇头,“任何消息的得知,都是有机缘巧合的。蜀地离这里远,我又不曾对灯感兴趣过,当年出京后我也未经过这里,这灯节与穆淳的所有事情都不相关,所以,这灯市与我无缘。”   穆淳听她语调沉静,似乎有话外之音,略皱了眉,拉住她。   前方已有寥寥灯影,有孩童的欢呼声传来,她的目光微闪,手臂隔着两三层布料被他轻轻抓着,明明触不到,却莫名感觉,那修长干净的手一定是温暖干燥的。   令遥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此时正越过她的发丝看向远处阑珊的夜,而她低着头,两人的目光没有一丝交集。   “所为机缘巧合,指的不单单是从前是否知晓、是否了解,还有在现在、在未来,不知何时会有的相遇。你看,这三川城离洛阳不远,你却从不知晓它的灯节习俗,可在离京八年后的今天,你来到了这里,又正好赶上灯节,这便是一种最奇妙的缘分,不是么?”   轻璇有些怔忡。   令遥没有等她答话,替她牵过马,在旁边一家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将马牵入马厩,又去楼上看了房间,轻璇一直默然跟在他身后。   “外面这么热闹,在屋内待着反而憋闷,不如出去走走。”   “你去吧。”轻璇淡淡开口。   “我一个人去有何意思,等你回了京城,四面埋伏,便没办法这样悠闲地逛一次灯市了。”令遥回头笑,“你看,洛阳也快到了,咱们这一路同行,总得有个愉快的收尾,你说是不是?”   他眉眼温和,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明明是商量的语气,轻璇却总觉得他是在求自己。   忽然就妥协了,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她握紧了拳,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去。”   三川城的灯节,比永乐城的上元节还热闹,处处灯辉如昼,火树银花。轻璇跑出客栈,令遥在她身后喊:“那么快做什么,小心被人群冲散了。”   轻璇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他走近,然后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走散了我还要四处找你。”轻璇撇撇嘴。   令遥笑了,两人慢慢往前,目光流连于街旁的彩灯粲然,一路无话,前方的人群变得拥挤起来,令遥抓过轻璇的手腕,正当她无措时,却将自己的一截衣袖塞入她手中,轻璇抬头,他的目光戏谑:“怕你把我当成登徒子,还是你牵着我比较恰当。”   那截衣袖似乎十分烫手。   两人穿过人群,街旁的戏台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台上油妆粉面的女子挥舞着水袖,眉目婉转,千年前的情爱似乎穿越了轮回来到众人眼前,轻璇看着她们,觉得漫长的时光是一件很可怖的事,似乎能将太多东西摧毁。   路旁有一大堆人围聚着,对对子行酒令,轻璇停住了脚步。   三川城的姑娘似乎十分大胆,良家女子登台唱戏不说,还公然坐在街边与男人行酒令,眼前正对战的两人,其中一人便是个妙龄女子,许是诗词功底比对面的男子差些,脸已喝得红扑扑的,却还倔强地要继续下去,一副要将对方喝倒的模样。   “哎,女人家就不该来凑这种热闹,若是女子才学胜过男子,那岂不是都轮到女人来做官,男人在家带孩子了?”边上有人嗤笑。   那女子涨红了脸,却愣是对不出来。   轻璇松开了拽着令遥衣袖的手。   令遥一把抓住她:“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咱们的一路同行就快结束了,入京之后便要事事谨慎了么?”轻璇凝视他,笑容璀璨,“是你说的,要有个愉快的收尾,我找到令自己愉快的方式了。”   令遥一愣,轻璇已拨开人群上前。   “姑娘,你喝得太多了,不如我来替你,你在我身后看着就好。”轻璇冲那女子笑笑。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谢谢,姑娘请。”   于是轻璇坐在酒桌的一边,接下了方才男子所出的上句。   在一片哄闹声中,男子笑着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轮到轻璇出对,那男子没有对出来。   正要再喝,轻璇笑道:“相逢是缘,我陪公子一起喝。”   周围的人起哄,说如此即有才学又有豪情的女子,当真是少见。   令遥本欲上前劝阻,却又想到轻璇今日一路快马加鞭的反常与对自己的冷漠。他早就猜到轻璇为何忽然改变态度,在长临雪月楼时,他明明感觉,轻璇是那么在意他。如此反复的心境,恐怕她已备受煎熬。   她这么难过,都是因为他,他不忍再制止她发泄情绪了,只得在她身边立着,一副威严的模样,让人不敢调笑她。   刚开始,轻璇是很厉害的,她出的对子没人对得上。   到后来,有人对上了她的对子,她又有些愣神,一直不在状态,渐渐有输有赢。   对家换了一个又一个,轻璇始终坐着不起来,输了,她喝,赢了,她也喝。她的反应渐渐变慢了,一句要想半天,周围围着的人虽不敢出言嘲笑,却都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她麻木了,喝进去的酒渐渐变得如水一般。   她酒量其实很好,行走江湖之人,哪个不能饮酒,但她今日想醉,便醉得尤其快。   直到她忽然大笑起来,身后的令遥一把扶住了她,想要拉她起来,可她赖着不动,大声嚷嚷着:“喝酒!我要喝酒!老板再给我两坛子,我要两坛大的!”   令遥喝道:“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什么喝!”   轻璇忽然发起火来,拳打脚踢,把桌子踢到了一边,吓得对面男子连连后退,周围的人也倒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令遥忙着制止她,可她的力气很大,令遥怕她把桌子踢坏,忙对店家道:“老板,快来两坛酒。”   店家也吓坏了,嚷着:“公子,酒我白给你,你们快走吧!”   说罢忙提了两坛过来,令遥一首扣住轻璇的腰,将她揽在怀中,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提起两壶酒,再将轻璇拦腰抱起,说着“借过”,穿过熙攘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   ☆、第61章      轻璇仍没有发泄够,不断用双手锤着令遥的肩,令遥抱着她、提着两坛酒,任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愣是面无表情地不发一声。   身后的人见他们走了,终于敢笑出声来:“这小娘子真漂亮,这公子也够俊,可不知为何惹了小娘子不高兴,真是一对冤家。”   “哈哈,这公子今晚可倒霉了。”   “我怎么有些羡慕呢……”   “你也只能羡慕,你娘子长得可比人家难看多了。”   “哈哈哈哈……”   令遥背对着喧嚣大步向前走去,充耳不闻,怀中的人却哭了起来,她低低地啜泣,再也没有方才的气势,可令遥的心揪得更紧了。   回到客栈,上楼,将轻璇抱进她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令遥将她的鞋脱掉,轻璇轻轻地踢了他一下,她穿着布袜,脚软软柔柔的,令遥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他想到那个夏日,在大理王宫内,他对她说,只要你存在,我便不愿娶其他女子。   天涯海角,沧海桑田。   他一早知道,他所爱的,唯有眼前人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细细抚摩那温柔的眉眼,心中颤栗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对不起,无念……”   闭着眼的人忽然喃喃道。   无念。   “无念,无念……”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无念,若是我爱上别人,是不是便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已经走了。”令遥的心仿佛被狠狠击打,明明知道了她也爱他,却因为她的自我拉扯而更加心痛。   “无念,我想要守你一辈子的……”   滚滚泪水从令遥眼角滑落,他踉跄着走到墙角,提起一壶酒,又失魂落魄走到床边,拔开塞子,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   床上的人还在低低啜泣,因为痛苦弓起了身子,泪水将半边枕头打湿。   令遥仰起头,目光透过一格一格的窗棂,投向点点星辰的天空,他的意识有些迷糊了,笑着摇摇头,起身想要再去提一壶酒。   转过头,看见床上的女子微微支起身子,微红着脸轻轻喘息,望着他道:“无念,我真的错了吗?”   令遥轻轻一笑,温声道:“你醉了,轻璇。”   轻璇吃力地瞪眼看着他。   那一瞬,令遥忽然想要将她揉入怀中,她本就该是自己的女人,只是他们相逢太晚而已。可是隔着殷无念,就如同隔着汪洋大海,隔着整个夜空。   他没有办法打败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一个为了保护她献出自己生命的人,一个曾给过她满房花烛的人。   “直到你愿意为止。”令遥勾起无奈的笑,“你念着他也好,你心有愧疚也罢,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   他起身去拿另一壶酒,一面走一面道:“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你想要便要,不要便放着,但你不能丢了我……”   拔开壶塞,烈酒划入喉咙,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也渐渐湮没了他的意识。   床上的人满脸迷茫,方才她明明想着殷无念,可为何此时看到了令遥?   他为什么喝酒……   脑中的片段断断续续,还没等到她抓到什么,那些记忆就溜走了,她晕晕乎乎的,看那人摇摇晃晃走来坐在床边,她嬉笑着凑上去扳过他的脸。   令遥也笑:“你不是要把我丢了么?”   轻璇将头凑过去,灵巧的鼻尖在他唇边闻一闻,好香的酒气。   令遥被她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环住她的腰。   怀中的人瞪圆眼睛,动了一动,将自己移上来些,令遥的手便落到了她屁股上,她傻笑了半天,可能觉得自己和眼前人都很滑稽,索性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他。   温柔清甜的触感令他颤栗起来,不自觉地去回应。窗外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有器乐声隐隐传来,他早已忘了屋外为何喧闹,心道人逢喜事总是要热闹一番吧,眼下也没有了心思细想,只意识模糊地笑着,声音沉沉的,带着蛊惑的意味。   屋内的灯光微闪,床幔内又暗了一些,令遥向前倾,一手托着怀中人的腰背向后倒去。   三川城的灯节持续到很晚,二更天时,满街璀璨才渐渐熄灭,路人归,倦鸟栖,风渐消,只余暗夜徒生凉。   天微亮时,轻璇才醒过来。   屋内仍旧昏暗,她微微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帐幔迷茫了一瞬。   然后笑了一笑,又是在客栈中,她怎么睡糊涂了。   在客栈里,她居然还能睡得这么安然舒适,实属难得,然而勾起的唇角却在一瞬间僵住。   耳畔传来轻柔绵长的呼吸声,她身体一颤,酸痛感顿时从四肢百骸传来,而体内的隐隐作痛更是令她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她忍着痛偏过头,目光落在身侧男子的脸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心中一直悬着的某块石头突然炸开了,血液涌向头顶,整个人晕眩起来。然后,昨夜发生的一切,从她与令遥逛灯市,到她行令醉酒,再到令遥抱着她回房间,所有一切都想了起来!   甚至那火热缠绵翻云覆雨的一幕幕,也都重新被塞入了脑海,她强忍住想厉声尖叫的冲动将头蒙进被子中,却在看到男子躯体的一瞬像兔子般跳了出来。   天知道她多想忘了这些。   她浑身僵硬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自惊吓中回过神来,然而昨夜的感觉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她,仿佛令遥的唇舌仍在她唇边,肌肤仍与她紧紧相贴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已热得可怕。   床榻上的男子此时还沉沉睡着,眉睫温柔,墨发散落在颈间和枕上,是轻璇不曾见过的一副模样。   她翻过他的身子下了床,到桌边喝了口凉茶,镇定下来后,在地上找到昨日所穿的衣服,从里面找出一个类似鼻烟壶的东西凑到令遥鼻前。   然后从包裹中取出干净衣衫穿上,将昨夜带着酒味的衣物收进包裹,整理好头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流连片刻,走出门,再将门带上。   走到楼下,店家满脸堆笑道:“姑娘,要走啦?”   轻璇点点头,将一些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那两间房再续一晚,我同伴还在睡觉,他身体不太好,今日不出门了,你别去打扰他,饭菜也不用送,房间里有,明天一早再给他送饭吧。”   店家一愣,随即点点头。   此时天已亮,街上却还没有几个行人,轻璇去马厩牵过马,翻上马背疾驰而去。   自从坊间传言左辛得了穆淳青眼,左辛便觉得自己身边多了几双眼睛,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嫉妒他,后来才发现,不是嫉妒那么简单。   他坐在酒楼雅间里与人吟诗作对、舞文弄墨时,还是有许多人吹捧他,看来这些人是想通了,反正抑制武将嚣张气焰、让他们文人得到尊重的人也是蜀王,他们文人本就该支持蜀王,那么也无需因蜀王的原因与左辛生分了。   所以左辛越来越受大家欢迎。   那不知从何处投来的几道目光也更加刺人了。   这一日,左辛正走在街上,一名身姿英武的男子驾马追来,下马客气地跟他说了什么,随即两人一同离去。   有明眼的路人忽然道:“我见过那人!他总是跟在蜀王身后的!”   文人圈子的消息传得最快,不到一日,京城便有半数的读书人都知道左辛又被蜀王召去了。   蜀王入京后,从不曾传召过什么人过府,这次不仅破了例,还接连邀请了左辛两次。许多人在听闻左辛只是在酒楼与蜀王谈过一次话,并无深交后,更是啧啧赞叹起来,说左辛文采斐然、才冠京城,说穆淳尊贤爱才、不重门第,一时间竟将此事传成佳话。   此后聚在左辛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一些是求他引荐的,可左辛说了,引荐之事一律不应允,但谈诗论画是欢迎的,是也他所在之处,一派风雅之意。   也有人壮着胆子问:“左公子,蜀王待你如此亲厚,你是否也愿意择良木而栖呢?”   左辛本是洒脱不羁之人,对这样的问题也毫不避讳,笑着道:“若是蜀王不嫌弃我无才,我倒是极愿意跟着蜀王。在我看来,蜀王不论是文韬还是武略,都比当今太子要强上许多,更不用说一个‘仁’字了。”   周围的人都噤了声,其中有不少人思量着左辛的话,觉得此人虽然狂,说的却并非狂言,蜀王从仁义、礼义、才华、智谋、军功各个方面都压太子一筹已是显而易见,奈何出生没有太子高,生母又已过逝,在朝中是没有依傍的。   左辛眼珠子转了转,仿佛是猜到他们此刻所想,一脸不屑道:“虽说出身不高,但他也不是毫无根基的弱势皇子啊,毕竟皇后娘娘很喜欢他,连襄国公都对他赞叹不已呢!内阁中的项大人,还有朝中不少正直的官员都很支持他的。”   一句话引得众人惊愕不已,原来皇后娘娘支持蜀王!   对呀,若是日后太子上位,阮贵妃便会成为皇帝生母,势必压皇后一头,可蜀王生母已离世,若是蜀王成为皇帝,皇后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后了。   众人这才如醍醐灌顶一般,眼神都清亮许多,仿若洞悉了皇室机密。   左辛唇角勾起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但是说好的一定要雷打不动啊! 毕竟是有“肉”的一章   ☆、第62章      “你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呀!”蜀王府内,穆淳以手支颐大笑,另一只手叩击着桌子,“也亏得是我得了你,若你跟我对着干,我还真讨不了什么好。”   “你以为市井中当真有那么多心思剔透之人?其实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我只有跟他们点透了,他们想法才会上路,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太子就会派人来暗杀我了。”   “这么快?”   “此时不立威更待何时?”左辛道,“难不成等全城传遍皇后、襄国公和一众大臣都支持蜀王这个传言以后,再去屠城吗?他这个太子还想不想做了?”   “说的也是。”穆淳想了想,“我多派几个人保护你。”   “不用了,”左辛连连摇头,“轻璇都派了十几个人暗中保护我了。你再派人,有没有考虑过我会行动不便?”   穆淳听到轻璇的名字,温煦一笑。   “她什么时候进京?”左辛转过头问,“不是早就说上路了吗?怎么这么慢啊?”   “不知道,不过一直有传信过来,是挺慢的,”穆淳不在意道,“放心吧,令遥跟她一起呢。”   “噢。”左辛闷声道。   两人说话的当儿,轻璇已经进了京,住进左辛早早帮她安排好的一处宅院,此宅离繁华的街巷不远,却又安静清幽,周围住的是些小官,无邻里打扰,也算是一处好所在。   严无忧正在院中舞剑,见了她立即收了剑势,将剑藏于身后,问:“请问公子找谁?”   面色平淡,眼中却是防备。   轻璇心中的酸胀顿时去了大半,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家,你说我找谁?”   严无忧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似乎将身后握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璇不忍再逗他:“好啦无忧,不要紧张,是我,千帆。”   “啊?”   “我在长临城跟阑歌学了易容,”轻璇凑近些,“能不能看得出?”   严无忧仿佛受了一场大惊般盯着她,良久才不确定地开口:“可能……有点像?你别骗我啊!”   “骗你干嘛?”轻璇无奈道,“不过你要记住了,今后如无意外,我大概就是这副装束,若有其他模样的人跑来说是我变的,你可千万别中计啊!”   严无忧笑了:“变什么变,又不是孙猴子,你真当自己是神仙啦。”说着推着轻璇往后院走去,将她推进主屋,硬要她当着自己的面恢复原貌,手中那柄剑还一直握着。   轻璇撇撇嘴,无奈地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卸掉装扮。真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自己位于京城的宅邸,第一次进自己的闺房,竟是被一个大男人监视着。   恢复原貌后,严无忧的神情才变得柔和起来,笑意盈盈道:“同样是小公子,现在这个小公子才更让人觉得亲切。”   “快些习惯,以后你要日日与方才那名小公子相处了。”   “不知方才那名小公子怎么称呼?”   对哦,不能叫穆轻璇,也不能叫千帆,要取个没有面世过的名字才好。   “姓殷……”她低下头喃喃,“名字,要符合身份一些,便叫九流吧。”   严无忧默念三遍,好像记住这名字是件很费劲的事情。   “你明日便出京一趟,将殷九流这个人的身份文书办好,还有日后有可能被人调查的一切,都要安排好,”轻璇凑近他,耳语一通,“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   “奚云呢?”   “在忙着与京城各分舵、消息点联络,既然夫人来了,我便让他回来,左右他那边也基本安排好了。”   轻璇颔首:“方湛去了扬州,不日也将赶来,日后咱们四个同住,彼此也有个照应。不过你们三个行事要小心,不要被有心人发现了行踪。”   严无忧笑道:“真没想到,咱们住惯了偌大个青门府,如今竟会一同住在这小小院落中。”   “三进的院子不错啦,又宽敞,再说,平民百姓在京城的房子太大,总是会引起关注的。”轻璇瞪眼。   “又没说不好,”严无忧看向窗外,“不管在哪里,兄弟们在一处便是好的。”   轻璇听了这话,一直漂浮着的心安定了下来,费了这么多功夫,她终于回到京城了。   “夫人,方湛为什么去扬州?他不是应该跟你一起的吗?”严无忧忽然问。   “让他送萧缈回去。”   “那谁护送你来京城的?”严无忧摸着脑袋问。   “怎么,我虽然武功不及你,在青门众高手中也不拔尖,但自己来趟京城总还是可以的吧?再说我又不是穆淳,哪有人要暗害我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好歹是青门代掌门,出远门还是小心些好,怎的连个人也不带?”   轻璇还想辩驳,但一想到等方湛回来,严无忧和奚云便会知道她是同令遥一同回来的,只好老老实实道:“虽说跟着我的人不负责保护我,但我好歹不是孤身一人来京城的。令侯爷刚好回京,我与他搭了个伴。”   “哦……”严无忧的脸有一丝不自然,“难怪方湛会听你的去送萧缈。”   轻璇捕捉到他的表情,又想到那晚和令遥发生的事,刚变好的心情又纷乱了起来。   “令将军呢?回侯府了?”   “他有些事在城外耽搁了,我自己进来的。”轻璇漫不经心道。   随口聊了几句,严无忧退了出去,轻璇独自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环视屋子,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整理好,门外传来说话声,好像是奚云回来了。   严无忧带他到内院见轻璇,三人在园中藤椅上坐下,轻璇问起这段时间的事。   “哦,这么说如今左辛可以自由进出蜀王府了?”   “是呀,毕竟他不会功夫,总是让人带着飞檐走壁悄悄入府,也不是长久之计。”奚云笑道,“如今可好,大家都知道他是蜀王眼前的红人,他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出入王府,也可以在外面随意说他想说的话了。”   “这么说他之前很憋闷?”   “应该是吧。”   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漫漫而落,一派浓浓秋意。   穆淳很快得知了轻璇入京的消息,心下安定不少。这一日他趁着随秦故入宫议事的机会去了坤玉宫一趟,皇后很是高兴,忙忙让他坐了,吩咐侍女拿点心上来。   “早知你要来,我便亲自做些点心了。这些都是宫女做的,不过她们手艺比我好。”皇后笑吟吟看他吃。   两人说了些最近的事,皇后问:“可有去襄国公府走动走动?”   “自然去了,国公大人对儿臣很是照顾,儿臣平日行事这么顺,还多亏了国公大人。”穆淳微笑。   皇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话不对,我虽素日在宫中,有些事情倒还是清楚的。国公大人帮了你没错,可你能与多位大人交好、遇事顺遂,多是因为你自己有本事、会处事的缘故。”   穆淳不置可否,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毕竟他是你舅舅,帮着你是应该的。”   说罢偷偷瞧着穆淳脸色,见他并无异色,舒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   殿外院中的淡淡菊花香随微风飘进,在明亮的殿中坐久了,有些恍惚的不真实。   穆淳饮了一口花茶,将茶盏搁下,望着皇后道:“母后不用说这些话来试探,儿臣的身世儿臣自己心里有数。”   皇后一惊,却又不甚确定他话中意思。   “淳儿是指什么?”   穆淳叹了口气,入宫数月,他早已知晓眼前的女子与他同样是身不由己。这些年来,她比他还要痛苦,他至少可以纵横沙场、治理番邦,而她,只能在这幽寂的深宫中独自煎熬。   穆淳上前几步,在离皇后很近的地方跪下,仰头注视着她:“儿臣知道,自己是母后亲出,也知道当初因父皇的误会,导致儿臣不能承欢母后膝下,都是儿臣不好,非要偷跑出京这么多年,惹得母后担心。”   皇后一震,手中的珠串滑落在地,她豁然站起,直直盯着穆淳:“什么?你说什么……你知道?”   穆淳看着她不语,眼中隐有泪光。   皇后呆立着,良久才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穆淳连忙上前扶住她,皇后的眼角落下泪来:“你早知道了……那你是否会怪母后,是否会恨母后?”   穆淳的手一颤,指尖滑过深蓝色对襟衫广袖上的金凤纹,细微的触感传入心中,激起一阵酸涩,他咬紧牙,将手握得更紧:“儿臣不怨母后,这不是母后的错,母后受的苦,不比儿臣少。”   皇后定定看着他,用了很长时间来稳定心神,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啦又晚啦……   ☆、第63章      “你是何时知道的?”   “离京之前。”穆淳坦然道,“那时觉得,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让儿臣离宫了,可儿臣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不知哪天就会被除掉,所以逃离了京城。儿臣那时就知道,母后是在乎儿臣的,母后想将儿臣接来身边,可父皇不同意。   离京后儿臣又想,这样也好,若是儿臣在京中,母后也要为儿臣牵肠挂肚、时时担忧。儿臣离了京,至少能保住性命,母后知道儿臣得了自由,或许也会宽慰。”   穆淳低低叹息:“可儿臣还是错了。”   皇后笑了起来,回宫后,穆淳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好看,明亮的脸庞如冲破乌云的新月,笑容如夏日山涧的甘霖,连着他心中多年的郁结也冲淡了。   是啊,不论过程如何,此刻母子团圆,不就是最好的么?   皇后的笑意忽然变淡,皱着眉问:“你即知道,那你此次回京对你父皇……”   她思虑了一瞬,“你恨他吗?”   “会有恨,”穆淳垂下眼,“可又不是完全彻骨的恨,毕竟是父子。”   他抬眼握住皇后双手:“母后,我只想夺回本该属于你我的一切。”   “……也想让大炎的百姓重新过上好日子。”   “淳儿……”   “母后,你……会帮我吗?”   皇后又笑了,眼中的忧虑散去,笑容满面道:“帮,当然帮,蜀王府、坤玉宫、襄国公府,本就都是一体的。”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皇后疑惑着问:“淳儿,当年你失踪那晚,轻璇也不见了,一直到现在也毫无音讯,你……有他的消息吗?”   她的眼中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与愧疚。   “没有……母后也很想念轻璇吧?”   皇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到底她一直将我当作亲生母亲。她被抱来坤玉宫时,还是个襁褓婴儿,我以为能看着她长大嫁人的……哎,不说她了,你能回来母后已是万分庆幸,至于轻璇……你若有空,帮母后找找她。如今婉妃也不在了……你们这对兄妹啊……”   穆淳趁着皇后低头,快速将眼角涌出的泪拭掉,将唇弯成温润的弧度,轻声道:“儿臣一定帮母后将妹妹找回来。”   一个时辰后,穆淳回到府中,对唐犁道:“你去请千帆过来坐坐吧,来京城了也不先来看我。”   “千帆姑娘方才去了项大人府中。”唐犁道。   “项颂良?”穆淳一愣,随即笑了,“她倒是个很实诚的人,一入京就忙着办事。”   项府东厅。   项颂良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袭对襟蓝边白袍,腰间束带,是明显的江湖人打扮,却又与那些粗糙的江湖人不同,几分细腻,几分情韵。头顶带着斗笠,有黑纱自笠沿垂下,而她却礼貌地在一进门时便将面前遮脸的纱掀起,露出莹润中略带苍白的脸,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   项颂良知道她是谁,他早就知道千帆要来京中,可如今见到本人,又令他重新有了一番思量。   “千掌门好人物。”项颂良颔首道。   “项大人谬赞了,我只是个普通江湖人而已,”千帆知道这位幼时的师傅并未认出自己,淡笑着摇头,“况且我不是青门掌门。”   项大人略有抱歉地道:“对不起,千姑娘。”   因客人身份特殊,项颂良没有传下人,而是亲自给千帆奉了茶。   “如今千帆姑娘与我在同一立场,所以很多事都不妨对千帆姑娘明言。我很佩服千帆姑娘,一介女流,执掌天下势力最强的帮派不说,竟还鼎力扶植落魄皇子,这样的本事,恐怕我项某人也是没有的。”   轻璇的唇抿出一丝微笑:“执掌帮派不敢当,当初我也只是如平常姑娘一般嫁了人,而我嫁的人碰巧是青门掌门,后来他过世了,帮中推选不出新的掌门,我便以掌门未亡人的身份成为代任掌门,等新的掌门出现,我便退居。至于扶植蜀王,千帆也不敢当,蜀王本就是天纵奇才,能谋善断,即英勇又有仁心,是大炎最出色的皇子,而我只不过是尽一份人力,帮他搜集些消息罢了。要说辅佐,还是都靠项大人和左公子为蜀王殿下筹谋奔波。”   项颂良笑了:“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他顿一顿,最终还是失败地弯下嘴角,侧首望向天边有些低沉的云。   “子珩那个孩子,应该很喜欢你吧。”   轻璇的手从置于茶几上的杯盏松开,看向眼前的人。她已多年不见项颂良了,当年他当她师傅时还只是个大儒,刻板无趣至极,她甚至想过,这种人若是做了大官,定会是个老官僚式的人物。可项颂良如今却并不如她想象中一般,不到四十岁的他仍旧透着年轻,面庞端正挺秀,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轻璇想起幼时曾听皇后说过,项颂良这样的人若能抗得过官场的倾轧进入内阁,必将大有一番作为。   轻璇轻轻勾起唇角,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侧脸上,莹白剔透,仿佛吸纳了光的温煦。她像是陷入了极深的回忆中:“我们四个人,感情是极好的,我任性,方湛自负,飞雪胆小,子珩娇气,初入江湖那段时间,真的是很艰难,可我们一直没有闹过矛盾,遇到问题也合力解决,最终四个人都把自己的坏毛病改掉了。”   她的笑容转淡,温煦仿佛被慢慢抽走,那张略带苍白的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冷寂了。   项颂良心中酸涩,正欲开口,却听轻璇低声道:“可是我们却各自离散了,唯有方湛还在我身旁,飞雪嫁人了,子珩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江湖道义。项大人,您是不是特别瞧不上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人?”   “世间无处不江湖,”项颂良仰首看向窗外,“付出生命去捍卫的东西,自然有比生命更重的价值,我们为官者,在朝堂上掀起腥风,在官场中搅动血雨,又或者用尽各种手段平息波澜,这与你们江湖人有何不同?”   屋外刮起秋风阵阵,屋内两人对坐品茗,沉浸在对江湖往事的回忆中,漫漫话语声里,掩埋着的是深藏于心的落寞。   “千帆姑娘,我知道,你也是蜀王的重要智囊之一。我这个人,曾经很古板,很迂腐,可在失去子珩以后,我想了许多,如今我已是无后之人,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苍生,我知道蜀王也一样,青门也一样,你也一样。   放在从前,我觉得女子是应该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可如今我看透许多。苍生有蒙难之危,任何一名女子,不说有能力拯救大炎于危难,哪怕只是尽一份绵薄之力,都是值得钦佩的。相信我,我对女子没有偏见,对江湖人也没有偏见,从今往后,只要是对蜀王好的事,我们都在同一阵线,你一直派人在我周围保护我,给了我莫大的帮助,今后我也会是青门在朝中的后盾。”   轻璇出了项府,一路走出官宅区,此时还不到午时,京城的大街小巷尤为热闹,她穿过一片繁华市集,迎头遇上一队人。   他们骑在马上,马匹都是精壮的北方宝马,此时似乎在赶路,为首的是个女子,身穿红衣,头顶梳灵蛇髻,鬓簪牡丹,颈后的头发随风飞舞着,她面色凌然,眉间一股英武之气比江湖女子还胜几分。   轻璇隐在黑纱后的脸露出几分惊艳,可马上女子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在经过她身旁时放慢了脚步。   “少将军,咱们该快些,午时进宫的话要等上很久。”   那女子神情自若,分毫不急:“前面就是市集了,马跑得太快难免冲撞了人,还是缓步慢行吧。”   轻璇已与他们擦身而过,她耳力好,听出身后那群人减缓了速度。   转过几条巷,她回到自己宅子,奚云凑上来,问她是否要去蜀王府一趟。   去蜀王府很简单,只需要趁着夜色掩映,穿上夜行衣蒙上面,再一番飞檐走壁就可以。轻璇的夜行衣有点特别,蜀王府附近的暗卫都分辨得出,加上她遇上暗卫就轻声嚷一句,是以掠过偌大的蜀王府众院如入无防卫之境。   当她倒悬在穆淳寝殿正门上方时,正在与左辛讨论朝堂之事的穆淳悄悄将食指竖在唇边,冲左辛使了个眼色:“今日父皇说了,在府中养几个谋士也无不可,但他十分认真地提醒我,千万不可随意沾染女人。”   “哦?”左辛一脸惊讶,“沾染,是指什么?”   “就是说,除了府中婢女,不能任由其他女子随意出入王府,若实在有要事求见的,要由王府派人向宫中奏禀,得到父皇同意才行。”   “这样啊,那若是有女子未经陛下允许而进了王府,会有什么后果?”   “那就不知道喽……”   “你们够了,”轻璇从檐上翻身跳下,出现在门口,扫了殿中丰神俊朗的两人一眼,伸出右手指向穆淳,“知道你故意的,你还希望我被父皇抓起来呀,太狠毒了你!”   穆淳一脸笑意,左辛也毫不掩饰一脸喜色:“你终于来啦?穆淳今日还跟我说,你指不定不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什么的,不会那么顺利的啦,酒后的事只是想说明男主女主的感情已经深刻和纠结到了极点,但……女主心里的那道坎,哪有那么容易过的 那道坎是这段感情中最大的障碍,轻璇就这么容易抛下了心里的负累,你们也不希望的吧。 所以,这样的设定其实是很合理的啦~如果喜欢,请随手收藏下,我会好好将这个故事完成的。   ☆、第64章      轻璇走到两人身边,挑眉看着左辛。   “你也察觉到我来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自然是穆淳发现的,他冲我做鬼脸来着。”左辛双手拢于袖中,一头墨发仍旧随意撒落着,不加一丝一毫修饰,如今他已是京城备受瞩目的风流才子、无人敢轻视的王府红人,可他仍旧与从前一般,我行我素,放纵不羁。   可能这也是他受读书人推崇的原因吧,轻璇无声叹息。   “所以你也觉得我不会来看你们了喽?”   “哪有,我都反驳穆淳了的!”左辛一本正经道,“你来京城,肯定不愿隐姓埋名只躲在暗处帮我们,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成为闻名京华的人物,到时关注你的人就多了,你不趁着现在来,难道要等出名了再来?”   轻璇没好气地走到一旁坐下,瞪着两人:“你们倒是早把我猜透了的。”   “我没有。”穆淳无辜道。   “可你功夫不错,敏锐力奇佳,我一来你就知道是我。”   “因为你有倒挂屋檐的癖好。”穆淳淡淡道。   一听他讽刺自己去年在大理燕春楼偷偷寻找隐藏者的事,轻璇气得呲牙咧嘴,整个人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令遥呢?”穆淳问,“被何事耽搁了?”   轻璇本要直立起来的身子立刻矮了下去,气焰消散得无影无踪,藏不住的心事在一瞬间堆了满脸,偏偏又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道:“不知道啊,我先回来了。”   左辛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道:“他让人传了消息,明日进京,先去宫中复命,再来看望穆淳。”   轻璇的瞳孔骤然紧缩。   见穆淳与左辛面色平静,她也不好太失态,只好随口问:“还复什么命呀,穆淳都回来这么久了。”   “水毒的清除情况啊,蜀地百姓对此事的反应啊,这些都是要回禀的吧,他留在蜀地,不就是因为这些事么?”左辛瞪大眼。   轻璇意识到,不能再讨论令遥的事了,不然他们迟早会发现不对的,于是强行将话题岔开,三人将这段时间遇到的事议论了一番,又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进行了推演,直到三更时分,轻璇才重新跃上屋檐离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如同左辛所断言的一般,轻璇化身的殷九流,很快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   在文人越发抬得起头来的如今,像殷九流这样的才子并不罕见,是以一开始大家并未十分在意。可京城备受瞩目的大才子、蜀王跟前的红人左辛竟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吟诗作对、把酒言欢,仿佛相见恨晚一般,令无数仰慕左辛却没有机会与他相交的人羡慕不已,一些人带着好奇之心来考问殷九流才华,却见这小公子确实灵慧聪颖,是以越来越多的人前来结识交友,一同谈诗论赋、话古言今,殷九流是风流洒脱之人,只要是知道的,便无所不谈,越发受那些自诩才子的人欢迎,如此一来不多日,又一个备受推崇的才子横刀出世了。   轻璇白日以殷九流的身份与各种风雅的、附庸风雅的人厮混一处,夜晚则恢复原貌,穿着夜行衣游走于京城的青檐黛瓦间,她与严无忧、奚云以及从扬州直接来京的方湛一同联络隐藏在京城的青门人,暗中替穆淳收集了不少消息,也时常出入蜀王府,与穆淳左辛一道分析皇帝近来的各道圣谕以及众臣举动。   炎朝政权建立时日尚短,却又气势宏大无人能敌,那些几千年来存在于天下各处,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其间纷乱复杂的联系曾被迅速冲散,在强权与利益面前只剩下屈服、依附或是攀援,可若是此时炎朝的根基动摇,必将使得天下大乱。   好在如今炎朝的统治还十分稳定,虽然朝中暗怀私心的人很多,却不难将这些心思摸清楚。穆淳如今身在朝廷,将这一切看得越发透彻,加上轻璇左辛对青门探听到的线索一一梳理,终是将皇宫到京城再到整个炎朝境内的大小官员、各方势力理清了脉络。   秋天缓缓过去。   直到冬日,文人单薄的身子骨和身上衣物已抵御不住寒冷,他们才发现殷九流公子穿的是狐裘貂裘,手中抱的是红泥小火炉,领口雪白的风毛将一张小白脸衬得如玉一般。不了解他的人四处打听才得知,殷九流出生梁州富户,家中自小以诗书熏陶,那一身的风流倜傥是自幼养成,并非是因来到京城繁华之地才刻意模仿的,如此一来,京中不少身份尊贵的贵族公子、官宦之后也对他生出亲近之意,认为他与那些酸腐书生不同。   京城的天到了冬日便有些暗沉,尤其是天气越来越冷却不曾下雪的日子,阴沉的天像是藏着一整个冬天的雪,只等哪日承载不了了再纷扬洒下。偶尔有凛冽的风刮过长街,将路人吹得瑟瑟发抖。   左辛与轻璇坐在茶楼内,看着窗外行人个个缩着脖子,将手拢在袖中。左辛觑了轻璇一眼,随意道:“来了京城,才知富贵可贵,你看看,这茶楼中生意都少了,街上路人也行色匆匆,你我却能穿得暖暖和和闲坐于此。”   “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一心只想当个富贵闲人,那可不妙了。”轻璇握着茶盏一笑,浑然不顾他眼中那抹散漫不羁。   “你真是……贪图富贵有什么不对。”   “照你的说法,人们贪图富贵只是为了舒坦,那与其在京城当个富人,一到冬天便穿上貂裘取暖,不如先当个官,然后借机敛财,发家以后携款出逃,去那世外桃源逍遥快活。可若人人是这样,大炎的朝政还能依托于谁呢?”   “那依你之见,他们为何贪图富贵?”   “权利。”   “真是自找罪受。”左辛唇角一扬,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轻璇,我很想念在蜀地的日子。”   “蜀地,便是桃花源吧。”轻璇笑。   “人若要逍遥,何须富贵,何须权势。”他微微阖眼,“可惜啊,我们没有选择逍遥,我们选择了投身这充满权欲的京城。”   “左辛,”轻璇有些不忍地看着眼前人,他最是狂放不羁、性喜自由的,此时却像一只无法飞翔的鸟,“等到穆淳得到他想要的,等我们心愿达成,你还是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话十分受用,左辛的眉眼飞扬了起来,盯着轻璇道:“这个时候,苍城还是风和日丽、温暖如春的样子吧。”   轻璇莫名想到那个大雨倾盆的夏夜,想到带她驰骋在雨中的男子,想到花繁叶茂间的长廊中,他说除了她不想娶任何人的话。   此时恶果以酿成,可她还是希望他就此幡然醒悟,希望他们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就这样止住,甚至希望与他再也不相见。   事与愿违,当天夜晚她翻入蜀王府,还未入正殿,便听到了令遥的声音。   脚步猛然顿住,正慌张地想要逃脱,穆淳的声音传来:“来了?”   轻璇捏紧拳头,修得短短的指甲嵌入手心,一阵静默后,她提步走进正殿。   男子长身玉立在殿中央,衣着简单,清雅中透着华贵,玉冠束发,整张脸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中闪着迷人的色泽,与她对面而视时,他双眼明亮得如同璀璨烟火。   她压制着狂烈的心跳,将目光转向穆淳,眼前却仍是令遥的身影,他此时是十足十的侯爷模样,与一路同行来京时的朴素清朗仿佛很不一样了。   “你也回来这么多天了,从不随我去侯府走动也罢,如今见了令遥也不跟他打招呼,”穆淳蹙着眉,“难道你们一路来京时真的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没有。”轻璇忙忙回答,此刻她的耳根子都火烧火燎起来。   令遥依旧目光如炬,还是左辛将话题引开:“既然都来了,就先说正事吧,轻璇,今日早朝后,皇帝将穆淳叫到书房,说了一件事。”   “何事?”轻璇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将发热的双手拢于袖中,互相捏着强迫自己镇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65章      左辛古怪地看向她,目光移至她交握着掩于袖中的手,挑眉:“你猜?”   穆淳轻咳一声:“你别逗她了,轻璇,就是祖衡尧的事,沈延跟户部揭发,秦故不敢擅断,奏禀了父皇,父皇说这个案子由我负责。”   轻璇这才略略定下神来,思衬着穆淳说的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算是她为穆淳谋划的。自入京以来,她整日扮作男儿模样,在京中文人出没之地尽显风流,穷酸书生们仰慕她,王公贵族觉得她有趣,至于那些个小公子哥儿,更是争先恐后地来与她交朋友。   沈玉卿便是最早来找她搭话的一个,这小公子一派文弱之气,言谈间却极是爽朗,加之心性淳良朴实,轻璇无端对他生出许多好感,两人不到两日便成了好友。   轻璇与人相处总留几分余地,可沈玉卿却毫不在意地将自己身份如实告知了轻璇。沈玉卿是豫州布政使沈延的独子,沈延前些年治水有功,接连封了中奉大夫、正奉大夫,因近来有传闻,沈延即将接任刑部尚书,一些暗中受压制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一线生机。   众人皆知,沈延原本是个忠肝义胆的直肠子,就因着这一点,他这十几年在官场也吃了不少苦。皇帝赞其忠心,又因这些年沈延学乖了许多,遇事也懂得分辨可为与不可为了,加之办事得力,倒在这荆棘丛生的官场中一步步爬了上来。   升任刑部尚书的传闻,沈延自己也听到一些,他知道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皇帝必然是动了这番心思的。所以在收到那封来源不明的告状书时,竟有种想要一查到底之欲。   告状书是不知何时被塞入他轿子里的,信中说,现任刑部尚书怕事,一直在为太子打掩护,而待到沈延上任,一定会被各方势力盯紧,所以要告状只能趁现在。   那信袋鼓鼓囊囊,除了信文,全是右都御史祖衡尧勾结青州地方官谋取私利、贪污巨款的证据。   这些证据看上去被保存了很久,而且应该仅此一份,沈延知道,他若是当作从未收到过这封信,此事会如同从未发生过,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况且他如今还不是刑部尚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放任不管才是理所当然。   可是他知道,这些证据对于告状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一页页纸,有的已经发黄,定然不是官场尔虞我诈的陷阱。这些证据足以让沈延相信祖衡尧勾结地方官敛财是事实,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祖衡尧是个清廉的儒官,虽谈不上正直,但至少是不以权谋私、欺民害民的。   他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书房,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祖衡尧虽不参与结党,却一直官运亨通,难道……他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可以自救,却救不了自己的良心。他手上掌握的是唯一的证据,他不可能看着一个贪污巨款、害老百姓流离失所的人就这样被轻易饶恕、继续作恶。   沈延破天荒地找来儿子沈玉卿同商此事,沈玉卿支持父亲的想法,可父子俩都觉得,此事不应直接告去刑部,因为沈延毕竟还不是刑部尚书,此时对于刑部而言,身份有些特殊。也不宜直接面奏圣上,有恃宠而骄同僚相残之嫌。沈玉卿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顶了个黑眼圈去见轻璇。   轻璇三两句便将事情套了个大概。   “所以,有人因着令尊即将就任刑部尚书的传言而向令尊检举揭发了某人,令尊十分苦恼,不知该不该管这事?”   “嘘!嘘!嘘……”沈玉卿忙捂住她嘴,一边惊恐地看着她——这个家伙年纪不大,倒好像是成了精一般,这也能猜对?   轻璇一颤,除了殷无念,她还没有被别的男子触摸过嘴唇。   啊……   还有,还有一个人。   她眼前闪现那人在明亮的烛火中转过头来,双目炯炯有神凝视自己的样子,脸颊腾上红雾。   “九流,你怎么了?”沈玉卿瞪大眼瞧着她。   “没……什么。”   沈玉卿悄悄看了眼周围,此时是巳时,茶楼中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况且有沈玉卿这样的富家公子在,旁人是不会轻易靠近的。   他舒了口气:“你我君子之交,此事本不该让你知道,一来,我与家父怀着这样的心思,本就不够磊落,惹你看不起我,二来,官场中的事,牵一发动全身,不论我们如何选择,都不知是福是祸。”   “令尊是不是已有决定了?”   沈玉卿皱着眉,有些愣神地看着窗外,目光无焦地投向冬日宁静的街道。   “其实,不一定非要通过刑部。”轻璇啜了口茶,轻声道。   “什么?”   “令尊的身份很尴尬吧。”   “是……”   “对方不过是看在他即将上任刑部尚书,才来向他告了状,可若此事他交由刑部来办,必然是出力害己还不讨好的。”   “那怎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沈玉卿瞪大眼,“九流,你才多大?官场的事你也知道,你祖上不是世代富商吗?”   “富商也是要有眼色、要瞻前顾后的,你以为做商人那么简单。”轻璇翻了个白眼。   “那我该找谁?”   “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啊……不过你也别告诉我,这种事让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沈玉卿满脸为难,像是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轻璇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官员不作为的事,就找吏部,若是有人做事不合礼数,就找礼部,若是有人克扣钱财,就找户部,你是明白人,什么事对应什么部门,你应该都清楚的吧,何必来问我?”   沈玉卿想了良久,一张俊脸终于拨云见日,忙着道这顿茶他请了,连着夸轻璇聪明。   两人出了茶楼同行,沈玉卿挠了半晌的头,才低声道:“知道你不是乱传话的人,有些事让你知道了也无不可。”   所以轻璇知道了来龙去脉,后来沈延单独找到户部尚书秦故,将事情对他说了,将一应证物也都交给了他。   至此,他该是能将这块大石头放下了,于那将信偷偷塞到他轿子里的人而言,他已经仁至义尽,况且此事逃不过钱银筹集、粮饷发放、官员俸禄,这些事都是户部负责,交给秦故,是找对了人。   可他还是牵挂,为了那个——或者那些——长日以来搜集祖衡尧贪赃枉法证据的人,担心他们能否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秦故也不是傻子,这头答应了沈延好好调查一番,那头就将事情禀报了皇帝。   秦故知道,祖衡尧能敛这么多财,上面不会没有人察觉,可他这些年能安稳度过,不过是因为被人默许了而已。   那个人一定不是皇帝,他了解皇帝。   可祖衡尧从未明着支持过谁,也无人认为他是太子的人。大多数人眼中,他是一个还算清廉的文官,在都察院中仅居岳谦之下,却不争不抢,是个儒雅温润的人。   将此人拔除,令满城震惊,不是他秦故一贯温和的行事作风,而将此事压下又无道理,且祖衡尧官居正二品,交由圣上来定夺是再合适不过的。   皇帝着实恨这些贪赃枉法又做出假样子糊弄他的人。他也知道秦故贯会和稀泥,索性将此事交给穆淳来办,正好锻炼锻炼这个小儿子。   皇帝的安排与秦故预料的一样,他在舒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担心,穆淳会不会恨自己。毕竟,此事本该是由户部尚书亲自来做,却因穆淳有着皇子身份,接手此事也无不妥,就将这有可能牵连一连串官员的大案丢给了他,还借了皇帝之手,令他无从拒绝。   这定然是一个会震惊京城的大案。   “恭喜你,已经所向披靡了,我都不一定有你聪明。”左辛仰头闭目靠在椅背上。   “何以见得?”轻璇坐在离令遥最远的椅子上,有些漫不经心问。   “此事不是我们安排的,纯属突发。你只是听他抱怨两句,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而后又引导他找到正确方向,令他对你无比信任,将事情和盘托出,随后便预计到此事终将由皇帝亲自交到穆淳手上。这一连串下来,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我该叫你神算子了。”   轻璇嗤地一笑:“神算什么,我不过是对官场有几分了解,对秦故也有几分了解罢了。若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对谁都好。”   她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令遥,令遥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露出一个笑,极是迷人。   她迅速转过头,袖中的手紧紧握住。   祖衡尧此人隐藏得极好,之前青门的人也是偶然间才发现他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穆淳本想,此人对他威胁不大,等大事成功后再料理他,却在此时碰到了时机。   穆淳分析,告状之人应该只是贫民百姓,虽然提供的证据较多,但恐怕比起祖衡尧实际贪污的来说,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些证据,需要他亲自命人搜集。   就在第二天夜晚,沈宅遭遇了夜袭。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都是京城节奏了哦~   ☆、第66章      袭击者的目标是沈延与沈玉卿父子,可穆淳早就让轻璇安排人手保护沈家父子,所以袭击者并没有得逞。对方不得逞的事情青门人见多了,可把人抓住的事,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   轻璇得知袭击者被活捉了,还有一瞬间的不敢确信。   “这次的人不是太子派来的,是祖衡尧自己找的杀手,他似乎并没有养过什么死士,也显然没有想到沈府会有人护卫,于是失了算。”方湛替她分析。   轻璇笑了笑道:“是了,要不你换套蒙面黑衣,亲自走一趟,帮我审问审问这个不是死士的杀手?”   方湛哼了一声,边往外走边说:“知道啦,你如今是名人了嘛,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由我们来啦!”   轻璇立在原地傻笑。   事情很快查清楚,次日穆淳进宫禀告了祖衡尧派人刺杀沈延父子一事,皇帝震怒。穆淳安抚过皇帝,又回禀了对祖衡尧贪污案件的调查结果。   查案人员从祖衡尧府中暗库及京郊别庄,共搜出黄金将近两百万两,白银两百余万两,以及珍宝二十余箱。   祖衡尧曾在青州任布政使,在那里笼络了盘根错节的复杂势力。如今青州的布政使、都指挥使,甚至负责观察考核的按察使都是他的钱袋子,而祖衡尧则凭借右都御史的身份为他们说好话,行使了不少便利。   或许,他的财路这么顺,跟他抱紧了太子的大腿有关系,可这话穆淳没跟皇帝说。   皇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这种中饱私囊的人,留着不就等于养只蛀虫让它来蛀空我大炎?一会儿我会宣刑部,将祖衡尧斩首示众,至于他招供的那些人,你继续查。”   他顿了一会儿,道:“不要株连太广,祖衡尧一个右都御史,也没有那么大本事,让一个青州的人都给他当送财童子。也不要姑且,若是当真不严重的,给个教训便是。”   穆淳颔首应下,面色严肃。   皇帝换了一副和蔼语气:“除了青州,其他州没有吗?”   “回父皇,没有。”   “哦,那么,京中还有没有与他合谋之人?”   “没有。”穆淳面色平静。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是松弛了下来,却又带着一丝失落。   “父皇。”穆淳低声唤。   “哦,”皇帝回神,“还有事么?”   穆淳神色凝重地跪下,叩首:“儿臣有罪,有一事,儿臣一直隐瞒着父皇。”   皇帝眉心一跳:“什么事?”   穆淳直起身,满脸的惶恐:“儿臣在蜀地时,曾与当地的江湖帮派青门有交情。”   “青门?”皇帝疑惑的脸上带着一丝愕然。   “当年,儿臣蒙父皇信任,封了蜀王,心中激动无比,想要尽儿臣最大的力量,将蜀地治理得好一些,虽然离父皇千山万水,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那时蜀地的百姓也十分信任儿臣,甚至经常给儿臣送些蔬菜瓜果等物,久而久之,当地的帮派青门也对儿臣起了结交之意——江湖人性子直,又憨厚,不过是见儿臣做了几件好事,便来儿臣府上拜访。儿臣此前早就听说过,青门人从不参与朝政,与当地百姓的关系也极好,于是也陆续结交了一些帮中英雄。   后来,儿臣来了京中,一些青门兄弟也不顾儿臣劝阻跟了来,说是京中局势复杂,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要留在儿臣身边保护……儿臣……儿臣也不好拒绝……”   他十分为难地看着皇帝,一副做错了事等着被责罚的表情。   皇帝哈哈大笑:“这有什么?”   他见穆淳一脸错愕,随意道:“你父皇当年还是皇子时,还养了不少死士呢!”   看着儿子渐渐露出喜色的脸,皇帝摇头道:“小东西,你现在束手束脚,将来……”   他顿住不说了。   “那,你跟父皇说说这个青门,回头朕也跟你宜母妃说说去……”   “好的,父皇,这江湖人啊……”   那一日,父子俩聊了许久,连查青州官员的事情被耽搁,皇帝也浑然不介意,穆淳在宫中用过午饭,又去了趟坤玉宫,皇后问及他有没有轻璇的线索,他只能摇头说暂时还没有,然后眼看着一抹失落划过皇后的双眼,又被掩藏在那温柔和煦的微笑里。   事情进展得算是顺利,青州贪污严重的官员被一个个拔除,沈延高兴得在书房中独自流了一场泪,可就连沈玉卿,也丝毫没有将此案的顺利了结与轻璇联系到一起。   毕竟殷九流只是个浪迹于街头酒肆茶馆的风流小公子,除了有一个身为蜀王幕僚的朋友,他本人与蜀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沈延带着沈玉卿去蜀王府拜谢了穆淳,一是为了穆淳亲自办理祖衡尧一案,二是为了穆淳保护了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   “我做好了被人记仇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来要我的命。”沈延叹息不已。   穆淳见他眼中并无惧色,不由得心生欣赏,他朗然道:“被人记仇并不可怕,因为那鬼长在别人心里,就怕自己的心中有了鬼,心鬼是难以祛除的。”   沈延笑了,再次带着沈玉卿跪下:“多谢王爷赐教,沈延将永生不忘。”   十日后,圣旨下达,右都御史之位空缺,由豫州布政使沈延升任右都御史之职。   自此,左、右都御史分别是岳谦与沈延,两人一柔一刚,一弱一强,沈延的到来给整个都察院注入了新的气象。   自穆淳进京起,朝局便在不断改变。轻璇知道,若没有皇帝支持,这一切都是无法完成的。不知是皇帝对穆淳一直都存有歉意,还是穆淳归来后成功获得了皇帝的怜爱和信任,似乎只要穆淳一直保持恭敬的态度,又适时地见好就收,皇帝便会将他想要的慢慢给他。   可太子、阮贵妃、蓟崇、贾奉之等人还在明里暗里活动着,欲置穆淳于死地。夺嫡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是不能回头的,要么成功,要么身死。   这一日,轻璇与左辛在茶馆中对坐品茗,感觉到背后投来几道视线,她回过头,见是沈玉卿,还有另外两人,都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年纪很轻。最小的那一位正瞪大眼看着她和左辛,另一个兴许与她差不多大,神情沉稳些,满眼清淡迷离不知在想什么。随奚云他们飞檐走壁几个月,京城许多名人她都认识,这两人也不例外,只是从没正面相逢过。她冲沈玉卿打招呼,沈玉卿站起身笑着朝这边走来。   他来到轻璇身边,冲左辛笑了笑,端端正正行了个初见的礼。   那个小公子跟在沈玉卿身后,待他行过礼,走到左辛身边亲热地唤:“左辛哥哥。”   左辛含笑点头:“世子似乎又长高了。”   “才几日不见,哪里就长高了?”小公子转过头来,满面笑容看着轻璇,“你就是殷公子吧,太好了,终于有机会结识你,先前在酒楼遇到你,很想跟你说话的,可你身边的人太多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挺可爱的样子。   左辛看向轻璇,仿佛她并不认识对方一般介绍道:“这位是襄国公府的世子,楼雨安。”   轻璇站起身来向楼雨安行礼,沈玉卿笑道:“其实大家都是朋友,这样礼来礼去的倒太拘束了。”   他望向自己桌那边的另一位朋友:“左公子和九流若不嫌弃,不妨到我们那桌,大家一起坐坐。”   左辛起身歉然道:“我家中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九流,你跟世子和沈公子一道吧。世子,沈公子,咱们改日再聊。”   沈玉卿起身相送,左辛离开后,立刻兴冲冲拉着轻璇:“九流,快到我们那边去坐。”   轻璇站起身,由着沈玉卿将自己拉过去,可沈玉卿忽然止住了脚步,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说,你的胳膊怎么这么细?”沈玉卿低着头凝视她。   ……   “我瘦嘛。”   “我也瘦啊,但总感觉你的瘦和我的瘦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上去倒是挺结实的,嗯,不过……纤细?”沈玉卿抓着头发,“而且,你们家不是挺富有的吗?怎的你都没长高……”   “我很矮吗?!”   “倒也不是,但是你看啊,我家定是比你家清贫些的,你却没我长得高。”   “你本来就个子高嘛,我跟你比不是自讨苦吃……可能我小时候太懒了不爱跳吧。”   楼雨安看她瘪嘴,以为她不高兴了,忙道:“你们就别争了,殷公子风姿潇洒,长得比玉卿好看。”   沈玉卿瞥他一眼,拉着轻璇往那边桌走去。走到近前,轻璇第一次细细打量静坐桌旁的人。   他带着和左辛如出一辙的不羁与淡然,却比左辛多一丝落寞,此刻,他见轻璇走近,掀起唇角。   轻璇心想,京城还真是个好地方,虽有别于江湖,却处处是好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了 然后码字去!!!   ☆、第67章      “这位是宣王府的穆公子。”沈玉卿笑着介绍。   轻璇再度状作一惊,向穆公子作揖。   沈玉卿拍一下轻璇的肩膀,揶揄道:“好在茶楼风雅,不同市井,不然今儿你要跪好几次。”   轻璇浅浅地笑,倒是楼雨安道:“你别打趣殷公子了,不过殷公子,以后可别这样了,我们不是讲虚礼的人,今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轻璇用眼角余光看穆公子,他倒没有任何跟她“以后就是朋友了”的表示。   从前在宫中,皇后对她要求严苛,除了去校场,她很少见男子,哪怕去了校场,她嫡公主之尊也不必招呼任何人,旁人更是对她只能远观,是以楼雨安虽说算是她表弟,却也只在幼时见过寥寥几面。   倒是如今日日混迹街头、行事洒脱不羁、人称穆公子的宣王穆昭之子穆苏,幼时经常与她相见。   穆苏是轻璇的堂弟,与她年龄相仿,当年楼临月嫁给端王为王妃后不久,宣王便娶了侧妃,传言两人恩爱无比,哪怕是侧妃去世后,宣王也没有再娶过别人,宣王府中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穆苏十二岁那年,宣王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当年受尽先帝宠爱的宣王穆昭,如今只剩一个不受皇室关注的儿子穆苏,不免惹人唏嘘。   皇帝对穆苏似是忌惮,连个封号也不曾给他,只有皇后从不怠慢他,时常传他进宫,给他赏赐。   他在皇后跟前倒还乖巧,但只要出了宫门就变回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自己并不是什么贵族,也丝毫不在乎这王爷之子的身份。他混迹京城,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因容貌俊秀、为人洒脱,极受街坊百姓、市井之徒欢迎,人们亲切而恭敬地称他为穆公子。轻璇远在蜀地时,也会偶尔听闻他的艳名。   他们曾经相识,只是因男女有别,到底不曾说过太多话,如今她容颜大改,他也不认识她了。   想到此,轻璇有些恍然,不知当她的父皇、母后、满朝文武,还有这些京城的公子小姐、市井小民,得知她穆轻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以这样的身份回了京,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如今细细想来,她也无人可怪,皇后虽然对她要求严苛,却到底精心将她抚养大,若换做是另一个被迫换子的母亲,也许不会这么好地对她,而她,又怎能去苛求皇后对她视如己出?   她的生母婉妃宋弱衾,不也是逼不得已才将她送去坤玉宫的吗?   她的父皇,也只是个被嫉妒冲昏头的男人而已,况且他自小视穆昭为敌,又怎会以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为赌注,去相信一个在闺阁中就倾慕穆昭、与他却是新婚初识的女子?   若不是他还在乎皇后,恐怕穆淳在娘胎中未成形就被扼杀了。   这样的念头起了不久,又被她否定了。说到底,人心太过自私,父皇、母后、母妃都曾有过太多的私心,再加上阮贵妃和太子,他们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不值得就这样被原谅。   关于她的母妃宋弱衾,她甚至连两人一起的回忆也没有。   “九流,你发什么呆?”沈玉卿的一句话将她拽回神。   “啊?”轻璇抬头瞪眼,“你们说什么?”   穆苏眯了眼看着她。   “雨安说,过几日襄王府有晚宴,邀你同去。”   轻璇一愣。   “不妥吧……我无官无爵的。”   楼雨安笑了,双颊露出梨窝:“我的朋友,可是无人敢拦的哦。”   腊月初一。   这一日是襄国公楼临风的四十岁生辰宴。襄国公此人虽是个武官,却爱好风雅,专将寿宴定在了夜晚,听说是觉得冬日无雪便无景,不如夜幕降临后,单调的景致被掩入夜色,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灯火、缤纷的烟花和满天星辰,这样才别有一番情致。   “京城官宅区太过于森严,令尊这场宴,倒是别具一格。”轻璇在襄国公府门口见到迎接宾客的楼雨安时笑着道。   楼雨安听到新朋友的赞赏,脸上扬起一抹得意,吩咐一旁候立的下人:“这几位是我的贵客,好好招呼他们。”   又拉着轻璇道:“玉卿他们都来惯了的,你第一次来,先跟他们四处转转,有什么需要的就说,我先在这招呼客人,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轻璇笑着点点头,就在此时身后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这便是你日前提起的新朋友了?”   轻璇转过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高壮的年轻男子,面庞黝黑,带着些许风霜之色,五官挺傲,却自有一番疏阔英朗,似乎不是中原人。   “吉雅!”楼雨安满脸喜色,“你不是说今日不得空的么?怎的又来了?”   “你这么高兴干什么,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给襄国公贺寿的。”叫吉雅的男子似乎与楼雨安关系不错,楼雨安见了他高兴得很,又拉过轻璇冲吉雅道:“他叫殷九流,我跟你说起过的,九流,这是吉雅赛音,名字太长不好记,你叫他吉雅就行了。”   “哦……”轻璇觉得初次见就直呼其名不太好,更何况是只称呼前两个字,便行礼道:“吉雅公子,幸会。”   吉雅未置可否,淡淡应了一声,问楼雨安:“国公爷现在何处?”   “在宴园陪着蜀王和众位王公大臣说话呢。”   “那我先去打个招呼,”他转而问轻璇一行,“一起去吗?”   看样子吉雅是在朝中有职务的,沈玉卿他们一行只是公子,属晚辈,于是道:“我们晚些再过去。”   吉雅告别了几人,独自往府中走去,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穆苏若有所思道:“令尊与蜀王的关系似乎不错。”   楼雨安明白他的意思:“父亲与皇后娘娘是亲兄妹。”   不用多说,几人自然懂得了。   楼雨安继续在门口迎接宾客,沈玉卿他们带着轻璇熟悉襄王府。襄王府很大,院落整齐有致,可大晚上除了灯火什么也看不清,这明暗交替的灯光,将威严的国公府笼上了一层柔和。   转了一圈,几人往宴园方向行去,离得近了,能远远听到喧闹声、丝竹箜篌声,前方行来几个颀长的身影,待到看清时轻璇蓦然一震——为首的那人正是令遥。   对方也停住了脚步,两人立在被灯火照亮的长廊上,遥遥相对。   令遥身后的几人,估计是军中同僚,个个英武不凡,见令遥停下,皆有些怪异地看向对面。   身后的沈玉卿与穆苏正在低声谈着什么,尚未注意到令遥,沈玉卿见轻璇停住,抱怨:“停下来干什么,差点撞上你。”   “没事,走得累了,”轻璇提步向前,装作不认识前方的人,“快去宴园吧,宴会快开始了。”   反正,别人都以为,他们是不认识的。一个乡野富户家的儿子,怎么会与当朝侯爷相识。   她快步向前,沈玉卿他们忙忙跟上,周围的灯火一晃,连他们都没有看清眼前几个人是谁,轻璇与令遥就要擦过肩……   “你,是左辛经常提起的殷公子吗?”低沉清冷的声调在耳边响起,轻璇垂着的眼正好看到身前拦住她的手臂。   “咦,尊驾是……”沈玉卿仔细一看,“呀,是安国侯,不好意思,方才光顾着说话没瞧见……”   “没关系,是我等站在黑暗处,惊扰各位了。”   “哪里哪里……”   “令遥哥哥,你也来了啊?”开口的是穆苏。   “嗯,来给襄国公贺寿,”令遥笑道,“怎么,你们两位与殷公子认识?”   “对呀。”穆苏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方才说左辛?”   “是,我听左辛提起过殷公子,听闻殷公子今日也要来,我看这位公子面生,就猜上一猜。”   说罢转头低眉注视轻璇:“我没猜错吧?”   原本吹动风灯的微风静止了,周围明亮了起来,额上细密的汗珠渗透出来,轻璇抬起手略略一按,还好,妆容没有花掉。   也是,阑歌给的材料,都是最好的,怎会这么容易露馅呢。   无边的静谧中,宴园的喧嚣声仿佛也都不见了,轻璇转过身,躬身作揖:“九流见过安国侯。”   令遥笑道:“果真好人物!难怪左辛总说起你,你们赶着去宴园吧?那我先不打扰了,几位请。”   轻璇等人忙让过,穆苏无爵无位,沈玉卿与轻璇也是一样,令遥客气两句便先走了。   他的背影似乎有些雀跃,轻璇想,或许只有她看出来了。   穆苏喃喃:“令遥什么时候和左辛这么要好了?”   沈玉卿不以为然:“左辛是大才子,风流倜傥不说又艳冠京城,况且还是蜀王跟前的红人,他结识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令侯爷认识他怎么了?”   “艳冠京城?不至于吧。”穆苏撇嘴。   轻璇心思正纷乱着,听了两人对话,只依稀觉得穆苏并不喜欢穆淳,却也并未多想,提步向前走去:“快去宴园吧,宴会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一章和下一章,都是我半夜三更躺在床上强撑着眼皮写的(之前的事了),好几次手机都砸脸上…… 现在想想,觉得自己毅力真是惊人。   ☆、第68章      走进园中,宴会的主人正一桌一桌地给宾客敬酒。襄国公是大炎开国时的大功臣,又是国舅,来给他贺寿的达官显贵自然多得很,有蜀王穆淳,内阁大臣项颂良,六部九寺的官员,甚至宫中除了阮贵妃外,各妃嫔的母家,只要在京城的都来了。   可大家也注意到,蓟崇、贾奉之等太子一党的人,都没有出现。   轻璇知道,楼临风根本没有请他们。   她看着正满面喜气,被不断敬酒的人,心中生出一股敬佩——开国时功勋卓著,立朝后不贪图权利,不屈服、不追随,始终保持着敏锐的判断,坚韧地屹立不倒,为宫中失势的妹妹提供最坚实的后盾与保障——这样有本事的人,放眼整个朝堂,恐怕没有第二个。   正当她感慨时,离他较远的角落传来了不协调之声,她的耳朵很灵敏,所以比旁人先发觉——楼雨安拦在吉雅身前,怒视着一名与吉雅一样不似中原人的男子,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两个高大威武的男人中间,显得有些好笑,可楼雨安紧拧着的眉头说明这事并不可笑。   咦,是什么事让这位平日里开朗洒脱的公子哥这么着恼?况且他还是主人呀……   楼雨安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我不知道是谁放你进来的,我也不知道家父竟邀请了你。可你来赴宴也罢了,为何要故意跑来吉雅面前奚落他?赤那,你知道我对吉雅的事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此时就连宴园中央的楼临风都听见了。   “雨儿,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威严,楼雨安沉默了一瞬,拉着吉雅走出了宴园。   楼临风叹息一声,陪笑道:“小儿鲁莽不懂事,让各位贵客见笑了。”   说归说,却并没有向那个叫赤那的人道歉。   轻璇看见穆淳也抬起头,目光四处搜寻,在见到她时停留了一瞬,视线落在赤那身上。   手腕一紧,轻璇回过头,是沈玉卿拉住了她。   “九流,你帮帮雨安吧。”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   一柱香后,轻璇、沈玉卿站在了楼雨安面前,穆苏只想安静吃饭,没有随他们出宴园,轻璇愣愣看着余怒未消的楼雨安和一脸无奈的吉雅。   “到底是怎么回事?”轻璇见楼雨安生气不说话,只好将目光投向沈玉卿,“你让我来,却又不告诉我怎么了,到底想要我干嘛?”   沈玉卿还没说话,楼雨安便躬身下去,深深向轻璇作揖。轻璇吓了一跳,才听楼雨安说:“他们很多人不知道,可我是知道的,吉雅哥哥的父王并没有投靠喀尔喀!那个赤那就是喀尔喀人,他到处诽谤吉雅,定是居心叵测!”   轻璇好不容易才搞明白,吉雅曾是北方呼伦国的王子,呼伦国是个小国,后来投降了炎朝,成为了炎朝的呼伦部落,吉雅也做为质子被送到京中。骁勇善战是北方人的天性,皇帝虽然停止了对外征战,可对北方部落和境外诸国还是有着防备,后来有人禀告皇帝,吉雅的父亲,也就是呼伦部落的首领准备带着部众投降喀尔喀,一应通敌证物齐全,皇帝盛怒之下下旨斩杀了呼伦部落首领一家以及追随者。而吉雅,却在皇帝宣他觐见时替父请罪,情真意切,竟让皇帝打消了杀他的念头。   “若不如此,吉雅早就被陛下斩草除根了!”楼雨安激动地道,“他当时替父认罪只是权宜之计,呼伦部落根本没有反意的!”   轻璇想问他为何这么肯定,却见他目光闪烁,心知楼雨安是国公府世子,跟着其父耳濡目染,也自有一番洞察世事的本事,只是有些事不便对她明说罢了。   “这件事一定跟喀尔喀国脱不了关系!那个赤那口口声声断言吉雅的父亲通敌,这一定是他捣的鬼,只是……”   “只是,赤那一个人做不来这种事,肯定还有合谋者,若是除掉赤那,或许线索就断了,呼伦部落首领一家的冤情永远无法被洗雪,你想让我帮你想办法,是吗?”   楼雨安目光炯炯看着她,道:“正是此意。”   沈玉卿忽然插嘴:“我跟你说啊,自从之前我跟这小子说了你帮我出主意的事,他就可迷信你了,一直想求你,却因为跟你不熟不敢说。”   “上次那事?”轻璇奇怪,“方法不是很简单么?钱银之事,交给户部是没错的呀!”   “你意思是我笨喽?”沈玉卿不高兴了。   “九流,我觉得你对很多事都看得很透,所以想问问你……”楼雨安用请求的眼神看着她。   轻璇有些尴尬,想了又想,甩着胳膊说了句“吃人家的嘴软”,挠着头发道:“上次的事,蜀王不是查得挺好的吗?不如你让令尊去求求蜀王,看行不行……”   “这怎么行啊?”楼雨安瞪着她,“蜀王又不是暗探,堂堂王爷,会帮我们查这些事?”   “也是哦……蜀王只负责户部的事。”轻璇叹口气。   “跟户部有关他就可以出马了?”沈玉卿问。   轻璇眼见他们被引到点上了,心中一喜,慢慢道:“要是这赤那兼有贪污钱财的问题就好了。”   楼雨安双眸猛然发亮:“有!有!吉雅,你说过赤那手头有贪的!”   一直未发一言的吉雅将眼角余光从轻璇脸上收回,道:“对呀,应该贪得还不少,可是我们拿不到证据。”   “你手下有没有人?”轻璇问吉雅。   吉雅知道她问的是有没有会偷东西会功夫的手下,摇了摇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楼雨安道:“要不我去找父亲?”   “胡闹,襄国公怎么会为了帮你而卷进这种事?一个不成功,便是他堂堂国公盗取官员家中机密,要出大丑的!”沈玉卿有些听不下去,“你呀你呀,人聪明,可为何总这么不稳重?”   楼雨安有些委屈,轻璇忙打圆场:“证据这种事,拿不到可以捏造,只要蜀王殿下看到证据去查,查出他贪污,这一开始的证据是真是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是吧?”   空气静默了。   良久,沈玉卿用手按住轻璇的肩,低声道:“我错了。”   “我以为你只有大智慧,没想到你还有小聪明。”   “啊?”   “有时候,小聪明和大智慧一样重要。”   轻璇独自回到宴园时,园中台子上正上演着一出琴剑合璧。   抚琴的是一名文官,舞剑的是一名武将,一静一动间,配合得格外完美,琴声引人入胜,剑姿则令人忘神,看着与襄国公谈笑的穆淳,轻璇忽然明白了,这是两人想到的,令文武大臣友好和睦的一个手段,只有通过这样琴剑和鸣的动人意境,才能让这些一直以来互相带着偏见的文武官员体会到文武并用、刚柔并济的重要。   轻璇轻哼一声,身旁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看到穆淳不用你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心里不是滋味吧?”   她全身刹时定住,不敢扭头。   “刚才在园外不是挺聪明的吗,明明早就想到的办法,装作费劲心力才想出来的样子。我以为你早就累了,没想到你竟还有功夫在这闲闲听曲。”   “你这么站在我身边,不怕引人注目么?”   “怕什么,我一个侯爷和你站在一起,引人注目的只会是你,不过看你近来在京中文人圈子这么活跃,相信你是已经习惯了被注目的感觉了。”   轻璇扭头看他,本来很有底气的眼神在对上他满是深情的脸时猛然溃败。   他怎么可以带着这样的表情说那么讨厌的话的?哎?不对,应该说,他是怎么对着我化妆成男人的脸露出这种表情的?他这么看我会不会……噢,太好了,没人在注意我们,都在看舞剑呢……   令遥低声笑了,轻璇不敢再看他,随即两人都陷入沉默。   很久很久,久到一曲结束,久到风起,久到雪落。   满园子的人都在感叹瑞雪兆丰年,人们朝楼临风的方向涌去,恭喜他生辰吉庆,乃祥瑞之兆。   “那以后,我无数次忍不住想要去找你,可我不敢太频繁地出入蜀王府,怕有人跟踪我,更不敢去你住的地方,怕给你引去灾祸。唯有那一次,我在蜀王府见到了你,可你匆匆走了,我知你不想见我,想要跟我一刀两断,可是轻璇,我们之间明明有了不可磨灭的关联,你不该忘了我的。   那一晚,是我错了,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可是你呢?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轻璇转过身面对他,猎猎寒风将令遥的袍角扬起,那张总是出现在她梦中的俊脸此时泛着如她一般的苍白。   她想说不在乎,可话在唇边,就是说不出来,仿佛是被整个心灵牢牢拉住锁在体内,让她没有机会再去伤害眼前的人。   令遥定定看着她,雪花拂过他的脸,他慢慢露出了一个明晰的笑,那笑容如同最绚烂的光,将被雪覆盖的夜照得通明,映红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了,小天使们注意保暖哦~   ☆、第69章      十日后,一桩令人震惊的事件传遍整个京城。   此前有人向户部告发,詹事府少詹事赤那私下贪污受贿,以公谋私,户部尚书秦故令左侍郎穆淳负责彻查此事,穆淳严查之下,不仅坐实了赤那贪污治罪,更从其书房密藏的私密信件中查出一桩大案。   几年前,如今的安远将军,当时尚是宣武将军的刘起松跟随大军前往北境,接替安国公之子令遥率领的军队,成为北境守军中的一名将领,那时他为了满足野心、得到皇帝青睐,竟暗中联络了喀尔喀国的臣子赤那,做出假证据构陷当时归降大炎不久的呼伦部落投敌,皇帝大怒之下杀了呼伦部落首领全家及相关人等。此事过后,刘起松因忠勇机敏被升授武节将军,不久后又被调回京中,成为从四品骑都尉,此后他得了蓟崇的赏识,短短几年便成为了从三品安远将军,被称为军中前途不可限量之能将。   而赤那,也因着这份功劳来到了生活更富庶、气候更宜人的炎朝,且成了四品京官。   皇帝得知自己竟被此二人当成傻子耍,气得头疼不已,当即下令将两人斩首。至于吉雅赛音,皇帝对他有亏欠,他却表示没有关系,说他反正也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如今能在洛阳生活,是再好不过的。   皇帝放下心来,又见他身量俊硕,心下喜欢,升任为太仆寺卿。   “所以你真的那么无情?”夕阳一寸一寸延伸进茶楼的窗户,轻璇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无情是假的,不喜欢我父亲倒是真的。”吉雅敲击着桌面,“他是个色鬼,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想占为己有,对我母亲却常常拳打脚踢,哎,这些事,你一个富家公子是不会懂的。”   他烦恼地皱眉,轻璇笑道:“怎么不懂,你在皇帝面前那么精明,怎么此刻倒像个孩子似的。”   吉雅浅浅一笑:“我的母亲,也死在了那场灭门中。她忍耐了一辈子,最后却随着那个男人一道被无情处死,我实在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轻璇同情地看着他。   “其实我刚来洛阳的时候,是很喜欢这里的,可后来家中发生的事让我发誓要报仇,我在皇帝面前做戏保全自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现在仇已报了,我解脱了,可我还是喜欢这里,真的。”   他说到此,眼中浮现出轻璇在他眼里从未看到过的情绪:“是你们帮了我。”   轻璇笑着说主要还是被楼雨安给磨的,两人一起笑了,最后吉雅问了她一个问题。   “其实,你认识蜀王的,是吧?”   轻璇一惊,心想他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从你那里拿取一个,这样我们就成了朋友。”   “是吗?”轻璇哭笑不得。   “当然,从前我可是只认雨安一个朋友的。”   第二日,户部。   秦故立于案前,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深深弯下了腰。   “秦大人,您这是做什么?”穆淳急忙上前扶住他。   “穆大人,”半老的户部尚书叹息,“你可知,这段时日,我一直都胆战心惊的?”   穆淳摇头。   “我在官场上耗了一辈子,一直以来,我都乐在其中,不为别的,只为手中的权力以及对自己和稀泥本事的洋洋自得。我想着,等到了致仕的岁数,我就告老回乡,让列祖列宗看看,我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可以从复杂的京城官场功成身退。   可是你来了,你来了以后,京城的很多事,都变得更加复杂了。   从前陛下不会过问的事,如今他都一一过问了起来。那些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去查的人,他也因为种种的原因查了。我很惶恐,若是不查,无法跟圣上交代,我头上的乌纱便不保,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算是白费了。可若是查了,且查到了不该查的人头上,那我以后会有好果子吃吗?   又或者,我马上就会没好日子过呢?   我害怕了,可还没等我彻底陷入两难境地,我就想到了你。   你年轻,有气魄,皇子的身份是你最好的保.护.伞,况且对于你而言,得罪不得罪太子都是一样的结果,我将事情推给你,竟是如同放下了千斤巨石一般。可你完成得太出色了,你甚至周密到掩下了每一个与太子涉案有关的证据。陛下高兴了,太子虽然被折断了羽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我又害怕,害怕我这么做得罪了你,但每次陛下夸你时,你都说是我教你的,连带着我也被陛下夸了好多次,受了好些赏赐。   穆大人,不……蜀王殿下,我秦故虽然是个爱和稀泥的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况且,我当真能看出你与太子的天壤之别。若是将来我告老回乡,跟祖先们说起我曾遇到过你,却只是将麻烦推给你,自己什么也没做,从没帮过你,你觉得我还会脸上有光吗?”   穆淳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狡黠一笑。   “不会。”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秦大人,从今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恭喜你,用了几个月时间,终于将户部拿下了。”轻璇转动着手中的夜光杯,笑眼看向一旁容颜高华的男子。   “你是在嘲笑我?”穆淳瞪眼,“拿下户部不难,让这位户部尚书俯首倒颇费一番功夫。一点不夸张地说,秦故的本事在六部中绝对是第一,他其实完全可以进入内阁,可内阁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项颂良在内阁待得舒坦吗?秦故既然决定保全自己,便绝不会往内阁靠拢一步。”   “可如今他选择了你,就能保全自己了吗?”轻璇问。   “他没有选择的,其实这样的想法,从我入户部那天他就有了,只是一直在暗中观察我。其实我入户部那一日,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父皇恐怕也是觉得他安逸太久了吧。”   “这些老头子们……要琢磨他们真是难啊。”   “人心本就是最难琢磨的,我们一路过来,最艰难的不就是猜测和利用人心吗?将来还会有很多事等着我们,轻璇,万不可轻敌。”   轻璇认真点点头,又张望一会儿,问:“左辛呢?怎么不见他?”   “跟一帮文人喝酒去了吧。”   “他这样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你一开始不是打算让他入朝为官的吗?”   “让他为官,那跟扒了他的皮一样……”穆淳浮现郁闷之色,“不过,我总归是不会让他这么好过的。”说罢唇角弯了起来。   轻璇笑笑不再多言,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穆淳,你回京后见过穆苏吗?”   “那晚襄国公府的夜宴上不是见过吗,除此之外只偶然间地见过两次,好像自从知道我回京,母后传他入宫他也多半是不去了,母后拿他也没办法。”   “母后倒是疼他。”   “你以为,你听闻的母后与宣王的事是无中生有吗?”   “你查了?”   “派苏远查了一下。”穆淳沉声,“确实是无中生有,可父皇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   轻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有着些许愁绪,穆淳伸手摸摸她的头:“母妃当年还是国公府的小姐时,思慕的对象便是宣王。”   一股难言的苦涩,蜿蜒曲折滑入轻璇心间,穆淳凝视她:“闺阁女儿家的心思而已,也许出嫁了就没有了呢?”   “那她为何对穆苏这么好?”   “你觉得,能让父皇猜疑的事,会只是母后的一厢情愿吗?”   “什么意思?”   “母后当年,也是艳冠京华、才艺双全的小姐呢。”   “所以,宣王对她也……”   “母后嫁给了父皇,宣王不知如何想,他也许是想要带着母后离开的。宣王穆昭,曾经也是郎艳独绝的少年,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可为何在将母后从云岗镇送回端王府后,收敛了一切光华,终生只娶了一个侧妃,你能想明白吗?”   轻璇紧皱着眉,摇摇头。   是什么样的事,彻底改变了他。   “发生这样的事,母后怎么想?父皇因为介意宣王曾经受到先皇宠爱,介意他和母后之间的情感,在他死后连个封号也不给穆苏。母后恨父皇入骨,你觉得她会不管不顾穆苏的处境吗?”   轻璇望着窗外的夜,喃喃道:“她倒是从没这么贴心为我想过。”   “她能给你的,只有尊荣和满腹才华。”   轻璇勾起唇一笑:“这也够了。”   穆淳再次将手覆盖在轻璇头顶,轻轻摩挲着。   “你最近跟他经常在一起?”   “血浓于水嘛,亲近感自然是有的。”   “那,他对你有没有亲近感?”   “……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日更,雷打不动地更~ 谢谢小天使的支持   ☆、第70章      第二日,酒馆。   “穆苏,你多了我这个朋友,不反感吗?”四人围坐,轻璇乌溜溜的双眼盯着穆苏,“你对我有没有亲近感?”   “他呀,你不知道,他交朋友很挑的,我和雨安在外面交的朋友,一个个带到他面前,每次过后他都说,‘这个人下次别带来我这,你们自己去玩’,唯有你,他没说什么,这已经很不错了,你还要奢求什么亲近感!太过分了吧。”沈玉卿扬眉。   “喂,难道我还要庆幸……”   楼雨安抓着她的手:“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有亲近感,这就够了。”松开后,还拍了一拍。   夕阳西下时几人散去,沈玉卿与楼雨安要回家了,分别后轻璇往住处走,身后忽然有人拉住她,转头一看,是穆苏。   “你……”   “他们回府去与家人团聚,我回去之后,只能看到一堆下人,你呢?”   “我……家人不在京城……”轻璇满眼错愕。   “你方才不是问我,对你有没有亲近感吗?”   ……   “有,第一日见到就有了。”穆苏乌黑的发洒落,与穆淳有三分相像的脸上露出笑容,“所以,你是不是该陪我喝两杯?”   ……   待到轻璇看清他带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时,就后悔了。   这是一家很大的娼妓坊,大门上悬“全乐下处”四字招牌,进了大门,里面有好几个大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别家娼妓坊那么大,穆苏不顾她的不情愿,将她拉进了一个名叫“松竹馆”的园子。   轻璇发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觉得只有情致典雅的大户人家院落,或者千年古刹,才会引用“松、鹤、梅、兰、竹、菊”一类字眼了。   进了大堂,一派旖旎风情铺面而来,饶是女子,轻璇也不由得浑身酥软了几分,她窃笑一声,侧过头去看穆苏,却见他神情自若,仿佛那些笙歌曼舞的女子与路边卖炭火的小妹无异。   轻璇顿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不是好这一口的人,难道他是故意将她带到这里,想看她露出本色出丑?   回头他再告诉沈玉卿与楼雨安,说殷九流是个见到风尘女子便把持不住的人,让她颜面扫地……   “你到底带我来此做什么?”   穆苏笑:“看看歌舞,听听曲子,仅此而已,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个怎样不堪的人?”   轻璇拉下脸:“听歌赏乐为何非要来这里?”   “其他地方,到底少了几分引人入胜的袅娜情韵,你看看这些女子,”穆淳指着她们,“她们此刻都带着强烈的欲望,想要得到客官点牌子,所以将整个人的情致和媚态施展到了极致,这样的歌舞,是一般歌舞坊中见不到的。”   轻璇不以为然,她自己就曾经在娼妓坊生活过,这些女子的欲望,不过是得到客人的赏钱而已,又或者是通过受到客人欢迎,来提高自己在坊中的地位。对金钱的欲望和对生活的绝望融合在一起,再美的情致媚态都不纯粹了。   轻璇觉得无聊,便抬眼打量这松竹馆的大堂,撇去浮华的绫罗装饰不说,大堂的底子倒还是带着几分庄严的,甚至很是讲究。轻璇思索着松竹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规模庞大的娼妓坊,心中稍微明朗了一些。   “这里曾经是官妓馆。”穆苏平淡道,“里面有很多都是落败官家的女子,有的曾是侍女,有的曾是主子。后来陛下觉得,京城不比边境,在如此繁华的场所,公然设立一个官妓坊,太有损于大炎朝庭的庄重肃穆,于是这里转手于私人,成了如今的样子。”   轻璇点点头,似明白,又不太明白。   就在此时,一名柳眉杏眼、面容秀雅的女子款步上台,行至一把琴前坐下,素指灵动,轻拢慢捻,一首曲子自指间婉转流出,格外摄人心魄。   轻璇觉得这女子与旁人相比格外不同,虽是同样轻薄微透的纱裙,头发也梳成低低的髻柔柔垂着,可就是让人觉得,她骨子里有一股骄傲的书香气,还有一副不甘堕落的灵魂,这些,哪怕是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   她看穆苏,穆苏的目光也牢牢锁在那女子身上。   “你是来看她的?”轻璇问。   穆苏点点头。   “你自己来看便罢了,为何还要拉上我?”   “你知道她是谁吗?”   “你认识她?”   “不只我认识她,她也认识我。”   “你相好?!”轻璇有些惊讶,男人啊,打着听歌赏舞的幌子,到底还是寻欢作乐来的。   “若是她家中没有倾覆,也许我可以娶她为妻的。”   轻璇心中一惊。   穆淳娓娓诉说着。   他以为轻璇不知道的这一切,其实轻璇都了解。   这女子名叫叶莞萱,是曾经的内阁首府叶晏堂的孙女。当年宣王穆昭还在世时,还未进内阁的叶晏堂便说过,想要将自己的孙女嫁给穆苏。可后来穆昭去世,叶晏堂入了内阁,自此这桩尚未定下的婚约,不论是对穆苏还是叶晏堂,都成了不利因素,于是叶晏堂亲自上门跟穆苏请罪,将这口头婚约取消了。   穆苏并不怪叶晏堂,可就在叶晏堂成为内阁首辅后的某一天,一宗滔天大罪降临到了他头上——通敌。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通敌的对象,竟是西方强大的吐蕃。   昔日春风得意的叶府,一夜之间被抄了个底朝天,叶晏堂与全府成年男女均被问斩,唯有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叶莞萱,被没入官妓坊,从此成为供男人取乐于床第间的玩物。   轻璇知道,哪怕叶府没有出事,叶莞萱也不会嫁给穆苏,他口中本该有的婚约,也许只是心头的一丝固执。   “你喜欢她?”轻璇问。   “多少有一点吧,毕竟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长大后会娶她……”   话音还未落,便见一个相貌猥琐的登徒子上前,想要去摸那正在抚弄琴弦的纤纤素手,叶莞萱抬眼,皱着眉想要推拒,那人却伸出手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怎么,姑娘你还当这里是官妓坊呢?只有那些当官的碰得你,我却碰不得?告诉你……”   轻璇还在愣神间,身旁的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他掐住对方的手,将他狠狠撂在地上,那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穆苏已一脚踏在他腰上。   震耳欲聋的嚎叫贯穿了整个松竹馆,轻璇不由得捂住耳朵,心中暗叹,今日是没的安生了。   后来那人大声嚷嚷着什么他是太子的家仆,指着穆苏放话说太子知道了一定不会饶过他,整个园子都被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看热闹,轻璇就算曾经身处烟花柳巷,也不曾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嫖客和妓.女。   最后“全乐下处”的老板也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见穆苏立在叶莞萱身边,微有一丝诧异,穆苏示意他不必多礼,他心下了然。于是先向那太子家仆赔过罪,再面色不佳地质问叶莞萱这是怎么回事,叶莞萱没有答话,轻璇悠然踱步来到老板跟前,放了一锭银子在琴案上,面不改色道:“护花。”   老板的脸色顿时十分复杂,那个所谓的太子家仆顿时炸了:“你有银子了不起啊!银子我拿不出吗?等我禀告了太子,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提到太子时,双手抱拳恭敬地往天的方向一拜,看得轻璇有些好笑,转头一看穆苏,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叶莞萱则是撇着嘴冷笑了一下。   “太子会帮你出气?”轻璇故作惊诧地问。   “那……那当然。”男子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挺起胸膛,轻璇看出他在装腔作势,心下知晓他并不是太子跟前得用的下人。脑中忽然有了个一剑三雕的念头,越发扬起了唇角。   “老板,您生意做这么大,一定是个明白人,您看,我的朋友不过是看不惯这位公子行径,稍稍教训了一下,没断胳膊没断腿,但到底是影响了您做生意。”她脸上浮现一抹歉意,“这银子,当作是我们对您的补偿,至于这位公子,若是有什么淤青擦伤的,您这应该有药,帮他涂抹一下就是了,您说呢?”   那太子家仆见轻璇只给了老板银子,对自己却未置一词,脸都青了,正欲咆哮,就听轻璇道:“不服的话,你可以报官。”   大概这家仆果真是东宫中十分下等、平时连太子面都不太见得到的人,又或许是太子当真没有告诫他们平日里行事要收敛点,此人当即大声道:“老子就告了你们!等老子把太子名号报出来,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第71章      穆苏淡淡一笑,拉过老板低声道:“老板,你看,我们陪也陪了,他要报官我们也跟他去,你就别为难莞萱姑娘了。”   老板是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的人,见多识广,此时也已看出那人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家仆,并无本事翻起什么浪,心下安稳几分,只是对穆苏与轻璇的举止感到诧异。他点了点头,又问:“可是这事儿传出去到底……”   “我们是绝对不会到处说的,对吧,九流。”   “但是他说不说,我们就管不着了。”轻璇道。   老板看那人的眼神又厌烦了几分,能开这么大一家娼妓坊的人,必然是腰缠万贯吃得开的,要不是看他是太子家仆,早就派人请他出去了。   那人尤自骂骂咧咧,轻璇抬步便往外走,穆苏也跟上,那人嚷嚷起来:“你们去哪儿?打了人就想跑?”   “你不是要报官吗?”轻璇回头冷冷盯着他,“怎么,不敢?”   那人瑟缩了一下,可能是实在气不过,挺直了身板道:“去就去!娼妓坊的女人,本就是给人随意糟蹋的,还敢有脾气?小心爷下次来弄死你!我就不信了,打人的还能有理了,我去告诉金大人,让他给我做主,你们有好果子吃了!”   他自顾自地高声怒骂,最后又用手指着穆苏的鼻子。轻璇与穆苏,甚至是一旁的老板都在心中纳闷,洛阳府何时有了个金大人?洛阳府尹的名字叫汪金徉,并不姓金,这人连洛阳父母官的姓氏都没搞清楚。   就在轻璇他们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温软又坚定的声音:“老板,我要跟他们一同去。”   老板有些错愕。   “穆公子也是为了我才跟人起的冲突,到时去了公堂,他们各执一词,官老爷也无法判定,不如莞萱跟了一同去,为穆公子作证。”   “你?”   “老板放心,不利于全乐下处名声的话我一定不会说,也不会偏帮穆公子,我有一说一。”   老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时一直陪在叶莞萱身边的另外几位姑娘也说要一同跟去,轻璇不由得凝神打量了她们一番,这几位姑娘看上去似乎也很有几分风骨,神情淡然而坚定。轻璇在心中叹息,这曾经的官妓坊中,不知有多少曾经锦衣玉食、后来横遭变故的姑娘,亲人的离去与命运的摧残,让她们只能委身于这青楼中,以媚色侍人。   有的人仍旧保持着当年的清傲甚至风骨,有些人则早就被磨得失去了尊严与脾性,成为仅供男人取乐的工具。   不知那些残存的清傲,对她们而言是侥幸还是不幸,轻璇每次见到风月场的女子都会觉得,其实自己自认为曲折的命运并没有她们那般悲惨。   穆苏上前低声对老板说了什么,轻璇只依稀听到些“姑娘有情义”、“有的男人就爱这样的”、“传出去是佳话”之类的话,见老板笑着点了点头,穆苏颔首道:“大老板果然见解不凡,穆苏再次谢过了。这几位姑娘,老板可以找人跟着,完事了我会将她们一个不少地送回来。”   那太子家仆尖声叫嚷:“一群疯子!一群没娘的畜生!我要让金大人杀了你们!”   轻璇与穆苏置若罔闻,只施礼谢过几位姑娘,领着她们往外行去。   洛阳府坐落在京城官宅区以南,气势恢宏如同一座自皇城分离出的宫殿,深冬微暖的阳光照耀在金瓦朱墙上,驱散了府院的森冷。   一路嚷着要见“金大人”的男子并没有得尝所愿,汪金徉今日闹肚子无法上堂,府丞李偌原将他们宣进府,在大堂一个个问讯。   首先是告状人,轻璇瞥见他递给官差的身份文书上写的名字是“丁全”,他进去了好一阵,说话声音也挺大,外面的人都能听见他添油加醋的哭诉声,那音调尖锐,令人无端地心烦。   随后被叫进去的是穆苏,穆苏进去前换过一身轻璇派人准备好的并不考究的衣服,发丝垂下遮住半张脸,让人辨认不出他便是“穆公子”,又拿出轻璇临时命人备好的奚云的假身份文书交给官差。轻璇趁此机会跟几位姑娘说一会儿要称穆苏为“言公子”而不是“穆公子”,几位姑娘点头称是。   待穆苏出来以后轻璇才进去,她行过礼,抬眼打量眼前的中年男子,面容端秀、神情平静温和,不由心中暗叹,项颂良赏识的人果然是不俗的。   李偌原让轻璇将今日之事复述了一遍,轻璇说过后,轻声道:“李大人明察,我等方才在外间听到那丁全所说,有不少无中生有之事,虽说言公子打了他是真,却是因为他对叶姑娘无礼在先。李大人,我认为娼妓坊中的女子虽是供人取乐的,却不是供人辱骂的,有人随意亵玩,便有人怜香惜玉,这是人之常情,您说呢?”   李偌原颔首,深深看了轻璇一眼,皱眉道:“本官对殷公子有所耳闻,殷公子似乎很有一番才华。”   “才华说不上,只是喜欢交友,也幸而京中崇文风气日盛,才出来卖弄一番以求得三两好友罢了。”   轻璇出来后,李偌原将那几名姑娘依次唤入,又命人寻了“全乐下处”老板及两名在场客人来问话,事实如何,如今已一清二楚了,只因青楼女子确实是供人取乐的,强说其尊严难免令人不服,于是此事就此作罢,甚至不需穆苏赔礼道歉。   那丁全十分不服,大声嚷道:“我是太子家仆!你这样敷衍我,让太子怎么想?不过是个四品官罢了,却也伙同这些无礼贱民来欺辱太子!金大人呢?我要见金大人!”   李偌原烦之又烦,命人将他送出门去,他气得直跳脚,欲找穆苏等人麻烦,却早已不见了他们人影。   这丁全是东宫的一个洒扫下人,不过是因着太子常年来克扣军饷、私自收受贿赂和外邦之礼,连带着下人的腰包都鼓鼓囊囊,才有了兴致到娼妓坊享乐一番。遇了这种事,他也只敢在外头呈呈威风,哪敢回到东宫去说,是以太子对此事是一无所知。   然而朝廷的不少官员却已知晓了此事,第二日早朝,便有言官弹劾,那弹劾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沈延。   “臣听闻,太子对下人管束不良,昨日竟有个东宫的洒扫下人,在京城最大的娼妓坊扬言称自己是太子家仆,在大堂之中当着众人之面欲对一青楼女子动强,结果被其他客人教训了一顿。”   皇帝皱眉:“有这种事?”   太子眉心一突。   “是。”一旁有其他支持穆淳的官员道,“此事臣也有听闻,因当时该娼妓坊中客人很多,所以传扬了出来。”   又有人站出道:“那人还吵着要去报官,说什么他是太子家仆,洛阳府的金大人会替他做主的。”   太子站不住了,出列道:“此事纯属无中生有!父皇,儿臣自己宫中的下人在外惹了事,为何儿臣不知,城内却满城风雨,以至于整日忙于公务的列位大人都知晓?此事一定有诈!”   皇帝拧眉,本是一件小事,怎么此时竟有些难办了?既然这么多人站出来说,只怕确有其事,太子是碍于面子所以才如此辩解,可他毕竟是太子,太子丢了面子,就是自己这个皇帝丢了面子,所以这颜面,还是要保全的。   又有一些支持太子的官员站了出来,赞同太子所说。方才弹劾太子的沈延和其他官员此时倒是都噤了声。   最后还是襄国公楼临风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禀告。”   “楼卿有何事?但说无妨。”皇帝对这位内兄还是极客气的。   楼临风有些不好意思道:“陛下也知道,皇后娘娘是极疼爱宣王府穆苏王子的,昨日穆苏王子说,他在外惹了事,怕有流言蜚语传出,想要进宫禀告皇后娘娘一声,以免娘娘担心。可此事实在丢人,他不好直接告诉娘娘,便来臣府中托臣转告娘娘。”   皇帝不知他此时说这些是何意,只好问:“是何事?”   “穆苏王子昨日偶然到当年的官妓坊、如今已成为娼妓坊的全乐下处听曲,见到一形容举止猥琐之人对弹曲姑娘动手动脚,还出言威胁,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下,谁知那人竟是东宫的人,还将他告到了洛阳府。当日洛阳府尹汪大人抱病,府丞李偌原大人对穆苏王子及全乐下处相关人等进行了问询,穆苏王子不敢报出真实身份,便用了朋友的身份文书。还好那李大人公正,没有因为对方是太子府下人便依他所说将穆苏王子收监,穆苏王子怕万一事情传出,皇后娘娘会担忧,便将此事告诉了臣。”   他抬眼看向皇帝:“听众位大人所说,仿佛是这件事,臣只得多一句嘴,请陛下勿怪。”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又忘更了~ 还好记起来啦!我是日更小天使,怎么能忘了呢~ ( ̄? ̄)   ☆、第72章      此时皇帝已烦闷至极,太子府中一个下人,到了外面竟如此嚣张,难怪穆淳刚入京时就说,京中风气不佳。这样没脑子的下人竟出自东宫,令他对太子的御下之术十分不满,却只能对楼临风道:“朕不怪你,你也是看众位大人对此事争执不下,说出实情来而已。”   穆淳抬眼,看向前方的太子,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看来已经愤怒至极,皇帝也满面为难。太子正要说什么,穆淳没等他开口,立刻出列跪下道:“父皇,此事并不能怪太子。这家仆既然如此肆意妄为不知收敛,必然不是平日里侍奉太子左右的人。想来是个东宫的下等仆人,平日里不得太子垂训,在外打着太子名号作威作福而已。”   他看皇帝面色稍霁,又接着道:“儿臣觉得,那个下人的举动并不能说明太子御下不严。倒是那名府丞,面对权势不屈不挠,办案唯实,依襄国公所言,他当是不知道穆苏身份的,只当他是一介平民,却并没有因为对方出自东宫就偏向于对方,此人倒是难得的刚正不阿。”   皇帝此时已找到台阶下,忙道:“蜀王说得对,这李偌原是很难得。朕记得,他还是状元出身吧?”   礼部尚书出列道:“回陛下,李偌原乃是泰元四年恩科状元。”   “嗯,”皇帝仿佛在思索什么,“朕记得,汪金徉任洛阳府尹也有四年了,该动一动了。这几年他功绩一般,前些日子朕还跟吏部商议过,刑部还缺个侍郎,让他去吧。至于李偌原,朕看他很不错,就由他任洛阳府尹吧!”   众臣顿时愣住了,这就定了?因着这么件小事?不少暂无立场的大臣也看出了穆淳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他只不过是提了一句,皇帝便当即升了李偌原的官。就算李偌原当真有这个本事,若无穆淳说这一句,想要当这洛阳府尹,恐怕还得先外放两年。   不过,大家心中都明白,李偌原确实比汪金徉更有本事,且一直在洛阳府任职,对京城官情民情、洛阳府大小事务都了若指掌,的确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若是从京中其他部门调选新的洛阳府尹,或是从外地调任,都不如李偌原直接就任府尹来得好。   第二日,轻璇在酒楼遇到穆苏。   “你知道吗?你现在在朝中众臣眼中越发是个纨绔子弟了,大家本来以为你只是喜欢赏乐听曲、饮酒作乐,或是满街晃荡,如今却得知你居然还去全乐下处那种地方。我看啊,以后没人愿意将自家姑娘许配给你了!”   “本来就没人愿意将姑娘许配给我啊!连叶大人那么好的人,都把亲事退了。放心吧,他们唏嘘不要紧,只要皇帝老儿不管我就行了,左右他也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咦,令遥哥哥?”   他瞪大眼看着前方,轻璇心猛地一跳,转头看去——   令遥正从楼梯处上来,径直走向他们,笑意温和。他今日应是休沐,穿得很随意,如同寻常人家的公子,看得轻璇脸红耳热起来。令遥在他们桌边坐下,笑着问了穆苏近况,穆苏也满面笑容,跟他平日高傲自大的样子截然不同。令遥又冲轻璇笑笑:“殷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是啊,安国侯好记性。”轻璇抽动着嘴角。   令遥与穆苏似乎很是熟悉,两人一直在聊京城的各种大事小事,令遥转过头来,看着不发一言的轻璇,问道:“殷公子是梁州人吧?我随蓟大将军去蜀地平息大理王叛乱时曾路过梁州,今年去蜀地迎接蜀王回京时又路过了一次,却始终没来得及好好品味梁州风物,不如殷公子跟我说说梁州的奇闻轶事,免得我下次再有机会去时,对梁州还是一无所知。”   轻璇在心中暗骂,对上穆苏也满是好奇的脸,只得将自己多年闯荡江湖了解的梁州之事拿出来说,两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她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穆苏还意犹未尽缠着令遥让他说些江南之事。   说到江南,轻璇倒是有些神往。都说江南轻烟细柳、如诗如画,轻璇虽向往那重脊高檐、河埠廊坊的姑苏城,却从未有幸去过,只能认认真真听令遥说。令遥看着她一笑,道:“殷公子似乎对江南很感兴趣,我看殷公子也是个自在人,下次我再回江南老家,可以带殷公子同往,家母久居江南,见了殷公子这么个有趣人物,一定是高兴的。”   穆苏是出不了京城的,听闻此言十分羡慕地看着轻璇,轻璇的脸再次红了起来,莫名幻想出令母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的情景。   后来令遥再说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令遥也不管她,由着她低头想自己的心事。   “今日与殷公子聊天,倒是收获良多,”令遥临走时笑得意味深长,“以后我要多找殷公子聊,希望殷公子不嫌弃交我这个朋友。”   “不嫌弃不嫌弃,”穆苏抢着回道,“他怎么会嫌弃令遥哥哥呢?对吧,九流。”   “……是。”   “殷公子,既然穆苏叫你九流,我还叫你殷公子倒显得生疏了,以后我也唤你九流,可好?”   “……好。”   令遥满意地离去后,穆苏扯扯轻璇的袖子:“令遥哥哥可是开国功臣安国公的独子,当年被封为定北将军,率军镇守北境,回京以后安国公故去了,他袭了爵位,成了安国侯,现在常驻京中。对了,你知道吗,蜀王回京时,就是他去迎接的,不过他没有一同回来,留在那处理了一个水毒的案子,可厉害了。”   “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轻璇冷冷道。   “我不是怕你不知道嘛!”穆苏抱怨。   “你好像很喜欢他。”   穆苏点头:“我自小就认识他了。”   原来与穆淳一样,是个从小就被令遥俘获的好孩子。   “你叫他哥哥,我看咱们俩差不多大,那我岂不是也要叫他哥哥?以后你别这么叫了。”   “你叫他哥哥怎么了?”   “叫不出。”   “……”   两人继续坐着,只是都各怀心事地静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也是因为内容上不好分节的问题,短小一点…… 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懒的啦!QAQ   ☆、第73章      直到午时,酒楼内热闹起来,穆苏点了菜,他看向轻璇,低低开口:“你知道,那日我带你去叶莞萱那里,本来是想干嘛吗?”   “总归不是请我嫖妓吧?”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正经啊。”   “……唉,我是想,上次吉雅一家谋逆的冤案,虽说不是你查的,但你出了点子,功不可没。当年叶家的案子,也是谋逆案,叶大人一定是被冤枉的,我确定得很。”   “你想我帮你?”   穆苏低眉一笑,带着些许无奈之意:“没错。”   “为了叶莞萱?”轻璇唇角一勾。   穆苏瞥她一眼:“为了叶晏堂,虽然他退了我的亲事,我却丝毫不恨他。从小到大,他是我的世界里最特别的人,我从来不用评判别人的眼光评判他。后来他出了事,我爱莫能助,于是便奢望着,还能救一救他的后人。”   “可是,我并没有办法帮你救她,上次吉雅家被诬陷的事,是蜀王调查清楚的,并不是我。”   穆苏略微仰起的脸紧紧绷着,整个人仿若风雨来临前的巍峨高山:“我知道,京城近来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些变化,都跟那位新来京城的蜀王殿下脱不了干系。前右都御史祖衡尧的案子、赤那与安远将军刘起松勾结诬陷案,都是经蜀王之手查出的,他虽是蜀王,却在京城也有不小的势力,他只需下个命令,就有人将调查结果送到他手上,而他,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让皇帝和满朝文武知道就行了。”   “你就这么不喜欢蜀王?”   穆苏点点头:“皇家的男人,我都不喜欢。”   轻璇缓缓摇头:“可若是有朝一日蜀王失势,太子一派便会重新把持大炎朝庭,到时不仅整个炎朝会重新变成以前的样子,而且目前支持蜀王的这些人,也会沦落到更加悲惨的境地。   想想你周围的人吧,沈玉卿的父亲沈延,楼雨安的父亲襄国公,吉雅,还有一直关心照顾你的皇后,他们,可都是明着支持蜀王穆淳的人。”   穆苏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好吧,那么,我来帮你。”轻璇长叹一口气,“对于陷害叶家的人,你有没有眉目?比如说,叶晏堂倒了,谁最为得意?”   “童高。当年叶晏堂获罪后,童高就成为了内阁首府,他盯着那个位子很久了。”   “你手头有没有证据?”轻璇问。   “没有。”   “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是他一个人的手笔?”   “我不知道……”   “童高是被谁襄助坐上首辅之位的?”   “阮贵妃。”   “所以,你觉得此事阮贵妃会毫不知情?再者,叶晏堂获罪需要许多证据,这些证据经过多少人之手?经过多少层才上达天听?这些手,真的都干净吗?   那时的童高,连首辅都不是,他凭什么让那么多人听他的?那么有这个势力的人是谁?是阮贵妃那个深宫妇人么?”   “……是太子。”   “叶晏堂,是不是太子的人?”   “从来不是,但他一直规劝、辅佐太子,没准,太子却将他当成了眼中钉……”   “堂堂内阁首辅,为何要勾结吐蕃?这个问题,恐怕皇帝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必有其蹊跷之处,皇帝肯定怀疑过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可是为何最终还是灭了叶家满门?”   “想必,是身边有人主导了他的判断。”   “穆苏,你很聪明,这些你早就猜到了吧?”   “蓟崇呢?他也参与其中吗?他的实力并不弱于太子。”   “他是军中之人,跟文臣的牵扯比较少,就算他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若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们也定不了他的罪。”   穆苏握紧了双拳。   “穆苏。”   “此案的牵连,恐怕很广,叶晏堂已经被处决好几年,叶府墙头的荒草都快将府墙淹没了,你说,皇帝会不会愿意拔除所有曾在这件事上欺瞒过他的人,让他们给叶晏堂陪葬呢?”   穆苏怔怔不说话,轻璇看向窗外:“童高已经被阮贵妃除掉了,如今除了一个贾奉之,满朝文武无人胆敢与阮贵妃有利益牵扯,而太子的势力也在渐渐衰微,至于那些被收买的小人物,咱们可以一个个查,将证据捏在手里,想办法将来让他们都得到报应,可并不是现在。因为炎朝幅员之广、官员职位之多、官场路数之深,都是你我无法估计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要的是江山稳固,绝不会为了给叶晏堂——一个他亲自下旨定罪的人平反而闹得满天下风雨,你知道吗?”   穆苏咬紧牙关,双目如同火焰,仿佛要将她烧穿一般:“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需要为了此事付出代价,是吗!?”   轻璇将手覆上他的肩:“有的。”   “谁?”   “一个曾经在叶大人身边,叶大人出事后却没有受牵连,反而获得了利益的人。”   穆苏眼中的光芒定住。   “……有。”他仿佛从无尽的混沌中忽然醒转一般,“赵及锦。”   他目光锐利,几乎能破开周遭的沉郁的空气,轻璇唇角浮起极浅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曾是叶大人的门生,叶大人出事之前,将他派去了岭南,待到他返京,已经是半年后了,那时皇帝将他册为华盖殿大学士,他是回京就职的。   赵及锦不是叶大人唯一的门生,却是极为受宠的一个,叶大人总是以自己所做之事来教育他,对他很是信任,也很是严厉。叶大人被问罪后,他在京城的学生们写了数不清的奏折上呈皇帝,个个都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叶大人的清白,皇帝却连看都不看,听说赵及锦也写过一封长长的奏折,可如今看来,他或许只是装出一副重情义的样子而已。”   轻璇点头:“否则,他在朝中的靠山倒了,他没道理还能升任京职。可见,他还有别的倚靠。”   穆苏的眉头拧紧,仿佛有无尽的愤恨无法宣泄而出,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这个朝廷,这个世道,当真就这般可恶吗?所谓权力,所谓荣华,就真的值得将多年的师生情付诸一炬?真的值得他们背弃自己心中的道义?”   有泪自眼中流出,这是轻璇第一次见穆苏流泪,一时间她足无措,她真不懂怎么安慰一个大男人。   穆苏颓丧地靠在椅背上,手却仍牢牢抓着桌上茶盏,他黯然看向轻璇:“你说,像我这样,一生下来就是皇亲国戚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没的选?”   轻璇愣愣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猛然道:“你说什么呢?你不是选得很好吗?他们争权夺势关你什么事?叶大人的事都过去几年了,怎么现在还能让你挫败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先别绝望啊……”轻璇皱着眉。   穆苏牢牢看着她,良久才忽而一笑。   “没想到,我还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什么样?”   “不因为我是王爷的儿子就畏惧我,对我平时所言也不当一回事,却会常来找我饮酒喝茶,我遇到了复杂的问题,你不是劝我不要多想,也不是陪着我干叹气,而是尽自己所能帮我分析,然后告诉我,那些我早就猜测到、却不敢相信的事,其实就是真相。更可贵的是,你还觉得我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是对的,你说,你这样的朋友,哪里去找呢?”   轻璇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又不能告诉他,这些事情她早已打探清楚,只是在诱导他开口,让她帮忙查这件事而已。   只是,穆苏对穆淳的抗拒,让她有些头疼。   “九流,你会帮我的吗?”   “我……我怎么帮,你怎么不去找一些和你相熟的大官。”   “我哪里有什么相熟的大官,我就找你,你有什么办法?”   “我的穆公子啊,想要为叶大人翻案谈何容易?此案牵连甚广不说,就说我们方才说好的,暂时只彻查赵及锦一个,可我们现在要怎么跟皇城中的那位皇帝陛下说明,叶晏堂当年通敌是这个赵及锦一人伪造出来,然后栽赃陷害给他的老师的?又怎么说明,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将他的老师从首辅之位上赶下来,最终却只得了个华盖殿大学士之职?”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太子太傅了!”   “这跟诬陷叶晏堂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穆苏忽然顿住了,“我们可以先将事情引到这一步……”   轻璇佯装瞪大眼:“你不是不想借助别人的力量吗?”   “不借助不行了,”穆苏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目光恳切地看向轻璇,“九流,你若是有办法,一定得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改文案~想改文章~呜~   ☆、第74章      轻璇早已在脑中思索办法,此时她主意已定:“既然这样,我只能去找我朋友帮忙了。”   “朋友?”穆苏问,“什么朋友?”   “就是一个消息很灵通的人,道上混的,跟我关系很好,我的事他不会讲出去。”   “哦……靠得住吗?”穆苏疑惑。   “靠得住,我跟他说了,他就会去查。他人脉很复杂,但是个好人,咱们信得过的。”   “你说信得过,我就相信他。”穆苏的眼睛晶晶亮亮,“我跟你一起去见他。”   “别别别,”轻璇忙推辞,“道上有两把刷子的人,谁不认得你?你堂堂王爷之子,去了肯定会吓着人家,人家说不定不敢查了,怕牵扯什么皇室密辛的。”   “那……那我就不去了,九流,拜托你,如今我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穆苏真诚道。   明明是帮了他的忙,可轻璇却对他充满愧疚,她望着穆苏漆黑的眸子,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日回去,轻璇便跟方湛说了此事,此事原本就在青门掌握中,如今不过是深入详查一番,搜集些令人信服的证据。交给方湛,让他与帮中其他人去做,轻璇再放心不过。   而她照旧每日陪在穆苏身边宽慰他。   穆苏平日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却对在意的人和事格外上心。这一日,他又拉着轻璇来到“松竹馆”。   叶莞萱仍旧在台上,可这次她没有抚琴,而是身着一袭水袖轻衣翩然舞动,身姿柔媚仿若无骨。   轻璇想到了青鸾,叶莞萱起舞时与她一样美。   穆苏低声与轻璇说话,目光总是有意无意扫向叶莞萱,轻璇明白,他不愿让叶莞萱误解,以为他与其他男人一样会用肆意轻薄的目光直视她。   “她……接过客了吗?”轻璇装作无意问。   “接过了,”穆苏抿了口茶淡然道,“应该是来了以后没多久就接了一个官员,我打听到的。”   “穆苏,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叶大人被平反,皇帝会不会将叶莞萱放出青楼?”虽说全乐下处如今已成了民妓坊,但叶莞萱是圣旨上言明没入官妓坊的人,妓院的老板绝不敢卖掉她的,唯一的办法,便是让皇帝收回成命。   “不知道。”穆苏似乎不愿再提这件事,“你朋友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哦,他啊,查到了一些线索,但还要找到证据。”   “什么线索?”   轻璇一笑:“当年叶大人因勾结吐蕃获罪,皇帝派人查实这件事时,必然是跟吐蕃确认过的。你想,既然吐蕃与叶大人勾结密谋对炎朝不利,且事情被证实后皇帝必然对吐蕃发难,那么当初吐蕃为什么会承认了此事呢?”   “当年的吐蕃赞普——也就是已过世的老赞普说,此事是他的弟弟琼达次杰所为,他并不知情,那个琼达次杰已被老赞普处决,他为了撇清自己,将一封永不开战的誓书送往洛阳皇城。想来,当真是那位琼达次杰与童高它们勾结,陷害了叶大人吧。”   轻璇摇摇头:“恐怕未必,我朋友说,老赞普的弟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反而是那老赞普,虽不好战,却生性贪婪,且因着吐蕃内部有不少人支持琼达次杰,老赞普曾多次陷入不利局面。   我想,也有可能是童高赵及锦他们收买了老赞普,而老赞普正好可以借机除掉他弟弟这个心腹之患。吐蕃与洛阳相隔千山万水,他们之间不可能见面,所以,此事的商议定然是信使带着书信往来,即便他们事后将那名信使除掉了,书信也该是有的。”   “书信上恐怕还盖有写信人的私印。”穆苏接口,神色沉沉。   “是啊。”   “可是,对方是吐蕃的一国之王,当时童高还不是内阁首辅,对方怎会与他达成协议呢?会让老赞普信任的人只会是……”   “太子。”轻璇道。   穆苏眉头紧紧皱起:“太子是大炎储君,若是牵涉到他,皇帝必会掩下此事,那,为叶大人翻案便难之又难了。”   轻璇叹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苏抿了抿唇,目光再次拂过叶莞萱,轻璇也抬头看向她。   “丁全洛阳府告状的事出了以后,有人来为难了叶莞萱。”穆苏道。   “你怎么知道?”轻璇惊讶地看着他,“她告诉你了?”   “不需要她说,我能看得出来。”这次穆苏的目光没有移开,望向叶莞萱的眼神里满是怜惜,叶莞萱看到了动作微微一顿,又立刻回过神来和着曲子恢复了舞袖低腰的姿态。   “你是神仙吗?”轻璇张大嘴。   “她的情绪,我能看得出来。”穆苏苦涩一笑,“年幼时每每见她,她都是娇憨无虑的模样,那时总在心中叹,我与她的命运如此不同。如今见她,仍旧会想起当初自己心中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艳羡,可时移势易,她曾经的明净高洁,早已被人踩入土壤,就算日后被洗净冤屈,伤害也都无法挽回了。”   正说话间,一名男子点了叶莞萱,老鸨让叶莞萱下台,吩咐了几句,叶莞萱便执着那男子的手绕到后院的一间屋子,推开门,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跟在后面的穆苏与轻璇只看见屋内柔媚的暗紫色绫罗,如一张拥有无限引力的网。   “你……你干什么!干嘛跟过来?”穆苏低喝。   “你女人都要跟人上床了,你还坐在原地不动?枉你平时一副冷冰冰的孤傲模样,我当你胆子多大呢!”   此时天色已黑,轻璇索性一个筋斗翻到了屋檐上,冲着穆苏挥手。   她忽然想起,同样的事她在大理也做过,那一次仿佛是令遥……   脚下一滑,差点跌落下来,一只手拉住了她:“干嘛,刚才还很厉害的样子,这么急着打自己脸?”   穆苏不知何时也已跃了上来,轻璇诧异地问:“你功夫跟谁学的?”   “令遥哥哥教我的。”穆苏有些自豪地回答。   轻璇心中五味杂陈,两人一道往屋顶爬去,那里最能听清楚屋内的声音,正当他们爬到最顶端时,屋内有了动静,似乎伴随着叶莞萱的低声呼叫,那声音极度隐忍,却又不像是暧.昧之声。   穆苏飞速跃下,正要往里冲,又停住了脚步。   轻璇从屋檐跳下,瞪着他:“怎么了?你还在犹豫什么?那人就是你说的太子他们找来收拾她的人!”   叶莞萱显然不像是穆苏口中的被“为难”,而是被激烈地欺.辱了,轻璇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穆苏一眼,独自破门而入。   屋内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那男人满面赤红,喘着粗气,暴怒之色顿显,喝问:“你是什么人?爷正在干.女人,你敢随便乱进?”   叶莞萱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轻璇一脸萧瑟地直视那男子,看得他大怒,一丝.不挂地跃下床,朝轻璇冲过来。   胯.间的耸.立都还没来得及下去。   轻璇面不改色,待他冲来身前,对着关键部位就是一脚,那男子立时一声惨叫倒地,轻璇一掌击在他颈部,对方立刻昏了过去。   穆苏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轻璇将那人打晕的一幕。   轻璇转过头,见他立在门口,便有意地用身子挡住穆苏的目光,让他无法看到此刻赤.裸着身子、面色苍白坐在床上的叶莞萱,穆苏瞠目结舌地问:“你一个富家小公子,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富家公子,什么本事学不会?”轻璇扬眉,一脸高傲的模样,“你是打算这么站在门口,将外面的人都引来么?”   穆苏这才反应过来,掩上房门,轻璇回头看叶莞萱,见她已将自己蒙进了被子里,便安心与穆苏一起将地上的人五花大绑,在屋中找了个大.麻布袋将人装进去。   “你胆子这么小,给你个壮胆的机会,”轻璇吩咐道,“悄悄将他从后门带出去,不要让人看见了,后面就是洛城河,你沿着河走远些,将他丢在河边。”   见穆苏整张脸都纠到了一团,她又补充道:“麻袋就别留给他了,让他赤身裸体在河滩上透透气吧。”   穆苏想问为什么是他去,却自知理亏问不出口,又兼怀着对轻璇救了叶莞萱的满心感激,张了张嘴,将麻袋扛上肩,准备出门。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肩膀太沉,他无力回头,便这样背对着轻璇问:“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想做什么?”   “给你善后。”冷冰冰的声音。   “哦……”穆苏找不出毛病,一脚踢开门,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随后走入夜色中。   轻璇叹了口气,将门轻轻掩上,转过头看着床上那瑟瑟发抖的一团被子。   她走过去,柔声道:“他走了。”   叶莞萱听着那轻柔的嗓音,一时有些怔忡,她将捂着头的被子拉下,露出满面泪水的脸。   ☆、第75章      眼前的男子清秀脱俗,让她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意。她早在对方冲进门的时候便认出他是前几日与穆苏在一起、也曾与她一同去过洛阳府的殷公子,今日也是他陪穆苏一起来的,这几年来,穆苏一直都是独自前来,这些日子却都带了他,可见他是穆苏十分要好的朋友了。   见对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她平静下来,嗤地一笑:“我很可怜对不对?”   轻璇凝视她:“是很可怜,但你要明白,天下的可怜人太多,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有很多人都咬牙挺到了重见光明的那一日,所以你也不能自暴自弃。”   “我没有自暴自弃。”叶莞萱愣愣看着他,没料到他会这样安慰自己。   “你,知道我是谁,是么?”   “是,当年内阁首府叶晏堂的孙女,叶莞萱。”轻璇点头道,“我还知道,你和穆苏原本是有婚约的,所以他格外在意你。”   叶莞萱的双眼红了。   轻璇轻声道:“快把衣服穿上吧,夜里天凉。”   却见叶莞萱满脸通红地看着她。   “哦,是啊,我要回避,我都忘了,不好意思。”   叶莞萱却“哇”地大哭了起来。   蜀王府内。   “这么说,你已经拿到证据了?”穆淳看着方湛。   “正是,轻璇吩咐我查的信件,今日我已从太子府中盗出,为了防止他发觉,我又放了一封一样的信在原处,虽然其中的字迹不同,但他应该是不会发现的。”   “那么,现在我们只需等吐蕃的那封信,还有吐蕃赞普的证词被带来京城,就可以完成穆苏的心愿了。”左辛扬起唇角。   “他的心愿哪有那么容易完成的?他就是那种,自己不愿涉足朝廷,却希望朝野上下一片清明的人。”令遥笑,脸上却并无责怪之意。   “知道你偏心他。”穆淳笑道,“只是没有想到轻璇居然可以跟他成为朋友。”   “就是啊,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呢。”左辛瞪着双眼。   那一头的轻璇,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是自己的一番话说到了叶莞萱心里,加之自己又是她旧交穆苏的朋友,叶莞萱如今已经把她也当成朋友了。   可是,这个朋友,此时却站在床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让她快穿衣服,明明是个男子,却一点非礼勿视的尴尬都没有,在叶莞萱的眼里,她这个朋友已经把她当□□一般轻贱了,而她的身体也早已暴露在轻璇眼前。叶莞萱觉得自己被朋友瞧不起了,所以才哭,她当轻璇是自己人,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大家小姐的刁蛮任性,哭得特别大声。   轻璇颤抖着上前捂住她的嘴:“叶大小姐啊!你能不能别这么大声,一会儿老鸨该来了!等她发现刚才那人不见,打发人四处去找,我就看不到明天一早河滩裸奔的好戏了呀。”   叶莞萱连忙收住了声,轻璇说的话好像很好笑,可她刚哭过,笑不出来。   一想到他将自己都看过了,叶莞萱又是一阵羞恼,朋友看过,和那些嫖客看过可大不一样。   看她羞.耻得双齿发颤,轻璇心软了,索性道:“好啦,告诉你吧!我不是男人。”   叶莞萱张大嘴。   “我是女扮男装的啦!女孩子出门在外总是不方便的嘛!”   叶莞萱愣了愣,随后了然地笑了。   “所以你看到我才不害羞。”   “我一个姑娘,看到你害羞什么?”轻璇瞪大眼。   叶莞萱伸手,用纤纤玉指点了一下轻璇的胸。   轻璇忙躲,叶莞萱却捂着嘴笑:“不比我的小嘛!   如此闺阁之语,似乎很久没听过了,有时轻璇自己都忘了,她是个女子。   安抚过叶莞萱,轻璇嘱咐她早些睡,便离开了全乐下处,沿着洛城河寻找穆苏。   走了很久很久,才看到远方一个人影走来,明明是长身玉立的硕拔之姿,却极是颓丧,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穆苏抬头看见她,眼底流露出凄然,怔怔地不知所措。   那一夜他们没有回去,坐在河滩边断断续续谈了一夜,穆苏问轻璇为何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奋不顾身。   “我功夫还不错,奋不顾身不至于,不论到了什么情境,都会有退路的。”   “可你根本不认识她。”   “你认识啊,你那么在意她,那她一定是个值得去救的人,”轻璇理所当然地回视他,“再说了,她身世那么可怜,明明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却沦落红尘被人欺碾,我们可以救她,为何不救?”   穆苏静静看着她,忽而一笑:“九流,你真像一个江湖人。”   “像江湖人不好吗?”   “没有,很好,”穆苏摇头,“我是碍于身份,才不敢跟你一般潇洒,一直以来,我都自诩洒脱,街头巷尾的人都认识我,唤我穆公子,可是我骨子里还是个胆怯的人,一个受束缚的人。   九流,天知道我多么不想这样。”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两人才沿河回去,冬日的太阳初升,洒下的阳光如同浅浅金色轻烟。两人转到官宅区南边的街,看到前方一队人抬着轿子行来。   轿子旁跟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见了轻璇他们一惊,低声对着轿子说了句什么,顿了一会儿后朗声道:“停轿。”   轿中走下一个人,身着深紫色孔雀纹官袍,上前躬身行礼:“穆公子。”   轻璇没有下跪,而是学着对方的样子躬身:“李大人。”   李偌原没有在意她的礼节,而是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穆苏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我无品无衔,怎当得起府尹大人一礼。”   李偌原敛色道:“我是因着穆公子才当上的洛阳府尹,且穆公子身份高贵、正义凛然,怎当不得我这一礼?”   穆苏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李偌原的脸色便也轻松许多,穆苏道:“李大人不惧权贵,当真是让穆某佩服。”   李偌原笑道:“他丁全算什么权贵,倒是当日我有眼不识泰山,好在没有误判,不然得罪了穆公子,今日便会追悔莫及。”   穆淳看了他良久,然后低声道:“李大人,官场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你也不要对官场有过多期望。”   “我知道,”李偌原眼眸中漾起光芒,“可是若连碰到一点显而易见的小事、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都要瞻前顾后反复思量,岂不是有愧这身官袍?一点小事都纵容,还如何欺骗自己,可以当好这个京城百姓父母官呢?”   穆苏微怔,一旁的轻璇开口道:“穆苏,李大人说的对。”   穆苏迷离的眼神中透出微光,躬身向李偌原行了一礼,抬步向前走去。   也许从此,他再不需要如今日这般胆战心惊了,左右他父母双亡,世间无人会为他肝肠寸断,还不如听轻璇所言,做自己所愿之事。   三日后,青门派往吐蕃的人赶回京,将当年吐蕃老赞普与太子往来的书信,以及当今吐蕃赞普的证词奉上,穆淳看过后,轻璇将他们拿给了穆苏。   穆苏看着眼前足以证明叶家清白的证据,反而不知该如何利用他们了。   “我虽是宣王之子,却势单力孤,恐怕没人愿意为了我得罪太子,当年叶大人的门生也死的死散的散,我若是随便找个人将证物交给他,也许他转头就将这一切给了太子,反而会害了你和叶莞萱。”   轻璇转了转眼睛:“你不是和楼雨安关系好吗?你可以托他找他的父亲襄国公啊!”   “可是这会不会连累了他?”   “襄国公是皇后娘娘的哥哥,我听说过,皇后是支持蜀王的,那么襄国公支持的也是蜀王,若他想要帮助蜀王借此扳倒太子,自然会好好利用这些证据,若他心有忧虑不敢揭穿太子,也有办法帮你。”   “什么办法?”   “将证据中与太子相关的部分抹掉,做出时日长了信件损毁的样子,那样既可以将赵及锦□□、为叶家洗冤,也可以把太子撇清,不落党争嫌疑。”   “可是……”穆苏眉头紧皱,“若是他决议帮蜀王到底,将这些证物交给皇帝,那么我也成了参与党争的人,我说过了,太子与蜀王,我一个也不喜欢。”   “哪怕是为了叶家,也不可以?”轻璇疑惑地看着他。   穆苏指尖一颤,沉默良久,低声道:“为了叶家,当然什么都是值得的。”   轻璇扬唇一笑:“那就对了,你的担忧,不妨直接跟襄国公言明,也可以证明你并无害他之心,你要跟他说清楚,若是他选择隐瞒,你必定不会对外人说,至于他是否相信你,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穆苏看着她发呆:“你一个富家少爷,到底是怎么变得像个谋士一般的?”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只得照着轻璇所说,独自一人找到楼雨安,跟他将此事说了,楼雨安知道兹事体大,忙带了他回府,穆苏跟襄国公道明了来意。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晚忘更~ 补上补上!今晚还有更的~   ☆、第76章      那晚,穆苏从襄国公府出来,到茶楼寻到轻璇,坐在她面前愁容满面地抱怨:“我照你说的跟他说了,他把我的证物都拿走了,还说什么此事要与蜀王商议。蜀王是什么人啊,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的人,他一定会将这所有证据原封不动地交给皇帝,甚至添油加醋乱编一些别的一并加于太子头上。皇帝那么偏疼太子,回头太子还没怎么样,我就该倒霉了,我倒霉也就算了,别连累了叶莞萱……”   “呦呦呦,”轻璇皱眉,“你到底还是怕连累了她,你若是这么怕,一开始就不要帮她啊,你明明知道,找到的证据定然是直指太子的,也知道这些东西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你既找到了,交出去了,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没见过你这么温吞的人。”   穆苏看了轻璇半晌,有些委屈地道:“我早就觉得,你什么都比我好,我除去王爷之子的身份,什么都比不过你,真的,我从前从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   但是……但是你要理解我啊,这辈子我最想帮的,就是叶莞萱,若是做成了这件事,让她拥有了自由,以后我的人生无论怎样,都没有遗憾了。”   他看了眼轻璇明显呆住的表情,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不骗你。”   轻璇有些明白他的感受了,因为她也是这样。殷无念去世后,她唯一所想,便是将穆淳送上那个位子,哪怕让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至于梦想达成以后,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襄国公如他所说,将一应证物给了穆淳,穆淳将其中与太子有关的内容毁去,却又保留着明显的人为损毁痕迹。   于是呈到皇帝跟前的,是一份指控前内阁首辅童高和太子太傅赵及锦合谋,勾结吐蕃,陷害童高的前任首辅、赵及锦恩师叶晏堂的罪证。   原来早在叶晏堂被陷害的前一年,吐蕃国部分地区受灾严重,吐蕃朝廷无法安抚暴动的灾民,写信向炎朝求助。可没想到,那封求助信被人截取,并没有被送到内阁,皇帝也不知晓,而是落到了童高手里,他借机联络上了吐蕃老赞普。于是一个以十万石粮食和事发后栽赃嫁祸给琼达次杰、为吐蕃老赞普拔掉眼中钉为条件的交易便这样实施了。   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痕迹,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他抬眼看向跪在大殿正中的穆淳,眉心微蹙,再细细思量一番,展颜道:“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留在太子身边,朕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会儿就传令将赵及锦收监,童高……人都死了,将他的罪状公之于世,也就罢了吧。”   穆淳恭谨道:“父皇英明。”   皇帝又想起一事,缓声问道:“童高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阮贵妃曾对他称赞不已。如今的内阁首辅贾奉之,也是阮贵妃多次在朕面前赞扬的人,你……觉得此人如何?”   “贾大人?应该是一名品行端正、处事周到的大臣吧,不然,怎么会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穆淳一脸茫然,仿佛不知皇帝为何有此一问。   皇帝笑笑,越过穆淳看向殿外灰色的天空。内阁首辅就必然品行端正吗?那童高又如何说。   “叶家的事……”   穆淳猛然抬头:“父皇,叶大人当真冤枉,此次若不是儿臣再次细细查点当初从童府搜出的一应物品,在一大堆银钱银票中发现那封信,恐怕父皇如今都被蒙在鼓里。如此看来,叶大人当真乃一代贤臣,儿臣求父皇为叶大人洗冤!父皇,求求您!”   皇帝有些震惊地看着穆淳,这个儿子自回京以来,从未求过他什么事,如今竟为了个素不相识又早已离世的叶晏堂求自己到如此份上。   可是,他若当真那么憎恨赵及锦他们的所作所为,为何又要煞费苦心为太子隐瞒呢?   这些事,穆淳没说,他也暂时不问,就当作不知道。有很多事,他还要派人细细去查。   “这次的调查,你出动了青门吧?”皇帝问。   “是……”穆淳有些担忧地抬头,“父皇,儿臣府上没有从事暗探的人手,所以才借助了青门之力……”   皇帝有些心疼小儿子,做这么点逾矩的事,便如此诚惶诚恐。其实,穆淳有青门做后盾,他很放心,但是……穆淳如今拥有了实力如此强大的江湖力量,若将来太子登基,也许会成为一大祸患,可他私心里又盼着穆淳强大一些。   还有,若是穆淳将来真的得到了皇位,青门会不会恃宠而骄?若是江湖帮派也想插手朝政,岂不更是一大祸患?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还为时尚早,皇帝点点头:“皇儿所求,也是朕心中所想,佞臣要除,被诬陷的忠臣,朕也要为之平反。”   正说到此,内殿一抹亮丽的紫红色掀帘而出,却是个男子,秀气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满是风情,朱唇如露,肌肤胜雪,往穆淳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款步走向皇帝,如葱根般的手指搭在皇帝肩上,皇帝回头看他,他露出妩媚的笑。   穆淳心中微有不适。此人乃是皇帝最为宠爱的伶人元桑,在整个皇城都极是有名,之前总是听闻他的各种事迹,也曾远远见过几次,这么近的照面,还是头一回。”   陛下还在这做什么?我和寻露都在等着陛下呢。”元桑的嗓音虽是男子音,却十分轻柔,甚至比女子的声音还要悦耳。   “没礼貌,还不见过蜀王?”皇帝微嗔。   “见过蜀王殿下。”元桑端端正正拜下,行的居然是女子礼。   “免礼。”穆淳平静道,“父皇,既然您还有事,儿臣就不打扰了。”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随元桑一同入了内殿,穆淳离开时,听到内殿传来极为动听的昆曲声。   戏子误国,美色误国,想来便是指的这个吧。   赵及锦处斩的那天,正好是叶莞萱离开全乐下处的日子。穆苏去接她,叶莞萱眼底有意外的惊喜,两人一同将打包好的行李拿上马车。   “你为什么不去刑场看看?”穆苏问。   “去了有何用?记得年幼时,祖父总跟我夸他,说他有天赋,只要好好锤炼,将来必成大器。”她低下眉,姣好的面庞如同被雨露浸染的牡丹花,“谁能料到,他竟会因为受不了祖父的严厉,投靠了一直觊觎祖父之位的童高。”   穆苏小心翼翼看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其实我知道,”叶莞萱忽然柔柔笑了,“这幕后的主使并不是童高,他当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内阁大臣,哪里有资格与吐蕃赞普达成交易呢?他背后的,不过是阮贵妃和太子罢了。”   穆苏猛地抬头,见叶莞萱虽然咬着唇,却无半分愤恨之意,不由问:“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是叶晏堂的孙女,又不是傻子,能猜到一些。至于细节,是九流告诉我的,”她看着明显愣住的穆苏,笑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九流都跟我说过,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急,有些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穆苏张大了嘴,这姑娘什么时候被殷九流降服的?还满口“九流、九流”,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穆苏的表情有些委屈,此时他多么希望,能帮助叶莞萱、开解叶莞萱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殷九流。   他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哦,九流有个朋友是混江湖的,她说我可以跟着她朋友出去闯荡一番,我想也是,我本是罪臣的孙女,如今虽然洗清了冤屈,却到底已是个风尘中出来的人了,这个洛阳城,恐怕是不适合我了。”她爽朗地笑,露出莹白的牙,像极了一个洒脱的江湖女侠,“以后我就是个江湖人了,穆公子,江湖再见。”   她上了马车,穆苏愣神道:“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谁?”叶莞萱奇怪道。   “殷九流。”念出这个名字时,穆苏只觉得口齿干涩,一股酸涩之意从胸口蔓延到眼角。   “啊?”叶莞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九流说你没看出来,我还不信,你跟她认识这么久,当真不知她是个女子?”   马车往前驶去,叶莞萱的脸消失在眼前,徒留穆苏如木雕般停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第77章      在连续被穆苏骚扰十余天后,轻璇终于忍无可忍躲去了蜀王府中,穆淳下了朝后整日都在户部办公,倒是令遥,听说了轻璇昨夜没回去,下了朝也没去军营,直接一袭官服来了蜀王府。   “穆淳不在。”轻璇瞥了眼身穿青色武官袍服的人,继续将视线埋于眼前的书中。   “他不在正好,我是来陪你的。”   “谁要你陪?”轻璇轻声说完这一句,却见令遥已走向了内室。   别说,这身青色袍服将他衬得真好看。轻璇在心中默默评论。   令遥出来时,已换了一身淡兰色家常服,一派舒适地坐在轻璇身边,看着她。   轻璇佯装认真看书。   “穆苏为什么找你?因为你把他心上人拐跑了?”   “我哪知道?”轻璇皱眉,“也有可能是得知我并不是男子,觉得我欺骗了他,要跟我讨一个说法。毕竟他这么多日来嚷嚷的都是这件事。”   “哦……”令遥自顾自点头,“那么,你到底把他心上人藏哪里去了?”   “你说叶莞萱啊,我让方湛带她去找阑歌了,现今就在长临城。阑歌那里虽然人手多,却缺个得力的接班人,她先前写信来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让我给她找个得力帮手,我看这叶姑娘很有慧根,又自小得叶大人教导,也有多年风尘打滚的经历,能忍辱负重,便将她送去雪月楼了,这是她自己愿意的。”   “难怪你不告诉穆苏。”令遥撇嘴。   “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啊!”轻璇瞪他。   “我告诉他干什么?”   “他一直将你看作最喜欢的哥哥,你难道不会心软?”   “把我看作好哥哥的人多了,却不见你将我当好哥哥,哪怕我早就对你心软了。”令遥冷不丁道。   轻璇耳根子红了一片,只得转头,将自己重新埋进书中。   叶氏被洗冤的事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官员私下议论此事全是穆淳的功劳,阮贵妃和贾奉之恨得牙痒痒,太子却觉得奇怪,那些证据是穆淳从他府中偷出的,可为何定罪时就没有他呢?这可是通敌大罪啊!难道是父皇替他隐瞒了此事?可父皇却连问都没有问他,只是褒奖了穆淳,真是奇哉怪也。   虽然太子没事,可他对穆淳的愤恨又多了几分,也加派了前往蜀地秘密调查的人手。   朝中许多人都不明白穆淳此举,他与叶晏堂并无交情,若说帮叶家洗冤是为了给什么人做人情,叶晏堂的门生们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唯一在朝中的一个还是被他□□的赵及锦。若说此举是为了打压太子,太子此时又一点事也没有,被处决的不过是太子太傅赵及锦,难道蜀王这么做是为了拔除太子爪牙?   为了这么个小目的,闹这么大一出,也太夸张了点。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蜀王殿下嫉恶如仇,仅此而已。   没过几日,卓如风也求到了穆淳跟前。   当年卓如风还在京城任职时,曾有过一名心爱的女子,名叫叶鸢。两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终生,还未及卓如风上门提亲,叶鸢一家便下了狱,后来叶鸢的双亲被斩首,叶鸢与弟弟妹妹被流放到了岭南。   叶鸢的祖父与叶晏堂算来是堂兄弟,当年全家获罪便是受了叶晏堂一家牵连,如今叶氏被洗雪,叶莞萱也被除了娼籍,远在岭南的叶鸢一家因是远亲,竟无人问津。   “就算属下将此事报知刑部,恐怕也不会有人认真去寻,况且岭南山高路远,若是将他们放了,让他们自己一路回京,说不定还会遇到歹人,或饿死半路,属下无法,只能来求您了!”   他十分急切,想来是对那叶姑娘还存着感情。   穆淳应了下来,当夜就将此事告知轻璇,让轻璇派出青门高手前去岭南打探。   轻璇第二日带着卓如风一起,约见了青门的属下,将叶鸢的画像交给他们,又多吩咐了他们几句。待属下与卓如风先后离开,她又留在茶楼雅间思索了一阵才出去,谁知一出门,便看见穆苏倚在栏杆上看着她。   “你给了他们什么?”   “不告诉你。”   “你和卓将军一起来的,在那之前,这雅间已有两人在了。两柱香前,我见卓将军走了出去,一柱香前,那两个人走了出去,现在你再离开,你以为我会相信,这只是普通的碰面?”   轻璇知道无法隐瞒,只好道:“那两个是江湖人士。”   “你的江湖朋友怎么这么多?”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我有个朋友是江湖人吗?这两个不是我的朋友,是他的朋友。”   “那卓将军为什么在这里?”穆苏满脸不信。   轻璇当真不想什么都瞒着他,再这样下去,她会失去穆苏这个朋友的。   “卓将军当年曾有个喜欢的女子,名叫叶鸢,是叶莞萱的堂姐。”   穆苏瞪大眼睛。   “如今叶氏一门已经被洗雪,却无人问津叶鸢一家,朝廷指望不上,卓将军知道我有江湖朋友,便托了我朋友去寻,仅此而已。”   穆苏一脸将信将疑。   “我看刚才那两个人不像是普通江湖人,更像是哪个门派的高手,你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你别骗我!”   轻璇见他咄咄逼人,叹了口气道:“我的朋友也是江湖高手,我的功夫就是他教的,刚才那两个,跟他是同门。你听说过青门吗?”   穆淳失声:“青门?”   轻璇忙捂住他的嘴,恨恨道:“是,是,就是那个青门,你能不能不大声嚷嚷?我堂堂殷公子,有个青门朋友怎么了?”   穆淳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你一个姑娘,先是出身大家,又是学了武功,女扮男装独自来到京城、满腹计谋不说,还有个武林高手朋友,啧啧啧,真是了不得!”   “你这么说,好像我背负了血海深仇想要谋朝窜代一样!”   “嘘!你小点声!”这次变成穆苏紧张了,他十分警惕地看看周围,又问:“那么,你为何会认识卓如风?他可不是风月圈子里的人。”   “通过令侯爷认识的呀!”轻璇说谎眼睛都不眨。   “令遥哥哥?”穆苏皱眉,“你跟他很熟?”   “上次不是聊了那么久?你也在的啊!后来有一次我碰到他,跟他一起吃了饭,当时卓将军也在,说起江湖时,我跟他们说我有江湖朋友。所以卓将军才找到我,左右也是皇帝赦免了的人,放出来不是难事,只是找起来难,江湖人做事快。不过,他也是今日才知我朋友是青门人的。”   穆苏沉默了。   “话说,青门与其他江湖门派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那么惊讶?”   “当然不同,”穆苏一脸向往,“那可是天下第一帮派呀!”   轻璇在心中暗暗称奇,穆苏居然会对江湖感兴趣。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没走多远,便见卓如风立在前方不远处,望着一座宅子发愣,瑟瑟的风吹过他的袍角,他朗朗风姿岿然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一般。   “卓将军?”穆苏唤。   “啊,是穆公子。”卓如风抱拳行礼。   “卓将军怎的站在这座老宅前?”   “哦……”卓如风面带羞色地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如何说。   “卓将军当年的未婚妻,便是居住于此。”轻璇道,“穆公子已经知道了,他方才问起为何我会跟你在一起,我告诉了他。”   卓如风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她还不是我未婚妻,我还没提亲呢。”   他温柔地笑着,一旁的两人看了都心中发酸。   “我还要去校场,先行一步,就不陪二位了。”卓如风道。   “校场?”穆苏奇怪,“卓将军不是应该去军营吗?”   “今日与人约了校场赛马。”   “哦……那你可要注意了,”穆苏颔首,用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语调道,“跟同僚比试,只要用七成功就行,免得遭人嫉妒,反说你斗性太强。若是输了,就说自己最近偷懒了便是。”   卓如风猛地愣住。   “怎么了,这句话不对吗?”穆苏奇怪道,“我觉得说得有道理啊,九流,这话可是出自你口呀,你说说有没有道理?”   轻璇此时却不发一言。   “殷公子说的?”卓如风问。   “是啊,上次她跟沈玉卿说,我在一旁听到的。”   卓如风停住了脚,深深看向轻璇。   “你别跟卓将军瞎说,卓将军可是武官,不用全力怎么服众啊?以为是你,成日吊儿郎当的。”轻璇拉着穆苏往前走,“卓将军,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喂喂!”穆苏被她忽然拉走,有些莫名其妙,走远了,才低声问,“我们还有什么事啊?”   “去找沈玉卿和楼雨安坐坐,我方才看见他们了!不过,我是女子的事是秘密,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告诉他们啊!太多人知道不好。”   穆苏见自己在轻璇心中的地位高于沈玉卿和楼雨安了,露出个大大的笑,应道:“不说就不说,我最能保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虽然还早)   ☆、第78章      那日黄昏,轻璇与穆苏他们告辞后,被卓如风在半路拦下。   “穆苏说的那句话,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你?告诉谁?”   “你别再装了,他说的,与我当初告诉你的,一个字也不差。”   轻璇沉默。   她就知道,卓如风发现了。   “我只能说,你的记性真的很好,他也是。”   “师傅……”   卓如风深深叹口气。   “如今,我已当不了你的师傅了。”   “不!”轻璇摇头,“我的骑射功夫是你教的,若不是你,我也没有条件走上江湖路。”   “可你如今,已经能统领江湖了。”卓如风温柔地笑。   “师傅!”   “别叫我师傅了,”卓如风摸她的头,“京城人多眼杂,让人知道了就不得了了。你的心思我明白,若不是你和蜀王,我至今都还在荆州那片树林里,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只是从此以后,对我来说你比蜀王更重要,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遇到了难事,你要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好吗?”   轻璇眼带泪光,郑重点了点头。   第二日穆苏便做出了违背他自己“最能保密”形容的事。他老早就在茶楼等着,待轻璇到了,便迫不及待问她:“你的事,我可以告诉令遥哥哥吗?”   轻璇眉头皱得老高:“你说了,不往外说的。”   “可是令遥哥哥不是外人呀,他口风很紧,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不会,但是你会。”轻璇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开了一次例,就会有下一次,你还会告诉沈玉卿、楼雨安,甚至更多的人。你……是想把我逼回梁州去吗?”   “不、不是的!我……”穆苏忙道,“就是想要令遥哥哥也知道而已……”   “你都多大了,还哥哥、哥哥地叫他。”   “难道要跟你一样叫他令侯爷?”   “直接唤我令遥就行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穆苏身后响起。   “令遥哥哥!你什么时候……”   “不是你叫我来的?”   ……   轻璇这才明白,穆苏以为她会答应,一早就约了令遥过来。   “你们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跟我没关系,是他叫你来的。”轻璇低头啜着杯中茶,眼睛也不抬。   令遥看向穆苏。   “没事,没事,”穆苏强自笑道,“就是想你了,请你来坐坐。”   “嗯?”   “算了,既然你憋不住想说,那就说吧。”轻璇抬眼。   “什么?”   轻璇转过头望向窗外。   “你别生气呀!我不告诉令遥不就好了?”   “不告诉我什么?”令遥奇怪地问。   “他想告诉你,我是个女子。”轻璇平静地看向他。   令遥愣住。   “这……”穆苏几乎跳起来,“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我看你那么想让令侯爷知道,怕你难受,又念及你对我发过的重誓,帮你免了这场为难,”轻璇瞪着他,“你若是下次告诉了别的什么人,我就把我知道的关于你的所有事都说出去!”   穆苏吓得噤了声,缩成一团低头喝着茶,倒是令遥笑了:“我早就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的?”穆苏又坐直了。   “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个女人。”   ……   “为什么?”穆苏惊问。   “男人的直觉。”令遥温柔地凝视着轻璇。   这是第一次,令遥在外人面前用这种眼神看她,因为穆淳左辛他们都知道她是千帆,是殷无念的妻子,可穆苏不知道。她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将颤抖着的手拢于袖中,强作镇定道:“我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一步。”   穆苏奇怪地看着她走远,令遥倒是一直微笑着。   “现在,我不仅觉得她很神秘,还觉得你很神秘。”穆苏低声道。   “告诉你一句话,你就不觉得我神秘了。”令遥道。   “什么话?”   “我喜欢她。”   很快的,到了年关,泰元十九年也即将永远成为过去。腊月二十八日,轻璇派去岭南的弟兄带回了叶鸢的消息。   岭南距洛阳千山万水,且天气酷热,叶鸢的弟弟妹妹们有的在去的路上就熬不住死去了,有的到了岭南后在极度不适应和劳累中去世,好在叶鸢仍旧活着。   穆淳和轻璇本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此时听到卓如风的心上人仍然在世,心下一阵欢喜。卓如风更是第二天就启程前往岭南,去接叶鸢回来。   轻璇和穆苏送他到长夏门,路上卓如风对穆苏说,从前跟他不熟,有些话不便说,如今既有了交情,就必须要劝他一句,他不该再这样耗费时日。   “那我还能做什么?”   卓如风极认真地道:“你可以追随蜀王,他是个勤政为民的好王爷,你是他堂弟,现在跟了他,他将来必不会苛待你。”   穆苏摇摇头。   “我不喜欢参与党争。”   卓如风深深看了他一眼。   轻璇忍不住问:“若是你有的选,你希望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穆苏笑了,露出十分神往的神情:“我一直很羡慕江湖中的大侠,我最大的梦想,便是掌管一个最大的江湖帮派。”   他瞥到轻璇目瞪口呆的表情,摆手笑道:“我知道不可能实现的,也就是你问起来,我随口说说而已,别那副表情。”   两人送别过卓如风,回去的路上与一个骑着黑马、身穿白袍的女子擦身而过,那女子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样子威风无比。   轻璇想起,她刚到京城的第二日,从项颂良府上回去的路上,曾见过这名女子,那时她身穿红衣,与现在一样腰间佩着宝剑。   “这姑娘好生飒爽,我怎的从没见过?”轻璇问。   “你一个女子,不关心风姿翩翩的儿郎,怎的对一个姑娘感兴趣?”穆苏笑话她。   “我就是觉得她很特别,怎么了?”   “哼,还有比你更特别的吗?”穆苏瞪她。   轻璇笑了笑:“怎么没有。”   穆苏眼珠转了转,又换了语调道:“不过,那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你可知道赫赫威名的公孙家族?”   轻璇忽然知道她是谁了。   穆苏以为她不知,絮絮叨叨说起了关于那位奇女子的故事。   “你别看如今炎朝是整个天下最强盛的政权,其实啊,我们穆家的先祖从前只是冀州公孙家的奴才。是公孙氏发现了穆氏的才华,并加以提拔,才有了如今的炎朝。后来穆氏一脉逐渐壮大,成了冀州最强大的家族,公孙氏并不自恃功高,而是一直从旁相助,穆氏夺得天下,公孙氏也有一份功。   刚才那个英姿飒飒的女子,就是公孙家的公孙凌。她自幼生活在青州海边,从小就跟着父亲骑马狩猎,在军营中同男孩子们一起厮打着长大,只是每年都要回京城一段时间。   哦,对了,她十三岁那年,皇帝下旨令公孙家平定青州海贼之患,那时她随父出征,立下汗马功劳,当时还受了皇帝的褒奖,赏了好些东西,自那时起,公孙凌在青州守军中的地位,便与他父亲一般,也算是炎朝最英勇的巾帼将军了。   如今的公孙氏,庶子很多,到了公孙凌这一辈,嫡出的孩子就只剩她一个了。穆氏向来重视嫡出血脉,公孙凌是皇帝钦定的公孙家族继承人。还有啊,皇帝说了,将来她的夫婿必须要入赘公孙家。”   轻璇“扑哧”一笑:“这些事你倒是了解得清楚,难道,你想要去试一试?”   “不不不,”穆苏慌忙摆手,“我特别害怕此类女子。”   “看来你果然还是喜欢叶姑娘那样的。”轻璇揶揄。   穆苏居然也没有反驳,只是默然向前走着。   一场纷扬的大雪落下,年关一过,天气放晴,便又是新的一年。   自从宣王穆昭去世后,宣王府就再也不是王府,府门上的牌匾被取了下来,整个府院成了一座没有名号的偌大宅邸,且只有穆苏一个主人。今年令遥和轻璇都来他府上拜了年,穆苏心里高兴,便择了日子邀请轻璇再到府中做客。   轻璇笑着答应,却提了个要求。   “我最近结识了一位新朋友,想把他也带去,可以吗?”   穆苏一愣,虽然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但轻璇是他很重要的朋友。轻璇新交的朋友,他也想见见是什么样子。   不过……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也邀请了令遥,你朋友是官场中人吗?”   “算是吧。”   穆苏的眼神变了变:“你可以啊九流,如今你的官场朋友是越来越多了。”   话是这么说,穆苏还是用心准备了一番,迎接令遥、轻璇以及轻璇的朋友来自己府上。事后他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何要如此费心准备,人家明明是设了个圈套等着他,他却还傻呵呵地跳了进去。   因为轻璇所谓的新朋友是穆淳。 作者有话要说:  提早说晚安~   ☆、第79章      穆淳是骑着高头大马,堂而皇之地从大门进来的。   而令遥,也是一副早就知情的样子。   “你们……”穆苏脸色铁青。   穆淳拍着他的肩,温和地说了很多很多话,他越听越心冷。   “我早就在你们的算计中了,是吗?”穆苏颓丧下来,看着他们三人。   “喂,你可不能这么说,”轻璇有些忍不住了,“我最初认识沈玉卿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他朋友。我承认,后来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但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决,不是吗?”   穆苏看着轻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啊,她并未利用过他,只是不停地将他引向穆淳的方向而已。到了现在他才彻底发现,这段时间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对太子有害、对穆淳有利的。   “所以,我央求你帮我找的为叶家洗冤的证据,其实是蜀王命人找的?”   “……对。”轻璇道。   “你所谓的江湖朋友,其实也是蜀王的人,是不是?”   “是蜀王的人,但也确实是我朋友。”轻璇平静地解释。   “令遥哥哥,你说你知道九流是女子,其实,你们早就认识了,是不是?”   令遥颔首:“早就认识没错,但我确实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是女子啊!”   轻璇眼前立刻浮现滟水池初见的情景,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红了个透。   穆苏紧紧握着双拳。   “光说这些,你也许并不能明白,那么我就跟你解释得更透彻一点。”穆淳道。   “你求九流帮你寻找能为叶氏洗冤的证据,她来找到了我。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知道,叶晏堂是被冤枉的,他与他的家族所遭遇的一切横祸,都是觊觎他首辅之位的童高所为。但我们也知道,凭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些。叶晏堂过于正直,得罪了宫中受宠的阮贵妃和朝中声势渐盛、野心勃勃的太子。他们都想除掉叶晏堂,而童高跟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偏偏童高又是个十分好操纵的人,阮贵妃对他进行了笼络,以下一任内阁首辅之位为条件,让童高配合她与太子除掉了叶晏堂。当然,阮贵妃与太子当时的想法是,若是此计失败,他们可以将童高推出去当替罪羊。   想到这些事情并不难,甚至于赵及锦投靠了太子与童高,也是我们早就掌握的事。你觉得九流很聪明,很多事情一猜就中,她确实很聪明没错,但你问她的那些事,她早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只不过还没有求证罢了。你让九流帮你查,我们就马上着手查,证据很快便有了。”   穆苏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穆淳看他一眼,继续道:“你说九流的江湖朋友是我的人,那么我告诉你,他确实是我的人。他的真名叫方湛,可能你还未见过他本人,他是个真正的江湖侠客,剑术一流,忠肝义胆。而他,也确实是九流的朋友,当初九流来到我身边,他是跟着九流来的。这样好的关系,难道不算朋友吗?”   穆苏抬眼看向轻璇,眼神中有委屈、有不甘。   “你堂堂王爷,却和江湖势力有牵扯,你居心不良。”他转脸对穆淳说。   “若你是我,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穆淳一笑。   “为什么?”   “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的母亲名叫宋弱衾,是父皇的一名普通妃嫔。我从小,就没有太子得宠,太子比我年长,他的母妃也比我的母妃身份高贵,我就想,反正将来天下是他的,我当个闲散王爷也就是了。可是,后来我的母妃去世了,我在宫中成了个无依无靠无宠的孩子。父皇看我不顺眼,在阮贵妃的劝说下将年仅十一岁的我赶出了皇宫,在京中为我建了一座平王府,府中所有人都不听命于我,而是听命于父皇,是他用来监视我的眼线。”   穆苏怔住。   “那时府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说话,好在有一日,一个姑娘潜入了我府中,带我逃出了王府。   皇子失踪的事,马上就传遍了京城,整个京城一片混乱,我却与那姑娘失散在人海,后来我逃出京城,遇到了令遥。   从小在国子监读书时,唯有令遥愿意亲近我,那时你也在国子监,应该清楚这一点,所以,我对令遥格外信任。他带我去到北境,我在军中隐姓埋名两年,多次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等到那一日,我身有军功,令遥说是时候带我回京见我的父皇了。   可是我的父皇,却并没有做好身边多一个皇子的准备,我们的军队换防回京之时,正好碰上大理王起兵谋反,父皇将我们并入朝廷平反大军,要不是我抓住机会又立一功,留在蜀地当了蜀王,恐怕我回了京城也只是一个供太子他们□□欺辱的摆设吧。”   穆苏低头,手握着拳不说话。   “你说我与江湖势力有牵扯,那么我就好好跟你说一说我们的牵扯。我刚才说了,若是不当这个蜀王,我回到京城的下场与现在完全不同,可当蜀王真的那么容易吗?蜀地曾经是什么样子你清楚,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也清楚,我的能力有限,仅我一人,无法完成蜀地的改变,但若是我和当地最强大的江湖势力联手,便有了几分可能,青门是天下最大的帮派,且最主要的势力集中在蜀地,是我最好的帮手。   你可知道,我在蜀地、在苍城时,几乎每个夜晚,都有蒙着面的杀手来刺杀我,他们个个都是死士,若不是有青门的兄弟暗中保护,我早已成了一具枯骨。你想想,两年的时间,日日有死士,少则一人,多则数十人!会是谁,即养得了这么多死士,又恨我入骨,非要杀死我?”   “……是太子……”穆苏无法自控地说出了内心的猜测。   “你也许会想,是我自己要冒出头,是我自己要跟他抢那个位子,所有的恶果,也该我自己尝,可是穆苏,我的穆公子,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想想看,两年前的朝廷是什么样子?如今,是不是变得好一些了?穆苏,你也姓穆,若你是父皇的儿子,你是不是也会做跟我一样的事?”   穆苏脸色苍白,趁着穆淳话语的空隙,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可我不是他儿子,也不屑于做他儿子。”   “为什么?”令遥插嘴问。   “因为我父王,因为我母妃,因为皇后……”他紧紧咬着牙,害怕心中的情绪喷薄而出。   轻璇将手放在他肩头,柔声问:“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不好的事?”   穆苏转过头来,眼神狰狞得可怕:“他们说,父王根本不爱母妃,父王爱的是皇后,而皇帝,就是那个拥有了父王想要的一切,却并不珍惜的人。”   “穆苏,你有没有去证实,这些事是否是真的?”   穆苏摇头:“我不知道,我可怜母妃,也可怜父王,但我恨这些皇族之间的破事!”   “那么,我也知道一个故事,若你愿意,我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如何?”   “关于谁的?”   轻璇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是关于皇帝、皇后、宣王的故事,也是关于皇后与婉妃的故事,亦是关于嫡出皇子穆淳与庶出公主穆轻璇的故事。   穆苏从未料想过,那些他最在意的、如疑云般的过往,他最信任的朋友、最敬重的哥哥,还有最不喜的皇子竟都知情。   他如坠雾中,那一片迷茫里有很多近在眼前的真相,让他惊讶的、让他害怕的、让他难受的、让他期盼的、让他欣慰的。他茫然地看着眼前三人,从前的很多认知都被颠覆了,而他,也许真该跟他们坐上同一艘船。   那三人还在继续说着。   “穆苏,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少年与一个闺阁少女,从未有过交情,只见过寥寥数面,听过彼此的名头,能有多深的感情?就算你父王救了皇后,两人拥有一段回忆,但那怎么抵得过你母妃十余年的朝夕相随?你觉得,你父王当真不爱你母妃吗?”这是轻璇说的。   “你不是奇怪,九流为什么会认识江湖高手吗?因为她殷九流的身份是假的,她其实是已故青门掌门殷无念的妻子千帆,也是现今青门的代任掌门。”这是穆淳说的。   “那么千帆是谁?为何她会信任我?那是因为她就是当年那个翻墙入平王府,将我带出牢笼的女孩子,她知道我的过往,所以相信我的决心。你一定想问,她小小年纪为什么会跑来救一个被圈禁起来的王爷,那是因为她与我同病相怜,她是我的妹妹,后来流落江湖的惠宁公主穆轻璇。”这也是穆淳说的。   “现在你是否明白了蜀王想要与太子争位的另一个原因?他是嫡子,太子拥有的一切本就该是他的,试想想,一个皇子,自小不被皇帝所喜,长大后才知晓那荒谬的原因,有谁会甘心原谅?穆苏,你是我的朋友,穆淳也是,他与我一同沙场浴血两年,哪怕他去了蜀地以后,我们也是患难与共。”这是令遥说的。   “我也曾去过蜀地眉山青门府,便是在那里认识了轻璇,她是殷夫人,我是定北将军,我们身份不同,却是相见恨晚的朋友。   当然,我和你也是最要好的朋友。”   轻璇听了这话,心中漾起一阵暖意,再看穆苏,已经满脸是泪。   他缓缓开口,仿佛启唇是件极为艰难的事。   “或许我命中注定,要交上你们这样的朋友,轻璇,”他抬头看她,“我从不知道,你竟是我姐姐,我连你真正的样子都没见过。”   “我想好好看看你,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回房去睡一觉,若醒来以后发现这不是一场梦,我就接受这个现实。”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屋外走去。   明媚的阳光如雪,灿烂地洒落一室。穆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蜀王殿下,若我醒来,发现这不是梦,而是现实,我就跟随你。若是梦,我会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但却不再讨厌你了。”   穆淳颔首:“那样最好。”   穆苏抬腿迈过雕花门槛,往阳光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把这一段说完,我更新的字数超出自己承受范围了呀(一个存稿不足的作者的绝望(╯﹏╰)) 明天起,就是今年最后一个月啦! 小天使们今年还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快快去完成吧!   ☆、第80章      穆淳叹口气,对轻璇道:“总跟人说这些过去的不开心的事,说得我都烦了。”   “我也烦啊……”轻璇撅着嘴。   “穆苏是个好孩子,等我们成功,就放他离开吧。”穆淳叹道。   “为什么?”   “因为京城对他来说,是个伤心地,他不应该永远呆在这里。这个孩子,还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吧。”   轻璇点点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忧愁,若有一件事,可以让他们都从中解脱出来,那么它一定值得他们用尽全力。   第二日,轻璇来到茶楼雅间,店家上茶后便退了出去,轻璇独自一人坐在雅间里,从随身的盒子里拿出铜镜和一大堆东西。   穆苏进来时,发现眼前是一个与殷九流有五分相似的女子,容颜如花如月。   “姑娘……你……”   “不认识啦?”轻璇瞪眼。   “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是你自己说,从来没见过我本来的样子的!”   穆苏一时间竟有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他不停安抚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她可是这几个月来陪你时间最长的人,你们最熟了……   好一会儿,他才不安地在轻璇对面坐下。   “今日找你来,是有一桩正事。”轻璇瞥了他一眼,“穆淳说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要做的事也不复杂,就是跟左辛一样,在茶楼酒肆里旁人说起他时,夸他一句好就行了。至于怎么夸,你知道的。”   “那与左辛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了,你可是王子之尊,而且谁不知道,你在京城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崇拜你的人,”轻璇抓住机会使劲夸他,“而且穆淳说了,他不想有一天,他比太子在朝中更有影响力时,却听到京城百姓们说什么太子才是正统,他是用不良手段争权夺势的小人。”   “轻璇……”穆苏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句,“我只说我心中所想,行吗?”   “那么,穆淳在你心里,比太子要强吗?”   穆苏点点头。   “他是个为大炎、为百姓着想的好王爷吗?”   “是的。”穆苏承认,“他一直都是。”   “那他是个爱争权夺势的人吗?”   “当然了,难道他不是?”   “这句不许说!”轻璇气急败坏,“跟你说了那么多,把我们的老底都掀给你看了,你还是不肯配合吗?”   穆苏忙认错,道:“我知道,有些事情百姓们不懂,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他还想问问轻璇,关于她夫君殷无念的事,但又怕轻璇伤心,所以没有开口。   “穆苏,你喜欢学功夫吗?”   “当然啦!”穆苏来了精神,“你不是青门代任掌门吗?你手下有没有闲着没事的高手,找一个让他教教我呗!”   轻璇白了他一眼:“我没有闲着没事的手下。”   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昨日已经跟穆淳商量好了,你呢,会功夫,但是武艺不精,我给你挑了两个师傅。”   “两个?”穆苏乐了,“真有两个?”   “一个教你正派的刀枪剑戟,包括一些行兵布阵之术,另一个呢,路子比较野,是一些江湖人必会的功夫,包括用毒、医治、江湖生存之道这些。”轻璇正色道,“这两种功夫,你都要学。”   穆苏应下来了:“到底是江湖高手,考虑的就是不一样,可是,你让我学这么多,将来能用到吗?”   轻璇拍拍他的肩:“我们是你的堂哥堂姐,你愿意学的,我们自然都会找最好的师傅教你。”   穆苏感动了,虽然他还做不到将轻璇当姐姐看,但最信赖的朋友竟是自己的亲人这一点,还是让他觉得庆幸。他有些费力地想将眼前清秀脱俗的女子与记忆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拿来比较,却发现他早已记不清惠宁公主穆轻璇年幼时的样子了。   她一定也很不容易吧,那么小的年纪,躲过层层搜查逃出京城、混迹江湖,在夫君离世后扛起青门大任,带领整个帮派义无反顾地支持穆淳,又改头换面来到这曾经伤害过她的京城。   有这样的亲人,他应该是幸运的吧。   “那,是两名什么样的师傅呢?”穆苏有些期待。   “江湖功夫,就让我的朋友方湛教你,方湛是青门数一数二的高手,我的江湖功夫都是他教的。”   “真的?”   “是啊,我刚离开京城,就认识了方湛,那时我们跟另外两个朋友一道闯荡江湖,后来一个朋友死了,另一个嫁了人,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我认识了殷无念,方湛便与我一同入了青门。”   穆苏听出这里头有许多故事,想要问一问,轻璇却不间断地继续说着。   “不过,军中打仗之法你也要懂才行。我给你找的另一位师傅,便是一位出色的将军,他的战场经验十分丰富,曾是太子的师傅,后来不满太子与蓟崇等人的所作所为,一气之下退隐归田,还是我与穆淳一同去雍州将他请到蜀地的,再后来他便一直跟随着穆淳,你拜了师,一定要尊敬他。”   穆苏有些惊讶地点点头:“好像是个十分有胆识的人呢!我的姐姐,你帮我找的师傅怎么都这么厉害呀?”   “因为我是你姐姐呀,”轻璇笑道,“就算是命中注定,你到底也是被我拖上了船,你现在功夫还不到家,我会派青门高手保护你,他们平日如同隐形,不会干扰到你生活,你不介意吧?”   穆苏摆着手笑:“介意什么?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别人跟着我、观察我。”   “谁观察你了?他们是观察你周围其他人,防止有人对你不利。”   “哦……”   此后,在沈玉卿与楼雨安的介绍下,轻璇又结识了不少京城贵族公子,沈玉卿介绍她认识的,多半是温文尔雅的公子,或者是其父沈延都察院同僚家的公子还有一些年轻同僚。楼雨安不同,全京城泰半的风流公子哥他都熟,轻璇跟着他,倒是长了不少吃喝玩乐的见识。   几个月下来,轻璇在京城的人脉越来越广,且极受欢迎,沈玉卿和楼雨安的朋友们都说,殷九流比穆苏好相处多了。   朝中的一切,也进行得很顺利,太子与其党鹏没有停止过找穆淳的麻烦,但都被穆淳和朝中支持者一一化解,令太子最气愤的是,穆淳并没有对他和他的党羽下手,皇帝对他的态度却一分分冷了下去。   春风和煦,乾明宫中,皇帝淡然啜着一盏碧螺春,穆淳站在殿中汇报这一个月来朝廷漕运所耗费的粮饷。   “嗯,不错,近来的开销减了。”皇帝随口道,却是一脸不在乎的神色,“淳儿,有件事,朕疑心很久了,今日便要问问你。”   穆淳慌忙跪下:“儿臣可是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哎,你别急,”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只是有点不明白,想请你解释一下。”   穆淳站起了身子,脸上的担忧之意却没有减去半分。   “近来,太子与贾奉之一直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地攻击你,你知是不知?”   穆淳一愣:“太子是储君,对朝堂诸事提出意见乃是他的权利,至于贾大人,他是内阁首辅。父皇,您说他们攻击儿臣,这谈不上吧,他们只是对儿臣所为之事有异议而已啊。”   皇帝见他装傻,“哼”了一声道:“你嘴硬也可以,反正有个项颂良在帮你,你入京已经大半年了,这段时间里朝堂风清气正了不少,这是好事。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父皇啊?”   穆淳吓得又跪下:“父皇,您说什么?儿臣怎么听不明白呀,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从打油诗案,到桩桩件件朝廷官员涉案之事,你的调查都很细致,所陈列的每样罪名,证据都齐全,可是,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穆淳心知皇帝终于忍不住了,面上微微带上惧色,道:“儿臣自认为并无遗漏,可若是父皇发现有问题,儿臣再去查过就是……”   “你!!!”皇帝忽然站起,指尖直指穆淳,厉声道,“好啊,来到京城以后支持你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势力大了,知道跟你父皇打马虎眼了是吧?”   他见穆淳仍是什么也不说,才从案上拿起一叠纸,扔向穆淳。   纸页飞落间,穆淳的脸上出现一丝惶恐。   皇帝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微眯了眼道:“这通敌卖国的证据保存得很好,连边角都没有折卷之痕,可为何有的地方竟被损毁得厉害?你仔细看看!”   穆淳只得将纸拿起来。   “这些字,你以为朕不认识是谁的?你以为……最后的署名和一些关键内容被撕掉了,朕就不知道这信出自何人之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早点说晚安~   ☆、第81章      皇帝的暴怒声落下后,整个大殿安静得格外森然。   穆淳的面色有些许苍白。   “朕都说到这地步了,你为何还不为自己辩解?难道太子,他威胁了你?”   穆淳慌忙道:“没有,太子并未威胁儿臣,儿臣……”   “那你为何帮他隐瞒?”皇帝大怒,“你可知,通敌是杀头之罪,帮通敌者隐瞒,亦是杀头之罪!”   “儿臣知道……”   “那到底是为何?!”   穆淳膝行上前,抬起黑亮的眼眸,皇帝无端地心中一颤。   “父皇,儿臣这么做,确实是为了太子,可并不是太子威胁儿臣这么做的。父皇,您早在泰元十一年,就昭告天下,封了皇兄为皇太子,不是么?”   皇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父皇,自从诏书下达,整个炎朝的官员子民便都已认定,太子就是未来的天子。说句不敬不孝的话,父皇万年以后,太子可是要继承大统的!   儿臣知道,太子的颜面就是父皇的颜面,太子的威严,也是父皇心头最为重视的。儿臣每查出一件案子与太子有关,就在心中对自己说,穆淳,既然此案由你查出,就说明是天意要保全太子的颜面,否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查到,还指不定怎么做文章。父皇,恐怕您心中也明白,您只有我与太子两个儿子,如今我们皆立身于朝堂,就必然会有不合。儿臣也对太子的行径感到愤怒,可儿臣还能如何选择?若是直接撕露太子的面目,定然会让父皇蒙羞,那样的局面,是儿臣万万不愿看到的啊!”   皇帝心内如同滚滚春雷划过。   “你……你……”他整个人都颤抖了,“那你至少要私下告诉父皇,让父皇知情呀!”   “若是那样,父皇会如何选择?父皇舐犊情深,定然是舍不得治罪于太子的,可若是父皇包庇太子,哪天传了出去,世人会说父皇有私心、不公正,是个昏君。太子知道了更会认为父皇不敢杀他,从而更加为所欲为!”   “他敢!”皇帝怒目圆睁,眼中闪过极为强烈的愤恨,然而,待他渐渐平静下来,再看向穆淳时,那双眼睛又变得疼惜与温和了。   “孩子,苦了你了。”皇帝走到穆淳跟前,将手覆在他头顶上,“是父皇错怪了你,父皇……一直都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太子的错,是父皇教子不严,但是淳儿……”   他吃力地蹲下身,与穆淳平视:“好孩子,以后碰到这种事,还是告诉父皇,不要瞒着父皇。答应朕,好吗?”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极是诚恳,带着一些宠溺。   可穆淳知道,这样的宠溺,是他算计得来的,本不该属于他,也不该属于皇室。   “是,儿臣答应父皇。”   从那以后,皇帝每每看到太子的嘴脸,都越发觉得失望和愤懑,长久以来的父子情和寄托,已经变得越来越薄。   贾奉之对此的感知,比太子本人要敏感许多。自从被太子与阮贵妃笼于麾下以来,贾奉之便一直保持着警醒。为了避免变得跟童高一般下场,他每日回府便与门客商议,如何才能够击退穆淳锐利的攻势,也给太子与阮贵妃出了不少主意,奈何穆淳不是傻子,处事滴水不漏,他周围的人也无从下手,整个蜀王阵营,密不透风得如同铁桶一般。   而太子从十八岁入主东宫起,一直都不曾遇到过挑战与威胁,早养成了狂放高调的行事习惯,其支持者也多为武将,与太子一般粗放不知收敛,更不用提“缜密”二字。贾奉之比童高更贪婪,也比童高更聪明,他清楚地感知到,再这样下去,太子必然会被穆淳击垮,而他也越来越敌不过项颂良的步步为营。穆淳与项颂良互相是彼此的后盾,而他与太子之间,有的只是利用、算计与防备。   投诚穆淳的想法也曾在贾奉之脑海中闪现过,可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他知道,穆淳与他的支持者、他的幕僚、他遍及天下的江湖兄弟根本不可能原谅自己这个为他们设置过无数阻碍的人,既然无法投靠,也无法扳倒,那么办法只有一个。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东宫中,目光尖锐的年轻男子问眼前一脸精明的男人。   “臣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无需太过忧心,如今陛下虽未过知天命之年,却到底是多年醉心享乐之人,也许……很快便无心政务了,他蜀王再怎么放肆,太子您终究是太子,陛下的大业,还是该由您传承的。”   太子眯着眼,细细思索他的话。   这个老狐狸,明明就是在暗示他弑父夺位,却偏偏一个相关字眼也不吐,是想撇清干系吗?   不能让他如愿。   “你的意思是,让我趁早夺位?”   “不不不!”贾奉之大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   “好了,怕什么,”太子扬唇一笑,桀骜之色顿显,“我这里的耳朵,都没有长嘴,你这么慌,可是也怕了穆淳?”   “臣没有……臣……”   “那你惊慌什么?”太子低头把玩腰间一块上好紫玉,“权势这东西,最是易失,穆淳回京不到一年,就分了我的权,但如你所说,我毕竟是太子,他还越不过我去,若父皇此时有个三长两短,神仙也帮不了他。”   贾奉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一句暗示,太子却明着说了出来,还逼问他是不是怕事,这么一来,他是非要要帮太子将形势弄清了。   “太子,”他俯身,“话虽是这么说,若日后您和蜀王真对上,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战胜他的。您看,蜀王在蜀地时,就有自己的亲卫,数量多达数十人,加上苍城的抚南大军、西境的二十万大军,他手中的兵权还少吗?”   “西境军、抚南军会听他的?就算他们支持穆淳,若京城出了事,我们掌握了主动权和驻京军队,他们会为了穆淳拼了命来跟我们对抗吗?”   “太子啊,他们不会吗?您可别小看了蜀王的影响力,他连江湖帮派都驾驭得了!臣几乎可以断定,蜀王和被他保护起来的所有官员,身边的江湖高手都是青门人!”   太子双手一颤。   “找到证据了?”   “还没有……”   “废物!”太子喝道,“你也是,东宫白养的那些人也是,连一帮江湖人的来历都打探不清楚!”   贾奉之垂下眼皮道:“实力这么强,定是青门无疑了。证据,总会找到的。   太子,蜀王除了有江湖势力相助、有军队力量支持,如今朝中也遍是他的人,项颂良自不必说,整个户部已彻底成为他的阵营,就连秦故如今都不敷衍太子您了。”   他看向太子有些发白的脸,继续道:“一个打油诗案,您原本在兵部、户部、吏部的主要势力都被他拔除了,后来换上来的那批人,本就不是您的人,如今更是对蜀王感恩戴德。再加上受过蜀王恩惠的都察院右都御史沈延、太仆寺卿吉雅、洛阳府尹李偌原,算来算去,他在朝中的势力已与您不相上下了。”   太子握紧双拳,其实何止于此,宫中有皇后支持穆淳,宜妃、瑾妃这些位份高的妃子一贯与阮贵妃不睦,心中定然也是偏帮穆淳的。瑾妃出身世家不说,就连宜妃这个在朝中没有根基的江湖女子,身后也有着江湖势力,巫云山庄加上青门,足以让任何一个政权覆亡了。   看来,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是,他又十分不甘,他自十八岁时就将自己置身军营,花了多少时间笼络人心,又费了多少功夫来提拔各级将军、建立一个能够为他所用的大炎军队。他本该是一个受人仰望的统治者,如今却要背负弑父夺位的罪名,他到底做不到。   况且,万一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我先想一想……”太子低声道,“青门那边,你们先查着,今日所说之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贾奉之只得诺诺应下。   是夜,贾奉之宿在府中小妾处,因喝了几杯酒,手下有些重,疼得小妾低低叫了起来。   “你……你该庆幸,疼还能叫得出来,”贾奉之喘着粗气,“哪像你老爷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若是先前明智些,别争这个首辅之位……说不定……说不定还有机会跟着穆淳……我,我真是……”   声音渐渐弱下去,不一会儿,贾奉之便没了精力,将小妾推开,独自陷入了沉睡,倒是那小妾,坐在黑暗中,冷冷看着他,唇角漫出一丝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了,现在就说晚安~zzzzzzzZ 加乃!   ☆、第82章      第二日,阮贵妃起得有些迟,梳妆时贴身婢女递给她一张字条,道:“玟音今儿一早传来的消息。”   阮贵妃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娘娘,可有什么事要安排吗?”婢女问。   “告诉玟音,贾奉之不必再留着了。”   两日后,内阁首辅贾奉之的死亡震惊了朝野。   “真的假的?”轻璇瞪大眼睛看着左辛,一旁的穆苏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们再不信,这也是事实。”左辛唏嘘道。   “怎么觉得……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穆苏愣愣地问。   “一个深宫妇人,也难有什么层出不穷的新花样。”   “深宫妇人?是谁?皇后?”穆苏还想不明白。   轻璇将折扇拍在他头上:“亏得皇后娘娘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有好书也拿给你看,倒换来你一句深宫妇人的评价。”   “那,我实在想不出是谁做的了,总不至于是与贾奉之关系近的阮贵妃做的吧?”穆苏不安地打开手中折扇。   他扇了两下,瞪圆眼睛看向眼前的两人。   “真的是阮贵妃?”   “穆公子,我看你最近武艺渐长,脑子倒是不如从前了,”左辛叹道,“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你居然还联想不到?”   “你是说童高?他的死也与阮贵妃有关?”穆苏恍然。   轻璇默默叹息,果然知道真相的只是少数人。不过,内阁的人,还有六部九寺中身居高位之人,应该都是心中有数的,童高与贾奉之都是由阮贵妃引荐,又都是在屡屡不堪重用后“自杀”,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出这个头,为太子与阮贵妃卖命了。   轻璇所料不错,这一次的内阁首辅迟迟没有定下来。   阮贵妃几乎被气疯了,太子手下身居高位的官员竟无人愿享这内阁首辅之尊。听说如今阮贵妃与太子最看好的居然是刚入内阁一年、以贪婪著称的曲成玠,可那曲大人毫不犹疑地拒绝了,甚至四处说,他不愿走童高与贾奉之的老路。   如此一来,太子倒真的无法奈他何,青门埋在宫中的探子传出消息,太子在蔓萝宫与阮贵妃大吵了一架,责怪她没有跟自己商量便对贾奉之动了手,导致如今很多人都想远离他。   “她将贾奉之除掉,恐怕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为太子效力了。”轻璇看着穆淳。   穆淳的唇扬起一个悠扬的弧度。此时院中莺飞花艳、春意迟迟,穆淳正舒适地靠在躺椅上,他张开眼,眼底的冰冷与唇角的笑意构成了一个泛着凉意的表情。   轻璇看着他发愣。   “轻璇。”他忽然柔声开口。   “嗯?”   “如今的生活,是不是与你在眉山的日子有很大不同?”   轻璇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这些。   “对于我而言,回京夺位是信仰、是复仇、是仁义、是责任。对于项颂良而言,助我一臂之力是为挽救大炎于狂澜之下,也是为成全他过世爱子的朋友。对你们而言,与我一同披荆斩棘,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是为了对天下苍生尽自己的一份力。   那么,那些曾与我不相熟的人,那些并不知晓我曾经经历的人,那些入朝为官只是为了光宗耀祖的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朝中官员为什么要选择,是站在我、还是太子的身后?   只是为了在这暗潮汹涌的官场,寻求一个根基而已。   那么那些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投靠太子的人,那些曾经想要当个好官、兼济天下的人,那些曾怀揣着信念,却在官场倾轧中最终不得不放弃自我的人,是不是很可怜?   因为选错了立场,所以越来越错,被威胁,被利用,甚至最后还要被无情地杀死。轻璇,江湖是个只讲道义的地方,而京城,是不是黑得看不见底?”   一片粉白色的花瓣轻柔落在穆淳肩上。   轻璇捻起那花瓣,笑意浅浅道:“哪会?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江湖,江湖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地方了。京城是富贵场,是官员富商们明争暗斗的地方,而在江湖,不仅有争斗,有杀戮,还有吃不饱饭的饥民,看不起病的穷人。你说京城暗藏凶险,可就算是他们之中最奸邪的人,碰上个江湖骗子,还是会被骗得哭鼻子的。”   穆淳笑了。   “我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觉得难以适从,我也是京城人,也姓穆,我们是同一日出生的皇子公主,又曾交换过命运,我理所当然地应该站在你身旁。至于你说官场复杂凶险,我想,你虽然不得不身处其中,却可以激浊扬清,改变这一切,这难道不好么?   还有,我是江湖人,我身后是整个青门。只要你需要,我们也可以将江湖的险恶带入京城官场,穆淳,江湖势力你都掌握了,还害怕什么?”   “哪里怕了?”穆淳轻声笑,“我自从几年前踏上沙场,就从没怕过。”   穆淳自入京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得到皇帝赏识,上次他让故意让皇帝以为,他为了不让皇帝因太子通敌而难堪,不惜为一直视自己为死敌的太子掩盖罪证,从那时起,皇帝更是视他如珠如宝,加上一直以来对他有亏欠,心中内疚不已,只有以加倍的宠信来偿还。   皇帝甚至下旨,穆淳从此不必日日到户部上任,也不必为户部侍郎之职所限制,而是可以直接领命于皇帝,可插手六部之事。到如今,穆淳在朝中的实权已大大高于来京之时了。   朝中曾受过穆淳恩惠的官员越发与穆淳靠拢,与太子一党渐渐形成对立之势,原本中立的大臣,在这样的形势下也更倾向于穆淳一派。一时间,有人跟风,有人虽然中立,却也期待穆淳尽快压下太子,还有人态度不明,仍在观望。   至此轻璇才明白了穆淳说的,很多人只是为了在这暗潮汹涌的官场,寻求一个根基。   “有所得必然有所失。”穆苏看着眼前装扮成殷九流模样的轻璇,心中一阵赞叹,果然江湖出人才,一个如此清秀脱俗的女子,居然也可以不费太多功夫就化成男儿模样,这样的本事,实在是少有人掌握的。   “他们得了什么?”轻璇问。   “他们是朝廷官员,比寻常人家富有许多,又可以光宗耀祖,这就是所得。”   轻璇点点头,算是赞同。她看了穆苏一眼,问:“给你找的师傅,可还满意?”   “哪还有不满意的呢,”穆苏笑,“方湛教了我许多江湖门派的剑术,他人也很有意思,康耀宗就不一样了,严肃得很。”   “康将军是历经沙场的老将军了,你能得他指点,算是烧了高香。”轻璇白他一眼。   “不是烧了高香,是认识了你,我的好姐姐!不过……对着你这副模样叫姐姐,感觉好奇怪。”穆苏皱起眉,很快又舒展开,“对了,师傅说,我比太子有天分呢。”   轻璇满意地笑:“那就好。”   穆苏为轻璇续上茶。   “本以为跟着你们会让我失去原本的自由,变成一个口是心非、矫饰伪行的人,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我并没有帮你们太多,反倒是你们,一直在帮助我。”   轻璇瞪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客套话?我们是亲人是朋友,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道:“所以在你心里,我和穆淳、令遥、左辛,还有所有跟随穆淳的人,都是口是心非、矫饰伪行?”   “没……没有。”穆苏低头。   轻璇叹息:“有句话,叫做君子善假于物,你应该明白的。”   穆苏侧头看了眼窗外灯火映衬的街,转过头来道:“我明白,从前是我错了,是我一直陷在固执的猜测里出不来。”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相信你会更了解我与穆淳的。”轻璇道。   几日后,皇帝问穆淳,觉得谁可以担任内阁首辅。   “贾奉之过世也有些天了,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谁也不愿当这个内阁首辅。朕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想问问你,你觉得谁合适?”   穆淳心中如同浪涛涌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平静道:“推举内阁首辅,不是儿臣之职。”   皇帝笑着摆摆手:“朕准你摄六部事,就是给了你权利,此事你但说无妨。”   穆淳沉思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躬身道:“儿臣觉得,项大人或许可担此任。”   “项颂良?”皇帝哈哈一笑,“朕就知道你会推举他。”   “那,父皇认为呢?”   “如今满朝恐怕就只有项颂良敢担此任了,而且他已入内阁多年,又一直勤政,是很适合的。”   穆淳舒了一口气,笑道:“看来,儿臣是与父皇不谋而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夜。 晚安。   ☆、第83章      泰元廿年四月廿日,项颂良被任命为内阁首辅。   所有被太子胁迫的人都松了口气,却又深深地担忧起来,如今首辅之位落入项颂良之手,等同于天平上的权势已从太子一端滑向了穆淳一端。皇位之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若是败了,死的不只失败的争权人,还有他的追随者。   一直以来掌控内阁首辅的阮贵妃终于崩溃了,她在自己宫中大发雷霆,冷静下来后宣了太子进宫。   “曲成玠?”太子紧紧皱眉,“你让我去求他?”   “事到如今,这是唯一可行之计。”阮贵妃直视太子,“内阁六人,项颂良是穆淳的人,其余几人,除了曲成玠,如今哪个不是埋头做事、对外界充耳不闻的?他们这是在躲避我们啊!曲成玠虽然嘴硬,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财,这样的人,总归还是可以收买的。”   太子沉吟片刻,抬起头果断道:“儿臣先前找过此人,当时带去的金银珠宝也不少,可他拒绝了儿臣,事后还到处与人说我怎样求他。这样的人用不得,如果我们一再恳求,反而会令他有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使他答应了我们,恐怕也会后患无穷。”   阮贵妃厉声道:“傻孩子,难道你就这样看着穆淳把持了整个内阁吗?!”   太子讥讽地笑了:“母妃啊母妃,你怎么就这样不明白,如今我低三下四地拿了银子去求曲成玠,日后他会如童高、贾奉之一样对我唯命是从吗?而母后你,能拿什么威胁住他?性命吗?”   阮贵妃愣愣地看着他,渐渐委顿下来,双眼如同在血桶里泡过一般,凄恻而不甘。   “其他人呢?”她喃喃问,“还能安排其他人进内阁吗?”   其他人都怕了你,哪里还会愿意入内阁为你我所用?太子有些恨恨地想着,却到底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内阁六权臣,如今一个他们的人也没有,何其狼狈。太子告了退,沉默走出了大殿。   阮贵妃此刻已是后悔莫及,她甚至想,或许她该去找项颂良说几句软话。她将这几年的事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项颂良到底是何时成为穆淳的人的?是在穆淳进京前还是进京后?是穆淳先找的项颂良,还是项颂良先找的穆淳?   答案扑朔迷离,让她辨别不清,她的理智一点点被摧毁。   最后,她还是否定了笼络项颂良的念头,派人拿着她的拜帖,去劝说曲成玠。   第二日,蜀王府,春末风暖的内院树木成荫,斑驳的阳光斜斜洒进殿内。   “这么说昨夜阮贵妃的人去曲府时,曲成玠正在项大人府上?”令遥饮着一盏片茶,将目光投向穆淳。   “是啊,他恐怕是从哪里得了消息。”穆淳道,“不过像他这样的内阁大臣,在宫中有几个眼线也是正常的。”   令遥笑一笑,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   “你怎么了?”穆淳问。   “没什么,你不是在想,怎么结交一下公孙家么?公孙煜如今奉圣谕换防驻守越州,主要兵力入驻姑苏城,我刚好想过些日子回姑苏看看母亲,借此机会可以去公孙府一趟。”令遥有些漫不经心。   “噢。”穆淳笑着将目光投向自己多年的兄长兼好友,“那样最好了,公孙氏初到江南,也一定想尽快与当地势力交好,你们令家又是江南望族,你所说的事,公孙煜一定会考虑的。”   “希望如此,不过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回家陪一陪母亲,自上次离开江南,已过了两年了。”   “去多长时间?”   “不久,只是……”令遥皱着眉,“有些放不下京城的事。”   穆淳若有所思地一笑:“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何时放不下京中事?我看,是如今京城里有了让你放心不下的人吧。”   令遥冲着他笑。   “我是轻璇的哥哥,但或许是我们同一天出生的缘故,这些年来,我并不觉得她是妹妹,我们更像是双生子,她是与我一起来到这世上的另一部分。”穆淳看着令遥,“只要有她在,我就说不出地安心踏实。   我与她失散的那些日子,曾磨练出刚毅的性情,可如今,竟有些依赖于她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并肩而活,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别人的依靠,她也要有人依靠才行。”   令遥认真看着他。   “令遥,你想什么我知道,轻璇也懂,可她有她的放不下。”穆淳叹息,“殷无念,我曾经见过的,当真是个出色的男子,可他到底是再也回不来了。轻璇亲手埋葬了他,却无法埋葬掉自己的歉疚,此后不管有再多人对她好,他们也不是殷无念,可是你不同,你不需要是殷无念也可以撼动她,以我对她的了解,若她没有成过亲,必然会在刚认识你时就心仪你。”   令遥心头喜悦与悲伤交加,复杂难言的表情凝在脸上,衬得俊朗无比的面庞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令遥哥哥,若你当真喜欢轻璇,你去江南,也该跟她道个别。”   轻璇前一天晚上没有回自己的宅院,留宿在蜀王府内的帘西阁,令遥自檐下经过,透过细密的帘,看见少女正伏于案前浅眠,日光透过竹帘洒在她的眉梢鼻梁,除此以外的大半张脸与海藻般的墨发则被笼罩在帘影中,明明安静恬然,却有种逼人的美,让他心口狂跳不已。   他急匆匆地离开。   第二日,穆淳来到项府。   两人就近来政事详谈一番后,穆淳问起前天夜晚曲成玠来项府之事。   “他一来就明说了,是来躲阮贵妃的人的,说只有来了我这里,才能让她死心。”项颂良淡淡道,“我的确不喜欢曲成玠此人,他生性贪婪,内阁中任何一人都比他纯良,但我欣赏他的直率。”   穆淳点点头,若有所思。   “今日早朝后,我提醒了一下陛下。”   “提醒什么?”   “提醒他不要被妇人之言左右了任何决定。”项颂良道,“自古以来,听信妇人之言者皆难为明君。况且如今国运昌隆、群臣贤德,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一个后宫女子拨乱反正的,我劝谏陛下,不论是哪位后宫娘娘,她们的话他只当是撒娇,听听便罢了,万不可为此影响了朝局。”   “你平日不说这么忠言逆耳的话的,父皇可听进去了?”   项颂良皱眉道:“他问我,是不是指的阮贵妃,我说,我不知后宫中事,只知陛下爱重后宫嫔妃,所以提一句。”   穆淳点头:“你说得不错,如今父皇年岁渐长,有些会让他产生疑心的话,千万要慎言,不要让他觉得你另有目的。”   “殿下说得是,我记住了。”   穆淳笑了笑,道:“我看阮贵妃拿你没有丝毫办法,她向来看中内阁首辅这个位置,辛苦引荐两名首辅上位,为她所用,如今算是尝到恶果了。”   “殿下,今日陛下跟我说起了您。”   “噢?说我什么?”穆淳凑过来。   “说您像他,还自豪地夸您一表人才,殿下,如今您已经很得陛下器重了,”他长叹一声,“若不是太子年长您几岁,比您先接触政务,恐怕他根本没机会坐上这个位子。”   穆淳摇摇头:“项大人,你错了,首先,我幼年不得父宠,就算再大几岁,父皇也不会让我过多地插手政务。再者,若不是有那几年的江湖漂泊、边关锤炼,我根本不会成长为现在的样子,恐怕,我仍旧被关在平王府中,整日无语望天,又或许,我早就被太子除掉了。”   项颂良听到此句,凑近了一些,问:“殿下,有些事我一直不曾问过,心下却十分好奇,您,当年究竟是如何逃出京城的?”   穆淳见他双目圆睁、一脸不解的样子,有些想笑。   “您失踪的那一夜,宫中的惠宁公主也失踪了,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同逃出去的,可如今看来,那只是个巧合。但是……您当时只是个孩子,自己逃出去不太可能,一定是有人救了您,那人是谁呢?”   穆淳摇摇头直起身:“无可奉告。”   项颂良一愣,果然,蜀王的身上还有一些连他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而当年他破格收的那个乖巧可爱的女弟子,或许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沉默片刻后,他道:“不论如何,太子还是太子,有些事您要提防着。”   穆淳点头:“我知道,宫里各处都布有青门的眼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晚了,困困困 晚安宝宝们。   ☆、第84章      项颂良面有感叹之色:“说起青门,我不得不赞一句,您身边的那位千帆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即可统领天下第一大的帮派,又能在您身边为您出谋划策,听说功夫也不错,若是男儿,足以成为一个文武兼备的朝廷命官。方才我说,我劝诫陛下,不可被女子之言左右了决定,可若是有朝一日您成为了大炎的统治者,想要封千帆姑娘做个大官,我倒是不会反对的。”   说到此,总是一脸严肃的项颂良竟笑了。   穆淳也跟着笑:“如今我还不敢想这些,因为不论是局势,还是父皇的态度,都还十分不明朗,甚至优势还在太子那一边。父皇年纪大了,心思也多变,如今我只能够努力让他喜欢我,他越是宠我,我的胜算越大。”   “确是如此。”   “项大人,当初左辛来到京城,你为何不让他入官场呢?”   项颂良一怔。   “我?我不让他入官场?!”他立时激动起来,“您是没看见我是怎么对他软硬兼施的,可他就是油盐不进,非要做个什么京城风流才子……我真是……”   “那么,若是我能让他同意为官,你觉得他可以胜任什么职位?”   “是吗!您能让他进官场?”项颂良双眼一亮,“那真是太好了,他做什么都行的啊!左右有您管束着,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您是不知道,我对这个家伙有多么恨铁不成钢,他这么好的资质,若是我儿子,我定会日日到祖宗坟头烧高香。   我没有左辛父亲那么好命,有个这么聪明的儿子。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若还在,我必不会逼他苦读上进,他喜欢闯荡江湖,我便由他去闯,每年回来看我就行……”   说到项子珩,项颂良的眼红了。   “可是左辛,他读这么多书,一不育人,二不入仕,当真可惜。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听,是当年的官场倾轧伤害了他……殿下,他的职务由您安排,我来跟陛下举荐便是,您……”   “不,”穆淳打断,“由我来跟父皇提。   我是父皇的儿子,儿子的请求,父亲能够满足,是做父亲的骄傲。我入朝已快一年,唯有在为叶晏堂翻案时曾求过父皇。如今,若我为跟自己关系好的朋友求个官职,父皇应当会欣然应允的。   再说,你刚一成为内阁首辅,就为人谋职,实在不太好,左辛又无官无阶,按道理来,是需要再次经过科考的。他当年私逃出京,父皇过了许久才不追究,你如今去求,说不定他会认为左辛出逃与你有关。   可若换做我去求,就完全不同了,左辛曾得父皇赏识这一点,反可以成为他重新入朝的基石。”   项颂良忙点头,高兴了一会儿才嘟囔道:“你们一个个都从京城逃出去,却最终又跑了回来,来来去去的,倒惹得别人瞎担心。”   穆淳无奈地一笑,看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辞。   眼看着穆淳快要走出门去,项颂良忽然出声。   “带您逃出京城的,是令侯爷吗?当年您可是跟着他去了北境。”   夕阳西斜,金黄的暮光洒落在穆淳的紫色官袍上,修长挺拔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次日,穆淳进宫求见皇帝,出宫时,便领了任命左辛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圣旨。   时日缓缓流过,到了流金似火的夏日,连茶楼里都供上了冰,轻璇懒懒趴在桌上,忽然望见穆苏和令遥走了进来。   她趴着没动,眼珠随着令遥的身影转动着,穆苏看到了她,高兴地走过来,他身后的令遥往他走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一愣。   三人围坐,令遥眼中有深深的笑意,穆苏与轻璇说了一会儿话,才恍然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走开,给令遥一个与轻璇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假作有事告了辞。   轻璇低着头,绞着手中一方丝帕。   令遥凑到她跟前,仔仔细细端详她。直到她被看得脸颊通红,他才收起目光。   “我想回一趟江南。”令遥低声道。   轻璇一愣,手中的丝帕被捏紧,随后又觉得自己可笑,不过去一趟江南而已。   “回江南,去看国公夫人么?”   “是的,母亲喜欢江南,就带着妹妹留在姑苏,我独自在京,有时也想念得很。”   轻璇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路上小心,如今天热,仔细不要中暑了。”   令遥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轻璇。   “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身旁路过的人吃惊地看着他们,令遥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快速走开了。   “你干什么……”轻璇皱眉抱怨。   令遥马上转了笑脸,怕她不开心,换了话题。   “左辛那小子入朝后怎么样?没有哭鼻子吧?”   “哭什么鼻子,”轻璇松了口气,“他从前没有官职,却又是个京城的名人,在穆淳身边本就是个身份复杂的人物,如今进了都察院,他的任务反倒变简单了。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个话语犀利不怕得罪人的人,他参了谁,旁人都不太敢帮口申辩,身怕他下一个就将矛头指向自己。”   令遥深深看她一眼,点点头道:“我记得他的同僚、右佥都御史杨梭去年去过蜀地,对蜀王很是崇敬的。”   轻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都察院可是个要害部门,不仅可以四处参人,还掌握着大炎十二州的大小官员任职情况,如今右都御史是沈延,左都御史是惯会和稀泥以求太平的岳谦,都察院算是被穆淳掌握了大半了。”   说到此,她眼睛亮亮的,露出莹白的贝齿。   “穆淳在用人上还是很有一套的,说起来左辛本就姓左,又成了左佥都御史,你说巧不巧?”   令遥听她说得起劲,拿起腰间的随身佩剑把玩,大炎尚武已久,贵族公子配剑的很多,令遥这把剑,剑柄金黄,剑鞘深红,很是漂亮。   此时听她这么问,他抬眼睨了她一眼,抿了下唇,忽然将剑往桌上一拍——   轻璇本来灿烂的笑容顿住,周围几桌人都朝这边看来,方才经过他们身旁的人此时正与同桌人一起望着他们窃窃私语着什么。   “你做什么……”   “左辛入朝了,你很高兴?”   “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我在苍城的王城内跟你说的话?”   “……”   “我说过的,我有些嫉妒他。”令遥眉一挑,霸气十足地盯着她,“现在已经不是有些了,是非常。”   “我……我高兴怎么了?你不高兴?!你非要他进不了都察院才好?”轻璇本来被他看得有些气弱,忽然想到奇怪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才反击回去。   “他进不了不好,但至少你会少为他开心一点。”令遥仍旧是坚硬的表情,只是耳根微微红了。   轻璇看到那抹淡淡的红色,心忽然软了下来。   “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可是我为谁高兴,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令遥要说什么,她又赶忙截住了话头:“左辛如今重新回到他厌恶的官场,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当真有些可怜。”   她看着面色不善的令遥,轻声道:“你自小就生长在觥筹交错的富贵、争权夺势的暗流中,当然早就适应了。可左辛,他本生长在如世外桃源的蜀地,心头一直有着为官济世的梦,后来这个梦破碎在了京城,他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却又为穆淳回到了这里。令遥,他也很不容易的。”   令遥瞪了她半晌,然后抿着嘴露出个撒娇的表情。   那样子特别可爱,轻璇瞬间如同窒息一般。她略回过神后,强作淡定问:“你又怎么了?”   “我知道,他也不容易,”令遥将下巴搁在桌上,翻着眼睛看她,样子特别迷人,“不过,我们快要成功了,我有预感。”   轻璇看他露出笃定的笑,心下也无端松快了好几分,望了望天色道:“该回去了。”   “我送你一段。”令遥先站起身,轻璇放下茶盏自顾自往楼梯口走去,令遥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满眼温柔。   第二日,轻璇正走在喧闹的街上,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是穆苏。   轻璇笑一笑:“好巧。”   “不巧,”穆苏认真道,“我听方湛说你来了这附近,专程来等着你的。”   轻璇疑惑道:“出什么事了么?”   穆苏望了望周围:“这里好吵,要不去我府上?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两人到了穆苏府中,穆苏命下人端来茶水点心,轻璇催他:“什么事?快说。”   穆苏盯着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什么传言?”轻璇皱眉。   穆苏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我今日听到一个传言,关于令遥哥哥的,但我知道这个传言是假的,怕你信以为真,所以先跟你说一下。”   “……啊?”   “今日有人跟我说,如今到处在传,令遥是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维持在两天掉一个的速度…… 人家日更的,委屈 蠢作者求宠~~~   ☆、第85章      刻意压低的声音,高昂的语调,以及受了惊吓的表情。   “……”   “轻璇!轻璇……你千万别相信啊!”   “你不想让我信,所以将这假消息告诉了我?”轻璇有些好笑。   穆苏有些苦恼地瞧着她:“我也不知这传言的来源是哪。”   “我恐怕知道。”   “什么?”   “昨日你抛下我们先走了,我和令遥继续在茶楼喝茶,他一直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当时茶楼中就有些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了。”轻璇吃了口点心,浑不在意道,“茶楼中多半是闲坐之人,传出这种捕风捉影之言实属正常,你该是最清楚的了呀,怎么今日这么一惊一乍的?”   穆苏知道了原因,松了一口气,幽怨地看着轻璇:“还不是怕你误会令遥,他这个人没什么缺点,我怕这件事成了他在你心中的一个污迹。”   “他没有缺点?”轻璇有些惊诧。   穆苏这才发现,自己自小很崇拜的令遥,有人竟会嫌弃。   “你为什么怕我误会?”轻璇又拿起一块点心。   “因为……”穆苏犹豫了,“令遥有没有跟你说过?”   轻璇明白了他的意思,令遥定是将他对她的感情告诉了穆苏。连穆苏都知道了,那他定然也很穆淳说过,天哪,这个人,是要让她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吗?   他就这么自信,她不会因此而反感?   “没有。”她果断道。   “噢,那算了,你就当我是专门请你来府中喝茶的吧。上次你们来,也没好好坐坐,我这府中景致还是很美的吧,比你们青门府如何?”   “你府中更精致,青门府更大气,没什么好比的。”轻璇一点也不客气。   穆苏早知青门府景色极美,遂也没有跟她多辩,只是换了话头道:“昨夜我去了蜀王府,穆淳说,让我从此以后跟在他身边。”   轻璇点点头:“前两日他跟我说了,以后你不必再假装与他不相熟,跟在他身边久了,你自然就会明白,他适合做一个统治者,也能够做一个好的统治者。”   穆苏侧头看了她一眼,释怀地笑了。   离开穆苏的府邸,轻璇慢慢走回自己的宅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她四处望了望,知道方湛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于是回到房间,坐在窗前发呆。   穆淳的势力已今非昔比,不仅有蜀军、抚南军、西境军的支持,如今在京中也有不少将军力挺他。她早就知道,有多少人对太子不满,就会有多少人支持穆淳,若不是太子的在军中拉帮结派、败坏风气,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倒向穆淳一边。   武将如此,文臣就更不必说,永乐的窦思儒、苍城的白骞,所有在蜀地曾与穆淳打过交道的人都会毫不犹疑地支持他。入京后,穆淳借各种机会肃清官场,得过他恩惠的人、心中正义尚存的人,还有他们遍布各地的同僚、知交、门生,都是穆淳势力的一部分。   军队、朝堂、江湖,都给了穆淳强有力的支持,如今穆淳欠缺的,就只有京中皇室宗亲和王公贵族的支持了。撇开后宫不说,在京中明里支持穆淳的,只有皇后的母家襄国公府,好在大炎建朝时间尚短,勋贵与朝廷之间还没有各种错综复杂的联系,所以得到他们的支持并不难,只要让他们明白,穆淳比太子更加胜券在握就可以了。   此时让穆苏公然支持穆淳,也是穆淳的一番思量。当年先帝何其宠爱宣王穆昭,满朝文武是看在眼里的,在那些为官多年的人的记忆里,穆昭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当今皇帝沉迷于声色犬马,难免会有人私下里叹息,若是当年穆昭继承了皇位,或许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更不会有个如此混乱军纲的太子。如今穆苏虽然不济,却也是个满城闻名、备受关注的贵族公子,京城的百姓们也格外喜欢他,若他开诚布公地支持穆淳,可以算是一个强大后盾。   果然,过了几日,坊间便都传起关于穆苏支持蜀王的事,轻璇走在街上也不时能听到几句。   “老头子,你听说了吗,总来咱们这买布的那个穆公子,如今成了蜀王的手下呢!”   “什么手下,人家穆公子也是有身份的,是皇室中人呢!”   “你们在说穆公子吗?我也听说了,毕竟蜀王是他的堂哥,两人年纪相仿,志同道合嘛。”   “可是,太子也是他堂哥啊,太子才是正统……这……”   “哎,太子……”说话人瞥了眼周围,“我看,蜀王挺不错的。”   “是,是,我也觉得,虽然没见过,却总听人说。”一旁不少人附和。   穆淳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不久后的一天,被传为“断袖”的令遥在军中教训了一位欺压士兵的将军,那人被拖下去处以军法时暴喝不止:“令遥!别以为你是个侯爷就了不起了!老子参军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你这么嚣张,蓟大将军不会放过你的!太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令遥面色如冰,朗然道:“我令遥自从入军营那天,为的就是上场杀敌、保家卫国,从来不怕谁不放过我。你若要告状便去,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也还是会动用军法!”   那人被拉下去了,周围的普通士兵都十分振奋,只有几个将军还苦着脸,一个平日与令遥关系好的将军拍拍他的肩:“令遥,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了?”   令遥摇摇头:“我只是照实说而已,从前我在北境,连蜀王穆淳都惩戒过,如今这些算什么。”   周围的人立刻瞪大了眼。   “你……当年知不知道,他就是蜀王?”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蜀王,只是平王而已,在军队中只是个小兵,直到他立了大功,我见了他,才发现他是平王。”令遥双眼深邃,如同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中,“我们自小相识,也互相了解,我知他不会因为我惩罚他而记恨我。在知道他的身份以后,我在给陛下密信中禀告了此事,但在军中,我仍是将他当作部下对待,甚至与他一同出生入死。”   周围的人听了,心中对令遥与穆淳肃然起敬,也有少数跟随蓟崇的人暗惊,早就知道令遥与穆淳有渊源,但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到了一同出生入死,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蓟崇听闻后,心中也暗道不好。令遥少年从军,又在北境待了两年,与他并不相熟。他与令遥是在去蜀地平定大理王之乱时才算正式相识,那时他还不知道穆淳就在令遥军中,现在想来,穆淳先行一步去到蜀地平乱,并不只是为了避开与大军众将的相见,而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步棋。也就是那一次,穆淳立了大功,加之皇帝当时还不想见他,他才得以留在蜀地封了王。   一步一步,计划得何其周密。   自此以后,令遥陆续收到了好几封来自江南的信,写信人都是江南的官员和富户,他们从各种渠道听闻令遥与蜀王关系密切,便想问问,他是否早已决定支持蜀王。   与寻常百姓比起来,官员与乡绅对朝廷各方面动向的嗅觉更加敏锐,他们早已知晓太子与蜀王有分庭抗礼之势,而江南远离京城、生活富庶,官员与富户们历来习惯互通往来,令家在炎朝建立之前一百年,就已是姑苏有名的世家,在当地根基深厚、人脉甚广。   江南人明白,既然令遥跟随了穆淳,又十分得穆淳信赖,他们就应该选择在此时与令遥一道支持穆淳。或许不久的将来,朝廷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可穆淳既然有本事两三年就从一个流落边关隐姓埋名的皇子成为在朝中牢牢站住脚跟的王爷,必然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支持者的,若是他们江南地区各道势力及早做出选择,反而可以保全自身。   “原来你果真是家大业大的公子。”轻璇抬起眼,一双漆黑的眼珠牢牢盯着令遥,“在我们穆氏还是公孙氏家奴的时候,令氏就已是江南大富豪了,如果没有公孙氏,我现在会被卖给你做奴婢也说不定。”   令遥眼带光芒:“那也不错,穆氏没有在公孙家翻身,反倒在令家翻身做主人了。”   “啊?你会那么好?”   “做女主人。”令遥笑眼弯弯,唇角的弧度放大,那张迷人的脸让轻璇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   ☆、第86章      “令遥。”轻璇低下头,艰难地道,“我们该少见面才好。”   令遥摇头:“轻璇,你如今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被殷无念宠着无所顾忌的小姑娘。”   轻璇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你是蜀王穆淳的妹妹,是陪他一路艰难前行的人,但你还是没有真正长大,”令遥温柔地道,“比如,你以穆淳的目标为目标,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他,完全不考虑自己的以后。”   他叹了口气:“你是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也不可能继续留在穆淳身边当一个谋士,你若在京城,穆淳会为你造一座公主府,可是然后呢?你要独自生活一辈子吗?”   “我可以回眉山。”   “当青门的掌门?”   “不,掌门之位我会替无念传给别人,或许,我会浪迹天涯。”   令遥摇摇头:“这不该是你的归宿,江湖虽好,却到底太过沧桑。”   “不会的。”   “会的。”   轻璇难受地低下头。   令遥沉沉叹息:“看如今的局势,我是定要回江南一段时间了,可是看到你,我就想,再缓一缓,晚些再去。”   轻璇抬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轻璇摇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将轻璇置于桌上的右手握在左手手心。   轻璇浑身一热,随即感到周围飞来几道视线。   “你……是不是忘了最近关于你是断袖的传言?”   令遥将她的手揉一揉,站起身离去。   覆在手背的温度消失,他的嗓音尤在耳际,她却只看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有一种很强很强的失落,如同整个心都空了。   她忽然觉得,是时候让京城所有人知道,惠宁公主回来了。   她在茶楼坐到很晚,直到满街灯火渐渐熄灭,才下楼出门,趁着夜色来到蜀王府,穆淳正独自坐在案前处理公务,见她进来,清俊的脸露出笑意。   “还没休息?”   “是啊,准备把这点事处理完就去睡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轻璇搬了个椅子到他身边,头枕着胳膊斜趴在案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认真看着穆淳。   “怎么了?”穆淳失笑。   “萧缈来信了吗?”   “来了啊,昨日送到的。”   “她有没有在信中提及江南的情形?”   “提了几句,说越州的知州来她家,跟她爹说起我的种种好处来。不过,信中大部分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女孩子家嘛,你也知道。”   “令遥是真的帮到你许多。”轻璇忽然道。   穆淳一愣。   “是啊。”   “穆淳,其实我也可以帮到你的,对不对?”   “什么意思?”穆淳眉心一跳。   轻璇将身体扳直,冲他认真道:“我也是父皇与母后的女儿,而且,瑾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很喜欢我。   虽然她们也喜欢你,但你多年后回宫,在她们心中已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子,与从前那个孩子不同了。可我不一样,我是女孩子,若我也支持你,她们应该会跟我一样支持你的。”   “你怎么知道?”穆淳问。   “不试一试,怎会知道结果呢?”轻璇直视他,“穆淳,我也是父皇的女儿,是公主,你在宫外的势力已然稳固,我应该回宫,以公主的身份帮你的忙,我也早就该面对那些人、那些事了。”   “不,”穆淳摇头,“要回宫,也该等到我做主让你回宫时。你现在忽然出现,有些人根本就没做好接纳你的准备!”   “你是说父皇?”   穆淳沉默。   “还有母后,每次她问起你,我都说没有消息的。”   轻璇的目光依旧坚定。   “我要回宫,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妹妹惠宁公主支持你,并不只有太子有妹妹,你也有。”   “你说安盈公主?她帮不到太子什么的。”   “你怎知她不会?听说,她可是早就被许配给了蓟崇的独子蓟敏。”   “那又怎样?”   “我是想说,后宫与前朝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光靠宫中的几双眼睛,我们应付不过来。哥哥,”她十分认真道,“我早该回宫了,你让令遥、穆苏都站到了你的身边,就不该让我仍旧东躲西藏,连来一趟蜀王府都要飞檐走壁。”   穆淳转过头去,沉默片刻,道:“你再让我想想。”   之后的日子里,轻璇常独来独往,沈玉卿他们约她,她也不去。盛夏的阳光在日渐变长的蝉鸣声中渐渐远去,七月的某天,轻璇独自踏入常去的茶楼,进去后才发现今日此地的熟人格外多,沈玉卿和一帮子朝中的年轻人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见她来了冲她笑笑,问要不要坐过去,轻璇笑着摆手,刚走开两步,就被另一桌的人拉住了衣角。   “殷兄,一起来坐坐呀。”   是一个富家子弟,轻璇与他算是相熟,一看,同桌还有其他两人她也认识,只不知他们这些惯爱走鸡斗狗的公子哥怎么也会来这等清雅之地。   “你们怎么在这儿?”   “外面玩累了,来你常来的清雅之地坐坐。”他往沈玉卿他们那一桌努努嘴,“来听听这些读书人的高见。”   轻璇失笑,余光瞥见其他几桌的读书人都看着他们这桌,似乎带着不屑。   “别信他的,是我非要拉他们来,让他们看看读书人什么样儿。”楼雨安出现在楼梯口,沈玉卿那一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口中唤着“世子”。   楼雨安与他们见过,走来轻璇身边,笑道:“你总说他们只知玩乐,不学无术,所以我带他们来这茶楼坐坐,左右也玩累了。”   一旁的人还拉着她让她坐,轻璇眼珠转了一圈,发现左辛与穆苏居然也在,于是得救般冲他们道:“我约了人,他们在那儿。”   一桌人转头望去,见是左辛与穆苏,略略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拉住她的那人低声问:“殷兄,你怎么总跟蜀王身边的人走得那么近?难不成……”   “什么?”楼雨安问。   “蜀王也笼络了你?”   “哈哈哈,”轻璇笑,“我有什么值得蜀王笼络的?他要是想要我跟着他,只要说一声就是了呀!”   在一桌人的惊诧中,轻璇微笑着走向左辛与穆苏,还未坐定,就感觉整个茶楼内的氛围有了变化。   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在不远处停住。   轻璇回头,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二十余岁的模样,眉目间一派傲然,站立在茶楼正中,目光冷冷地注视着眼前楼雨安一桌人。   轻璇见过他,他是蓟崇的独子蓟敏。   他嘴一斜,发出不屑的冷笑声。   楼雨安皱了皱眉,他是楼临风的儿子,自然与蓟崇的儿子不对付,却还是礼貌开口:“小蓟将军似乎是稀客。”   蓟敏看也不看他,侧过头看了眼沈玉卿等人,口中冒出一句“文人果然无用”。   有人想站起来与他理论,被沈玉卿拉住,蓟敏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转过,漠然穿过前面几桌穷书生模样的人,落在窗边轻璇等人身上。   “呦,”他咧开嘴,目光阴森,“蜀王身边的红人,怎的如此寒酸,竟窝在这茶楼里?”   轻璇等人没有开口,只淡淡看着他。   “你们闲来无事时,蜀王怎不给你们找个怡情的去处?”蓟敏一步步走近,“我听闻有个好地方叫全乐下处,择日不如撞日,本公子今日带你们去潇洒潇洒?”   “蓟将军……”楼雨安想要阻止他。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毛都还没长全的小子,就敢来打断我的话?怎么,如今世道变了,连对长者的尊重也没有了么?”   他转过头来凝视左辛与穆苏:“还是说,我父亲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军中秩序,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连带着你们这些个纨绔公子,也要来蔑视朝廷重臣了么?”   整个茶楼噤若寒蝉。   读书人个个面色不豫,就在蓟敏以为他们是被吓得不敢出声时,角落里一个衣着普通的书生开口了:“蓟将军此言差矣,茶楼乃是雅处,蓟将军一见穆公子、左公子与殷公子,就提议去什么全乐下处,楼世子出言阻止,是为了将军的体面,并非毫无礼貌的插嘴。”   蓟敏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跟我说话!”他被激怒后反而冷冷笑了,“父亲跟我说,让我偶尔也来这文人出没的茶楼酒肆走走,看看如今敢对朝政高谈阔论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倚仗是什么,我今日看了,你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什么倚仗,你们不过自以为蜀王瞧得起你们罢了!”   “你搞错了,蓟将军,”沈玉卿站起身,“读书人倚杖的是朝廷,是苍生,是自己的一身傲骨,而不是权势、名利、武力、金银。”   “你说我们在高谈阔论,非也,我们每日所谈,都是为取长补短、除弊革新,于个人是,于公务是,于朝廷也是。今日我等对蓟将军所言,不过是直抒胸臆,当真当不起蔑视朝廷命官之名。”   蓟敏的唇角蓦地掀起,眉间布满凌厉的狠辣,轻璇见他双拳握紧,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   ☆、第87章   “朝廷命官?”清凌的声音响起,在此刻充满愤怒的氛围中尤为悦耳,“这位公子吗?当真是在下眼拙了,左辛,有朝廷命官来此,你怎的不跟我说一声?店家也是,不通报一下。”   穆苏拉拉她的衣角,无奈道:“京城多贵人,一直以来客人进茶楼都是不通报官职的,不然一有个官员进来,满茶楼就要跪倒一大片,此乃风雅之地,拘这些俗礼也太不像个样子。”   “哦……”轻璇有些犹疑地坐下,仰头冲蓟敏道,“既如此,就恕在下不恭了。不过初次见面,还请公子容在下自我介绍,我姓殷,名九流,就是三教九流的那个九流,很好记的。”   蓟敏暴怒:“小子!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别逼我打你!”   “我?”轻璇指着自己,“我是蜀王殿下新收的门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他姓蓟,单名一个敏字,”有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回过头去。   一身蓝灰色交领广袖长袍,黑带束腰,身姿挺拔丰硕,满头黑丝整齐地披散在脑后,眉目深邃,俊脸如同弧度完美的玉。   “令侯爷。”楼雨安唤道。   令遥轻轻点了下头,看着轻璇温声道:“蓟将军的父亲是蓟崇蓟大将军。”   蓟敏皱眉看着令遥,他看不上文人,但每当看到与自己同是武将、又同样出身大家的令遥,心中却有股说不出的妒忌。   “哦……”轻璇如同恍然大悟,“原来是小蓟将军,之前有幸见到过蓟大将军的英姿,如今又看到小蓟将军,果真是……额……果真是……”   她忽然卡了壳,不知要用个什么词来形容眼前人,尴尬地看了蓟敏良久,被左辛一把拉过,不让她继续说了。   蓟敏勃然大怒,一掌拍在轻璇他们的桌子上,穆苏立刻站起身保护轻璇,两人过了几招,蓟敏惊讶地发现穆苏的功夫竟然在他之上,情急之下从桌上抓起一个茶盏掷向轻璇,屋中众人顿时大惊,轻璇轻巧地侧头夺过,然而蓟敏掷茶盏的力道极大速度又极快,茶盏还是擦过了轻璇的脸。   茶盏飞到墙角,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轻璇有些惊慌地转过头,有离得近的人惊呼起来。   “殷……殷公子,你的脸!”   轻璇一愣,伸手去摸脸,发现眉额处的妆容模糊了一大片,满堂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令遥看着她变得诡异的脸,心中暗叹一声,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穆苏也愣住了,回过神后慌忙对众位茶客道:“别看了别看了,九流,我们回去。”   “你怎么回事?”蓟敏拦住他们,“殷公子……”   他已看出了她是乔装,狠厉地出手想要撕落她的假面,被穆苏眼疾手快拦住,轻璇扬声道:“蓟公子莫要心急,既然被发觉了,我也就不瞒众位。”   她抓起左辛面前已凉透的茶倒在手上,用手将满脸残妆卸下,一张清秀脱俗的美颜出现在众人眼前。   整个茶楼安静得没有半分声响,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张如白玉般的脸,轻璇掏出帕子将手擦干净,令遥上前揽住她,轻声道:“何苦。”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闻名京城的殷公子,竟是个女流之辈。   沈玉卿和楼雨安更是错愕不已,这么多日来,时时与他们为伴、为他们解忧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蓟敏的目光变得有些色迷迷,眼中露出邪恶,令遥想将轻璇拉到身后,他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被这么多男人看着。   轻璇却将他的手拉开,绕过面色不善的蓟敏,面对整个茶楼的人,直直跪下。   “九流!”楼雨安失声喊道。   “对不起,一直以来骗了大家。”轻璇低头道,“其实我是女儿身,只因生性顽劣,觉得既来了京城,就要好好熟悉了解京城风物,而女子身份又太过不便,便求了善易容的朋友,教我将自己化装成男子的模样,来茶楼酒肆与大家结识。”   她抬起头,样子很是可怜:“我这么做,是父亲母亲准了的!后来我也不想再隐瞒大家,可又不知怎样开口才会得到你们的原谅,所以……”   “这事,你想让本将军当做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蓟敏低头看着轻璇,“好个不知廉耻、心如蛇蝎的女子,竟骗到……”   “她那里不知廉耻、心如蛇蝎了?!”沈玉卿冲蓟敏大声喝道,“她是女子又何妨?京中女扮男装的人少吗?她不过是化得像一点,凭什么就说她心如蛇蝎?”   “对啊,”楼雨安那一桌的一名公子哥道,“大家喜欢殷公子,是为她的才华,而不是因为他是个男子,蓟敏,你不至于连个姑娘家都不放过吧。”   蓟敏怒极反笑,他转身看着令遥:“看样子,令侯爷倒是早就知道,我前些日子听到传闻,说令侯爷有断袖之好……”   令遥将轻璇扶起,面无表情地道:“若九流是男子,我便有断袖之好,九流是女子,我便是正常之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全看九流。”   轻璇心中如同滚过一阵热流,再抬头看眼前的男子,一张脸好看得无可救药,此时气息有些不稳,正不安地看着她,热热的气都呼到了她脸上,她忽然很想抬手将他的眉头抚平。   令遥察觉到她看他的异样,露出个浅浅的笑,便听身后左辛道:“众位,抱歉,我等要先行一步,今日叨扰到众位,来日再把酒奉陪。”   众人愣愣地说着“无妨”,目光还是好奇地一直跟着轻璇移动,直到她与令遥三人走下楼去。   有人甚至趴在窗口,想要再看一眼轻璇,沈玉卿与楼雨安用惊愕的眼神互相对视了一眼。蓟敏觉得此次丢大了人,不过,蜀王身边有一绝色女子,此事他倒是要回去告诉父亲。   想到此,他也无心再留在此处,而此刻还有不少人在看着他,一脸“他怎么还在这里”的表情,他狠狠点头:“你们……我记住了。”说罢拂袖而去。   “沈公子,你与这位殷……姑娘,是有几分交情的吧。”   “是啊,那时家父得到关于前右都御史祖衡尧的举报,还是九流提醒我,让家父将状子交给户部,但是在那之前,我们的关系就很好了。”沈玉卿叹息一声,“想不到她竟是个姑娘,她不告诉我,定是有她的原因吧。”   轻璇四人一路同行,此时他们再也不用诸多顾忌,一行人直向蜀王府而去。   “轻璇,今日之后,你女扮男装之事定然会在京城掀起一阵风波,你,要不要避一避?”穆苏问。   轻璇瞪大眼:“什么风波,我又不是王公贵胄,也没有什么名气,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波?”   “若你是个貌不惊人的姑娘,倒也罢了,但偏偏你是这副模样。”左辛讥讽地回过头一笑。   “喂!”轻璇瞪他。   令遥走在她身边,离她很近,仿佛怕她走丢一般,却一直无话。   “令遥,你在想什么?”穆苏问。   “我在想,还好我还没有去江南,若今日之事我不在……”   “你不在又如何?我的功夫还会比蓟敏差不成?不说他,就算是他老子,也没……”话还没说完,就有一直温暖干燥的手环过她的脖子,将她的嘴捂住。   穆苏拉着有些不高兴的左辛快步向前行去,口中念叨着:“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左辛,快走快走。”   轻璇侧过头看身边沉默的男子,他并没有看她,而是在思索着什么。   轻璇绝望地想,也许她真的对他上了瘾,怎么也戒不掉了。   “轻璇。”   “嗯?”   “跟我一起回江南吧。”   ……   “穆苏说得没错,此时京中关于你的流言蜚语太多,不如你先随我离开。”   “我跟你回江南,算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还要带我回家?”   “那又如何?我就告诉母亲,说你是我的朋友,想要游赏江南风物,我们令府很大,屋院很多,我母亲也很随和,你不会不习惯的。”   “哪是我不习惯的问题……”   “轻璇,”令遥打断她,浓黑的眼仿佛要将她吸入,“留你在京,我一路上都不会心安,你此时也不适合在这里,如今穆淳身边有左辛,有项大人,还有很多人辅佐,青门还有方湛他们留在京城,你不是非要陪在他身边的。”   “可是……”轻璇低头,“我还是不适合跟你……”   “我真的该回一趟江南了,你也不适合留下,就跟在我身边,当是陪陪我,我不带下人,就我们二人。”他顿了顿道,“我保证,不会让上次的事再发生,行吗?”   轻璇的面颊如同火烧云,趁他没再说出什么,赶紧应下。   “好,我去就是了。”   令遥原本有些焦虑的脸顿时舒展开,眉眼笑弯了,唇也勾出十分好看的弧度,整张脸都弥漫着开心。   那样子太过迷人,轻璇不禁想起了多年前,她答应殷无念,与他在一起的时候。   无念,也许,我真的该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一波收藏~ 我会努力写的…… :)   ☆、第88章      那日,几人在蜀王府商议下了接下来要做的事,轻璇跟穆淳告过别,第二日一早,令遥牵了两匹马来到她住处附近,两人经建春门出京,直奔姑苏而去。   轻璇十一岁前都居住在皇城,后来出京一路南下,去过荆州,又曾绕道梁州,最后随殷无念到了蜀地,江南是却她从未去过的。   经过扬州时,轻璇与令遥拜见了萧缈的父亲萧悯天,萧悯天十分欣赏轻璇,赞她年纪轻轻就可执掌天下第一帮派,萧缈带着轻璇在扬州游玩了一天,顺便问了穆淳近日来的情况,轻璇觉得同萧缈单独在一起时,自己才像个姑娘。   拜别萧氏父女,两人继续往南,到姑苏时,荷花已谢,四处弥漫着清新的青草香,天清云懒,水秀山远,微风酥柔入骨,水榭楼阁如画般精致。   令府坐落在姑苏河畔,是一座很大的宅院,但由于此时家中主人只有令遥的母亲杭氏和异母妹妹令箬,所以宅院只有很小一部分有人使用。   杭氏早在令遥的信中得知,他会带一女子回府,于是早早命人收拾出一座名叫“田田”的院子。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轻璇盈盈笑道,“令夫人真是风雅之人。”   杭氏如今已到不惑之年,但因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肤色白皙,眉目温婉,观之可亲。她听了轻璇所说,高兴地笑着道:“这院子的确是我命名,殷姑娘是京城人,却能领会我们江南的意趣,真是难得。”   “夫人,您唤我九流就好了。”   杭氏笑着点头道,“你也不用唤我夫人,你是遥儿的朋友,又较他年幼,便唤我伯母吧。”   轻璇笑着唤了一句伯母,两人笑语一阵,轻璇抬眼,目光落向杭氏身后的年轻女子。   “这位便是令箬姑娘吧?”轻璇浅笑,“江南果真是物华天宝之地,令箬姑娘出落得真漂亮。”   女子温柔笑着不多言,杭氏开心道:“箬儿也是在京城长大的,这几年才来到江南,不过女孩子家长大了,到底是出挑许多,或许,跟江南的温润气候也是有关的。”   杭氏很喜欢与轻璇聊天,说了许多话,期间令遥只是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她们,轻璇注意到,令箬倒是没有将心思放在她们的聊天上,而是一直偷偷看着令遥。   “你是京城人,或许我们曾见过的,不知家住京城何处?”杭氏好奇地问。   轻璇一笑:“不瞒伯母,我虽是京城人,却在幼年时就离了京,在江湖上漂泊多年,后来定居在蜀地,也是去年才回到京中的。”   杭氏一惊,再细细打量轻璇一回,发现轻璇果真有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朗洒脱之气,叹道:“原来你们是在江湖中相识的朋友。”   “是,”一旁未发一言的令遥道,“我与九流是在蜀地相识的,九流是青门中人,那时平定大理王之乱,青门功不可没。”   杭氏恍然,再看向轻璇时,眼里多了几分复杂之意。   用过午饭,令遥便出门访友去了,轻璇知道他有许多人要见,便独自回到屋中午休。江南景色宜人,连空气都是甜的,可她躺在床上无丝毫睡意,指尖不停摩挲着丝绸床单与锦被,想着关于令遥的事。   那张温婉精致的脸庞浮现在她脑海。   令箬,令遥的妹妹,他们是兄妹。   可是别人不知,令箬一定知道,令遥其实是前朝大臣孙闰的儿子,也就是说,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兄妹。令箬生母早亡,从小养在杭氏膝下,日日与令遥相见,面对着这个不是亲哥哥的英俊男子,闺阁少女没有几分动心,是不可能的。   虽然令箬不说,令遥也不说,可轻璇就是有这种直觉。   下午杭氏去了知州夫人家,与一帮夫人小聚,临走时交代令箬陪轻璇说话。   轻璇见令箬房中有许多绣品,一问之下才知都是令箬自己绣的。   “从前在京城时虽喜欢,却也不擅长这些,到了姑苏,母亲找了刺绣师傅教我,才有了些许长进。”   轻璇心中惊叹,这绣技,简直是巧夺天工啊!   她笑着让令箬教她,令箬欣然应允,轻璇的手拿剑利落、拿笔飞舞,拿针却有些笨拙。   “你……你别笑我啊,我小时候也会的,就是这些年,一直没拿过,生疏了……”   令箬笑,轻璇有些沮丧地看着她。   令箬见她这样的表情,只得含笑细细教她,好在轻璇年幼时有基本功,很快便有了进步。   两人走到令箬屋前的院中。   “九流,你是哪年生的?”   “我啊,建元五年。你呢?”   “那你比我大一岁,我是泰元元年。”   轻璇看着她柔柔一笑。   “九流,你们江湖女子,是不是都是以江湖为家、心系苍生的豪杰,不想着嫁人的?”   轻璇侧过脸,见令箬脸颊红红,似乎不习惯问别人这样的话。   “也不都是,我曾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本也是跟我一样,没想着要嫁人的。可是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庄主,我朋友本以为我们得罪了他,可那少庄主居然喜欢上了她。后来,她也爱上了那位少庄主,跟他成亲了,成为了山庄少夫人。”轻璇冲她笑笑,“所以你看,不想着嫁人,说不定有一天还是会嫁人的。”   “那……”令箬的呼吸急促起来,“你会嫁给哥哥吗?”   轻璇一愣,她没想到令箬问得这么直接。   轻璇思索着这个问题,她觉得未来太迷茫,她没法得到答案,更没法给令箬答案。   令箬见她露出个极浅的笑意,心中牵扯起细细密密的疼。   “可是,我想嫁给令遥。”令箬极轻声地道。   “你们是兄妹。”   令箬看她一眼,苦笑道:“看样子,哥哥将他的秘密告诉过你。那你一定是他极好的朋友,不然他不会跟你说这些。”   轻璇看着她。   其实令箬挺美的。她的头发如墨般黑,在头顶挽了一个髻,其余顺着月白披风柔柔垂下。她的皮肤很白,脸颊如苹果般饱满,带着微微的粉色,额饰上金色的流苏轻垂,为她增添了一抹华丽。   她的披风很宽松,轻柔地将复杂繁丽的珍珠锦裙包裹笼罩起来。此刻她素手微扬,去接住一片提前落下的叶,满脸的惆怅之情。   轻璇莫名想到了一句话——最痛苦的,莫过于等待不可能。   哪怕没有她的出现,令遥也不可能娶令箬,因为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令箬如同一团薄雾,轻柔温婉得令人心疼,可令她陷落的是她自己的心魔,无人帮得了她。   轻璇知道求而不得是什么感受,想到令箬一直生活在这种绝望中,就有股强烈的窒息感,她忍不住拉过她的手,道:“一定要如此么?令箬,你就非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将自己的岁月都耗尽?”   “为何不可?”令箬转过头看她,“我喜欢他,这一点,我改变不了,旁人也改变不了,我若是强迫自己去接受他人,才是对自己的残忍、对情感的浪费。”   轻璇叹息,这兄妹俩,对感情都是一样的执着。可是令箬这样温温柔柔的女孩子明显不适合令遥。   “我不后悔。”令箬低声道。   轻璇忽然烦躁起来。   杭氏回来得晚,于是令遥、轻璇与令箬三人一同用了晚饭。三人的话很少,两兄妹间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话语。   用过饭,令箬回到自己院中休息,令遥问轻璇是否想出去走走,看看夜色中的姑苏。   轻璇因心中怀着疑问,正想找个机会问令遥,便答应了。令府位于姑苏河岸边,是以两人刚踏出府门,便置身在江南水乡的繁华旖旎中。此时是姑苏城最美的时刻,夜色尚不深,灯火已初上,弱水空濛,灯光映在水中,让人仿佛置身于星空中央,身旁令遥的存在,让轻璇如同置身于迷离的梦境中。   “难怪伯母来过这江南之地,便不想再回到京城了。”   “父亲的家乡在这里,也葬在这里,他们鹣鲽情深,母亲自然是不愿走的。”   听他说这缠绵之语,轻璇忽然希望两人可以一直沿着河畔,就这样走下去。   “再者,”令遥皱了皱眉,“官场倾轧无情,如今父亲不在了,母亲不愿再去京城应付那些人与事。不过,自从姑苏城的大小官吏都知晓了我跟随蜀王的事,母亲又忙碌起来了。”   轻璇叹息:“她为了你,真的付出良多。”   “还好有令箬在,有她在,我就不担心母亲了。”   轻璇指尖一动,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令遥感觉到,侧首低头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都好期待自己更新,有没有小天使跟我一样? (?_?)   ☆、第89章      沿岸的灯火映入姑苏河,如点点星辰落进浓黑的夜,耳边是他低沉关切的语调,轻璇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好在,此刻是夜晚,灯光又太红,他看不出她的羞涩。   河对岸传来清软缠绵的歌声,江南的歌舞坊与中原不同,姑娘们如水般温柔,歌中的情感也格外婉转,如同隔岸观灯,总要细细聆听,才能品出其中韵味。   “真羡慕你,还有一个妹妹。”她轻声道。   令遥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一抹探寻,轻璇将目光移向远方,令遥眼睛一亮,低低笑了一声。   轻璇不知他笑什么,只当是因为她说起令箬。   “她性格温柔体贴,生得也漂亮,会刺绣,会抚琴,是个宜室宜家的女子。”轻璇看向他,“有这样一个妹妹陪你一同长大,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令遥拍了下她的头:“说什么呢,我倒不知竟有这么好,只顾着羡慕穆淳罢了。”   他微笑的脸光华浮动,眼中灿若繁星。   “穆淳的妹妹虽然不温柔,但英姿飒爽,是个女英雄,她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子,琴棋书画、刀剑骑射样样皆精,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助他夺得天下。他的妹妹自小就懂得他的心事,将他从牢笼里解救出来,让他拥有自由,他们心有灵犀、彼此信任,而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干嫉妒罢了。”   “喂!”   “是啊,我为什么会连你的哥哥都嫉妒啊……”   “为什么?”   “因为他与你拥有密不可分的过去,但我没有,你为了他可以倾全帮之力,为我不会,你总是夜里去他府中找他,却不会找我。”   “夜里找你?那我算完了。”   “是啊……你甚至,还说过让我打消想娶你的念头。”   轻璇使劲摇摇头,想将现在满脑子的情愫甩掉。   “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些。”   令遥停住脚步。   轻璇走到河边,隔着姑苏河望着对岸,细细听那姑娘的歌声。   “她唱的没有阑歌好听。”   “所以呢?”令遥跟在她身边。   “曲中的情致也不及阑歌。”   令遥细细听着。   “但她似乎是有了意中人,唱得格外凄切。”   令遥未置可否。   “令遥,你的妹妹,似乎很喜欢你这个哥哥。”   令遥伸手将她的碎发抚至脑后,动作轻柔,然后抿着嘴笑了。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问我,是否知道令箬对我的感情。那么我告诉你,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很介意。”   “哪有?我就是问你……”   “她是我妹妹,”令遥打断她,“不管她长得美不美,刺绣如何,抚琴如何,我对她的疼爱都不会变,但也只是如此。”   “你明知道她不是你妹妹,若不是为了你的身世不被揭露,你也不会如此对她的情感视而不见。”   “在我眼里,她就是亲妹妹。”   “那你为何对她如此疏离?”   “兄妹之间男女有别。”   “那你还说羡慕我与穆淳。”   “有你这样的妹妹,怎么舍得放着不理。”   轻璇的脸再次红了。   “我不是花言巧语,我说的是真的。”   微风吹过,河上漾起波纹,有渔人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划着船归家。   天地间有种万物同归之感,如同轻璇暗暗定下的心。但想到令箬,她又有种心疼的无奈。   第二日,令遥继续拜望姑苏城的各级官员,令轻璇没想到的是,他竟邀她同去。   “你着男装便可,无需易容,左右你的女儿身份在京城已经不是秘密了,在这江南之地更无需隐瞒。”令遥道。   轻璇却总觉得不妥,不愿跟他去。   “江南地区的官员居所,皆位于风景最美之处,再者,江南之美,并非全是天然而成,更多的是人造。”令遥诱惑她,“拿姑苏城来说,园林便是一大盛景,曲溪环阁,藤绕花墙,叠石疏泉,青台碧影,你在别处再看不到的。”   轻璇是个好奇心重的人,经不住美景的诱惑,可令遥去的是各大官员府,她怕留人口实。却听杭氏也道:“九流,你就听遥儿的,跟着一同去吧,你也是经事的人,出不了错的,遥儿嘴笨,你还能帮帮他。”   这话直到两人行至半路了,轻璇还在念叨:“遥儿嘴笨?你哪里嘴笨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母亲当然知道我在那些官员富商面前嘴不笨,可是我在你面前嘴笨啊,她怕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令遥侧过头笑着道。   “你嘴笨不笨都会惹我不高兴。”轻璇扬起头,“你这么突兀地带个女子回家,伯母也不会不开心,我倒是挺吃惊的。”   “她高兴都还来不及。”   “她没给你安排过亲事吗?”轻璇十分好奇地问。   “没有,”令遥转过头去,“她怕伤了令箬。”   轻璇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不欲再谈这个话题,于是左右张望:“江南人似乎都不爱骑马。”   令遥扬眉道:“江南扬花落柳之地,骑马虽飒爽,却似乎少了几分娟致风情。再者,在江南,马可是很贵的,你想想,一个有钱买马的人,自然也有些讲究,除非行远路,否则不会牵马出门的。”   轻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行至一座桥上时,令遥笑着道:“你知道这座桥的名字吗?”   轻璇摇摇头。   “倾心。”令遥声音轻如梦呓,“倾心桥。”   轻璇恍如坠入云端。   令遥叹口气:“其实我真的不擅长说这些,也不愿总惹你烦的。只是……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怕你伤心,便想着,与其道歉,不如说些实话,说不定你会安心些。”   令遥的情话总让轻璇紧张。她的手在袖中暗暗握紧,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想要说些什么来打断他。   “我想着,你既随我来了姑苏,也许对我……”   “啊!”轻璇忽然叫了一声,指着桥下,“我看到有人骑马了!”   令遥有些愣神地看着她,然后转头看向轻璇所指的方向——   雪白的马高大挺拔,马背上坐着一名女子,火红的衣袂如枫,头发用玉冠束起,双燕眉下是一双凌厉的凤眼,鼻梁高挺,皮肤是淡淡的铜色,十分透亮。   轻璇有些发愣。   “她为何会在这里?”轻璇抬头看令遥。   “公孙凌?”令遥皱眉道,“公孙家从青州换防来越州,如今住在姑苏。”   “她很漂亮。”轻璇叹道。   “应该是吧,她很厉害的,在军中的威望不下于她父亲公孙煜,”令遥笑道,“我觉得最厉害的是她的马,你看,毛发纤细,体格强壮,最特别的是它的尾巴,耸得多高呀!”   轻璇听他夸公孙凌,心中有点酸,本想顺势嘲讽他两句,可令遥竟转眼就将目光投到了人家的马身上,倒叫她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们青门在大食也有分舵吧?那马便是大食的!”令遥有些高兴地指着那匹马。   “我知道啊!我堂堂青门代任掌门,怎会连邻国的马都没见过?喂,你干嘛指着人家,啊,她抬头看了!”   轻璇猛地摇他胳膊。   令遥灿烂地笑开:“看你急的,看了便看了吧,你都代任掌门了,还怕让人看的?刚吹嘘完就自己打脸,真是。”   “桥上可是令将军?”悦耳的女声从桥下传来。   令遥一愣,低头往桥下一看,那马背上的红衣女子此刻正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啊,是公孙将军啊,好巧。”   公孙凌垂下头去,驾马向前,令遥正想对轻璇自嘲说人家不理他,就见公孙凌骑马上了桥,向他们行来。   “令将军,真是有缘,”公孙凌的声音如流水潺潺,让人心中很舒服,“我本还想着,令将军祖籍在姑苏,如今我公孙家换防来越州,或许还能碰上令将军,没想到果真如此。”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马,轻璇愣愣地看着她,果真是美人,原来女子的美可以如此夺目,让人移不开眼,她身上的那股英气,甚至能让男子都自惭形秽。   “这位是?”公孙凌将目光移向轻璇,又转过眼好奇地问令遥。   “哦,一位朋友。”   “这位……姑娘,既是令将军的朋友,那我也有幸相识,请问尊姓大名?”   轻璇暗中无奈,你一个姑娘家,与同僚叙叙旧也就罢了,为何还非要问他身旁女扮男装的同伴叫什么名字?难道我们不是萍水相逢无须再见的关系吗?   “是我三生有幸,能够认识公孙将军,”轻璇知晓,对于公孙凌这样的女子,比起姑娘,她更喜欢别人称她将军,“在下姓殷,名九流,是令将军的朋友。”   公孙凌的目光在轻璇身上绕了一圈,又对令遥笑道:“令将军这是去何处?”   “正准备去布政使刘大人府上拜访。”   “哦……”公孙凌有意无意看了轻璇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Hmm……你们看出来公孙凌的出场是为什么了吗?   ☆、第90章      令遥仿佛没注意一般,笑道:“稍晚些也会去贵府上拜望,不知今日令尊可在府上?”   公孙凌双眼一亮,扬起唇角:“自然是在的,如今军营中的事大多是我在忙,他便乐得在府中研著些兵法,等回京了进献给陛下。”   她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既然令将军来访,我必也是在府的,只是现下军中有些事要处理,我一会儿就回府,恭候令将军。”   令遥点点头,礼貌地抱拳行礼:“那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公孙凌微微翘起下巴,露出个灿烂的笑,转过身翻上马背离去,那背影远远望着,如同一团烈焰。   令遥转过头准备继续往前走,谁知身边响起个没有温度的声音。   “一会儿在刘大人家可不要逗留太久。”   “怎么了?”令遥忙转头问。   “人家还在府中恭候您的大驾呢。”   “什……你干嘛?!”   “没干嘛。”轻璇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就是感慨一句,喜欢令将军的女子可真多,有温柔婉约的姑娘为你苦等多年,也有带刺鲜花一般美艳的女将军对你施以青眼。”   令遥顿住。   轻璇目光幽幽:“我看你是走桃花运了。”   “你……”令遥有些怒了,他正憋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反驳轻璇,似乎想到什么,眼中忽然漾起笑意,唇有些羞涩地抿起,脸上的红晕也柔和了。   “你吃醋了。”   轻璇心中一颤,将脸扭向一边。   是啊,她吃醋了。从昨天到今天,她一直在吃醋,为了令箬,也为了公孙凌,要知道,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如同打翻了一个醋瓶,明明心中很难受,却还偏不想他看出来,只有挤出一脸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故意说些话来提醒他,他有多受人欢迎。   那话语中带着甜,却又裹着刺,一针一针,刺不到他,只能刺到自己。   “轻璇,我只是跟她说两句话而已。”他笑着无奈道。   “她很美。”轻璇叹道,极力压下翻涌而至的酸意。   令遥瞥她一眼:“情起,不一定是因为美。”   “那是因为什么?言谈?才华?”轻璇揪着他的袖子。   令遥低头看她,轻叹一声:“一种击中内心的美。”   轻璇皱眉,满脸不解。   “仿佛从被击中的那一刻起,就透彻地了解了自己,也了解了对方,从此有了再也挥散不去的欲念,一生一世都被缠绕。”   轻璇瞪大眼。   “哪有你说的这种感情……”   “怎么没有?”令遥睫毛覆下一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将话咽了下去,看着前方道,“过了桥不远就是刘大人家了,咱们快些走吧。”   轻璇跟着令遥往前行去,周围的一切景致再也无法吸引她,她只一直看着令遥的背影。到了刘府,门子让他们稍候,自己进去通报。两人静默地立在门前,轻璇远远望着方才那座名为“倾心”的桥,那桥其实很小,若是不停留,短短时间即可通过。   原来,倾心只在须臾,甚至一瞬。   从刘大人府中出来后,轻璇跟着令遥又走过那座桥,她从桥上向下张望,桥下路旁并没有牵着白马的红衣女子。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以公孙凌的性子,怎可能傻傻站在桥下等。   一路上,轻璇都安静地没有说话,在脑海中回想这些年来搜集的关于公孙凌的消息。公孙凌是公孙家嫡女,又因公孙氏历来得皇家爱重,公孙凌的身份便更是贵不可言。她七岁入军营,跟随士兵一同操练,十三岁随父平海寇,获得当今皇帝亲自封赏。皇帝很欣赏公孙凌,赞她虽还是个孩子,上了战场却从容不迫,公孙凌从此扬名大炎。   大炎海域广阔,擅长海战的却仅有公孙一家。自东海海寇被平,大炎的威名甚至远扬到了海那边的东瀛国,他们自从知道了公孙氏的实力,便打消了自前朝时就有的侵占中土领地的念头,而是转而与炎朝做起了生意,甚至定期派使臣前往炎京洛阳,向皇室进献大量金银珠宝和海产。之前太子私受东瀛礼品的事被皇帝知晓后,皇帝断了大炎皇室与东瀛国的往来,但两国民间的往来贸易还是一直存在的。   这些年来,公孙煜在青州对朝廷调派的将士们进行了多年的严格操练,如今青州已有二十万海军,就算此时东瀛兴兵来犯,或是海寇卷土重袭,这二十万海军在没有公孙氏指挥的情况下也可以轻松应对。轻璇一直认为,这是公孙煜的聪明之处,他于大炎没有野心,皇帝对他也有基本的信任,可若是他一直把持着海军统领大权不放,反而会惹得皇帝猜疑。他将排兵布阵之法与海战经验倾囊相授于其他人,让自己处于可进可退的位置,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保全公孙氏。   这样的人,没理由会拒绝穆淳善意的拉拢。   如今青州海防稳固,其他沿海地域的海防却还有待加强,皇帝为此特地命公孙煜换防越州,任越州都指挥使,公孙煜将军营大半事务交给了女儿公孙凌,自己得闲便在府中著海域兵法,以传后人。   皇帝得知公孙煜此举后也未置一词,反而夸赞公孙凌是巾帼英雄,有其父之风。   这位名振大炎的巾帼英雄,如今正在府内正厅中,她坐在公孙煜右边的下首,双眼含笑看着正对面的令遥。   本来轻璇还想,公孙凌并不一定真的就喜欢令遥,也许只是对他有惺惺相惜之感。毕竟这些年皇帝也多次想要将朝中出色的年轻文臣指给她做夫君,可她一个都瞧不上。   这样的侥幸在她看到公孙凌向令遥投去的倾慕眼神后再也不复存在。轻璇终于知晓,倾慕令遥的女子并非没有,只是其他女子都没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压迫感。   令遥与公孙煜相谈得十分愉快,公孙凌也不时地妙语连珠。与他们的兴致高昂相反,轻璇一直淡然坐在令遥身旁,只适时对令遥的观点做一些细致深入的阐述,此外别无多话。   公孙煜很惊讶地看着轻璇,赞叹道:“殷姑娘真乃奇女子,对朝局对江湖都有如此深的见解,老夫佩服。令侯爷,你有这样的姑娘相随,真是好福气啊!”   此时令遥与轻璇的关系尚未确立,令遥在外人面前,并不宜过分表露对轻璇的情感,于是只淡淡一笑,算是谢过,公孙凌看在眼里,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高傲地看着轻璇。   轻璇侧过头去,含蓄而谦卑地客套着,借此躲开公孙凌的眼神。   她不想与公孙凌正面交锋。   那是多么美好的女子啊,因常年生长在海边,皮肤泛着麦色,整个人明艳而甜美,如同熟透的蜜桃。那张巴掌大的脸上,融合了大气与精致,高挑的个子足以给所有女子压迫感,来告诉她们:我看上的男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喂,”令遥略略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你在想什么,一直不说话。”   “一直?”   “很久了……”   “我在刘大人府中,还有在公孙将军府中,不都说了不少话吗?”   “你是对他们说的,”令遥的表情称不上高兴,甚至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委屈,“对我你一句话也没说。”   轻璇站住了脚。   令遥也停了下来,低头认真看着她,此时两人立于一株茂密的树下,她抬起头,满脸都是令遥的气息。   他似乎在责怪她了。   轻璇想起,自与令遥相识,他从未给过她不安全感,反倒是她,总是将令遥拉过来推过去,反反复复,闪躲着他的认真,也没有回应过他深沉的感情。   如今,公孙凌出现在他们面前,令遥并没有受影响,反倒是她乱了心智,她知道的,在令遥眼里,公孙凌不配做她的情敌,只有她自己才将公孙凌当成了最大的敌人,胜过令箬千千万万分。   其实想想,公孙凌与令箬又有何不同呢?比起令箬,公孙凌并没有漂亮多少,公孙凌的美明亮射目,令人不容忽视,可令箬也是蕙质兰心、闭月羞花。只不过,公孙凌的直接刺到了她的心而已。   她如此闪躲,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成过亲的女人,她曾经觉得,自己不该与任何一个殷无念以外的男人有牵扯,但如今在她的心里,令遥便是令遥,是不能被一概而论的存在。   她鼓起勇气,直视令遥的双眼,那双眼睛明亮而倔强地注视着她,令她获得了最特别的力量。   “你怎么了?”令遥察觉到她的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而不因为我是我,不管我是谁,我都爱你。 ————来自一只蠢作者莫名其妙的感叹(恕我其实不懂爱情)   ☆、第91章      “没什么,”她笑,“方才公孙凌还追出来送你了,她其实是个很美的姑娘。”   “你又来了!”令遥皱眉,声调都拔高了。   “我只是这么一感慨而已。公孙凌美,难道令箬就不美了么,萧缈也美,叶莞萱也美,阑歌也美,宫中的美人更是数不胜数。人间多好物,既然碰到了,就不妨多看几眼,就当是养眼养心了。”   令遥笑了,眼睛黑黑亮亮的,如同阴了许久的天气忽然放晴,他伸手刮了下轻璇的鼻子:“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想养心时,拿把镜子照照就好了,或者,你看看我,我也是可以养眼养心的。”   轻璇笑着推他,一边说着“不要脸”,一边大步向前走去,心中多年来的阴霾,就这样简简单单被冲散了,她忽然觉得,江南有种摄人心魄的美,若要她今后一辈子待在此处,她也是愿意的。   此后几天,轻璇不再随着令遥四处拜访,而是与令箬待在一起。有时是令箬带着轻璇四处游玩,有时是两人在令箬院中一同练习绣艺,轻璇绣了两块不同的牡丹绣帕,一块给令箬,一块给杭氏,杭氏很是高兴,时常拉着轻璇,跟她说话。   轻璇有许多话不便与杭氏说,杭氏看出她的为难,便只聊些家常与各地风物,前面有小厮进来,说令遥传了信,今日要随公孙大人去军营,晌午不回来了。   杭氏点点头,淡淡道:“知道了。”小厮走后,她又笑看轻璇:“遥儿回来一趟不易,要陪着我说话,还要四处拜望。”   轻璇听闻令遥去军营,心中略略一动。   “我都知道的,”杭氏道,“遥儿已经跟随了蜀王。”   轻璇一愣,笑道:“令遥与蜀王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人不分彼此的。”   杭氏道:“如今不分彼此,将来也是要分的。遥儿年幼在国子监习读时,就特别喜欢蜀王殿下,那时他们俩都还只是孩子,遥儿大些,蜀王十分依恋他,这些事虽不是我一个妇人该知晓的,但我到底有品级,他们父子俩对我也爱重,所以我都了解。蜀王流落民间后,定然也经历了许多事,两人一同在战场时,又是出生入死多回,加上太子的所作所为,遥儿会支持蜀王是一定的。”   她温柔地看着轻璇:“九流,我知道你也是蜀王的支持者,我与遥儿父亲一直都相信,你们的选择是对的。只是,如今我没有陪在遥儿身边,希望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能……能替我照顾他!”   杭氏说得动情,轻璇不禁也心中一热,认真地点了点头。   令遥回来时,已到晚膳时分,一家人用过饭,令遥说起军营中水军操练的盛况,杭氏与轻璇都在心中惊叹,令箬微微笑着,面上有一丝苦涩。   “公孙大人亲自带你去的?”杭氏问。   “是。”令遥道。   “可还有什么人?”轻璇低头吃着菜,随意问。   令遥细细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公孙大人的女儿,公孙凌将军也去了,还有军中几名将领陪同。如今江南的人心多半向着蜀王,不过,还是有少数支持太子的人在此。”   杭氏眉心有一丝担忧,令遥微笑道:“母亲不必忧心,那些人翻不起什么浪,不过今日九流提醒了我,我已安排了些江湖人守在你们周围,那些支持太子的人也有人盯着。”   令箬抬眼,看向令遥与轻璇,杭氏一愣,然后笑了笑没说话。   夜来月色好,轻璇邀令遥一道出去走走。   两人走过繁华热闹的河畔长桥,来到姑苏城最美的河湾。这里喧闹声四起,河的两旁是比河面还宽广的桥廊,有的地方有两层楼,有的地方只一层,人们站在高低错落的屋檐下凭栏望着河面,一派风雅而又欣欣向荣之景。桥廊四处悬挂着红灯笼,与京城的灯不同,这里的灯是略带粉色的,单个或成串,挂在高低不同的各个檐角。   此时正值初秋,江南人有放天灯的习俗,轻璇与令遥站在一处阁楼上往下望,见河面上停着数只船。有的船上是夫妇带着孩子,孩子天真烂漫地笑闹着,有的船上是轻言蜜语的佳偶。有的正拿着天灯准备放,有的人放的天灯已飘过了高高的青檐,朝更远处的天空飞去。   此地位于河湾,若忽略从转弯处流出的河水,眼前真像是一座被明亮殿宇围起来的湖泊,由于四处灯火璀璨,河面又有人放灯,清澈的水流被映衬成浅蓝色,连带着夜空,都被灯火与繁星点缀得琳琅满目。   “好热闹,”轻璇赞叹,“天空这么斑斓,我都找不到月亮啦!”   令遥在一旁笑看她。   “这里和京城,哪里更美?”   轻璇歪着头想了想,想不出答案,一抬头又大惊小怪地呼喊起来。   “你看你看,那个天灯,竟是一大朵莲花!”   “那叫莲花灯,”令遥仰望着那灯,“莲花象征着出淤泥而不染。”   “瞎说什么,你看大家多高兴啊,他们放这个不过是因为新奇漂亮,哪有那么多奇怪的说法。”   令遥挑眉。   “这是民间,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比较适用于官场吧。”   令遥还是挑着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湖也是民间,你认为江湖中没有‘淤泥’吗?”   轻璇低下头。她看着楼下一对年轻男女将船划向了廊边,那男子先跳上岸,女子还痴痴望着自己放上天的灯,男子拍拍她的肩,笑着伸出手臂,让女子扶着他的手上来。   “这几天,公孙凌一直都有找你么?”   “有。”   “你去哪里,她就去了哪里,是不是?”   令遥笑了,对上轻璇有些愤怒的脸,眼中星光闪闪:“干嘛,你还派了人跟踪我?”   “跟踪你?算了吧,”轻璇不看他,“我派出的人,你很容易就能发现的。”   “那不一定,得看那人功夫如何。”   “她在你身边时,是不是一副很高傲的模样?”   “对着别人是,对着我倒没那么高傲。可能是我对她不够热情,所以她有些沮丧。”   “不是该越挫越勇吗?”   “还没来得及越挫越勇,今日公孙将军一直跟我在一起,她再怎样,也不敢当着父亲的面造次吧。”令遥转头看她有些无措的表情,笑意盈盈地欣赏。   轻璇叹道:“公孙凌,世家出生,将门虎女,令父皇得意一生的平定海冦之乱的功绩,有一大半是她与她父亲的功劳。如此侠胆雄心、天生丽质的女子,竟独独喜欢你令侯爷,不知对你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不在乎,”令遥随意道,“若是她明言喜欢我,我也可以明确地拒绝她,情爱这种事,若不是相互的,那强求的一方就不占理。”   轻璇想戏弄戏弄他,问他是不是也有不占理的时候,但想到那日他在树荫下的温柔,又忍住了。   因为,情爱有时也很脆弱,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与否决。   轻璇没有再问及公孙凌的事,陪着令遥一起静赏繁华夜景。只是第二日,她早早换上男装,说要陪令遥一起出门。   令遥心中愉悦极了,面上却只微微一笑,领着她一道去军中拜望众将。   昨日公孙煜带着令遥来军营时,就有许多曾在京城任职的将领和驻防的士兵认出了他。很多与京中有联系的人都知道,如今令遥是蜀王十分看重的人,消息一传开,大家已在心内猜测公孙煜已成了蜀王的人。今日公孙煜召集众将来到大帐中,大家正纷纷猜测与令遥有关,便见公孙煜带着令遥与另一位做男子装扮的女子进来,许多人还不清楚如今局势,都带着不安的探究眼神看向令遥。   是以轻璇一入帐,便感受到四面传来的异样眼光,她知道,这些目光多是对着令遥,可如今令遥是她心中极在乎的人,所以她总要去设身处地地体会他的感受。   她侧首抬头看向令遥的脸,那英俊清冷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望之便觉踏实,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满帐唯一不将目光放在令遥身上的,便是公孙凌。她没有想到,今日令遥会将轻璇带来,这几日轻璇都没有出现在令遥身边,她还以为他们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她想象的亲密。   轻璇也看向公孙凌,冲她灿烂一笑,公孙凌绷起脸,将目光移向自己的父亲。   昨日只是巡查军营,今日公孙煜领着令遥,与军中众将正式地一一见过。轻璇则跟着公孙煜的副将一起,在一旁与几名智谋出色的军师闲谈,几人心知都指挥使大人支持蜀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对轻璇倒也热情,得知轻璇曾跟随蜀王率领抚南大军去过大理,都好奇地询问起来。轻璇也向他们请教些海战之事,一堆人聊得热火朝天,再偷眼看向令遥,也已与众将领笑谈起来,两边气氛都融洽得很。   公孙凌笑容明亮灿烂,如一朵炫目的花,一直贴在令遥身旁。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令遥。   轻璇忽然有些恼。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早休息,早上不赖床(这话放冬天挺管用的) 晚安~   ☆、第92章      一个时辰后,公孙煜下令众将回去练兵,几名军师便也与轻璇告辞,轻璇走至令遥身旁,公孙凌正与他开心地说着自己在青州时的趣事。   轻璇推一推令遥的胳膊:“咱们也该回去了吧,两位公孙将军很忙的。”   令遥转过头看她,笑容蓦地明亮了几分。   公孙凌的脸色不太好看,撒娇地冲令遥道:“令遥,我要你陪我。”   轻璇脸上的笑容淡了。   “不了,我与九流还要去拜望几位富商,不能让人家久等。”令遥客气地笑,“改日再来向公孙将军讨教。”   公孙凌也不多纠缠,抿唇笑道:“那我送你们出军营。”   公孙煜道:“你们年轻人一块儿去吧,我还要留在这布置些军务,令将军,恕不远送了。”   令遥与公孙煜道别过,和轻璇、公孙凌三人一道出了大帐。   “我知道怎么出军营,公孙将军,你这么忙,就别送我们了。”令遥抱拳道。   公孙凌眯着眼看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豪气地一笑:“我虽喜欢别人唤我将军而不是姑娘,此刻却希望你不要唤我将军。”   轻璇一愣,看着她英气勃勃地转身离去,阳光金灿灿散落在她的盔甲上,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美。她跟着令遥离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越走越远的公孙凌,那俊美的身姿如一道红霞吸引了她的视线,这时公孙凌也回过头来,似乎是想要看令遥。   轻璇忙转过去,匆匆跑了几步追赶上令遥,令遥已停下等她,她抬头认真道:“令遥,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怎样?”令遥一头雾水,不知她在说什么。   两人一面往外走,轻璇一面解释:“就是像公孙凌一样啊,那时我也骑马,卓将军说我的马术比京城的郡主小姐们都要好。你不知道吧,我年幼时箭术也很好,哪怕是在飞奔的骏马上,我也能一箭射中奔跑的猎物,我……”   她眼前浮现一副画面,脑中轰然一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她,独自站在郁郁青青的草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她回过头,是一个少年,玉冠束发,面若朝阳。他一袭银白劲装骑在白马上,深邃的眉目扫过她的脸,似乎是笑了,修长的手指轻勒马绳,马儿跑得更慢了些。   那时她是嫡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未嫁之女。她也想对他笑,可是还没等她笑出来,他的马儿已经过她身旁向前跑去,独留她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然后他回头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她。   伴着四周萦绕的花香和青草香气。   她愣了好久,直到周遭的景物渐渐回到视野,耳畔也杂乱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边如此喧闹,令遥也皱眉看着她。   “你刚才想什么?”   “我……”   她望着那双深邃的眼,好不容易才将心神平静下来。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我想起来我曾经见过你。”   令遥愣住,呆呆看着她。   “真的,那是我十岁的时候,我们在皇家校场见过的。”   “你……”令遥有些惊喜,甚至不知所措了,“你都想起来了?”   “?”   令遥笑着叹息一声,喘着气道:“我在蜀地时就跟你说了,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你赤身裸体时。”   轻璇的脸红得发烫:“喂!”   令遥笑着大步向前走去。   轻璇一路追着他,直到回到令宅,回到田田院。   “令遥。”   “嗯?”   “那时……”她抬眼看向他,在他温柔又专注的目光里忽然害羞了,别过头去,看着墙角细密柔韧的藤,缓缓道,“只是见了你一面,我却动了心,真的,那一夜我没有睡着。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勇气问师傅,更没有勇气问母后,我想着,我只有十岁,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来了解你是谁。   我想,你骑马那么好看,一定是个武将世家的孩子,你那么出色,父皇和母后一定都知道你,你总会再去校场,或者有天你会进宫,我会认识你,也许有天我们会一起骑马。”   令遥静静听着,他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可是,你总不来,再后来,婉妃娘娘就去世了。你知道,宫中除了瑾妃、宜妃、婉妃,其余妃嫔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而且她们多是狐媚惑主之流。旁人去世,我早已习惯,可婉妃娘娘去世,我习惯不了。哪怕我与她不熟,却也知道她是个很爱父皇的女人,知道她有一个与我同日出生的皇子,她的存在,对我来说抹杀不了。   虽然我们见面次数极少,可她对我来说,一直就像个亲人,她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睡不好。终于有一日,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夜里跑去母后殿中,可母后不在,我有种感觉,她去父皇宫里了。”   令遥伸手托住她的头,将她埋于自己怀中。   “我知道,母后一直都不亲近父皇的,可那日她真的就在父皇宫中,我听到了所有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后来……”   她哭了,令遥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别说了,别说了,觉得难受就不要说了。我知道,后来你留了封信逃出了宫,你做得对,轻璇,你做得对……   你看,如今你、我、穆淳,甚至是整个大炎,都不一样了……轻璇,你做得都对,你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轻璇哭得越发难受。   令遥温柔地抱着她,待她哭累了,从怀中取出手帕为她擦脸,看着她一抽一抽,又说笑话逗她笑。   “你说得不对。”轻璇低声道,语气中还带着哭音。   “哪里不对?”令遥重新将她抱入怀中。   “我有对不起的人,”轻璇将头抬起,“我对不起你,我忘了你。”   她的表情很认真。   “不,”令遥笑笑,“你我之间,不用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反正到了最后,我们也在一起了,不是么?”   轻璇点点头。   阳光洒落她黑色的眼,漫出一片琉璃色。   令遥的心如同浮在空中,瞬间的满足感让他觉得,此生都无憾了。   努力了这么久,费尽心思靠近她,靠近了这么久,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低头,将所有情绪收于眼底,耐心地劝着眼前人:“你若当时没有选择离宫,现在还在宫中做着不知世事的公主,或许,你已嫁了一个不爱的人,穆淳也会被困在平王府中,甚至已经被人害死了。”   轻璇心里舒服了一点,毕竟穆淳不在了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你不会走入江湖,不会遇到方湛他们,不会行侠仗义救过那么多人,不会遇到殷无念。”   此时说这样的话,他也不再痛苦了,他知道,轻璇永远都不会后悔曾与殷无念成亲。   轻璇点点头,神情又坚定了几分。   “世间不会有什么蜀王,蜀地照样贫穷,大理照样混乱,也许当年大理王的战事一起,整个西南都要遭殃。太子和蓟崇照样把持着军队和朝政,你的父皇也不像现在这样会日日上朝。”   轻璇笑了。   “什么沈延,什么秦故,还有吉雅、穆苏……他们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令遥目光澄澈地看着她,“还有我,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你?”轻璇捂着嘴笑,“你不应该是娶了我,在家享驸马福吗?”   “现在也享到了。”令遥道。   不管她是不是公主,他都是她的命中人。   这样足够了。   夜里轻璇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事,心里喜滋滋地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一大早令箬来房中唤她,她说不吃早饭了,继续睡到日上三竿。   待到她醒后慢悠悠收拾好自己,来到正院,才发现偌大的屋中立着一个人。   公孙凌。   “呀,九流,”杭氏见了她笑道,“公孙将军来府中见遥儿呢,遥儿这孩子也是,我都让人去催了几趟,他还没来,你应该与公孙将军见过的,咱们先一起坐着说说话。”   杭氏说完看向公孙凌,唇边的笑有些撑不住。   “没事的,国公夫人,”公孙凌大方地笑着,“其实我来府上,主要是想拜见夫人您。”   杭氏奇道:“是嘛……那……”   轻璇插嘴道:“伯母,九流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您与公孙将军先聊。”   杭氏心里已明白了公孙凌的来意,无奈地对轻璇点点头,轻璇出去后,又过了一会儿,令遥才来。   而此时公孙凌已将自己的心事都与杭氏说了。   “遥儿,公孙将军……”   “母亲,我知道,”令遥抬起头,“公孙姑娘美丽善良,又是大炎无出其右的巾帼英雄,是大炎朝廷的骄傲,令某能得姑娘青眼,实乃三生有幸。”   公孙凌双眼一亮,微笑从眼梢蔓延到唇角。   “只是……我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终于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   ☆、第93章      公孙凌的神情顿住。   杭氏低下头,轻抚着裙上的暗纹。   “心上人……”   “那是一个,我拼尽了全力,只为搏她对我一笑的人,是一个,若是得不到她宁愿终生不娶的人。”令遥声音低沉,藏着无限神往。   “你……有喜欢的人,”公孙凌艰涩道,“那我呢?”   “公孙将军是令某万分钦佩的女子,”令遥认真道,“你有着比男儿更多的勇气,令某期待有一日,可以与公孙将军并肩作战。”   公孙凌怔怔看着他。   “并肩?”她无力地笑了,“日后蜀王上位,天下少有杀伐,我公孙家世代镇守海域,而你,令将军,将会成为天子身边的红人,拥有除天子外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并肩作战……”   “天下将士一条心,”令遥道,“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与公孙姑娘并肩作战的资格。公孙姑娘,你非令某心爱之人,说明你我无缘,你应该等你真正的有缘人出现。”   “何为有缘?不就是你认识她比我早么?若是我先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先爱上我?”公孙凌满脸凄婉,那是在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此刻她的心如同被绞裂一般,失魂落魄地看着令遥,想要得到答案。   若他先遇到的是她,会不会喜欢上她?   “不知道,”令遥平静道,“公孙姑娘心地纯良,我不愿骗你。我不知道如果先遇到你,是否会爱上你,但即便我先爱上了你,再遇见她,我还是会将整颗心都掏给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凄厉地问。   “哪怕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纪,以不同的方式遇见她,也还是会在第一面就对她动心的。”令遥将目光移向门外,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不管他第一眼见到的是那个马场上的十岁小女孩,还是盛夏倾光的滟水池中如鱼般灵活游动惊为天人的女子,亦或是那个头发湿漉漉、站在他跟前破口大骂的姑娘,他都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   又或者,在重重深宫的院落里,在大理声势浩大的军队中,在京城繁华的街巷内,在洞房花烛的映衬下。   不管第一眼见到的是怎样的她,他都会如他曾对她所说,被那种击中内心的美所俘获,仿佛从那一刻起,就透彻地了解了自己,也了解了她,从此有了再也挥散不去的欲念,永远也不想放开她,愿一生一世都被她缠绕。   他再也不愿拥有别的爱情。   公孙凌失了神,杭氏走到她跟前,扶她坐在椅子上。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地静默了很久。   有清凌的鸟鸣声传来,愉悦地想要驱走满室沉寂。公孙凌抬头,眼中似有泪光:“你爱的人,是殷姑娘吗?”   “是。”令遥点头道。   公孙凌笑了。   “她很好,真的,就连我,都觉得她很好。”她毫无闪避地看着令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子,那么,你果然不喜欢我。”   她吃力地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努力,你也不会喜欢我了。”   “我们可以是同僚,是朋友,是同伴。”令遥道。   “是,可以。”公孙凌站起身,“但有些事我还要好好想想。先前我被冲昏了头脑,如今,我要为我,为父亲,为公孙家族和几十万大军,好好想一想。”   令遥点头赞同:“你是该好好想一想,但我相信,我们终究会成为同伴的。”   轻璇倚在令宅大门的一角,看着公孙凌面色平静地走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往正院走去。此时令遥与杭氏还在屋中,杭氏叹息不已:“方才我见你不情愿,帮着你回绝了公孙将军,其实,她是也个好姑娘。”   令遥垂首:“好姑娘很多,但我当真只喜欢九流一个。”   杭氏露出笑容:“你选定了就好,母亲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轻璇从院门进来,见令箬倚在房门口,不知听到了什么,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快步走近,扶住令箬的肩,柔声问:“怎么了?”   屋内两人同时看过来,令箬脸色苍白,挤出个笑容道:“没什么。”   轻璇的心一阵难受,令箬咧开嘴道:“真没什么,就是方才见有位姑娘进来,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杭氏站起身:“箬儿,进来吧,她已经走了。”   令箬摇摇头,眼底有一丝凄楚,她看了轻璇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快步跑开了。   轻璇转过头,见令遥与杭氏都看着她,心中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她走进屋中,跪在杭氏面前。   杭氏一惊,忙去扶。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伯母,九流有事瞒着您,求您原谅!”   “你……”杭氏怔住,“有事瞒着也无妨,你是江湖人嘛,你……”   轻璇狠狠摇头:“不,跟江湖人没关系,这些事,其实我不该瞒着您的。”   令遥上前将她拉起,责备道:“你在干什么!”   “因为您是令遥的母亲,而我喜欢令遥,所以很多事我不该瞒您。”   “到底何事?”杭氏问。   轻璇挣脱了令遥的手。   “伯母,其实我的名字不叫殷九流。”   杭氏诧异,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真名,此时还不能告诉您,但是,殷九流只是我在京城编来骗人的名字,我不该像骗别人一样骗您。”   “这……你……”杭氏不知所措地看着轻璇。   “那你想让母亲如何称呼你?”令遥索性蹲在轻璇身边,柔声问。   “我初入江湖时,为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千帆。”轻璇看着杭氏道,“很多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朋友,他们都只知道我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重要。”   杭氏点点头:“好,那我唤你千帆。好孩子,快起来,伯母不生你的气。”   轻璇摇摇头:“不,我还有别的事瞒着您。”   令遥沉默地看着她。   “伯母,我是嫁过人的女子,”轻璇流出泪来,“我夫君已经去世了。”   杭氏倒吸一口气。   令遥赶忙去求杭氏:“母亲,千帆不是故意要瞒您的,这事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先喜欢千帆的,是我逼着她喜欢我的!您不要怪她!”   轻璇含泪反驳道:“你逼我有用么?我哪里是会被你逼迫的人。”   杭氏将双目阖上。   两人静默地看着她。   她睁开眼,直直望向屋外那株合欢树,此时花期已过,倒是果子结了不少。   她笑了起来,令遥随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亦笑道:“父亲亲自摘的树,倒是年年长得都很好。”   杭氏低头看向轻璇,柔声道:“你是配得上我们家遥儿的。”   “母亲!”令遥喜上眉梢。   “嫁过人没什么,再嫁一次,也不是出格之事。”她笑道,“我和先夫,这辈子做过的出格之事太多了,你们啊,还年轻呢。”   两人面面相觑,令遥抬头笑着冲杭氏道:“看来我们一家人真的很像。”   如此,轻璇终于放下了心中重担,只是还十分不好意思,令遥说他在姑苏要见的人都已见了,目的也基本达成,也陪了杭氏几天,是时候回去了。   轻璇心中想着令箬跑开时的样子,却不愿再提起让令遥忧心,只道:“那公孙家怎么办?他们可是有几十万兵权的,今日公孙凌离开时……面色冷得很。”   令遥玩笑道:“你还是想把我卖给她?”   轻璇猛地打他一下:“瞎说什么!卖什么卖!”   她瞄着令遥得意的脸,低声一句:“不卖。”   令遥大笑,不顾前方两个下人正走来,一把抱起轻璇转了好几个圈,饶是轻璇是江湖人,被他这么没有预兆地一闹,头晕目眩不说,心也快要跳出了胸腔。   似乎一碰他,就会心跳加速、满脸通红,这是什么病?   第二日,令遥去找公孙凌。   “你来了这么多天,专程见过我父亲,见过众位官员和富商,去过军营,却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公孙凌淡淡道,“你不觉得,你的求人意味太明显了么?”   令遥淡然一笑:“原本觉得,只要令尊同意支持蜀王,你也会支持的,可如今看来,你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可能还误会了我。”   “误会?”   “公孙姑娘,在我没来前,你对蜀王,是什么样的印象?”   公孙凌高傲地看他一眼,慢慢道:“蜀王我见过的,那时我随父亲去乾明宫中拜见陛下……”   她忽然不说了,低沉着眼看着令遥。   “你去把她叫来。”   “啊?”   “殷九流。”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zzzzzzZ   ☆、第94章      令遥愣住,公孙凌紧紧皱着眉,仿佛十分纠结和痛苦:“快去,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公孙姑娘……”   “去啊!我真的不会揍她!我堂堂朝廷将军,为情殴打一个女子,你觉得我做得出来吗!”公孙凌带着压抑的咆哮,双目通红地看着令遥,不知是在恳求还是逼迫。   令遥思索了一下,对着空中一个响指,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出现在他身后。   “去将九流叫来。”   “是!”那人领命。   公孙凌苦笑:“这是你的兵?”   令遥摇头:“江湖人。”   他见公孙凌有些怔忡,笑道:“九流也是江湖人。”   公孙凌恍然,眼中漫过复杂之色,再看一眼令遥:“我看错了你,你真的永远不会喜欢我。”   令遥摇头:“公孙姑娘很招人喜欢,我也并不讨厌公孙姑娘。”   公孙凌挑眉:“也是,跟讨厌的人共谋大事,那种感觉无法想象。”   轻璇来得很快,见了公孙凌,只略略点头:“公孙姑娘。”   公孙凌见她还是一副男子装扮,嘲讽道:“怎么,殷姑娘就这么爱扮作男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轻璇笑一笑,将束发的玉冠取下,一头柔媚黑丝滑落。   此时他们立于河畔,周围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人见了,用惊叹的眼神看着轻璇,甚至停住了脚步。   公孙凌一愣,眼中划过一丝伤感,低头道:“殷姑娘果然是江湖人,豪爽。”   轻璇疑惑地看向令遥,令遥点点头:“你是江湖人的事我告诉公孙姑娘了,你先把头发束起来,这里人来人往的……”   他目光有些不悦,也有些担心。   “可是束发是需要镜子的,哪里在路边就……”   “两位不如跟我回府,”公孙凌淡淡道,眼中的异样之色已平复下来,“这里说话也不便。”   令遥这次没有拒绝,三人来到公孙府,公孙煜不在府中,公孙凌直接将他们带到自己院中。   “我的住处与其他闺阁女儿的不同,外间与男子的无差别。”她将轻璇领到内间,轻声道,“你就在这梳头。我和令遥站在门帘边,这样我们说话你都听得见。   轻璇谢过,看着眼前的屋子,大气宽敞,是普通官家女子闺房的几倍,也有精细明艳之处,甚至透着些沿海风情。   被这样的女子喜欢,是何等幸运?可惜,令遥喜欢的人,真的不是她,怎样也改变不了。   想到此,一滴眼泪滑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肤白胜雪、眼若清泉、面庞柔美,是啊,她也丝毫不差。   什么时候,她有了和别的女子比较的心思?她说不上是从何时开始,却清楚知道是为了谁。唇微微弯起,她拿起梳子梳头,一边听着外间令遥和公孙凌的说话声。   “你问我,在认识你之前,对蜀王是什么印象?”   令遥没有说话,也许是点了头。   “我第一次见到蜀王时有些惊异,没想到陛下耽于酒色、不理朝政多年,还能有个这样杰出的皇子。我还曾与父亲说过,这蜀王,当真比太子强太多了。”   令遥这次该是笑了,轻璇听到了他的笑声。   “那么公孙姑娘,若来公孙府中拜访令尊、希望你们支持蜀王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人,你与令尊会同意吗?”   “当然会,”公孙凌想也不想,“父亲会,我也会。”   她顿了顿,似乎是斟酌着开了口:“关于我对你的感情,我没有告诉过父亲。但是,他问过我是否中意你,我没有回答。”   轻璇一愣。   “可能我早就有种担忧吧。”公孙凌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而且,我在感情上不像你,没有你那般的自信和耐心。”   “可你在战场上是。”令遥道。   “战场……除了十三岁那场大战,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了,多半是些小打小闹。”   “你会怀念吗?”   “不会,小打小闹已经很有意思了,若真大打一场,大炎多少会有损失,到时受苦的不是我们,而是平民百姓,他们现在的生活多好,我不想再回到需要打仗的时候。   令遥,这也是我想支持蜀王的原因。我们公孙家,在先祖时期就扶植过穆氏,若我们有私心,也不会让昔日的下人凌驾到自己头上。   后来穆氏崛起,我们公孙氏也未曾邀功,是穆氏感恩,让公孙氏成为了辅臣。   如今,我与我父亲,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和仕途,去对谁趋炎附势。哪怕他是所谓的正统,只要他对穆氏、对大炎、对天下不利,我们就绝不会支持他。”   轻璇心内震动不已,她束好发起身,走到门口掀起珠帘,朝着公孙凌便是一拜:“公孙将军,九流这辈子没有佩服过几个女子,但今日公孙将军令九流诚服之至。”   公孙凌忙拉起她,挑眉道:“我可不敢让你‘诚服’,现放着令遥呢,你服谁还不该先问他同不同意?”   令遥哈哈笑道:“那是。”   公孙凌看着轻璇,收起了神色,认真道:“经历了这些天,你们二人也算是我的朋友了,看你们这么尽力地帮蜀王,我更相信蜀王有强大的集结力。”   她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放心,我和父亲,都会支持他。”   轻璇鼻子一酸,流下泪来,令遥对公孙凌深深一拜。   “多谢公孙将军。”   这次公孙凌没有再制止,而是将他这一拜受了。   两人离去时,公孙凌喊住他们。   “令遥,从前我只见过你寥寥几面,虽感叹你英俊优雅,却并没有生出过爱慕之意。   不知为何,那日在倾心桥下见你,忽然就生出一种浓烈的喜欢来。”   轻璇瞪大眼看着她。   公孙凌扬唇一笑:“看来倾心桥的传说是对的,它有种魔力。”   离开公孙府,轻璇心有余悸地道:“以后还是别走那倾心桥了,说不定又有女子喜欢上你。”   令遥停住,一手拉过轻璇。   “怕什么,任谁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她。你也是,从今以后,你喜欢的只有我。”   轻璇嘻嘻笑着,任由令遥牵着她的手,走过渐浓的秋色。   还没回到令宅,就收到消息——蓟崇对穆淳发难了。   于是两人也不再耽搁,拜别过杭氏,给公孙煜等令遥这段时间拜会过的人留下书信,就踏上了归京之路。   这次的动荡,是直指穆淳与江湖人结交之事而来。   临走时杭氏还忧心忡忡,身怕令遥和轻璇因此事而惹祸上身,令遥反复安慰她,说这事不要紧,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杭氏才勉强安下心来。   事实也确是如此。穆淳自初为蜀王起,就不断遭到刺杀,且太子派出的都是死士,竟还未伤及穆淳分毫,不说太子与蓟崇,哪怕只是个没有立场的朝中大臣,也能断定有股不简单的势力在暗中保护穆淳。   再者,蜀地有青门,人尽皆知。在永乐城的百姓眼中,蜀王与青门的互相信赖,甚至是一段难得的佳话,有心人只要前去探查一番,便可得知实情。   此前太子一直派人暗查蜀王与江湖人结交之事,可蜀王到底与青门是怎样的关系、私下有何协议、青门有多少人听命于蜀王,则一直以来都不曾查清楚。   太子派出的人,从来都在青门的掌控之中,轻璇很清楚,太子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证据,然而这并不妨碍他捕风捉影、伪造人证物证,来坐实穆淳与江湖人结交、意图篡位之事。   直到两人回京,此番风云仍未被拨散,反有愈演愈烈之势,身为当事人的穆淳也自始至终没有发过一言来澄清自己。令所有人诧异的是,不仅穆淳没有反应,就连皇帝,除了派人详查,也无任何举动,没有处置穆淳,没有宣穆淳身边的人前去问话,只是每日脸色差得很,不再去皇后的坤玉宫,也不再去阮贵妃的蔓萝宫。倒是有几次,皇帝不知为何事大发雷霆,处置了好几个自己宫中的内监宫女。   而做为蜀王阵营中地位最高大臣的项颂良,这些日子以来也是烦扰不已。身为内阁首辅,他不便为穆淳将所有猜测之言统统驳倒,也不便将那些因各种直接间接理由请求惩处穆淳及其支持者的奏折统统扣下,只得整日里板着脸,以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照常办公。那些有针对性的奏折,他选择了部分条理明晰、无胡搅蛮缠字眼的送达皇帝跟前,其余则留在自己桌案上,倒没有因这件事而耽误其他事务,令想趁机挑他毛病的人也找不出错漏来。   蜀王身边其余人倒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他们?”穆淳一脸疏淡的笑,“都察院也好,户部也好,还有少数几位跟我私交很好的大臣,早就知道父皇不会处置我了。不过,越是有人帮我辩驳,太子一派就会越来劲,将他们查到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添油加醋一番,拿到朝堂上去说。这样一来,父皇只会更加生蓟崇和太子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晚了,睡啦睡啦。 说了日更,雷打不动的……   ☆、第95章      轻璇放下心来,看着丝毫没有憔悴之色的哥哥,忍不住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仰起头笑道:“太子的那些人,若是知道你早就将跟江湖人结交的事告诉了父皇,定会悔青肠子的。”   令遥在心中安慰自己:无事无事,他们是兄妹,亲密点也无妨。   自从他与轻璇互诉过衷肠,只要看见轻璇对其他男子说句话,都会心中一紧,方才见她抱着穆淳胳膊,更是酸得拳头都握紧了。   还好他们是兄妹。令遥在心中无声地笑自己。   左辛在一旁吊儿郎当道:“一看这个太子,就知道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你又有什么高见?”轻璇奇道。   “有种自己站出来指责穆淳啊!让蓟崇替他做这事,算什么本事。”左辛翻着白眼,“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倒想将自己置身事外,连皇帝问一句‘太子对此事如何看’,他都只敢回答‘儿臣认为兹事体大,还是详查为好,但这么多证据指向蜀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你看你看,好一个胆小怕事者的嘴脸!”   “太子这段时间收敛了不少,我看他也是怕了,变得患得患失。”令遥道。   “所以就编些假证据来坐实穆淳的罪名吗?”左辛不屑,“看来他从前没遇到对手,过得太顺了,身边的人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只顾狂加罪名到穆淳身上,也没察觉自己编得太夸张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信。”   轻璇问:“有很多人不信吗?”   “是呀,这次倒是出人意料,有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人站在穆淳一边,帮穆淳说话。”左辛道,“有些是一直保持中立的人,还有些是□□中不受重用、被嫌弃排挤的人。”   “他们胆子倒是大,不怕太子对他们下手。”   “那是因为他们发现,只要有人开始帮着穆淳,他的身边就会有人保护。”   轻璇点点头:“确实,如今青门的势力,越来越多地往京城集中了,我们有的是人手保护朝中官员。”   左辛的脸干净澄澈,双眼直直盯着她:“你猜他们找来了谁做人证?”   “于彦身边的人吧。”   左辛立即垮下脸。   “没意思!你怎么知道了?我还想吓吓你。”   轻璇眼中有抱歉之色:“对不起啊,我猜你们没什么事,就先回了一趟之前的住处,问了严无忧他们。”   左辛笑了。   “就是当年大将军于正同位于京城的府邸中的下人、你杀夫仇人于彦的贴身小厮,那家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京城,只是逃到别处躲了起来,此时却站出来,说当年一直跟着于彦,与他一起到了青门,还说亲眼见到青门掌门殷无念与穆淳私会。”   轻璇立时站起,眼神可怕:“什么?!”   “别急别急,”左辛拉住她,“一听到殷无念,你这么激动。”   他看了一眼令遥,见令遥呆呆看着轻璇,不由得长叹一声气。   “我说了太子胆小,他不仅不敢自己站出来,连编故事都不敢编到青门掌门头上,身怕惹得青门全门追杀。”   “什么意思?”轻璇又坐下。   “那人说,穆淳想要殷无念助他夺位,被殷无念拒绝了,穆淳十分生气,又暗中找到了青门中一名身份颇高、号召力强的江湖高手方湛。说是穆淳许了方湛高官厚禄,方湛便答应与他合作,助他篡夺皇位。”   轻璇的脸色不太好看,明明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但听到自己的好友方湛被牵涉其中,仍是心中不快。   穆淳看着轻璇,换了温和的语气道:“先别想这些,眼下还有一件要事。”   轻璇没好气道:“还有什么事?”   穆淳与左辛对视一眼,又看看令遥,走到轻璇面前道:“你忘了你离京时,是什么情形了?”   轻璇一愣,立刻想起当初在茶楼,她当着那么多富家公子、文人书生的面,利用蓟敏揭露了自己女子身份的事。   她曾整日里与一众男子厮混在茶楼酒肆间,早已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自闹了那一出后,她离京将近一月,不知此时关于她的传闻,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   轻璇撇撇嘴,一副无奈模样。   “别担心啦,”左辛翻着白眼道,“你的好哥哥早就为你打算好了,给你新买了一座宅子。”   “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穆淳语气不佳,“我都还没同意,你就自作主张将女子身份揭露了,还好你没让他们知道你是穆轻璇。你走后,我安排了你的人四处散布消息,说你当真是殷家人,不过是个小姐,生性调皮,惯爱做些女扮男装的事情。”   轻璇低头,低低说了声“谢谢”。   穆淳挑眉道:“有你这声谢谢,我就知足了。至于你的公主身份何时公开,咱们几个还需好好合计。你今日就别回原来的住处了,让方湛他们继续住在那,你呢,住到我置办的那处宅子里去,地方离原来住处不远,只是更大更好一些。宅子里的仆人都是青门人,方便你接收和传递消息,有什么事方湛、严无忧、奚云都离得不远,我也会派我的人在外围保护你。”   一连串的话交代下来,轻璇已感动得热泪盈眶。   穆淳皱着眉:“你这副表情干什么?”   令遥笑着上前:“都是被你感动的。”又转向轻璇小声道:“看来你还是更爱你哥哥。”   轻璇下意识地就想说不是这样,穆淳扬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轻璇一转头,令遥已经走开,离她好几步远了。   心中一阵失落,方才令遥低低的话语犹在耳边,她想告诉他其实她最重视他,此时却说不出口了。   眼见轻璇已回京,穆淳知晓已到了自己申辩的时候,便请了旨,带着方湛入宫。   江湖人出现在朝堂,大炎建朝以来还是头一次。   方湛立于朝堂之上,英姿勃勃,气势凛然,一点也不输给一众武将。皇帝一生爱英雄,见了方湛,心中很是喜欢。   方湛一丝弱势也无,不疾不徐地将真相一一道来。   从老帮主殷沧海如何在梁州救得于彦、带于彦回眉山,于彦的野心,殷沧海去世,张守成潜入眉山欲说服殷无念一道造反,殷无念拒绝后于彦主动找到张守成,帮主夫人遭绑架,殷无念为救夫人身死,于彦在蓟崇面前诬告青门,到他如何跟着夫人一起在永乐城门前擒获大开杀戒的张守成等人,蓟崇在夫人的恳求之下将于彦交给青门,夫人将于彦斩杀,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整座朝堂静得一丝声响不闻。   早在皇帝宣方湛入殿时,蓟崇的心就沉到了谷底。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料到皇帝居然会让方湛这个江湖人上朝来与他对质。   项颂良侧过头,打量蓟崇苍白的脸,呵呵一笑:“这故事真动听,只是,怎么与蓟大将军的故事有些出入呢?”   沈延也严肃道:“蓟大将军,蜀王与方侠士都是年轻人,记性定然是好的,是不是蓟大将军年纪大了,将事情的始末记错了?”   蓟崇恨恨道:“不可能!”他手指直指向方湛:“这个江湖人最是阴险狡诈,竟行骗行到朝堂上来了!你!你知不知道,在这说谎话是欺君之罪!”   “那么,若是我告诉蓟大将军,早在于彦去永乐城寻你之时,我就入了青门府,很多事都是我亲眼所见,你又要如何说呢?”穆淳不冷不热道。   蓟崇瞪大眼,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穆淳。   “父皇,容儿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一遍。”穆淳抬首恭敬道。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说。   “当年,儿臣隐姓埋名,效力于定北将军令遥军中,大理王造反时,原驻守北境的军队正从北境换防回京,路上接到父皇的圣旨,原北境军并入蓟大将军率领的朝廷军中,令将军为副将,一道前往蜀地平定大理王之乱。   当时令将军和父皇都已知晓儿臣的身份,为避免与蓟大将军相见尴尬,令将军派儿臣先行前往蜀地,将敌情探查清楚。儿臣到了蜀地,发现大理反军已被江湖帮派追打得狼狈逃窜,便也暗中沿着反军逃跑路线一路往南,在当时蜀地最南的木凉关追上了反军。   眼见反军就快要闯过木凉关口,但由于全军实在太累,身后追赶的江湖人也已疲惫,双方便都在木凉关处安营。儿臣利用了这个机会,只身趁夜潜入反军军营,斩杀将领数十人,立了众所周知的木凉关之功。   也是在那时,儿臣见识了江湖人的侠义与正义,当时儿臣心想,蓟大将军快要来到蜀地,他既不知儿臣身份,相见时难免有一番质疑与纠缠,索性便随着新结识的江湖朋友一道回了青门府。儿臣便是在青门府中认识了方湛兄弟,当真相逢恨晚。殷掌门过世之事儿臣知道,掌门夫人杀了于彦为殷掌门报仇儿臣也知道,同样儿臣还知道,蓟大将军回京后再也没提过掌门夫人与方湛等人擒获张守成的功劳,这功劳,通通都算在了蓟大将军自己的头上。”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蓟崇,可蓟崇到底是在军中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没有被这样的场景吓得不知所措,反而昂首直视着穆淳。   “是么?”他皮笑肉不笑,“那么,于彦身边小厮所说,又是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晚安   ☆、第96章      穆淳也笑:“父皇,儿臣这段时日也找到了几个证人,他们可以证明,那小厮这些年来一直在京城,从未去过蜀地。”   蓟崇的双眼立时闪过恐惧,然而他及时稳住了。   皇帝面色十分不豫,双手握拳,仿佛忍耐到了极限,冷冰冰开口:“那就将人送去大理寺,好好问清楚,于彦的那个什么小厮,也一道送进去!”说完又安排了几名官员一道会审,看样子不审出个结果,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蓟崇面如死灰,他当真没想到,他杀光了那小厮身边的所有人,那些只与小厮打过几次照面的人,他实在是找不到了,却能被穆淳给找出来。   殿中众臣看看蓟崇闪烁的眼神,又看看穆淳和方湛信心十足的脸,不用猜也知道这次审讯的结果会是怎样。   果然,一日之后大理寺官员奏禀皇帝,那小厮还没受审,就在狱中咬舌自尽了,他的身上有一封事先写好的血书,血书上写着,他只是想找机会报复杀害主人的青门,所以才骗了蓟崇,利用蓟崇来陷害青门和蜀王。   真相为何,此时很多人已心知肚明。蓟崇这几年来在皇帝跟前本就已不那么受重视,经此一事,更是彻底失去了恩宠,军中那些本还对他巴结奉承的人此后再也不亲近他,却也碍于他的淫威不敢对他不敬,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下,唯有常年与蓟崇为伍、根本下不了船的几个人还在帮他四处申辩。   太子失去了以蓟崇为首的武将助力,如同被斩断了一条手臂,幸而还有部分常年支持他的文官愿意帮他,才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虽然穆淳与江湖人合谋造反篡位之事被洗清,但此后几日,在太子一党残存势力的煽动下,朝中针对穆淳结交江湖人士的指责声仍然猛烈。□□认为,做为皇家一员,蜀王未经皇帝授意就私自与江湖势力结交,实属居心不良,此种说法也曾短暂地令朝中局势往质疑穆淳的方向倒去。但绝大部分官员是理智的,且未曾牵涉到这件事中,有种“旁观者清”的透彻,他们静下心冷静地思考过后,认为蜀地当年极度贫寒,又兼地形复杂,朝廷势力难以深入,江湖势力在当地影响力极大,若不结交,根本无从管治。设身处地后,竟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穆淳辩解,那些别有居心的攻击者,很快就站不住脚了。   经此一事,那些原本固执地认为穆淳是投机取巧之辈的大臣,也对他有了改观,或许,真的只是他们自己太偏激了。   饶是如此形势,皇帝仍然气得在乾明宫中摔了好几个杯子,这些搬弄是非之辈,竟如此费心钻营来陷害他的儿子。先前穆淳在蜀地接连遇刺,若不是因为笼络了江湖势力,此刻早就命丧黄泉了,此时这些人还敢利用穆淳与江湖人的交情来大做文章,当真是可恶至极。   对此,穆淳只是略略劝慰了几句,多的求情之话不说,他知道,若此时装作慷慨大度劝皇帝原谅那些与他为敌的人,反会显得惺惺作态。   皇帝看了眼自己的小儿子,欣慰地笑一笑,忽然想起什么,道:“前些日子令遥回了趟姑苏老家,回京后又发生这许多事,朕都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穆淳笑道:“令侯爷就在京中,父皇什么时候想跟他说话了,传他来便是。”   皇帝失笑:“朕除了你,跟那些年轻人能有多少话说?不过是看在他与你交好罢了。令遥这孩子也是心纯,当年在国子监……”   他略略赧然,抬眼看穆淳一眼,叹息道:“朕知道的,那时,唯有他待你最好,朕都看在眼里……淳儿,是父皇错了。”   不是对不起,而是错了。   他说他错了。   从乾明宫去坤玉宫的路上,穆淳耳际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皇后正低头画着一幅牡丹图,眼前光线一晃,她抬起头来,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穆淳有些失魂落魄,看着一脸关切向自己走来的母后,低声问:“母后,若是有人曾深深伤害过您,后来时过境迁,他认了错,此时他已经很内疚了,您若不原谅他,他会更加难受,可您若笑着原谅他,又会觉得自己这许多年的痛苦不过换来一句抱歉。这时,您会怎么做?”   皇后一怔,方才凝视画卷太久微微酸涩的眼一下子变红,流出一行泪来。   “对不起,母后,是儿臣让母后伤心了。”   皇后抱住他,头抵在他的肩,微微啜泣道:“母后不知道。淳儿……母后也不知道。”   原来不是所有的伤感,都有能被一笔带过的一天,也并不是所有的痛苦,都会因着时日的流逝而被减轻,有的,甚至会堆积在过往的岁月里,让人连回头一顾,都充满心酸。   这一日穆淳留在皇后宫中用晚膳。   暮色中的坤玉宫灯火通明,因皇后不喜灯光太过明亮,灯罩都换上了柔和的颜色。皇后知道最近朝堂上针对穆淳的风波不断,但她清楚穆淳应对得了,所以并没有提及此事。母子俩很安静地吃着饭,素茵在一旁布菜,皇后看了穆淳一眼,忽然问:“你有璇儿的下落了吗?”   穆淳一顿,将夹起的藕放入嘴中,摇摇头,道:“母后当真对妹妹思念得紧。”   皇后认真看着他:“当然了,你们一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我养育了十一年,我当然会一辈子为你们牵肠挂肚。”   穆淳忽然笑了一下。   “蜀王殿下,您笑什么?”素茵奇怪道。   “就是高兴,”穆淳道,“太子有自己的亲妹妹,如今淳儿也有了。”   皇后看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多心,才道:“你本就不比他少什么。”   “当然了,淳儿比他强!”穆淳高兴道,“淳儿的妹妹与淳儿一般大,日后找到了,自然也是与母后、与淳儿一条心的,至于太子的妹妹,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太子哪里能跟我比得呢。”   皇后在心中暗暗诧异,见穆淳当真是发自内心地开心,才长舒一口气:“淳儿,母后一直担心,你会觉得母后从前不要你,如今你回来了,母后还一直挂念着你轻璇妹妹。如今,母后算是彻底放心了。”   穆淳认真道:“若有一日,我寻到她,一定告诉她母后心里念着她,如念着我一般。”   皇后笑了:“本以为淳儿长大了,如今看来还小得很,会对妹妹感兴趣。”   素茵也在一旁抿着嘴笑。   “只是,淳儿如今该感兴趣的并不是妹妹,而是除妹妹以外的女孩子。”皇后慈爱地笑道。   穆淳眼中划过一丝紧张,面色如常道:“还没到感兴趣的时候。”   “还没到时候?”素茵打趣道,“蜀王殿下今年多大了?”   “二十。”穆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别人家的孩子,十六七岁就成亲了,你是皇子,前些年流落在外,没有成亲情有可原,如今却可以开始好好留意了,”皇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虽说现在政局不稳,但你取代太子是迟早的事,你的亲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见穆淳不说话,顿一顿又道:“你父皇有时糊涂,容易被他人的话左右,你却是个有主意的,只有先自己考虑清楚,有了目标,才不至于到时候被牵着鼻子走,知道吗?”   穆淳抬头,狡黠地一笑:“父皇糊涂,母后可不糊涂。母后,您希望我给您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呀?”   皇后愣愣地看着他。   “您不会没想过吧?”   “想过!哪里会没想过呢?你回京以后,我就经常想了……嗯,最好是知书达理,但是不要过于恪守教条,母后喜欢聪明机灵的姑娘。还有……心要善良,人要漂亮。”皇后的目光中有一丝期盼。   穆淳挤眉弄眼:“母后,您说的和旁人说的没什么两样,您就说说你自己的私心,您若是个寻常母亲,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皇后奇怪地看着他:“我不是个寻常母亲,你也不是个寻常儿子,更不是个寻常夫君,我说的这些期盼都是真的!”   穆淳闭上嘴低下头,心里想着,其实若不论身份,萧缈还是符合母后说的这些特点的。   “嗯……”皇后忽然犹豫地开口,“若是当真要说私心,母后还是有的。”   “是什么?”穆淳好奇地问。   “母后失去你太久了,总担心你过得不好,怕你没有人疼,所以,你一定要找个心疼你的姑娘。”   穆淳愣住,一道暖意流入心间,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皇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97章      “那个姑娘,她心疼你,你心疼她,她在你心中是独一份的,旁的女子无论怎样好,都无法撼动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她机灵,活泼,善良,漂亮,带着别的女子都没有的灵动鲜活,可以为了你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哎呀,我是不是太夸张了?”   “没有,挺好的。”穆淳愣得话都快说不出了。   “算了,京城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女子,官家小姐里更没有。”皇后重新拿起筷子,“吃菜吃菜,母后也就随口一说,那姑娘聪明漂亮善良就行了,母后没有别的更多要求,只是你自己要早些操起心来,有人选了跟母后说,母后为你做主。”   穆淳点头笑笑:“好的,要是遇到了难事,我就来找母后。”   第二日,令遥入宫面圣。   皇帝这两日不曾召唤舞女歌女,也不曾饮酒,是以精神还不错,难得地与令遥聊起行军打仗之事,聊起江南风物,还聊起他年轻时与令遥的父亲安国公之间的故事。   然而当年的事,有不少被皇帝避去了不谈,令遥知道皇帝当年不得太.祖皇帝宠爱,有许多不如意,所以也没有刻意提起。   皇帝话锋一转:“令遥,你今年二十几了?”   令遥笑一笑:“回陛下,臣出生于建元元年,今年二十四了。”   皇帝颔首,微微一笑:“怎么,当年安国公没有给你操心过亲事?”   令遥一愣,从前皇帝从来没关心过这个问题。   “是……是啊,臣年少时跟着众位将军东征西战,每次回京父亲母亲都光忙着高兴,没过几天臣就又走了。十五岁那年,母亲本想给臣议一门亲,可臣因家事回了趟姑苏老家,此事就搁置了,回来后父亲又跟臣提过,可臣那时并不想成亲,便回绝了父亲。”令遥不好意思地一笑,“后来父亲说,臣的亲事该由自己做主,什么时候想成亲了,再跟他们提,他们帮着物色,但后来臣又去了北境,回来后不久父亲过世,成亲之事便搁置了下来。”   皇帝若有所思:“哦……”   令遥小心翼翼地觑了皇帝一眼,心想这位皇帝似乎不是随意给人牵线拉媒的人,心下略安,又听皇帝道:“你如今跟淳儿走得近,他有没有操心你的亲事?”   令遥一愣,正要回话,又听皇帝叹道:“唉,肯定没有,他自己都还没成亲。”   令遥失笑。   “你们两个,一个二十四,一个也二十了,还有经常跟着他的那个左辛,怎么说也是个四品官员,好像比淳儿还大一岁,我说你们,一个个这么出色的男儿……哎。”   “陛下,此事当真不急,男儿该趁着年轻建功立业,而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令遥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皇帝深深看他一眼,叹息一声,道:“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令遥忙行礼告退,出了乾明宫。   原本以为皇帝专程召他入宫,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说了半天只是闲聊,令遥多少松了口气,信步往前走去。   走到乾明宫宫门外,他碰到一个人。   是一个姑娘,年龄应与轻璇相仿,头发的颜色较其他人浅些,皮肤雪白,衣着华贵,一身矜持优雅之态,身后跟着两名婢女。那女子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立时愣住。   令遥见她神情,思衬着是否认识此人,左思右想,觉得似乎并没见过,再看她衣着,心想或许是皇帝的哪位年轻宫妃。   于是抱拳向女子行了一礼,算是打了招呼。   女子满脸通红,心中小鹿乱撞,大着胆子开口问:“你……你是武官么?”   令遥不便直视其容颜,低眉道:“回贵人的话,臣是二品定北将军,安国侯令遥。”   那女子用带着一点惊讶的语气低低“哦”了一声。   令遥恭声道:“臣先告退了,贵人请便。”   女子愣愣,待回过神,令遥已大步远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婢女出言提醒她,才抬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乾明宫,又望了望令遥离去的方向,忽然一股愤恨之意涌来,低头思衬片刻,定了定神,转身向蔓萝宫的方向走去。   阮贵妃正在殿中悠闲地坐着,一水儿的宫女正抱着琵琶拨弄着,听得她好不惬意。   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走近,皱眉环视一众宫女一眼,她们都停下手中的琵琶,齐声道:“安盈公主。”   阮贵妃睁眼,看到女儿来了,笑了笑道:“你们先退下。”   她让安盈坐到自己身边,发现女儿面有难色,却又粉面含羞,诧异道:“娉婷,你怎么了?”   安盈抬头,有些颤抖地看向阮贵妃,阮贵妃吓了一跳:“到底怎么了?”   殿内香雾袅袅,女子的细语之声缭绕其间,再柔柔化开。   “不行!”阮贵妃猛然站起身,“娉婷,你疯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亏你还是我女儿!”   安盈眼中泪光点点:“母妃!您不是说过,不论安盈要什么,您都会满足安盈么?”   “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行!”阮贵妃咬着牙一字字道,“不仅不行,你今日出了这个殿门,就再不许跟任何人说及此事,你身边的婢女也不行!若是被人知道了……”   她话还没说完,安盈面色如霜地站起,幽幽看着她:“我知道了。”   阮贵妃一愣,见安盈转身朝殿外走去,低声喝道:“你若是敢说给别人听,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再不管你!”   安盈背对着阮贵妃咬咬牙,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蔓萝宫,阮贵妃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软椅上。   安盈沿原路走了回去,再次来到乾明宫。有内监进殿通报过,皇帝宣她入内,走到殿门口,见吉荣满脸堆笑:“公主,陛下在内殿呢。”   安盈点点头,往内殿走去。   皇帝见了她,慈爱地笑了笑:“今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安盈盈盈拜倒:“娉婷有一事,求父皇做主!”   皇帝一愣,见她神色不对,忙问:“这是怎么了?”   安盈还未说,吉荣又在帘外禀告,阮贵妃求见。   皇帝深深看了安盈一眼:“你们母女,今儿怎么回事?”   然后扬声道:“让她进来。”   阮贵妃一进内殿,便大惊:“你这个孩子!真的在这里!”   “怎么回事?”皇帝皱眉。   “陛下……”   阮贵妃刚开口,安盈便急急道:“回父皇,儿臣不想嫁给蓟敏!”   “什么?”皇帝脸色一变。   “娉婷!”阮贵妃满眼痛色。   安盈眼眶红红,白皙的面颊也极为红涨,仿佛下了巨大的勇气:“从前父皇和母后将儿臣许配给蓟大将军的儿子蓟敏,儿臣心想,蓟家有权有势,儿臣又是父皇疼爱的公主,嫁过去定不会吃亏,便答应了。可是今日,儿臣有了喜欢的男子,那人不是蓟敏!儿臣心想,既有了喜欢的人,便不能再嫁给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了,父皇,您说是不是?”   皇帝厉声道:“娉婷!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娉婷!”阮贵妃也气愤不已,甚至急得落下泪来。   “儿臣知道,”安盈仰起头,面色坦然,“可儿臣还是要说,若是当真嫁给了蓟敏那个莽夫,会要了儿臣的命的!”   皇帝暴怒,站起身来,指着安盈:“你!你……”   阮贵妃忙冲过去,帮皇帝抚着胸口顺气,一面愤愤看着安盈说不出话。   “你……”皇帝“你”了半天,终于略略平静下来,沉着脸道,“是谁?”   他心微沉,安盈整日待在宫中,能让她见到并喜欢上的人,到底是谁?   “那人不久前才从父皇宫中出去,”安盈见皇帝问起,唇角一扬,竟柔柔笑了,“是二品定北将军,安国侯,令遥。”   阮贵妃倒吸一口气,看向皇帝。   皇帝也愣住了。   “父皇,母妃不答应儿臣,儿臣只能请父皇做主,”安盈跪下,抬头切切道,“儿臣只见了令侯爷一面,便认定他是儿臣今生要嫁的人,父皇,自小您就最宠安盈,今日,当不会看着安盈错过心上人,去嫁与一个居心叵测、搅弄朝局之人的儿子吧!”   她眼中泪光点点,样子可怜极了。   “不行!”阮贵妃大喝,“娉婷!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样的话,你居然敢当着你父皇的面说,你将母妃置于何处?将你太子哥哥置于何处?又将你父皇置于何处呢?”   “你母妃说得对,”皇帝低低开了口,目光决绝,“如今蓟敏正在孝期,本来三年前,你就该嫁给他的,你既定了亲事,就早已是他的人,以后说任何话之前,先想想你的身份!”   安盈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帝,他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一点也不像往日那个慈爱的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就说了男主很受欢迎的吧~ 很晚了,早点睡,晚安   ☆、第98章      良久,安盈才哭着离开,脸上满是不甘之意。父皇不帮她,母后不帮她,她不能也不帮自己,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再见到令遥,告诉他,她爱他,要跟他走。   是啊,令遥能救她,令遥一定能救她,他会喜欢她的。她是穆娉婷,是安盈公主,是宫中尊贵的、唯一的公主,令遥不可能不爱上她的。   安盈走后,内殿中一片寂静,阮贵妃抬头看着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皇帝,柔柔抱住他的胳膊,轻语道:“陛下,娉婷不懂事,您千万别把她的话当真,她只是见了那个令侯爷一面,一时兴起,才这么说的,等过些日子,她就会忘了他,您……不会生她的气吧?”   皇帝默然不语,阮贵妃心中越发不安。   阳光透过明窗缓缓透入,照在皇帝的脸上,往日里不甚精神的脸也镀上了薄薄金光,阮贵妃忽然觉得,此刻的皇帝如年轻时一般俊美。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忽然开口。   “什么?”阮贵妃惊疑。   “若蓟崇一直这样不知死活地给朕找事,娉婷退了与蓟敏的婚约,嫁给令遥也未尝不可。”   他神情淡淡,却不像是玩笑。   “陛下!”阮贵妃惊呼。   “你退下吧。”皇帝背过身去,再不看她。   阮贵妃心中慌乱不已,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如同吞了个巨大的枣核,卡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脸色铁青地告退离去。她走后,皇帝将头靠在椅背上,呆呆望着此刻闪烁着璀璨金光的窗棂。   自从穆淳回京后,他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便落下了。   这块大石,并不全是对这个儿子的担忧,更多的是对太子的担忧,对自己的担忧。他年轻时东征西战,攘蛮安夷,扫除海寇,开凿运河,短短几年,便积累了前朝几代皇帝都无法积攒的政绩。他对天下有功,必要以天下荣养,此后十几年,他日日沉迷于歌舞酒色之中,享天下之大福,却无奈地看着大炎表面兴盛,底子则一点点空下来。   他听了阮贵妃的,立了穆华为太子,任由他去结交大臣、整饬军队,希望穆华能替他分忧,而他,则继续颐养天年。   可是穆华的所作所为不仅令他失望,更使他忌惮。   太子、阮贵妃、蓟崇、童高,还有一波又一波倒向太子的朝中大臣,他们的声势越来越大,快要将他湮没在这宫墙之中。就在这时,那个远在蜀地、拥有几十万兵权,又备受蜀地百姓拥护的儿子回来了,他一下子松快下来。   他惊喜地发现,穆淳真的是他与皇后的儿子,是他盼了十几年的嫡子。穆淳与太子不同,不高调,不张扬,总爱陪在他身边,跟他讲这些年经历的事,一点也不欺瞒,连结交青门这样的事,都早早地告诉了他。   明明就是他害穆淳颠沛流离多年,穆淳却极孝顺他,渴求这从未有过的父爱。穆淳知他爱酒,爱美人,爱功绩,为此从不像朝中大臣那样假惺惺地规劝,做出什么成绩,也都说是父皇英明、安排有方,做了善事得人夸奖,也都说是父皇授意。他快到知天命之年,却得了这样好的孩子,当真是愉快极了。   他知道,穆淳心中也觊觎那个位置,但穆淳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不会逼他退让,也会在他百年之后将他好好安葬,让他到了阴间也能继续享福。   这就是皇帝的想法,自己奢靡无度没什么,毕竟人生苦短。但他可以荒淫,不代表子孙可以,祖宗传下的根基,还需一代代传下去,大炎还需兴盛,香火还需兴旺。因此穆淳的所作所为让皇帝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离不开他。   皇帝知道,自己心中的天平已无可挽回地倾斜向了穆淳,他再也无法像喜欢穆淳一样喜欢另一个孩子,于是一个早就成形的想法,在心中变成了决定。   令遥离宫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光明正大地来到一座宅邸,宅门上方无匾,两旁悬挂的灯笼上各有个“殷”字。   这灯笼他见过,是上次回姑苏时,他与轻璇在姑苏河的廊桥上看到的那种粉色灯笼。   唇角漾起温柔笑意,他扣了扣门,有小厮来开门,见了他忙道:“令将军。”他点点头,小厮笑着将他请了进去。   轻璇听到声音迎出来,令遥看她一眼愣住。   轻璇一身普通女子打扮,普通的垂髫发髻,素白的箭袖交领布衣,一袭靛青色百褶裙垂地,腰系牙白色裙带,浑身一丝贵气也无,却兀自散发着美丽,白净的面庞、脖颈、素手,惹得他心中一动。   轻璇盈盈笑开,样子像极了普通的小家碧玉,令遥对身后小厮道:“你先去忙吧,我有话要跟你们夫人说。”   他说出“夫人”二字时,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偷花贼。   小厮应着退下去,令遥上前拉住轻璇的手,想将自己方才的感受告诉她,却又怕惹得她伤心,有轻柔凉爽的风吹过,他就这样拉着她静默了下来。   轻璇抬头,清透的眸子看着他,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令遥道:“如今想来就来,不用怕有人跟着,真好。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也是蜀王的人,而我喜欢你,这样旁人就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   “哪有人打我的主意?”轻璇嗔道。   令遥也不答话,只静静看着她。   轻璇有些不好意思了,问:“你方才从哪里来,军营么?”   “不,”令遥摇头,“我去了趟宫里。”   轻璇皱眉,令遥将皇帝与他交谈的内容都告诉了她。   “他是想给你择一门好亲吧。”轻璇撑不住笑道。   “你很高兴?”令遥挑眉。   轻璇忙装出不高兴的神色,否则就该是眼前这位俊男不高兴了。   令遥瞥了她一眼,不满道:“装模作样。”   轻璇笑着抱了他一下,令遥立刻红了脸,左顾右盼道:“方湛他们平时不过来?”   “不过来,再说方湛不在京城。”   “去哪了?”   “扬州。”   令遥一挑眉:“扬州?”   “嗯。”   “去干嘛?”   “还能去干嘛?还有谁在扬州?”   “喂,你可别小瞧穆淳,他在扬州,可不止认识萧家。”   “你看,一说扬州,你马上就能想到萧家,为何还来问我。”   “他想干嘛?”   “不知道,他不肯跟我多说,只说一定要方湛去,不然显得不够隆重。”   “为什么方湛去就显得隆重?方湛不是你的人?”   轻璇小声神秘道:“就快是他的人了。”   “啊?”   “上次方湛入宫,在朝堂上进退有度,父皇很赏识他,私下问过穆淳一次。穆淳便将方湛夸了一通,听他说,父皇想要将方湛招入军中,当个将军。”   “是吗?”令遥笑了,“我早就觉得他很适合当将军的。”   轻璇也笑:“是啊,我十二岁就认识了方湛,知道他虽是江湖人,却一直想要安定下来,如今好了,他算是如愿了。”   “当将军也辛苦。”令遥叹道。   “辛苦怕什么,他早就习惯了。”   令遥笑了笑,在树荫下的一把藤椅上坐下,拉着轻璇道:“你该跟我说说,你那些年闯江湖的故事。我虽然大概知道一些,却还是想多听一听。”   温和的阳光伴着鸟语,令整个院子都明媚起来,一对眉目如画的男女便这样依偎在一起,娓娓诉说着曾经的如梦江湖,那些历历在目行走于刀尖的岁月,竟就这样在彼此的眉眼间变得温柔了。   之后一段时间,朝堂上关于穆淳结交江湖人的争论渐渐平息,眼看着穆淳就快要成为众望所归的一代贤王了。十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穆淳跟皇帝告了假,要休沐两个月。   朝中众臣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唯有项颂良、秦故、沈延等几个素日与穆淳关系极好又位高权重的官员知晓发生了何事,众臣见他们面色平静,忙纷纷询问,这几人却一概推说不知。   皇帝看着殿下的纷乱,皱眉摇了摇头。下朝后,他没有回乾明宫,而是满怀心事地来到皇后居住的坤玉宫,见了皇后第一句便是:“临月,这个淳儿也太胆大,刚得了我的许可,就跑来告假,去扬州迎那个萧姑娘去了。”   皇后倒不似他那般气,反而笑意盈盈道:“答应了要娶人家,当然不该让人家久等,当年亲事定下,陛下不也是恳请太.祖皇帝将婚期提前了嘛!”   皇帝回想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气消了不少,只是担忧:“这次闹得太过了,对方是个江湖女子,咱们悄悄送了聘礼不说,连定亲的消息也没有让满朝文武知道。我听闻,最近有不少大臣蠢蠢欲动,想要将自家姑娘许给淳儿,有的甚至说做妾也行,咱们大炎虽然风气较开明,但这争着将女儿嫁入皇家、皇家又一声不响抬来个江湖媳妇的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太过头,恐引天下非议!”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满满的喜气   ☆、第99章      “非不非议的,陛下您不已经恩准了么。”皇后嗔道。   “那日咱们在一起,你同意了,朕左思右想又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好……”   “木已成舟,不要多想了,”皇后温声道,“您上次跟臣妾说的事,臣妾想过了。既然您决意改变淳儿的身份,那么他娶的姑娘就必不能是个小心眼的人。”   皇帝认真听着。   皇后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淳儿说了,萧姑娘主动跟他说,哪怕将来他娶再多的女人,她也不反对。臣妾看啊,这萧姑娘出身江南巨富萧家,其父萧悯天又是江湖豪杰,各处都有其势力,比起京中那些官员家的小姐,其实是不差的,萧姑娘有这样的身世和成长环境,将来必然镇得住、坐得稳。”   皇帝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赞同地点了点头。   “再说,咱们既然要证明大炎强盛无人能敌,就不该畏惧那些积年的世俗偏见,而是要大大方方将咱们看重的蜀王妃迎进门,您说呢?”   皇帝笑笑:“皇后说得对。”   “怎么好像这都是臣妾的主意似的?陛下您自己认为呢?”   “朕觉得也不错啊,江南萧家算是个传奇,把萧悯天的独女迎进蜀王府,或许是咱们皇家近年来所做的最令人咋舌的事了吧。不过,若是你不看好,朕自然是不允的。”   皇后温柔一笑,牵住皇帝的手。   此前穆淳问她,若是有个人伤了她的心,很多年后那人知道错了,很内疚,她会不会原谅他。   此时她才明白,她会原谅,如今她与皇帝都不再年轻,经受不起更多的痛苦,不如一笑泯恩仇,笑看未来之路。   十月二十,是穆淳启程去扬州迎接萧缈的日子,他走时没有声张,将王府一应事务交给了左辛和唐犁、苏远,带走了一直吵着要一同去扬州的轻璇和令遥。   一大早城门一开,建春门的守城官兵正准备对排队出城的百姓一个个进行检查,便见有三个身穿布衣的公子,驾马行向贵人出入的那道关口。有官兵立刻冲过去准备喝止他们,忽然觉得有点不对,马上三人虽衣着普通,却都是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举止高贵,一人在前,令两人一左一右跟随其后,其中一名还是作男子装扮的女子。   这副架势,一看就不寻常,于是几位官兵向他们行礼,礼貌地请求查看身份文书,为首的男子将文书递过去,对方看了一眼眼睛顿时瞪得巨大,如临大祸般忙忙跪下身去想要请罪,被男子用剑柄拦住。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出个城而已。”穆淳眼中带着无奈的笑意,“我们可以过了?”   “可……可……可以……”那官兵变成了结巴,周围几名官兵不明就里,看头头紧张成那样,也不敢多问,忙侧身让开,让他们通过。   走出很远,令遥还满脸笑意。   “我说啊,那道门我出入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们紧张成这样的。”   “我进京时走的是长夏门,此后就再未出过京城,这些建春门的官兵从未见过我。再说了,这一年多来,城门守卫该是有调动的,恐怕他们有的从没见过皇室中人。”   轻璇愉悦地笑着:“没想到才回来不久,就又可以去江南了。穆淳,你紧不紧张?”   穆淳朗声大笑:“我这早已得了岳丈青眼的准女婿,有什么好紧张的?”   轻璇撇撇嘴。   看穆淳笑得开心,她实在忍不住想要给得意洋洋的他添点堵,阴阳怪气开口道:“我上次去萧府时听萧悯天说了,他最开始是盼望着令遥当他女婿的。”   穆淳一愣,这事他从前倒是没听说过。   “你别听她瞎说。”令遥忙道。   “哪里是瞎说?如今萧悯天也是我的江湖侠友,他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穆淳“嗤”地一笑:“你乐意?”   轻璇抿住唇:“不乐意。”   穆淳又继续笑得得意洋洋。   “他才不会介意这个呢。”令遥笑着对沮丧的轻璇道。   “我和令遥不同,令遥从小就能文能武,是个全才,他与萧悯天认识时,就很得萧悯天赏识。而我,当时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从京中冒死逃出来,被令遥带到萧悯天身边时,还不懂什么江湖事,是萧悯天带着我行走天下,教会我许多世间道理。”   轻璇挑眉:“所以呢?”   “所以,他见过我懵然无知的样子,也清楚我是怎样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对我知根知底。”穆淳唇角上扬,“他十分了解我,自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   “那他就不了解我吗?”令遥奇怪,这是什么道理。   “不一样的。”穆淳笃定道。   扬州一行,风烟千里,抵达扬州的那一日早晨,穆淳三人才将身上的布衣换下,各自穿上符合自己身份的锦衣,缓步驾马踏入风光秀丽的扬州城。   待迎亲的队伍回京时,京中人早已得知了此事,接连数日满城风雨。因长途颠簸,一路行来只穆淳、萧缈、令遥、轻璇四人,规模庞大的迎亲队伍则是在洛阳以西的雁云城等候着,几人在雁云皇家别苑下榻。入京这日,子时萧缈就起床,在一大堆喜娘的伺候下着凤冠霞帔,品大装。轻璇满心好奇地来到她屋中时,只看了她一眼便惊呆了。   双眸似水,肤若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几乎能拧出水来。朱唇含着温柔的笑,一头青丝在头顶盘成花冠髻,盘龙四凤钗金冠流光溢彩,冠间别出心裁地插了一只蝴蝶金钗,如同发间清香引来的美丽蝴蝶。真红色流彩飞花的蹙金衣裙上绣着耀目的凤纹,由金银丝线细细勾勒成形,下摆与衣襟上镶着各式各样的玉石、莹石、水晶、米珠、南珠,却丝毫不显繁复,唯觉精致,阔大的迤地裙摆上依稀可见百花暗纹,远远看去,犹如一朵绽开的艳丽石榴花。   轻璇发誓,此时的萧缈,是她今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萧缈回头,见轻璇痴痴愣愣地看着她,不觉失笑:“你怎么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疯了吗?”   “穆淳和你的大好日子,我怎可能疯?也就是被你的美貌惊呆了而已,忍不住吟诗了。”   萧缈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真这么美?”   轻璇点点头,往日的萧缈并不会因旁人夸赞她的容貌而这样开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穆淳。   因为在意他,所以在意自己,在意自己会不会给他最好的。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轻璇凑上前,忍不住抱了抱她。   一旁的喜娘有些不满,又不敢斥责轻璇,只得木着脸道:“姑娘当心,别把新娘子的装弄花了。”   轻璇笑着放开萧缈,傻傻站在一旁,看着喜娘们一边摆弄萧缈,一边殷切地夸赞她如何美貌、如何高贵。   雁云城离洛阳还有一段路,是以天还未亮迎亲的队伍就启程了。轻璇又扮作男子,和令遥一道一身喜气地骑马随在穆淳身后,迎亲的队伍长长,一路放着热闹的鞭炮,轻璇坐在马背上回头看,能远远看到萧缈乘坐的八抬花轿。   目光所及的一切,繁华迤逦,如同梦境。   京城内的场面就更加盛大了。饶是太子娶亲时,也不曾见过如此全城同乐的场面,所有的百姓都争先恐后地挤到宽阔道旁,京城守军出动了半数人,来维护大婚之日京城的治安,京城的正道十分宽阔,此刻围观的百姓都被挤到两旁,道上唯有迎亲队伍可过。而那些好奇的官员和家眷,为了不与百姓挤在一处,都早早订好迎亲路线两旁茶楼酒肆的包间。因穆淳帖子发得早,各处茶楼酒家早就得知了这一消息,大家商定好将这一天的包间费用抬得极高,是以常在此地混迹的文人书生,只能尽数挤在大厅中,你挤我我挤你地趴在窗前观瞻。那些迎亲路线以外的茶楼酒肆因此嫉妒得不得了,恨不得将自己的店整个移过去。   迎亲队伍远远出现在城外时,路两旁的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穆淳的高头大马踏入城门的一瞬,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仿佛一场全京城的盛宴就此拉开帷幕般。   轻璇耳边充斥着人们对穆淳的夸赞之语,什么威风凛凛啊,什么相貌堂堂啊,什么万夫难敌啊,什么高贵如神仙下凡啊,甚至有不少姑娘毫不害羞地说这样的人就算让她们折寿都想嫁。   这话倒吓了轻璇一跳,她下意识地回头,隔着长长队伍看向萧缈的轿子,要知道,她们这么说,轿内的新娘子可是都听得见的。   但想到前两日两人夜间闲聊时萧缈说的话,她又沉默了。萧缈说,她爱穆淳,全心全力地爱他,哪怕她知晓将来穆淳身边绝不只有她一个女人,哪怕穆淳会拥有三宫六院,她也愿意嫁给他,投入他的怀抱,成为他的妻子。她说,自从认识穆淳,她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了。   如此直白热烈的情话,萧缈是不是,也跟穆淳说过?   而穆淳能许给她的,也许便是心中诚挚的爱,和今日这绵延京城的十里红妆吧。   欢呼声一浪一浪,让轻璇有些恍惚了,她微微侧脸,看向身旁的令遥,见令遥眉目含笑,也在看着她。   也许,他已经这样笑着看她很久了。   是啊,她也有着心愿,想要嫁给令遥,哪怕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欢呼喝彩,甚至连凤冠也没有,连嫁衣也没有,连给她抬轿子的人也没有,她都毫不介意。   她笑了,美丽的脸庞明亮如珍珠,在与令遥的深情凝视中,两人都读懂了此时对方的心意——   就当,这是我们的婚礼,他们祝福的,也是我们。   也就是在这一天,名震江湖的江南富商萧悯天,带着全府一夜之间隐遁了踪迹。人们不知晓他去了何处,但萧家遍布天下的势力却一直延续着,尽管萧悯天再也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穆淳哥哥成亲,高兴得我多更了三百字。 刚好,这是第“99”章,就是说,在他们的世界里,穆淳和萧缈会长长久久,一直恩爱下去。 其实,这篇文也快要进入尾声了,我正准备开新文呢,只是名字还没取好23333333(?_?)   ☆、第100章      此后一个月,穆淳仍在休沐中,他一日也没有上朝和办公,而是一直陪着萧缈,沉浸在新婚的浓情蜜意里。朝中有人为此事弹劾了穆淳,说他堂堂王爷,朝廷重臣,竟沉浸于儿女情长无法自拔,可更多人被穆淳成亲当日的场面震撼,纷纷站出来维护蜀王和蜀王妃,弹劾者见到这样的架势,悻悻闭上了嘴。   朝堂上支持太子的大臣抬眼看向皇位上的男子,见他对着这般情形竟露出笑容,心中如同坠着重石一般。再看周围人,有不少对他们流露出了鄙夷的眼神,更是令他们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众人都知道,皇后见过这位蜀王妃后对她很是满意,皇帝考究过她的气魄与谈吐,也是赞叹不已。蜀王穆淳没有选择位高权重的大臣家的千金,而是选择了一名江湖女子,却仿佛因此更加得了民心,在众臣和百姓心中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地位。   阮贵妃的情绪变得十分暴躁。   除了在皇帝跟前,她仍旧显得温柔如水、仪态万千,其余时间里都蹙着眉、板着脸,合宫众人见了她恨不得退避三舍,蔓萝宫的宫人门更是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身怕一个不小心犯错,被当成发泄的对象。   后宫中唯一一个选择在此时踩到阮贵妃尾巴上的人,便是如今宫中唯一的公主,安盈。   “你再在你父皇面前说这种话,别怪我不顾情面!”阮贵妃在蔓萝宫中大发雷霆,“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你以为你的荣华富贵都是白享的?你以为长大了就可以按着自己心愿随意嫁个人儿女情长?你当真……”   “母妃!”安盈冷冷打断她,“我是公主,金尊玉贵,为何不能?”   阮贵妃怒极反笑:“你以为,一个小小侯爷,可以逃得脱蓟崇的手掌心么?”   “什么意思?!”   “以蓟崇的手段,要了他令遥的命只是小菜一碟!”   安盈拧起眉,难以置信地看着阮贵妃:“原来你竟是这种人……”   “不然呢?我是哪种人?”阮贵妃冷冷笑着,眼底有一丝失魂落魄的意味,“不然我如何得到你父皇宠爱?又怎会生下你哥哥和你?你以为,你们如此得父皇恩宠,是因为什么?”   她苦笑着跌坐在软塌上,摇着头道:“你哥哥与穆淳争权,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他们二人……若是穆淳将来坐上了你父皇的位置,你哥哥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素日不关心朝中事,但这些天恐怕也知道了,令遥是穆淳的人,你们……”   “那又如何?”安盈厉声道,“我若嫁了他,他就是我的人!”   殿外传来击掌声,两人愕然望去,竟是圣驾亲临,慌忙上前迎接。   皇帝面带笑意,望着安盈道:“这才是朕的好女儿。”   阮贵妃眼皮一跳,强笑道:“陛下,您说什么?”   “朕说,娉婷这样有骨气,当真有朕当年的雄风。”他看着安盈,笑道,“这两日朕仔细想过,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真逼你嫁入了蓟府,恐怕你再也不会如在宫中一般快乐。”   安盈忙点点头。   “左右蓟崇如今也不是非笼络不可了,”他抬眼看了看阮贵妃,“近来发生的这一出出闹剧,虽然蓟崇勉强为自己撇清了干系,但谁人不知这都是他所为?朕都替他觉得丢人!”   “可是陛下!您也知道蓟崇与蜀王是水火不容的啊!那个令遥,摆明了就是蜀王的人,您把娉婷嫁过去,他们会怎样对她,您想过么?”   “你错了,”皇帝深深看她一眼,“娉婷是朕的女儿,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朕要为她留一条后路。”   阮贵妃如同五雷轰顶般,瞬间呆立当场,安盈则有些担忧道:“父皇……”   “放心吧,”皇帝拍拍安盈的手,“朕方才,已经把你与蓟敏的婚事退了。”   安盈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阮贵妃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深夜,蓟府。   奢华的厅堂内,飞须浓眉的中年男子满脸阴沉,握紧的手背上布满暴突的青筋,他抬起狠厉的眼,看向在眼前团团打转的年轻男子,戾气涌向眉心,忍不住一拳将手旁茶盏扫落。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蓟敏满心的烦闷被打破,心中升起一股委屈,冲到蓟崇跟前带着哭腔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咱们蓟府失势,他便要这样羞辱咱们么?想当年父亲在朝中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如今不过暂时低落,竟遭遇退婚这种践踏!”   蓟崇狠狠看着他:“你整日就知道四处呈威风,哪一点像我的儿子?在外面受了一丁点委屈就来找我告状,也不怕别人笑话!”   蓟敏见蓟崇动怒,瘪着嘴辩解:“那不是让父亲心中有数,那些人敢跟您过不去嘛!我都是收拾过他们才来告诉您的。”   他想到什么,愤愤道:“明日退婚之事传出,军营那帮人还指不定怎么暗地笑我呢。受了这么大的气,让我咽下去,绝不可能!皇家了不起?别说一个安盈公主了,如今哪怕是他有十个八个公主,我也要一并娶来!”   蓟崇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蓟敏被父亲看得心里发怵,试探着问:“父亲,您……会帮我雪耻的吧?”   “雪耻?”蓟崇满脸鄙夷之色,“我怎么就生了个你这么没出息的东西?”   蓟敏闷闷地站着,不开口了。   “如今,咱们蓟府是大不如前了!想当年,我费了多大功夫在才朝中站稳脚,成为一个无人敢欺的人!偌大个炎朝,就连皇帝都要听我的,四海无不臣服于我,怎么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给害成这样?”   他摇了摇头,眼中恨意越来越深。他唤来心腹下人:“今日派去打探宫中情况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那下人小心翼翼觑着蓟崇与蓟敏:“正要回禀老爷,人方才回来了,说……”   “说什么?!”蓟崇猛地拍了一下茶几,震得那人耳朵都疼了,他慌忙跪下,却听蓟崇喝问道:“快说究竟怎么回事!不然要了你小命!”   “究竟怎么回事?”修葺得清爽简洁的宅邸内,轻璇吃惊地问前来报信的奚云。   奚云瞄她一眼,低下头道:“我还是不说了。”   “你小子,”轻璇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要紧的事,要连我也瞒着?”   “瞒你恐怕有点难,只是……你别生气。”奚云捂着脑袋,皱着眉。   “怎么回事?”轻璇挑眉,“快说!”   奚云凑到她身边耳语一通,轻璇瞪大眼:“天哪,一个令箬,一个公孙凌,如今……”   “又有一个公主。”奚云接过她的话。   轻璇想到自己是公主的事乃是绝密,知道的除了穆淳等人,只有同自己相知多年的方湛和远在梁州巫云山庄的飞雪夫妇,奚云并不知情,于是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并不惧怕安盈的身份。   于是不知情的奚云依旧担忧着。   “令遥……”此时的蓟府,一身威凛之势坐在案前的蓟崇牙关紧咬,眼中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的小厮吓破胆。   当年与令遥一同前往蜀地擒拿反贼张守成时,他只当令遥是个靠着父辈荫庇的小子,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后来他才慢慢知晓,那时令遥早已与穆淳合谋要瓦解他与太子的势力。如今这小子更是连他儿子的未婚妻都敢抢,当真是活腻味了!   他本想,暂时韬光养晦,暗中筹谋部署,但穆淳和令遥真是欺人太甚,他再也无法忍了!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吗?   不过,此事不能硬来,况且,这事本就是令遥惹他的,他要想办法,让他付出最大的代价。   “你说,蓟崇此时会怎么做呢?”轻璇纤纤玉指敲击着桌面,皱着眉头道。   “反正,定是要狠狠报复令将军了。”奚云满脸忧愁,“可难道他以为,这是令将军与蜀王有意为之的吗?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安盈公主有什么好?令将军何等英雄,怎会用这种技俩来羞辱蓟府,这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你也说了,蓟崇会报复令遥。他才不会管什么有意无意……”   她望着窗外飒飒树影,忽然灵光闪过——   “夫人,你干嘛去?”奚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轻璇忽然起身。   “去蜀王府。”   “这么晚?”奚云诧异,“哎,你等等我呀!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啦,一百章啦 真没想到我居然写了这么多 以后会更加努力,还请小天使们继续支持~ 对了,我的下一篇,也是古言哦,过些天放出来   ☆、第101章      蓟府。   蓟敏看着沉默不语的父亲,忽然冷飕飕地开了口:“那个令遥,一定是故意的。”   “这还用你说?”蓟崇思绪被打断,不耐烦道。   “我知道的,”蓟敏满脸阴沉,“他根本就不喜欢安盈公主,他喜欢的是那个叫殷九流的。他不过是跑到宫中去勾引安盈那个小贱人,借以挑衅我们罢了。”   蓟崇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真的,当日我在茶楼看得真真切切,令遥满脸心疼地一心护着那个殷九流,我本还以为那姓殷的是个男人呢,啧啧,没想到……”   蓟崇站起身,强有力的手掌狠狠压着蓟敏的肩:“把你知道的、看到的、听到的,仔仔细细说一遍,一点也不许落下!”   子夜,蜀王府。   “你所说的这些,当真可行?”穆淳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可行,别忘了,如今我青门高手已有一小半聚于京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一股大势力,只要我们筹谋得当,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穆淳思索良久,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一旁的萧缈笑意盈盈看着他们。   “你笑什么?”轻璇瞪她。   “没什么,只是看你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佩服。”   “有什么好佩服的,”轻璇坐到萧缈身边,顶了顶她的肩问,“如今你去后宫也勤,跟母后相处还习惯吧?”   “挺好的,”萧缈点头,“虽说母后出身高贵,却并无半点瞧不起江湖人和商人的意思,对世事也看得很透,她说,她这辈子一直被禁锢着,没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总要我说些外面的故事给她听。”   轻璇笑看她:“那很好。”   “她也会教我一些宫中的生存之道,有她亲自指点,想必将来很多事都会顺利许多。”   “她从前没有这么和蔼的。”轻璇低头轻叹。   “那时你小,她怕你顽皮会误了将来。”萧缈为皇后解释。   “你怎么知道?”   “母后跟我说过的,轻璇,她很想你,也很愧疚。”   “她有什么好愧疚的?”轻璇嘲讽地笑,“托她的福,我学了那么多后来在江湖中也用得上的本领。”   “她觉得,是她没照顾好你,让你想要逃离宫廷。”   “反正,很快就能将一切跟她说清楚了。”轻璇望着墨黑的天际。   当晚轻璇宿在蜀王府,第二日晌午用过饭,想起左辛早晨出门前曾指使她去他最喜欢的酒楼买几壶好酒。左辛如今入朝为官,再不能如从前那般日日闲在酒楼,轻璇觉得他挺可怜的,便拿了银子出门,去给他买酒。   她已经很久不去酒楼了,见到了许多久不相见的人,大家见她一身女子打扮,都笑着道:“九流怎么穿都是好看的。”   没有人对她横眉冷对,也无人对她语带讥讽,她知道在她离去的这段时间,沈玉卿等昔日好友,以及伪装成书生的青门人都帮她在众人面前说过不少好话。加上她离开了这么久,旁人再多的情绪也已平息了,甚至不少昔日交好之人还思念起她来。   她没有碰到沈玉卿与楼雨安,倒是碰到另几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几人打过招呼,听说她是来给左辛买酒的,倒也没留她多坐。   轻璇走出酒楼时,头顶一盏风铃清脆响起,她抬头一看,恰巧看见对面楼上有几个眉目不善的人正紧紧盯着自己。   轻璇很轻易地判断出,这几人是在监视她,侧头一想,唇角勾起笑意,提着酒继续往前走去。   走过琳琅满目的街,与几个熟悉的摊贩打过招呼,再转入一条幽寂的小巷,她低下头笑着看看手中的酒,再抬头时眼前就多了个人。   黑黢黢的面庞,嘴脸凶恶,一看就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再回过头,后面也上来两个人,正是方才趴在对面酒楼上盯着她的其中之二。   轻璇吓得手中的酒壶都掉了,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而她退无可退。   来人气势很凶,架势像极了街头混饭吃的打手,那皮肤黝黑的家伙恶狠狠地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爷我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美.色,啧啧啧……”   后面两个人更猖狂,兴奋得眼睛都红了,颤声道:“她的男人不是个将军吗,我们若是能……”   话音未落,上方飞下的一枚尖锐暗器已射入了说话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就倒下了。   另两人愣住,抬头看向上方迅疾落下的黑影,竟齐齐出手,果断又狠辣,全然不似看上去那般无用。奚云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眼看着落了下风。   “住……住手!”轻璇吓得颤抖不已,声音尖锐,“若是让蜀王知道你们袭击惠宁公主,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两人身形一顿,其中看上去比较弱的那人回头看了那皮肤黝黑的人一眼,眼神惊惶,似乎想要问他怎么办。奚云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个侧身避过,一肘击在那人脸上,对方立刻倒地,另一人没了援助,被奚云打得满脸青肿,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轻璇一副受了巨大惊吓的模样,冲奚云喝道:“还打什么,快带我离开呀!”   他们快速离开了此地,只余下意识尚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的两人和另一人的尸体。   走出巷子,轻璇轻声问:“我们的人过来了吗?”   “放心吧,一会儿这两人出去,准撞上。”   “嗯,那就好,”她伸手摸摸奚云的头,“奚云长大了,功夫越发厉害。”   “我早就长大了,”奚云不满道,“我都十八岁了!只有你还总是摸我的头。”   轻璇伸手又摸了摸。   奚云不满,却又不敢躲,闷闷道:“你去哪?王府在相反方向。”   “去拿我藏起来的酒。”   “藏在哪?”   “刚才经过的集市上,”轻璇笑,“我以水换酒才过来的,不然可浪费了左辛的几壶好酒。”   奚云无奈地摇摇头:“那我先走了。”   轻璇早已转过身去,闻言挥挥手,毫不在意的样子令奚云怀疑,她是否忘了自己现在是女子。   却说那两人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想跑回蓟府报信,告诉蓟崇他们听到的天大消息,但当他们一瘸一拐穿过市集时,有三个人忽然站出,指着他们道:“大家快把他们抓起来!他们是袭击公主的犯人!”   两人大惊,冲那三人吼道:“你瞎说什么?”   周围也有人围上去,纷纷问:“公主?你们在说什么?”   其中一人道:“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在巷子里袭击惠宁公主!不信你问他们!”说罢指着身旁两名同伴。   其他两人纷纷点头,那两个歹人见状心道不好,忙使劲推开围在身边的人冲了出去。   他们力气极大,有几人被他们推倒在地,愕然地叫道:“天哪!他们是什么人?”   “看来这几位兄弟说得不错!他们确实是歹人啊!”   “方才你们说公主?公主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   “是流落民间的公主!”这时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一个人,“是吧?”   “对对对!”   “我就知道,前阵子我也看到有人袭击她,听那人说什么,他是蓟大将军的人,要杀了惠宁公主。”   “惠宁公主?”周围人炸开了锅,“惠宁公主不是皇后的……”   一群人吓出了冷汗,失踪多年的嫡公主现身京城,还四处被人追杀,这……   “不错,就是惠宁公主,你们说,这蓟大将军为什么要杀惠宁公主啊?”   一群人议论纷纷,等大家回过神来找声称见到公主被袭击的几人时,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他们口中的两个“歹人”正费劲地穿过人群,奈何深秋的京城尤为热闹,一路上他们竟数次被“目击者”当众揭露面目,好不容易才狼狈地逃回蓟府。   蓟崇立在屋中,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说完事情经过,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抬头看着主子,不知何时起,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和神态,他们害怕地开口:“大将军,大将军……”   蓟崇动了,飞来就是一脚,将那皮肤黝黑的人踢飞出去,那人当场吐了血,两眼一瞪,一动不动了。   另一人僵在原地,看也不敢看。   “你们这些蠢货,你们……早就被发现,被人利用了!!”他抬头喝道:“还不快滚!”   那人屁滚尿流地爬出去,路过已经没有气息的同伴时,甚至不敢有丝毫停留。   不,不是他们。   是我,是我被人利用了。蓟崇呆呆看着屋外。   不过,惠宁公主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晚 打着哈欠检查错别字的感觉真好…… 如果喜欢的话,记得收藏噢! 还有,欢迎评论!   ☆、第102章      “惠宁公主?!”蔓萝宫中的阮贵妃大惊失色,手中的信飘飘荡荡落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身旁的婢女早在一旁瞥见信的内容,也是花容失色,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小婵,你告诉我!”阮贵妃抓住婢女的手,将素白的手背掐出几个指印子,“你告诉我,是蓟崇那个老东西在骗我,在耍我玩!你快说啊!”   “是,是……”婢女吃痛,想要说,却不敢说出口。   阮贵妃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惠宁公主?呵呵。”她艳丽的红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低笑声,“咱们都跟蜀王交过手了,区区一个惠宁公主算什么?不过又是个小贱坯子罢了。”   整个宫殿寂静无声。   过了很久阮贵妃才淡淡道:“哦,对了,信中说惠宁与令遥的事,不可让安盈公主知道,免得她又惹出什么不该惹的事来。这么多人,里里外外,一个都不让我安生。”   她瞥一眼仍发呆的婢女:“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娘娘!”   “听明白了就下去,让我自己静静!”   一夜过后,京城四处流传着惠宁公主回京、投入蜀王府中,却遭蓟崇频频暗害一系列流言。皇帝昨夜又纵欲,早上没上朝,在殿外等得心急如焚的洛阳府尹李偌原直接去到了乾明宫,跪在门口求见皇帝。   宫中早有流言,吉荣看了眼李偌原,心知他来意为何,淡淡看他一眼,道:“陛下昨夜操劳,如今还未醒,李大人还是先回吧。”   李偌原固执地在乾明宫外跪了两个时辰。   轻璇倒是毫不在意外间对自己的传言,一大早叫上不用上朝的令遥,两人骑着前日刚从穆淳处得来的两匹高大英俊的白马,优哉游哉地游荡在市集。   “九流姐姐!娘亲说你是公主,你真的是吗?”一个满脸肉嘟嘟的可爱小孩立在轻璇马前问。   此时道路两旁的人群早就迟滞不前,人们好奇地看着轻璇,想要问什么,却又不敢贸然问出口,怕惹祸上身,当这爹娘不在跟前的小男孩嚷出这么一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牢牢盯着轻璇。   “你娘说的?”轻璇笑眯眯地看着他,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   小男孩点点头。   “当然是真的啦,娘亲可是不会骗你的哦。”轻璇满脸天真烂漫的笑。   令遥侧首,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梳着简单的朝云髻,只有一金一粉两根发钗为装饰,眉心一抹花钿如火,笑容明亮,鹅黄的衣衫上以胭脂色的丝线绣着不知名的花,水绿色齐胸襦裙如花般绽放,此刻她正低下头与将她围住的百姓们交谈着,脸上是善良的笑,而其他人,皆是一副惊喜的模样。   令遥莫名地觉得,哪怕她受万众瞩目,而他只是她身旁的一个陪衬,也是极好的。   皇帝急匆匆赶到坤玉宫,进了正殿,发现穆淳正坐在皇后身旁。   “临月,淳儿……”他不知所措地唤道。   皇后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珠。   “陛下……”   穆淳跪下道:“父皇,儿臣犯了死罪。”   皇帝愣住。   “你何罪之有!”皇后哭出了声,“你也是为了保护你妹妹!不然她早就被害死了!”   皇帝面色阴沉道:“淳儿,轻璇现在何处?”   穆淳俯身叩首道:“可能是在儿臣为她安排的宅院中。”   皇后讶然道:“什么?她不在你府上?你……你怎么敢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   “儿臣安排了人伺候她的!”穆淳连忙直起身安慰她,“儿臣是觉得,府上到底男人多,怕坏了妹妹闺誉。”   “哼,”皇帝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就私逃出宫,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归来又四处传言她遭到暗害,如此这般,还能有什么闺誉!”   “陛下!”皇后叫道,“你不要这样说璇儿!”   皇帝一愣。   “临月,你还想着她么?”   皇后神色凄楚:“陛下,当年是臣妾,是臣妾害她私逃出宫的!臣妾……”   “母后,”穆淳打断她,“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皇后愣愣转过头。   “你说什么,淳儿?”皇帝也皱眉。   “妹妹出宫,并不是因为怨恨母后和宫廷生活。妹妹当年逃出宫,曾偷偷去过平王府,是我……”他抬头,“是儿臣将她带离京城的!”   皇后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皇帝大惊,“你是说……”   “她什么都知道,却很悲伤很无助,是儿臣一时脑热想不通,带着她逃了出去。所以,父皇,母后,你们千万不要怪妹妹,也千万不要责罚她,她当时还那么小,受了惊吓不知所措,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他转向皇后再度叩首,“母后,您一直让淳儿帮您找妹妹,其实淳儿早就知道她在哪,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眼中带着痛色,“她不想见我,是吗?”   穆淳摇摇头:“她害怕见您。”   “为什么?”   “因为,她入了青门。”   屋外秋色渐浓,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屋内檀香阵阵,将帝后的脸映得模糊。   “当年我带着她出了宫,曾跟着江湖人走南闯北,那几年,我们过得很苦。后来,我逐渐懂事了,明白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妹妹随我流落他乡,是我让母后整日以泪洗面,是我让父皇背上天下骂名,思来想去,我决定去到最远的边境,毕竟在那里,我可以成为大炎朝廷的一部分。”   皇后愣愣听着,目光渐渐低垂下去。   “那时我和妹妹还在蜀地,妹妹是女子,不适合参军,我便想着,将她托付给值得信赖的朋友。那时我认识一个青门人,也跟他去过青门,觉得那里的每一个人都讲道义,便看着妹妹入了青门。这也是我现在会信任青门、与他们交好的原因。”   “这些事你从未跟朕说过。”皇帝道。   “请父皇恕罪。”穆淳深深拜下。   “如今,你妹妹还是青门中人么?”皇后问。   “是的。”   “她,也在那些不遗余力帮助你的江湖人当中?”   “是的。”   皇后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让她离开青门,回宫来吧。”   “母后!”   “临月!”   “怎么,”皇后看向他们,“你们觉得这样不妥?”   皇帝忙摇头,皇后深深看着他道:“哪怕她离开皇城再久,哪怕她曾卷入腥风血雨的江湖,她依旧是我的女儿。如今婉妃不在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娘,她不来我身边,还能去哪?”   皇帝呆呆看着她。   他觉得,此刻他的临月,当真跟年轻时倔强的样子很像。   或许,只有孩子们都回来,都围绕在她的身边,她才会变成真正的她,毫不隐藏的她,变成他最怀念的样子。   “轻璇能回来,你母后很高兴。”离开坤玉宫,皇帝与穆淳一前一后向前走着,皇帝忽然道。   “那,父皇呢?”穆淳小心翼翼问,“父皇可高兴?”   皇帝笑吟吟回过头:“当然高兴了。刚知道的时候朕很气,不仅因为民间传言蓟崇想要害她,还有她自己,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出宫,如今又被人识破身份满城追杀,像什么样子。不过,待朕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怒气也就散了。朕只有你们四个孩子,个个都是朕的宝贝。”   他想到什么,收起笑容:“只是,穆华如今将朕对他的父爱都消耗尽了。”   “父皇……”   皇帝摆摆手:“轻璇小时候多可爱啊!虽然被皇后□□成个一言一行无不周正的样子,失了几分自然,可比起安盈,朕还是更爱看她些。”   他慈爱地笑了,笑了很长时间。   穆淳心里一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下。   “她如今可安全了?”皇帝忽然蹙眉,“蓟崇又是怎么回事?”   “哦……此事说来话长。”   “怎么?”皇帝停下脚步。   “父皇想听?”   “当然。”   “那儿臣长话短说。”穆淳有些担忧地看着皇帝,“蓟大将军不满父皇退了蓟敏和安盈妹妹的婚约。”   “这和轻璇有什么关系?!”   “蓟大将军和蓟敏想要报复令遥,可令遥不好对付,他们就向轻璇下手了。要知道,”穆淳的脸有些红,“令遥可是一直很喜欢轻璇的。”   “喔?”皇帝有些惊异,“令遥?”   “是。”   “那……”皇帝回头看向远远跟在后面的内侍和宫女,确定他们听不到自己说话才道,“轻璇喜欢他吗?”   “应……应该是……喜欢的吧。”   “哼,”皇帝一翘胡子,不高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气人,那个令遥,前阵子朕还问过他,他都没跟朕坦白。” 作者有话要说:  又很晚了,晚安~   ☆、第103章      穆淳吓得忙跪下:“令遥不是有意欺君的,实在是……”   皇帝有些不耐道:“起来起来,朕又没说什么。”   “那父皇,不生气了?”穆淳睁大眼。   皇帝不说话,提步继续向前走去,穆淳忙跟上。   皇帝看得出,穆淳跟轻璇关系极好,他跟穆淳说的,穆淳出了宫都会告诉轻璇,所以有些话,他不会说。   继承江山的,会是他的儿子,而女儿,本就该是掌中宝。可如今,轻璇闯荡江湖归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粉雕玉琢、仰望着他依依唤着父皇的小公主,而是个心思不明、藏于京城很久的女子,一直以来,他在明,轻璇在暗,或许,她已偷偷注视了他很久。   那个孩子,今年也有二十了吧!想当年还在端王府时,弱衾就怀上了她,后来他继位,成为了强大帝国的主宰,再后来,临月与弱衾同一日生产,一儿一女,那该是他登基后第一件大喜事。   这分明是上天极大的恩赐,几乎所有的幸运都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可他的多疑,将这一切变成了一场悲剧。是非善恶,往往一念铸成,再回头看,哪怕没有酿成灾祸,那些已改变和遗失的漫长岁月,也无法修补了。   轻璇啊轻璇,曾经如金丝雀般被养在坤玉宫,皇后对她精雕细琢,结果一夜逃离,沦落江湖。再回京,竟成了闻名京城的翩翩少年郎,辅佐哥哥,爱上将军,她定然不会是如穆淳所说那般柔弱。   皇帝心中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好奇,他居然会有一个这么传奇的公主。   真等不及了,想要早些见到她。   十二月廿日,穆淳结束了长达两月的休沐,重新回到朝中。   十二月廿二,流落民间多年的惠宁公主穆轻璇回宫。   轻璇入宫时,正是早朝时分。皇帝行事向来荒唐,所以此次当他提出让轻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从正阳门入宫拜见他时,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他远远地,看着那黑衫红裙的女子一步步走入宫门、踏过空旷、步上台阶、迈过殿门,如梦中的精灵般行至他眼前,忽然觉得仿佛置身梦境一般。   文武百官愣愣看着她,这美丽的女子,竟是世间尊贵无双的嫡公主。   项颂良的眼眶有些红,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女娃娃的模样,那时她明明在心里嫌他“刻板、迂腐”,却从未开口嘲笑过他。在轻璇一夜间失去下落后,他这个师傅反而进入了官场,一步步坚持着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时常会想起轻璇小时候的样子,他想着,他已经不再迂腐了,若有一天再见,她定然不会再在心中嘲讽他,可如今却是她令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千帆竟就是轻璇。   轻璇在殿中央停住,盈盈拜下,声音空灵清越:“儿臣惠宁,拜见父皇。”   她梳着垂挂髻,以牡丹璎珞为饰,一头青丝柔软地洒下,肤色如一块上好的通透白玉。月白色束胸的齐胸襦裙红艳似火,迤逦在地,黑色对襟褙子上的朵朵白梅如同殿外还未化去的雪,更衬出她艳丽迷人的冰雪之姿,而缠绕臂间比襦裙浅一色的披帛,则为她添了几分乖巧温婉。   所有人都在心中无声地惊叹,只有令遥满脸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疼惜,皇帝愣愣看她许久,才依稀忆起她儿时的模样,指尖微微颤抖。   她的眉毛,似乎长了些,不过,眉形以前就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里面多了许多他看不明白的意味,小时她眼睛圆圆的,原来长大后会变这样。   鼻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嘴唇长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发际线与小时一摸一样,是他的女儿没错。   她的脸,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精致如同易碎的瓷瓶,而是英朗了一些,迷人的美直入人心,令人沉醉,还隐隐带有些特立独行的不羁与张狂。   皇帝得意地笑了笑,早已准备好的圣旨由吉荣尖细的声音念出,轻璇垂首而立,神态恭谨,小心辨听着圣旨中的字眼和周围大臣们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样,皇帝对她很满意,他本就是个荒淫的人,且她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不论她的名声如何,只要身上有如此浓烈的传奇色彩,就是让他自豪的。   而大臣们挑剔的目光,她也早就预料到。如今朝中早已传遍,她穆轻璇一直在穆淳的保护中,又是个江湖女子,恐怕此时不仅有人质疑她是否真是公主,还有不少人在揣测着,她会从此留在皇帝身边,为穆淳博得更多恩宠,毕竟她是个才名艳名远扬的女子,又流落民间多年,会比安盈公主更有手段。   圣旨宣毕,轻璇微微扬起头,带着大炎贵族特有的矜持与清傲,皇帝笑着道:“回来就好,你流落民间多年,如今蜀王将你送回来,便安安心心在这皇城,继续当你的惠宁公主。”   轻璇依礼应下,皇帝当着朝臣的面也不好与她多谈,便随意道:“你先去拜见你母后吧,朕随后再去看你们。”   皇帝赐给轻璇的芳甸宫离坤玉宫不远,临着斛珠池,十分清幽。斛珠池的水,来自皇帝和妃嫔们最爱游玩的瀚澜湖,一条涓涓水流将湖水引入池中,而瀚澜湖西南角的那片梅林,则将瀚澜湖的热闹隔绝在外,维持着斛珠池畔的安静,微风习习吹过,水面漾起波纹,映入水中的几树红梅也随着朦胧起来,轻璇简单在宫中安顿过,便随着皇后宫中前来引路的素茵往坤玉宫行去。   其实轻璇记性极好,宫中的一宫一殿她都记得,特别是从坤玉宫去乾明宫的路,在她脑海中最是清晰,她笑着对素茵道:“你不必替我引,我记得很清楚的。”   “啊……公主聪慧,倒是素茵太愚钝了。”   “你可不愚钝,”轻璇笑容绽放,“素茵姐姐,你一直很聪明的,母后最喜欢你,这些我也都记得。”   素茵有些惊讶,当年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没比轻璇大几岁,没想到轻璇连她都记得。   “母后她……生我的气么?”   素茵摇头:“当初皇后娘娘急坏了,也发过脾气,可如今知道公主回来,她早就忘了生气了,公主不用担心。”   轻璇点点头,其实她早就从穆淳口中知道了皇后这些年一直托襄国公府找寻她,可入殿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如同犯错的孩子般跪下,小声道:“母后,儿臣回来了。”   殿中熏着淡淡梅花,被兽金碳炉一烘,暖香扑面而来,令人更添了几分舒适。皇后一袭明黄家常袍服,背对轻璇而立,明明是温婉如月的身姿,轻璇却莫名觉得那明黄色凌厉得很,心中有些慌乱。   皇后神情冷淡地转过身,熟悉的脸让轻璇觉得双眼一热,想要流泪,又觉皇后还如从前一般年轻,心下稍安,可皇后如霜的神色再次让她回到幼时犯了错的忐忑中。   “回来?我看你在外过得十分潇洒,满江湖撒野,还想着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想回来了。”皇后冰冷道。   “不,母后……”轻璇难过道,“儿臣在宫外无时不想着母后,儿臣……”   “所以,你觉得内疚了?”皇后挑眉。   “我……儿臣……”轻璇想说内疚,可她想到了这些年的际遇,想到一起闯江湖的方湛、项子珩、飞雪,还有青门的一众弟兄,还想到萧缈这样的闺中密友,想到与她共结连理的殷无念。   想到这些,她就无法说出“内疚、后悔”这样的字眼。   “你不内疚,我也不怪你。”皇后持续着冷淡的表情,“因为,本就是我与你父皇一直瞒着你。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连自己生母去世时都对此一无所知,该内疚的那个人,怎么都不该是你。”   “不,母后……”   “怎么,难道不是么?”   “母后这样说,儿臣当真惶恐。儿臣知道,当年的事,不能怨母后,母后也是身不由己。”她抬头,见皇后面无表情,眼底却有一丝动容。   “母后视儿臣如己出,虽不能时常见到哥哥,却从不将心中的哀愁发泄在儿臣身上。儿臣出了宫才懂得,当初母后教了儿臣那么多道理,又请师傅教儿臣琴棋书画、骑马射箭,都是为了儿臣日后能变得出类拔萃。若不是母后,儿臣出宫后哪能过得这么好?恐怕早就……”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皇后打量她一会儿,忽然笑道:“从前你在宫中,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我对你也那样严苛,连举手投足都细细教导过多回。谁料想你后来竟出了宫,沦落到刀光剑影的江湖,风餐露宿,与粗鄙之人为伍,如今再来到我面前,我看着你……觉得你能出落成这般模样,也是非常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哦,因为预感会玩到很晚,怕耽误了更新。 祝各位小天使平安夜快乐! 另外,我的新文也开始预收啦!蠢作者的文案在这里: 《凤凰花飞》 为复仇,她以已故挚友之名化身暗使,深入敌宫寻找挚友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却意外身陷情网。 经历一场惊变,他们双双逃离敌京,回到原本的生活,他是护卫,她是千金小姐,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中,两人一路拨开云雾,并肩而行。 新文还在预收,欢迎小天使们收藏,比心~~~   ☆、第104章      轻璇愣愣抬起头,不确定皇后的意思。   皇后的笑敛了几分,直视她道:“我本想让你成为的,是一个落落大方、见识卓越的高贵公主,可江湖给了你许多我给不了的。璇儿,如今这样也很好,真的。”   轻璇一动不动地看着皇后,眼眶渐渐红了,有泪珠滚滚而下,模糊中看见皇后朝她走来,她擦掉泪,看着眼前年已三十余岁的女子。   她离宫近十年,离去时皇后才二十多岁,正值韶华。如今再见,皇后眉稍眼角的争强好胜之意已退去大半,虽因保养得宜,样貌未大改,却到底有了历经事故的平和从容。   轻璇目不转睛看着她,全然忘了小时侯皇后教过她不可长久直白地盯着一个人,她也从不敢这样大胆地看着皇后。   “璇儿。”皇后低声道,“你可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   轻璇一愣,马上回过神来,点点头:“记得。”   隔了再久,皇后曾教导她的一切,她都是记得的。这么多年,每每从别人口中听闻一句话,或明白一件事,她总会拿皇后教她的做比较。在江湖中遇到爽朗的女子,喜欢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直白道:“千帆,你真好看。”她便会想起皇后说过的,遇人遇事,表达不可太过直接,那样不仅给对方造成压力,也会显得自己没有内涵。   再有,她拜访过许多江湖名家,其中不乏人人称道的世代名门,他们讲究、知礼,言谈举止和对事物的阐述偶尔会与皇后不同。轻璇无从知晓他们到底谁更对,可她总私心觉得,皇后教她的那些,比那些名家所言更为有理。   离宫后好几年,每当她做一件事,都会想若是皇后知道她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反应。多半时候,她的想象中,皇后都是蹙着眉的。   她知道她会永远怀念皇后,这个曾对她不断挑剔、要求严苛的女子,这个曾经全天下与她最亲的人。   “母后,对不起,我……”   “有什么对不起……”皇后随意一笑,样子很美,“我说过,名门女子神态动作过于直白,会显得不够端庄,这是事实。可你,如今早就称不上端庄,自然也不需拘这些规矩了。”   轻璇眼中闪过惶恐,皇后拍拍她的头道:“无妨的,我大炎女子,不需拘于一格,我觉得你这样很好。曾经以为,你做不到如今这般爽朗大气,只能修个高雅端庄,可你到底有这个自由命。这宫廷啊,有时真的会误人一辈子。”   轻璇还要说什么,皇后却摇摇头,蓝玉珰耳坠不断晃动着,衬得她容颜如月般耀眼:“璇儿,我今日心里有些乱,左右你回了宫,我们住得也近,有些话,以后慢慢再聊,好吗?”   轻璇沉默,一旁的素茵悄悄向她使眼色,她只得道:“那儿臣先告退,母后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   皇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轻璇依礼退去,皇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露出宠溺的神色。   “娘娘,公主她……终究会明白您的。”素茵在一旁温声道。   “其实她早就明白了。”皇后轻叹,“这孩子只比安盈大一岁,但在安盈还只知道撒娇的时候,她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她无法痛恨我和皇上,却也无法原谅我们,所以选择逃离。从小锦衣玉食、被极尽呵护的孩子啊,却深入茫茫江湖,独自面对凛冽刺骨的寒冷人生……”   她落下泪来,摇头道:“她也是,淳儿也是,若这些经历对他们来说不是噩梦而是珍宝,那么这真当是命了。”   出坤玉宫不远,有一座银杏林,其中有一条林荫道,可以通到芳甸宫附近,是以两宫并不远。然而冬日树叶凋零,并无什么景致,轻璇初回宫,也想要四处看看,便选择绕路而行。   行至瀚澜湖一角,轻璇走上九曲桥,眼见一人远远走来,她一愣,脚下却不停,那人见了她,倒是冲她笑笑。   唇角高高掀起,眼中却毫无欣喜之意。   “元桑见过轻璇公主,公主万福。”   “万福”乃女子的口称,此时却从一个男戏子口中说出,令轻璇心中生出一股粘腻的不适,她微微点了点头。肤白貌美的男子眯着好看的丹凤眼,用柔媚入骨的眼风一扫轻璇,轻声道:“没想到公主竟流落到了江湖中,真是可怜……”   轻璇皱起眉。   在她年幼时,元桑便是皇帝的宠伶,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脸庞干净,很是好看。皇帝极爱听戏,在宫中养了许多伶人,外头的也源源不断被送入宫中。与其他伶人不同的是,元桑从不惧怕皇帝,见了皇帝总是眉开眼笑,油然而生一股妖娆媚态。   这样的媚态,落在正直之人眼中,必然要被骂为狐媚惑主的怪癖之人,可放在皇帝和其他好色之人眼中,便是十分可人的尤物了。他几乎日日得皇帝召见,偏还穿得卓然傲立,仿佛极有风骨一般,往乾明宫的殿中一站,曲声余音绕梁,直让人沉醉过去。   再后来,他不再出现在大殿中,而是入了内室,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皇后对他深恶痛绝,多次当着他的面责问皇帝,是一个不要脸的戏子重要,还是大炎江山重要。合宫众人、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元桑此人,甚至于若是有朝臣求见时皇帝不召见,人们便议论,不是为着哪位佳人,便是为着元桑。   因为皇后的缘故,轻璇也一度很不喜欢元桑。宫外风烟九年,轻璇早就看遍了众生百相,连她自己也曾沦落烟花之地,这样的偏执看法也早就淡了,她如今看到元桑觉得不舒服,并不是因为他以男色事君,而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如今的元桑已将近而立,虽还是貌若潘安的姿容,却不似少年时那般美艳得勾魂摄魄了。轻璇细细看他,发现他眼底竟有一丝萧索,正愣神间,身后有人淡淡开口:“拜见公主。”   轻璇回过身,见是一个小姑娘,穿得和宫中婢女不太一样,一双眼睛像小鹿一般,脸蛋也是生动活泼的样子,只不知为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不善。   “免礼。”   元桑垂首道:“这位是元桑的徒弟,名唤寻露。”   轻璇了然,难怪方才她没有留意到对方的接近。一是因为她正在费心思索,再则寻露是伶人,步伐轻盈,本就没什么声响的。   “你都有徒弟了啊。”轻璇感慨,难得地愿意跟他多说两句。   元桑朝寻露笑笑,点点头。   轻璇侧首,见寻露原本防备的脸上也泛出笑容。那样的笑她太过熟悉,萧缈看向穆淳时便常常这样笑,说不定她看令遥时也是这样笑的。   她心中一紧,如同被一根细线勒着般难受。匆匆告别过元桑,便往芳甸宫的方向走去。   往事又浮上心头。   飞雪曾经也是一名伶人。   那时她还只有十岁,宣王穆昭还在世,当时的飞雪名唤珠儿,与其他几个伶人一起被宣王府敬献入宫。皇帝在那几人中格外偏宠珠儿,曾动情地说,若她能勤加练习,等她再长大些,便封她为妃。   那时元桑已在皇帝跟前格外得宠了,皇帝对珠儿说这话时,或许被他听见,没过多久,当时得宠的绮贵人便哭着跑到皇帝跟前,说皇帝赏她的一副玛瑙手串不见了。   那手串是绮贵人刚入宫时皇帝赏她的,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皇帝下令严查,元桑站出来说,亲眼见到珠儿拿走了那串手串。皇帝对元桑极为宠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便斥责了珠儿。珠儿为自己辩驳,皇帝本还对她有几分怜惜之心,却在元桑的挑拨下对珠儿越发不满,竟将她发配到宫中浣衣局。   浣衣局乃是宫中最低等贱婢所在之处,有许多犯官家眷就被囚禁于此。轻璇逃离宫中的那一夜,曾因婉妃过世心中难受不已,去到皇帝的乾明宫中寻找皇后,在得知自己与穆淳身世的真相后,整个人如同被掏空般,失魂落魄地走在宫中。她害怕回到坤玉宫,便一路避开禁卫军,朝另一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浣衣局附近。   那是轻璇第一次见到珠儿,待她走近浣衣局时,珠儿正拼命逃出浣衣局院门,身后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内监正在追她,那模样极为凶恶,珠儿见了轻璇,拼命朝她跑来,口中凄厉地喊着救命。老内监见有人来,愣了一下,在一片黑暗中费力地看清对方时,大惊着跪下,磕头不止,轻璇见珠儿衣衫凌乱,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本就糟糕的心更是如同爆裂一般,拉起珠儿就走,那老内监大气不敢喘,由着轻璇将珠儿带走了。   “这皇城,真是个吃人的地方。”轻璇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地感叹道。   珠儿被她拉着,听她这么说,虽然认同,却不明白,为何以轻璇的身份,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曾在乾明宫见过轻璇的,高贵如同九天仙子,虽还未长大,却已是那九五之尊捧在手心里的至宝。   “你见罪于父皇,又随我一同逃离了浣衣局,这宫里是待不得了。”她回头,看向楚楚可怜的珠儿,喃喃道。   “我呢……”她抬起头,环视这偌大的、黑暗的皇城,凄楚道,“我跟你一样,这里是待不得了。”   她带着珠儿,避过坤玉宫守夜的内监,回到自己屋中。皇后还没回来,贴身侍女春凉也因染上风寒在侍女屋中休息,她收拾好所有东西,留下一封书信,便拿着令牌,与珠儿扮作宫女模样逃出了皇城。   那一夜,她去了平王府,带走了穆淳。   从此,他们踏入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轻璇立在瀚澜湖边,任由冬日凛冽的风吹过面颊,曾经的一幕幕如闪电般划过心间,她站了许久,待心神稍定,才继续往芳甸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圣诞节过得快乐吗? 祝你们以后的每天,都是情人节圣诞节~ 然后,再求一波收藏,以及预收新文的收藏 《凤凰花飞》 为复仇,她以已故挚友之名化身暗使,深入敌宫寻找挚友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却意外身陷情网。 一场惊变,他们双双逃离敌京,回到原本的生活,他是护卫,她是千金小姐,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中,两人一路拨开云雾,并肩而行。 新文也会日更哒!   ☆、第105章      刚到宫前,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迎上前来。   “公主殿下!”   “你是……春凉?”   轻璇看着眼前人有些不敢置信,她其实早知春凉并未受她当年离宫之事连累,但着实没想到,皇后会让春凉来芳甸宫。   “公主……”春凉见到她,喜极而泣道,“春凉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春凉比轻璇大一岁,如今细看之下,已如成熟的蜜桃一般,甜美而羞涩,只是看轻璇的目光还是如当年那般恭敬而柔和。   轻璇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叹息道:“你能来我这里,真好。”   春凉被她的举动弄得惊讶不已,她没想到当年一言一行无不矜持的公主,现在竟这样热情地抱着她,她在宫中还没被这样抱过呢……   于是接下来的半日,春凉都围着轻璇问东问西,帮着她忙里忙外,给她说宫里这些年发生的各种故事。其实很多事轻璇都知道,只是有些细节不清楚,如今听春凉讲来,倒有一番不同的感觉。   “天哪……”直到日落,春凉都还沉浸在震惊中,她的公主居然踏上了江湖路,还入了什么天下第一大帮派,放在从前,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你一整天都‘天哪’、‘天哪’的,不累吗?”轻璇瞪她。   “不累。”春凉凑过去,还想再问些什么,就被乾明宫内监的到来打断了。   “惠宁公主,陛下即将前去坤玉宫,请公主一同用晚膳。”   轻璇点点头,内监告退后,她带着春凉回到内殿,由着春凉为她更衣、梳头。   春凉手上忙着,嘴也不停:“公主,咱们芳甸宫的宫人也太少了。”   “外头的够用了,里头伺候的有你就够了,你就辛苦点。”轻璇笑道。   “那怎么行?”春凉瞪大眼,“您是堂堂嫡公主,全天下最尊贵的姑娘,贴身侍婢怎么也得有八个……”   “八个?别说笑话了,”轻璇摇头,“这样吧,回头我让母后再给我挑两个信得过的丫头,来给你当帮手,只许你们三个近身伺候,不能再多了。”   春凉不敢再反驳,只好闭了嘴继续服侍轻璇梳妆,然后跟着轻璇去到坤玉宫与帝后一同用膳。席间皇帝问起令遥的事,轻璇脸一红,有种父母与自己商议婚事的感觉,她笑笑:“先前父皇不是还想将令遥封为安盈妹妹的驸马?”   皇帝一哂,摇头道:“娉婷那个孩子,也是被阮贵妃惯坏了。不过,此事还要容朕慢慢思量一番。”   饭毕,皇帝决定留宿坤玉宫,轻璇识趣地告退了,回到宫中梳洗一番,便懒懒半卧在床,盯着帐幔上的碧金坠八宝纹饰,脑海中各种各样的事纷尘踏至,让她有些苦恼地蹙着眉。   “公主,您和令将军是什么关系啊?”春凉试探问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春凉就想问,却害怕隔墙有耳。”   轻璇拍拍她的手,低声道:“可以同生共死的朋友。”   说罢便再也无话,任春凉怎样发问都只是摇头,想到从明日起便算是彻底住在宫中了,要面对更多更复杂的事,需要很多精力,只得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一早,轻璇去给皇后问安时,见到了宜妃。   宜妃还和当年一般貌美,只是多了些沉稳的气度。头梳倭堕髻,簪一根垂着流苏的玉簪,便再无其他发饰,容颜白皙红润,有种天生丽质难自弃之感。她身着一袭黛蓝色袖口和裙边的月白广袖襦裙,两条艾青色的丝带自胸前垂下,与妃色披帛一同随殿门吹入的风轻轻飘动,远远望去如同月下仙子。她见了轻璇,先是一阵惊讶,待轻璇向她请过安,又是一番感慨欣慰。   “璇儿同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从前的乖巧秀气如今都没有了,变得这样野。”皇后故作不满道。   “哪里就没有了,我看她乖巧秀气得不得了。只是我记忆中的璇儿,一直是当初那个如瓷瓶般精致的孩子,如今忽然长这么大,倒叫我有些不习惯。”宜妃嘴上如此说,却爱怜地拉着轻璇仿佛看不够,“嗯……结实了好些,变成大姑娘了,灵动好多。”   皇后乐得合不拢嘴:“怎么偏偏到你这里,就变成个稀世宝贝了。”   宜妃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宫中这几个孩子,我一直最喜欢璇儿的。”又好奇地问:“璇儿,我听宫人说,你入了江湖门派,可是真的?”   轻璇知道宜妃也是江湖人,便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入了青门。”   宜妃咋舌:“青门?那是……殷掌门座下?”   “正是。”   “璇儿……你真是了不得呢!”   皇后不太明白江湖事,却也细细听着她们说。   “说起来,宜母妃曾帮过璇儿大忙。”   “哦?什么时候?”   “当年哥哥在蜀地立下战功,我等与哥哥筹谋,希望哥哥能借此获得一方大权,为将来入京作打算,”她知道宜妃对宫中权利角逐之事早已看透,所以并不欺瞒,“为此,掌门夫人特地写信求到巫云山庄,希望宜母妃能在父皇身旁略略提醒,这其实也是璇儿的主意。”   宜妃笑得爽朗:“原来是你这个鬼机灵啊!我说这青门怎的如此胆大,居然敢将算盘打到我头上,看在是你,我就原谅一次好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湖事,宜妃忽然叹道:“说起你们这位掌门夫人,可跟你一样,是个奇女子,年纪轻轻守了寡,又挑起帮派大任。自从哥哥找到我,让我为淳儿说话以后,我便时常在书信中与他交流江湖中事。别人都道淳儿是和青门中的方湛交了朋友,才得了全青门鼎力相助,可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往来信息,都不会避过你们那位掌门夫人,说不定,真正在蜀地辅佐穆淳的人是她。”   轻璇心中一惊,余光扫向端坐正位的皇后,见她神情如常,才略略放下心来,笑道:“掌门夫人确实都知道,但她只是一介女流,方湛给哥哥的帮助要更多些。”   “是吗?”宜妃一愣,转了转眼珠,“我想错了啊?”   轻璇点点头,宜妃恍然道:“一定是你给我的震撼太大,以至于我连带着高估了同为女子的千帆掌门。”   宜妃走后,整个大殿弥漫着静谧,轻璇有些忐忑不安地朝皇后笑道:“宜母妃对江湖事很感兴趣呢,儿臣本是来向母后请安的,却跟她说了那么久的话。”   皇后抿唇一笑:“璇儿,我记得,你哥哥跟我们说,你来到京城后,取了个化名叫殷九流?”   轻璇坐到皇后近旁来,认真道:“是叫殷九流没错,可这个殷字不是乱取的。青门中有一位梁州富商,是我们老掌门的远亲,他家中十分殷实,又爱民如子,早年入了青门。我来京城时需要一个确确实实的身份,帮中便求他帮忙,他倒是有个儿子的,这些年到大炎境外云游去了,从小没个正经名字,只有小名,所以就连熟人也说不上来他本名到底是什么,我便冒用了他儿子的身份。至于九流这两个字,是我自己取的,我觉得挺厉害,可以给人走到哪都吃得开的感觉,混迹京城嘛,名字也很重要的。”   皇后低着头不说话。   “母后觉得这名字太不雅了么?”轻璇问。   皇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既然这名字是回京时才取的,那么回京之前呢?那么多年,你人在江湖,别人称呼你什么?总不会是你的真名穆轻璇吧?那样的话,你早就暴露身份了。”   轻璇的心提到嗓子眼。   “告诉母后你的真名,”皇后轻声道,“母后想知道,若是你一直在江湖不回来,会冠以一个怎样的名字过一辈子。”   轻璇有些颤抖地抬头,皇后的眼中泛着微凉,却蕴藏着极大的悲悯。   “名字什么的,都是过去了……反正如今我做回穆轻璇,也挺好的,不是么?”   “轻璇,你的名字是什么?”皇后仍问。   轻璇抬起头,牢牢看着皇后的眼睛,然后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是啊,皇后于她而言,是母亲,女儿的那些小聪明,永远都瞒不过母亲睿智的眼睛的。   “我有个条件。”   “什么?”   “有个条件,”轻璇笑了,“我告诉您的一切,您都不可以告诉父皇。因为有些事,在不同的时候被知晓,会起到不同的效果。”   皇后眼中浮现疑问,却又渐渐消失了,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与你父皇虽是夫妻,但我更是你与淳儿的母后,永远都是向着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夜总是困 晚安了小天使们zzzzzzZ   ☆、第106章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坤玉宫传午膳,轻璇用过膳才离开。   她如释重负地走在路上,绕过桥,再沿河边走一段,快要到梅林时,看到了安盈。   “呦,这不是惠宁姐姐吗?怎么多年不见,姐姐长变样了?”安盈领着身后侍女,傲慢地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轻璇一阵,“你会不会是假冒的?”   “如假包换。”轻璇随口一句玩笑,惹得安盈身后的小宫女们都笑了。   安盈有些气恼地冲身后吼道:“你们晚上都不许吃饭,饿你们一顿,就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了!”   轻璇收敛了笑意,问:“那么请问安盈妹妹,究竟什么时候是不该笑的呢?”   安盈脸色不佳,随口道:“在姐姐面前随意发笑,就是无礼,为了不让姐姐笑话,我的下人我自己惩罚了。”说罢就要离去。   轻璇也不多言,她知道这个妹妹这些年来一点都没变,从前仗着母亲受宠娇惯无比,但身份到底还是越不过轻璇去,虽经常忍不住与轻璇拌嘴,但轻璇自小便是个处事无从挑剔、滴水不漏的姑娘,所以每次都显得安盈格外无理取闹。时日一长,安盈便恨极了轻璇,巴不得她赶紧消失。   后来轻璇真的离开了宫廷,安盈便成了皇城中唯一的公主,也是整个大炎最尊贵的姑娘。此后她的骄纵越发不可收拾,虽然阮贵妃也屡屡教导,让她一言一行对得起公主的身份,但这教导毕竟不够严厉,再者安盈没了轻璇的压力,越发想要证明自己的尊宠,所以如今宫中最不好伺候的主子,不是哪位宠妃,而是安盈。   现在轻璇回宫了,安盈心中自然不舒服。可轻璇流浪在外多年,身上早就没了那股矜持的贵气,安盈想要接机压她一头,为自己出出气,轻璇是早就猜到了的。   轻璇心事重重回到宫中,进了大殿,春凉担忧地问:“公主可是被那安盈公主气着了?您不用理她,您是嫡公主啊。”   轻璇摇摇头:“不是在想她。”   春凉想到今日跟在轻璇身旁听到的一切,眉头皱得更深,心疼道:“那,公主便是在想今日与皇后娘娘所说之事了?”   轻璇没有说话。   春凉在轻璇身边蹲下,依依道:“春凉不知,公主在宫外竟经历了那么多事,公主心里难受,春凉还一直缠着公主,要公主说宫外的故事给春凉听,春凉当真混账。”   话没说完,人就哭起来了,还哭得十分难看。   “哎,你哭那么难看干什么,不怕我嫌弃你啊!”轻璇怪道,“你那里是混账了?你在宫中长大,难道没见过真正的混账吗?干嘛拿这词来形容自己。”   春凉止了哭声,却还愣愣地握着轻璇的手。   “春凉,我的夫君,已经走了三年半了。到明年,就是第四个年头了。”春凉抬起头看着她,轻璇抬眼看向殿外,天阴沉沉的,一场大雪就快要落下,斛珠池那头的梅花,在雪中一定更艳,蜀地的青草,也在慢慢变黄了。   夜里下雪了,皇帝宿在宜妃宫中。   “陛下如今倒惯爱来臣妾宫里了。”宜妃笑着给皇帝捏肩,柔声道。   “这一年来,不断听到淳儿在江湖的事。有的是他自己告诉朕的,也有时是旁人添油加醋跟朕描绘。朕从前总觉得,江湖非正道,那些零零碎碎的势力,也翻不起什么浪来,所以未曾将他们放入眼中。后来认识了你,多少对江湖有了些了解,觉得江湖中不乏有情有义又有本领之人,想要将他们尽数收于手中,就算是女子,也可以如你一般,成为朕的宫妃。”   宜妃笑了笑,温柔中带着俏皮,皇帝刮她的鼻子:“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难怪朕觉得,后宫那么多年轻妃嫔,都比不上你。”   宜妃听了也不答话,轻轻靠在皇帝肩上。   “真正留恋江湖的人,大多崇尚自由,这也是后来朕才慢慢懂的,朕敬重那些不涉足朝政的江湖帮派,也终于了解了,为何历朝历代朝廷与江湖帮派间都能做到互不干涉。宜人,朕与那些明君不同,朕最爱的是享乐,谁也阻止不了,所以,很多事朕也未曾细细思量。可是随着淳儿的出现,朕又重新对江湖好奇了,只是没想到啊,连朕的女儿,都成了江湖中人,这令朕感到意外,还感到自豪。”   宜妃趴在他耳边道:“好了,陛下,要听江湖的事,日后臣妾与璇儿都会慢慢跟您说,现在已很晚了,您该就寝了。”   皇帝抓着她的手嘿嘿笑着,两人一起倒向帐内。   第二日,皇帝在流云宫用过早膳,便去上朝了。满院积雪将屋子映照得格外明亮,宜妃宫中的宫女将椅子挪到门前,宜妃拿了绣帕和丝线,一针一线绣着花。她耳力极好,听到流云宫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便响起轻璇的声音,扑簌簌的雪从枝头落下,她忙站起身去迎。   两人在院中闲坐了一会儿,宜妃觉得冷,轻璇笑道:“看来宜母妃入宫多年,习武的底子都丢没了,这么点寒气都熬不住。”   宜妃笑道,“不是底子丢了,是年纪大了,你这么年轻当然身体好。”   轻璇嚷嚷着“哪里大了”,两人便笑闹,过了一会儿轻璇放轻了声音道:“宜母妃,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思来想去,觉得该告诉您。”   宜妃惊讶道:“什么事?”   “是我的秘密。”轻璇凑到她耳边道,“我们得小声说。”   宜妃见她不像开玩笑,忙屏退了左右,将轻璇拉进内殿。   “什么事?”宜妃问,想了想又道,“你母后知道么?”   “知道,”轻璇点点头,“昨日您走后,我告诉她了。”   宜妃松了口气,叹道:“那就好,璇儿,你是女孩子,有事情不该瞒着你母后。”   轻璇笑了笑,道:“也不想瞒宜母妃您。”   “到底何事?”宜妃好奇道。   轻璇透过明窗,想象着窗外的雪影。   “我是千帆。”   宜妃一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您的侄媳妇飞雪,是我的好朋友,您的兄长,与我也是多年交情了,”轻璇看着她无措的脸,“哥哥身后的江湖势力,也是我在带领推动的,整个青门,都站在我与哥哥身后。”   宜妃良久才回过神,摸着她的头柔声道:“穆轻璇,你可不能拿这种事开你宜母妃的玩笑,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编来逗我的,是不是?”   “不是。”   “穆轻璇!”   “若千帆真是我尊敬的代任掌门,我自然不会在您——一个江湖前辈面前如此冒用她的名讳,可是宜母妃,就算您不相信也好,我还是要告诉您,我就是青门的千帆,是那个不配被您高看,不配做您口中奇女子的人。”   “你……你!”   “宜母妃,真的是我,不信,您可以去问哥哥。”   “我不问你哥哥!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宜妃大声道,“我要写信问我哥哥!”   “嘘!”轻璇忙将食指竖在唇边,抓着宜妃的手腕道,“宜母妃,你想让你宫中人都知晓吗?”   宜妃看了她许久,终于闭上了眼。   “这么说,你成过亲了?”   “宜母妃,我都二十岁了,成过亲很正常吧?”   “可你还守了寡。”宜妃语气有些哽咽,方才压制许久的情绪快要忍不住。   “是,无念为了救我,被小人所害。”轻璇点头,唇坚毅地抿着。   “璇儿,”宜妃眼泪落了下来,“你将这些告诉你母后,有没有想过,她听了有多难受?”   轻璇摇摇头,又点点头。   两人相对,沉默着坐了许久。   还是轻璇开了口:“前些日子,飞雪给我写信,说她很想我,想来京城见我。可那时我刚从江南回来,朝中因穆淳与江湖人结盟之事风波不断,实在不是她来的好时机。如今我入了宫,相对清闲了些,就想着,让她入宫来陪陪我。”   “现在?”宜妃疑惑。   “对啊,现在。宫中的日子还很长,与其让她等,不如趁现在我刚入宫,有什么要求父皇都会满足,求了他允了飞雪入宫来。”轻璇笑了,羽睫轻动,美丽无比,“而且前两日我见到了一个人,让我想到飞雪,心中就难受。其实我和飞雪很久没见了,看到彼此,心里也会稍安。”   宜妃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璇儿,这次你是真的,不会再离开皇城了么?”   轻璇笑道:“以后的事情,现在怎么会知道呢?”   “也是,那你多来宜母妃这里,飞雪来了以后,也多带她往这里来,”宜妃心中高兴了些,“虽说她是祺远的妻子,可我这个做姑姑的还从未见过本人呢。”   “那当然。”轻璇爽朗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继续为新文宣传: 《凤凰花飞》 为复仇,她以已故挚友之名化身暗使,深入敌宫寻找挚友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却意外身陷情网。 一场惊变,他们双双逃离敌京,回到原本的生活,他是护卫,她是千金小姐,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中,两人一路拨开云雾,并肩而行。 喜欢这个文案的话,可以预收一波噢,你们永远是我最爱的小天使!~   ☆、第107章      之后便是热闹的年关,轻璇随着合宫妃嫔一起,与皇帝过了个团团圆圆的年。今年与往年不同,皇帝所生的四个孩子,都围绕在他身边,虽心有芥蒂,表面却一团和气,皇帝为此也十分开心。   踏过除夕,便到了泰元二十一年。   正月初八,朝廷正式开印。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洛阳城官民同乐,满城花灯。   出了年关后,冰雪渐渐消融,天气一分一分暖起来,在轻璇的翘首以盼中,巫云山庄的少庄主夫人飞雪来到了京城,在皇帝特旨恩准之下入了宫,居于芳甸宫中陪伴轻璇。   一连好多天,轻璇带着飞雪四处游览,拉着她到宜妃宫中说话,也带她拜见过了皇后,处处都是姐妹俩的欢声笑语。   两人有时会遇见安盈,安盈总是一副不屑的模样,口中嘟囔“真是污了眼睛耳朵”。如今飞雪已不是当年的珠儿,见了安盈这般模样,只是诧异地看向轻璇:“你就由着她这样?”   轻璇点点头:“对啊,才不管她。”   飞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轻璇不像是对嘲讽之声充耳不闻的人啊,对安盈这种人,难道不该给她一次教训,让她从此学乖吗?   她憋着这股疑问过了一夜,第二日才从宜妃那里听说了安盈倾心令遥的事。   “我有些懂了。”飞雪看着轻璇,冷不丁蹦出一句。   “你懂什么了?”   “对情敌,不该打击,而是应该充耳不闻。”飞雪点头道。   “你现在懂了?”   “懂了。”   “那……你可有过情敌?”   “祺远不喜欢别的女人,只喜欢我。”飞雪得意道,“所以,就算有女的喜欢巫祺远,她也没有机会出现在我眼前,没机会让我知道她的存在。”   轻璇笑着不说话。   两人沿着长长的甬道一直走,所过之处,有内监宫女附身叩拜,微寒的风吹过面颊,两人心中具是轻松之意。   “从前,最怕走这条长长的甬道了。”飞雪道,“漫长、孤苦,仿佛看不到尽头。”   “如今呢?”   “如今有你陪着,我踏实得很。再说我也不属于这里,就像皇城外飞入的一只鸟儿,比起整个宫廷而言,是自由的。”   两人正说着,见前方有两人迎风而立,在三三两两跪拜的人中,显得格外突兀。   “参见惠宁公主。”元桑面带微笑,声音虽不大,却顺着风清清楚楚飘来两人耳边。   飞雪皱起眉,屏住呼吸。   轻璇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手,朝着元桑露出淡淡笑意,元桑似乎也认出了飞雪,不确定地辨认着。   他身旁的寻露侧过头,抬眼望向他,循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飞雪身上。   “师傅,她是谁?”   “寻露,在宫中要守规矩,”元桑低低开口,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先给公主请安。”   寻露转过眼神,看了轻璇一眼,躬身一福:“惠宁公主万安。”   轻璇点点头,看了飞雪一眼,飞雪会意,跟着轻璇向前走去。   寻露抬头看向元桑,见他深深皱着眉,好奇地问:“师傅,那人是谁?”   元桑摇头:“不知道,回头我跟陛下打听。”   寻露乖巧地点头,等着元桑面色恢复正常,然后随着他离去。   自那一面,轻璇心中便有了一种预感,她悄悄嘱咐过飞雪,让她近日小心些,所以当她们在早春园中散步,飞雪足下忽然一滑,沿着光溜溜的鹅卵石道向前飞速溜出去时,并未十分惊慌,略施功夫便及时止住了飞扑之势,避免了与前方来人相撞。她暗道这太像小孩子把戏,却在抬头后一下愣住。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丢了玛瑙手串的绮贵人,此时绮贵人正怒目圆睁看着她。   飞雪敛衣行礼:“娘娘万安,飞雪有罪,惊扰了娘娘,请娘娘赎罪。”   她的从容令绮贵人恼了,正欲发作时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面色不豫地盯着飞雪陷入了思索。   “啊!我记得你!”绮贵人忽然得意地笑了,仿佛很满意自己的记性,“你不是那个……叫什么的小蹄子吗?怎么,居然从浣衣局出来了?长本事了啊你!”   飞雪身后一声轻咳,绮贵人不满地抬眼一看,立即花容失色,忙赔了笑道:“原来是惠宁公主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你也来逛园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轻璇虽不喜欢这绮贵人,但当年飞雪被栽赃也不是绮贵人的错,于是也笑道:“是啊,真巧。只是,绮贵人既然久不见惠宁,为何会认得惠宁呢?”   “啊……”绮贵人一惊,忙道,“我记性好,宫中的美人儿我都识得的,看公主觉得眼生,又衣着华贵,便猜测到了公主身份,公主切莫嫌我冒失才好。”   这绮贵人当年极是得宠,如今渐渐色衰,好在见风使舵的本事还保留着,识趣地对轻璇好声好气,笑脸相迎。她微微转眼,见飞雪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揣测这丫头恐怕是随着轻璇同来,又看她一身打扮,虽不十分华贵,却也比宫中宫女好上许多,便知其中之事不简单。   “这……这位姑娘,不好意思啊,方才我想到以前的事,有些控制不了情绪,我这人就是这样,你别怨我。”她敛了怒气,露出笑容,却到底不愿过于卑躬屈膝。   宫妃该有的眼色和架势,她倒是一样不差,轻璇在心中暗叹。   “璇儿,你们在做什么?”   几人回过头,见宜妃朝这边行来,绮贵人暗道不好,忙行礼问安。宜妃关切地问飞雪:“怎么了?脸色好像有些不对……”   “噢,没事,脚下滑了一下,溜出来好远。”飞雪不在意道,“这宫中石道上的石头就是不一样,被打磨过还不够,难道还涂了蜡?”   一句话帮绮贵人置身事外,却又惹得几人疑心了,地上还有飞雪滑过来时留下的两道浅浅痕迹,宜妃立时严肃道:“有些怪,我派人去禀告陛下。”   “不必了吧?滑了一下而已,还惊动圣上?”飞雪想要阻止。   “你有所不知,宫中每件不正常的小事,其背后都有可能是一件大事。”宜妃正色道。一旁的绮贵人听了,心中也有些担心此事是针对自己,便帮腔道:“宜妃娘娘说得有理,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早春园离乾明宫很近,不一会儿,皇帝就来了,身后跟着元桑。轻璇和宜妃比较机警,看到花树后有一道身影闪过。   “什么人?!”宜妃出声喝道。   那人身影一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要逃走,皇帝身边跟着的侍卫们上前将她抓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轻璇。   那人竟是那个身材娇小、天真可人的寻露。   轻璇心下一沉——怎么会是她?元桑会指使自己徒弟来做这种事?   她有些愤怒地看向元桑,却见元桑眼神十分惊疑。   寻露手上还残留着一些漆油的痕迹,明显是等着什么人快走过来时,在鹅卵石上做了手脚,然后躲在暗处观察情况,见到情况不妙时准备逃走。   元桑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十分复杂,轻璇想,也许他在内疚,或者他已决定招认自己才是主使,又或者,他决定让寻露一人承担罪责。   寻露神色惊慌,抬眼哀求地看着皇帝,却在目光与飞雪接触到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寻露,”皇帝神色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陛……陛下……”   “这鹅卵石,可是你的手笔?”皇帝语气渐渐不耐。   “不……是的,”她忽然垂下头去,“是我。”   “你想害谁?!”皇帝忽然暴喝,“你想在宫里害谁?是公主,还是宜妃,还是绮贵人?!”   绮贵人在听到皇帝提起自己时,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寻露却惊慌不已:“不是的!不是的!陛下,寻露没有想害哪位娘娘,也不想害惠宁公主,寻露……”她抬头恶狠狠看向飞雪:“不过是想要教训教训她!”   皇帝眯起眼,打量着轻璇身边的女子,轻璇忙道:“父皇,她就是儿臣跟您提过的飞雪姑娘。”   “哦,”皇帝略略颔首,“你就是轻璇的好友、梁州巫云山庄的少夫人?”   飞雪向皇帝行礼:“是,民女飞雪见过陛下。”   皇帝点点头,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神色恭谨却并不慌乱,容色也极佳,眼底流露赞赏之意。   元桑见了,浅浅笑道:“飞雪夫人,倒极像一位旧人。”   皇帝疑惑地问:“什么旧人?”   元桑垂首道:“绮贵人或许也有印象。”   皇帝看向绮贵人,绮贵人面色发烫,诺诺道:“她好像以前是一名伶人。”   皇帝诧异地看向飞雪:“你来过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宫廷节奏,或许哪天,我会想要写写宫斗文呢?哈哈哈哈 今天早一点更,晚上就不更啦   ☆、第108章      轻璇摇头道:“不知元公子为何有此一说,明明是寻露暗害飞雪,却要将不是扯到飞雪身上去。”   “是她先对师傅不敬的!”寻露忽然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谁来说清楚?”皇帝十分不悦。   “不关师傅的事……是寻露,上次见她对师傅不敬,心中不满罢了。”寻露低声道,“师傅是陛下身边的人,她对师傅无礼,便是藐视陛下,这种人,岂能容她张狂?”   “岂有此理!”宜妃惊道,“是谁说,对元桑无礼便是藐视陛下?你满宫去问问,看谁觉得你的话有理?你问问陛下,是这个道理吗?飞雪方才见了陛下,礼数一样不差,陛下都没说她无礼,你竟敢口口声声说她对元桑无礼还蔑视陛下,到底是你无礼还是她无礼?!”   一串发问下来,寻露脸色已一片苍白,元桑还想再说什么,轻璇曼声开口:“飞雪入宫后,日日跟我在一起,这期间只与元公子和寻露姑娘见过一次,我怎么不记得飞雪当时说了什么无礼之言?”   寻露眼中露出绝望,元桑急急辨道:“陛下,请您饶恕寻露一回,她还年轻,什么也不懂,她……”   “什么都不懂的人,如何配在朕身边伺候?”皇帝不耐道,“元桑,当年你也年轻,那时朕极喜欢你的曲,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你收了徒弟,若她也跟你一般无礼胡闹,朕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来容她。”   元桑还要再求,皇帝摆摆手对寻露道:“朕身边不差你一个伶人,朕看你不是对飞雪有敌意,而是想借此挑衅惠宁公主。朕看……也该给你换个地方了。”   元桑和寻露大惊,寻露是伶人,不是奴婢,可满宫里酷爱听曲的只有皇帝,若是皇帝不喜她,那她只能与满宫宫女一般,沦为任人驱使责骂的奴婢了。可她哪里能和别的奴婢一样?一把好嗓音浪费了不说,她从小未吃过太多苦,定然受不了,再者,无人不知她曾在皇帝跟前得过青眼,如今失宠,岂不令嫉妒之人践踏?   元桑跪下,不顾皇帝不满的神色,苦苦哀求道:“元桑求陛下,看在元桑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饶恕寻露这一次,元桑保证,寻露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皇帝怒极反笑:“她都说出‘对师傅无礼就是蔑视陛下’这种话了,朕哪里还敢让她为朕唱曲?皇后说得对,你们这些戏子,就是被朕惯坏了,才敢这么骄纵。”   说罢提步而去,元桑愣愣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   轻璇暗自叹息,看元桑的神情,便可以想象皇帝平日里有多宠他,他本是以艺侍人的伶人,却如此侍宠生娇,受不得委屈。只怕,从今以后他心中的怨言会愈发多。   她拉过飞雪,对宜妃道:“宜母妃,咱们先走吧。”   宜妃点点头,一行人离去。一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绮贵人也忙忙离去,只留下元桑和寻露二人。   寻露的泪沿着双颊留下来。   “对不起,师傅,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您受委屈了。”她哭道。   元桑满脸痛色,一手紧握着拳,一手替寻露将脸上的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委屈什么,我们本就是任人践踏的戏子,没有什么尊严的。”   “师傅……”   “师傅年轻时,他日日看着我说,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送到我面前来。想来如今是我老了,他也老了,我们都变了,人心,是最难留的吧……”   他看着愣愣的寻露,挤出一个笑:“或许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我,我那些莫名的喜悦,都是错觉。寻露,是师傅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好孩子,以后不管到哪里,能忍则忍,忘了你是个会唱曲的伶人,好吗?”   “师傅……”寻露哭道,“我不想离开您身边。”   “我也不想,可是寻露……”他摇摇头,“罢了,记得我说的话,忘了你会唱曲,你会过得好一些。”   他抿着唇,白皙俊秀的脸美得妖异,望着不远处的乾明宫,再也不发一语。   寻露因受了皇帝厌弃,又兼从前被元桑护着行事直接,不知收敛,得罪了一些人,竟被内务府安排去了浣衣局。   她原本听了元桑的交代,准备忘了过去的事,心如死灰地入了浣衣局,可不到一天,身边其他奴婢们不知在哪听闻她曾是皇帝跟前的伶人,便一个个将没洗的衣服都扔到她面前。她不知所措,正要反抗,就有神色狠厉的女子讥讽道:“我以为是个怎样美貌的货色呢,也不过如此嘛。”   “对呀姐姐,她以为浣衣局是什么地方,来了还想出去吗?还想着回去给陛下唱曲吧。”   有人走过来,捏起她的下巴,狂笑道:“人家还想着,回去爬到龙床上告我们一状,将我们都打入地狱吧?”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寻露绝望地想,在这样的地方,她宁愿洗衣服累死,也不想跟这些人争辩,惹出更多难听的话来。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都不干活,欺负寻露姑娘是新来的吗?”   寻露抬起头,周围人立时安静下来,说话的老内监扫视她们一圈,她们便立刻散去,走在最后的一个女人回过头来,看着寻露意味深长地笑。   那老内监冲寻露道:“别理她们,她们就是嫉妒,来,到我房里来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寻露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这浣衣局的林公公啊,”老内监潮红的脸上堆起笑意,“只要我在,她们就不敢欺负你!所以你放心吧!”   寻露半信半疑,可肚子实在饿得发慌,便颤抖着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屋子。   林公公将门插上,道:“这大冷天,门开着菜都凉了。”   桌上有半碗饭,一些吃剩的菜,林公公让她坐,她望着这些东西有些反胃,林公公眼中精光一闪:“吃啊,怎么不吃了?”   寻露站起身,勉强地笑道:“我不饿,还是先去干活了,还有好多衣服没洗呢!”   “你站住!”林公公尖细阴冷的声音响起,“你想清楚了?你确定不想待在我房中,而是要出去干活?”   “是……是。”寻露顾不得自己又冷又饿,快步往屋门口走去,身后林公公冲过来,她飞快拉开门锁,被林公公一把抓住,她用力挣脱,林公公却从身后抱住了她,她立时尖叫起来,林公公恶狠狠地尖声道:“给你机会伺候我,你还敢嫌弃?你以为皇帝还要你?你如今有机会伺候我这个阉人已经是大幸了!”说着就将大手抚上她的胸。   寻露尖叫着狠命推他,然而内监虽然不比男人,力气却到底比女人大很多,竟是纹丝不动,揉捏着她越来越兴奋。   寻露看准他手腕的□□处,用力一口咬下去,林公公吃痛一松手,她便灵活地钻出来,推开门飞快往外跑,林公公骂骂咧咧在身后追,寻露刚将浣衣局大门推出一条缝,就被林公公一把抓住,口中恶狠狠道:“还敢咬我,我今天就咬死你,看你怎么反抗!”   浣衣局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踢了一下。   “妈的谁?”林公公一惊,喝骂道。   又是一下,深红色厚重的门被撞得一震,发出沉闷的声响。   “谁?!”林公公的声音尖细森然,却又带着一丝后怕。   “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寻露猛地一惊,那女子的声音林公公认不得,她倒是分辨得清楚。   “你是谁?”   “林公公将门打开不就知道了?”轻璇在门外冷冷道。   林公公暗道不好,却也心一横,将寻露往里拖去,任由寻露叫喊,就是不开门。   “林公公,你不会没注意到,门是没有锁的吧?”   林公公满头大汗,一语不吭,继续往里拖寻露,此时却从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还是你觉得,将门锁住就可以拦得住我们?”   两人猛然抬头,寻露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想要呼喊,却发现赫然蹲在门上方的,是那个形容秀美、一身天青色裙装的熟悉女子。   “你是什么人?”林公公惊吓道。   “揍你的人!”   飞雪说完,便从上方一跃而下,一脚踢在林公公脸上,他当即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小天使们放假了吗?去年许下的愿望,今年有没有完成呢? 没关系,还有两天,两天也是可以实现梦想的~~~   ☆、第109章      寻露满脸是泪,望着飞雪大哭起来,飞雪不耐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当初我跟你有过一样的遭遇,也是这个老家伙,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都没人教训他。”   寻露震惊地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方才所说的话,又好像在想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飞雪往浣衣局的休息房那边看了一眼,感觉到屋内很多人都在留意这头的动静,便低声道:“不想一辈子在这被折磨死,就跟我走。”   寻露虽想不通,却也收了哭声赶紧点头,飞雪推开门,带着寻露走出去,厚厚的大门关上,将寻露的惊呼声隔绝在门外。   “惠宁公主?”   轻璇的神情倒很平和,递给她一件袍子:“你衣服皱成这样太显眼了,将这个披上,跟我们走。”   寻露疑道:“去哪?”   轻璇没有回答她,提步自顾向前走去,寻露亦步亦趋跟上,飞雪问:“你现在还怨我们么?”   寻露看她一眼,想到元桑,没有说话。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我也跟你有过一样的遭遇吗?”   寻露不解地看着她。   “从前我也和你一样,是皇帝身边的一个伶人。元桑嫉妒我,便偷了当时很受宠的绮贵人的东西,栽赃给我,皇帝极信任他,又心疼绮贵人,便将我打发到了这浣衣局中。”   “怎……怎么可能?!”寻露惊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喜欢你师傅,又这么楚楚可爱,你师傅自然怜你,也护着你。可他并不对谁都是这样,后来我跟你一样,也差点惨遭林公公毒手,是公主救了我,今日公主担心你在这里重蹈覆辙,便带了我来救你。”   寻露愣在原地。   轻璇知道她一时无法确定她们的话是真是假,便也停下脚步,耐心地等着她。   过了一盏茶时间,寻露才无措地开口:“我……”   “你不能再回浣衣局,也不可能回去你师傅身边。”轻璇叹口气道,“只能逃离这里。”   “逃离这里?”寻露惊呼。   “你这么大声是想惹得别人将你抓回去吗?”飞雪面色如霜。   “不然,你觉得你还能去哪里?”轻璇挑眉。   “可……”寻露带着哭腔,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我出了宫,又能去哪?”   “出了宫,自然有人来接你。”轻璇轻笑道,“你可以跟着他们走,虽然今后的日子不如你在你师傅身边时,却也不会太过寒酸,比你如今强多了。”   寻露怔怔地看着她,才想起她曾听旁人说起,这位刚回宫的惠宁公主,是个神通广大的人。   “那,师傅……”   “你倒是对你师傅关心得很,”飞雪不耐道,“他在皇帝跟前锦衣玉食,有什么令人不放心的?”   “飞雪,”轻璇拍拍她的肩,转头柔声对寻露道,“我会给你师傅送信,告诉她如今你已安全了,让他不用担心你,但是,也不会告诉他你的去向。”   看着眼泪汪汪的寻露,轻璇叹息:“你知道的吧,就算他知道你在哪里,也不会去找你的,毕竟……”   “我知道。”寻露抬起头,迷蒙的泪眼望着乾明宫的方向,但皇城那样大,她又怎么望得到。   轻璇安排宫中的青门人将寻露送出了宫,吩咐了一番,带着飞雪回芳甸宫去。   “她以后就是个江湖人啦!”轻璇笑道。   “你吸纳帮众的方法真不一般。”飞雪无奈道,“你从哪看出她能适应江湖的?”   “你这个山庄少夫人难道看不出?”轻璇笑她。   飞雪撇撇嘴,向前走去:“她甚至都没跟你说谢谢。”   “这不要紧,要是所有人都为了一句‘谢谢’才愿意帮别人,这世间哪里还有江湖。”轻璇道。   飞雪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不再言语,一副端庄模样跟在轻璇身后。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不到二月的天气,桃花已朵朵开放于枝头,民间有传说,早春之年会有好事发生。   轻璇笑意盈盈听着,问飞雪:“那要看对谁来说了。”   “当然是对民间百姓来说啊!”飞雪道,又凑近问,“你哥哥,一切都还顺利吧?”   轻璇笑道:“挺好的。”   两人说笑间,又与安盈狭路相逢,安盈皱着眉道:“怎么到哪里都能遇见你们?”   轻璇盈盈而立,漫然微笑,眼中却并无笑意:“安盈,父皇母后应该教导过你,见到姐姐要知礼,先唤人,互相致意过,再言其他,难道长大后,你都忘记了?”   轻璇说的是“父皇和母后”,没有说“母妃”,显然是暗指阮贵妃对她缺乏教导了,安盈面上十分不好看,轻璇摇摇头,这孩子还是这么不懂收敛神色。   然而此刻也无外人,安盈身后跟着一堆婢女,轻璇身边却连春凉也没有,只一个飞雪陪着,安盈便讥讽一笑,朗声道:“回头你们便说,惠宁姐姐辱骂于我,一定要传扬出去,让合宫都知道,我倒要看看,父皇要怎样庇护于你。”   一个低沉悦耳却幽冷的声音传来:“没有外人?”   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从容,眼前女子的脸上刹那间布满惊喜之色,轻璇苦笑了一下,侧过头发现飞雪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一切。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轻璇在心中暗骂道。   令遥走到轻璇身边,淡淡看着安盈。   熟悉的感觉,心也有律动地扑腾跳跃起来,脸颊和耳根以无法控制的势头变红了,轻璇羞恼地瞪向满脸笑意看着自己的飞雪,用胳膊顶了她一下。   安盈却对她俩的小动作浑然不觉,双眼亮亮地看着令遥,手放在鬓边一阵轻摸,身怕自己此刻仪容不整。   飞雪暗笑,难道她没发现方才那卑鄙刻薄的样子已经被令遥看去了吗?   “令遥参见安盈公主。”   “令……令侯爷,”安盈温婉无比地笑道,“侯爷怎么在这后宫之中?”   “有些事,来向陛下奏报。”令遥皱着眉道。   “哦……”安盈应着,有些无措地用手指绕着头发。   “向陛下奏报?”飞雪一副不解的模样,“这可是深宫,令侯爷入宫后去乾明宫,好像不用经过这里吧。”   “闭嘴,”安盈娇声呵斥,“凭你也敢质疑侯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是无知粗鄙的江湖人。”   “无妨,”低沉温润的声音中带着清越,“飞雪夫人是轻璇的好朋友,入宫前我们也见过,算是熟人,随意些没什么的。再说,是陛下同意邀请飞雪夫人入宫陪轻璇的,她所在的巫云山庄是江湖名门,可不能用粗鄙二字来形容。”   他看飞雪的眼神有一丝讨好,飞雪明白的,轻璇身边的好朋友,他每个都想讨好。   安盈如遭雷击一般。   “什……什么?”她看着令遥道,“你方才说什么,我……不明白。”   令遥躬身行礼道:“令遥说,飞雪夫人虽不是宫中人,却也身份尊贵,虽远不及公主金枝玉叶,却是极受令遥仰慕的,所以她可以随意质疑我,我不介意。”   飞雪朝轻璇露出笑容。   “是……”安盈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令侯爷说得对,可我实在是看不惯她质疑侯爷的样子。”   她又转上了娇滴滴的语气:“要知道,侯爷所说的话,在我听来都是对的,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侯爷。”   令遥不发一言,安盈将指尖握在手心,小心问道:“为何,侯爷好像认识惠宁姐姐?”   令遥笑了,望着轻璇,笑容清朗似山涧泉,眸光明亮如天边月,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道:“当然认识了,我与轻璇,已相识十一年了。”   安盈霎时呆住。   “怎么可能?”她喊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皇家马场。”轻璇替他答道,“安盈妹妹不喜欢骑射,所以不知道。”   安盈整张脸惨白,看了他们一眼,气愤地调头离去。   飞雪看向轻璇和令遥,道:“你们先聊,我去姑姑宫中等你。”   轻璇点点头。   眼下风声寂寂,一树一树的桃枝已开满花苞,有的微微绽开,满眼都是粉色。   令遥凝神看着轻璇,当真许久不见她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   此时眼前的女子正含羞看他,在一朵朵桃花映衬下犹如画中走下的仙子。她一身妃色曲裾绕身,束出盈盈一握的纤腰,同色的披帛与纯白裙摆迤地,盈盈而立,显得身影分外修长。一头秀美的墨发梳成垂髻,白皙如玉的脸格外诱人,她描了眉,细细黑黑的,下面是一双黑如宝石的眼,轻轻一笑,笑容便如她裙上的秋香色团花一般开至他心中。   “可想我了?”令遥含笑问。   轻璇瞪她:“你怎么能入后宫的?”   “你父皇准了我进来的。”令遥认真道。   “这么久不见,你不问我好不好,反而嫌弃我的礼数。”令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轻璇拉过他的手:“好啦,别生气了,陪我说说话。”   这招极管用,令遥的脸立刻绷不住了,笑意无法隐藏般一点点流露了出来,很快他便投降似的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晚安   ☆、第110章      安盈一路闷声走着,快到自己宫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向身后侍女吩咐道:“去查一查,令侯爷与惠宁是什么关系。”   侍女应下,匆匆离去了,身后的一众侍女都是木然的表情,他们今日知晓了极为尴尬的皇宫密事,此刻却半点不敢露了神色,身怕安盈一个不高兴就拿他们出气了。   晚间,春凉进屋对轻璇道:“安盈公主在宫里发疯呢。”   “她怎么了?”   “像是让人去调查什么事,那宫女回来后,她就变成这样了,砸了好多东西,身边还有侍女被玻璃划伤了。”   飞雪皱着眉,想了想道:“轻璇,我明天就回巫云山庄了。”   “为什么?”轻璇一惊。   “跟你没关系,这次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却在你宫中住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回去了。眼看着又是一场风暴要来临,你必然要专心应对,我不该在此时打扰你。”   “你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风暴。”轻璇奇怪道。   “很多小事,都暗藏玄机,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飞雪道,“如今见你在宫中有陛下撑腰,皇后虽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中对你却是怜爱的,宜妃、瑾妃这些有分量的宫妃,也都是你的靠山,如此我就放心了。”   轻璇皱眉道:“可是我还不想让你走。”   “我总是要走的。”飞雪叹道,“皇宫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曾经伤害过我的地方。虽然如今,它已伤不到我,可哪怕是将来蜀王成为了皇帝,我想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轻璇,我是江湖人,不在江湖,我不习惯的。”   轻璇沉默了。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飞雪笑道。   轻璇拧着眉:“你还好意思说我像小孩子?当年是谁总跟在我身后,胆子小得像小猫的?不过跟了巫祺远几年,就觉得我像小孩子了?”   “跟最爱的人在一起,总是会快速成长的。”飞雪道,“我想祺远了,他一定也想我,再说了,我有些不放心寻露,她虽然跟着你们青门的人走了,但他们不一定会安慰她,我要去找她,将很多事跟她说清楚。”   轻璇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第二日,飞雪走了,之后轻璇整日不是陪着皇后,就是陪着宜妃、瑾妃,很少自己待着,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在黑暗中睁着眼,暗暗思索一些事情,飞雪走前那句“暗藏玄机”总萦绕在她脑海。   果然,几日后,各种关于她的传说纷乱传开,什么在宫外曾与男人成亲,什么曾女扮男装加入抚南大军,甚至于她曾与青楼女子交好的事,也在宫里宫外传得满城风雨。   轻璇入宫后,在宫中人缘还不错,不少人不相信这些传言。皇帝十分恼怒,却到底有些疑了轻璇,为此特别命人满城满宫查找谣言的来源,一是为了惩戒传讹之人,帮轻璇洗脱不白之冤,二则是为了查明,轻璇是否当真做过这些事。   若真是做过,那么不仅是她,还有穆淳,都有欺君之行。   此次的谣言根源很快就查到了,不出轻璇所料,是安盈宫中的一个侍女。   本来查到这里就算完了,可穆淳派人顺着宫外的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太子和蓟崇身上。想来此次安盈真的是气坏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竟联合哥哥与外臣,意图毁掉自己姐姐的名誉。   “这件事,阮贵妃不可能不知道,她明知安盈不对,却还是任由她这么做了。”左辛心烦道。   “所以说,在利益面前,有的亲情是靠边站的。”穆苏也跟着说,“但是安盈忘了一点,令遥跟轻璇关系这么好,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过去,既然他还喜欢轻璇,就说明他不在意,那安盈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左辛摇头:“你不懂女人,她们发起疯来,甚至愿意将这天下都毁灭,哪里还在乎这么多。而且,万一全京城人都知道了以后,令遥就在意了呢?”   “令遥才不是那种人,”穆苏嘟囔道,“我看啊,轻璇是殷无念亡妻的事情,恐怕太子和蓟崇已经知道了,但他们不会说出来。”   左辛会意:“当年大理王深夜入眉山,想要与青门联手时,殷无念是拒绝了的。而且,青门人都是抗击大理军、保家卫国的英雄,让大家知道轻璇是青门的掌门夫人,对轻璇只有益处没有害处,反而是他们,会惹来众怒的。”   “所以,太子和蓟崇虽然知道很多事,却并没有将所有的事都告诉阮贵妃和安盈,怕她们没脑子,将什么都说了。”端坐案前的穆淳开口,“阮贵妃她们只是知道了如今被传扬出的这些事,其内情如何,她们全然不清楚,可是……我们也不能将内情告诉父皇,不然这欺君之罪,便会被坐实了。”   几人沉默下来。   “我有一个主意。”左辛道。   “有人。”穆淳和穆苏同时开口。   窗外影子一闪,门被扣响,穆淳朗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是宫中的一个暗使,他掩门走上前道:“蜀王殿下,帮主夫人有信传来。”   穆淳点头接过,待那暗使出去后才打开信封,看了信中内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怎么了?”穆苏急道,“轻璇说什么?”   穆淳将信递给他,左辛也凑过去看,看完后拍手叫好:“我方才想到的就是这个办法!”   如此两三日,轻璇闭门宫中,春凉不断带回消息,说外间的传言已流传成了什么样子,轻璇毫不忧心,只默默喝着春凉泡的花茶,或是坐在窗边,照令箬教她的样式绣着花。   初春的暖意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进入了倒春寒,宫人们总是行色匆匆穿行在宫中,流言蜚语也只盘踞在宫墙角落内。   很快,它们就会被其他的流言取代了。   二月十三,都察院右都御史上奏,揭露柱国大将军蓟崇收受贿赂、通敌叛国、谋害官员、草芥人命、私乱军纪等三十六宗罪,每样罪名都证据确凿。自大炎建朝,到皇帝即位,到穆淳现身蜀地,再到如今,朝中大部分的官员互斗、冤假错案,竟大多与蓟崇沾得上边,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便是当年先锋将军于正同投敌的冤案。   而此案揭露时,于正同当年的老部下,凡如今还在世者,皆立于殿外,等着皇帝传唤他们这些当年跟随在于正同身边、对于正同一言一行无不清楚的证人。   他们立于朝堂上,回忆起那若干年前的烽火硝烟,令在场之人无不肃容,当其中那位发须全白的老将士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他那么聪明,明明逃出了京城,却被穷追不舍的官兵杀死在梁州!那么远,那么艰辛,早知如此,为何要走!还不如在京城,自己一刀两断,好歹留个尊严、保个全尸!”   此时,朝中已一片寂静,不少人红了眼眶,望着蓟崇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人们纷纷遥想当年,一个随着□□皇帝打下江山的先锋将军,整日里殚精竭虑、整饬军队,他的身后,却是来自同僚贪婪而嫉妒的眼神。先锋将军于正同,他曾经苦心建立的一切,最终都广厦倾颓,取而代之的是以蓟崇为首的、唯功名利禄是从、以溜须拍马为风气、乌烟瘴气的大炎军队。   不过是粉饰太平,曾经的恢宏,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同样令人闻之心惊的,是蓟崇对蜀王穆淳多年来穷追不舍的暗害。   内阁首辅项颂良、都察院右都御史沈延、左佥都御史左辛、右佥都御史杨梭,户部尚书秦故、洛阳府尹李偌原、太仆寺卿吉雅赛音等二十多名文武官员出列,求皇帝治蓟崇的罪,还蜀王、还于正同、还所有官员、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气势浩大,声如洪钟。   就在大家以为,穆淳一定会装作一副无辜受害模样,却在心中暗自得意时,他竟然站了出来。   他一袭深紫官袍,身姿凛凛,目若寒星,朗然立于殿中,前方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竟自然地往边上移了一步,让他直面龙椅上的男子。   “父皇,都察院搜集的证据,并不是凭空捏造,列为大人所言,也并不是污蔑之语,这所有的指控和请求,都请父皇细看、细思。”他正色直言道,“还有一些事,儿臣要告诉父皇。这些事,并无真凭实据,甚至有的,连人证都没有,只是儿臣的主观臆断,但今日众臣言辞如此恳切诚挚,儿臣也不该隐瞒。”   “何事?”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并不是害怕,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一场刻意安排的群臣面谏胁迫了,他只是心中有些激动而已。   为了那个曾暗自下定的决心。   他知道,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要来啦,就要来啦。 兴奋之即,推荐一下自己的新文: 《凤凰花飞》 为复仇,她以已故挚友之名化身暗使,深入敌宫寻找挚友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却意外身陷情网。 一场惊变,他们双双逃离敌京,回到原本的生活,他是护卫,她是千金小姐,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中,两人一路拨开云雾,并肩而行。 计划明天开文,双更,欢迎小天使们收藏!爱你们,么么哒(///▽///)   ☆、第111章      穆淳丝毫不畏惧,也无夸大之色,将自己从永乐,到苍城,再到京城洛阳,遇到的所有与蓟崇有关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殿中是一片彻底的安静,除了穆淳的声音,连一丝呼吸声也不闻。   那是一个历时将近四年的故事。   和蓟崇为非作歹的几十年相比,它多么短,可和穆淳入京得宠的时日来比,它又很漫长。   好在如今,一切都即将过去,与大炎军队有关的一切,都已随着蜀王的出现,渐渐好起来了。   轻璇立在芳甸宫内的大殿外,看向枝头长出的第一支玉兰花苞。   “公主!”春凉跑进来。   “如何?”轻璇转过头。   春凉凑在她耳边嘀咕了一串。   轻璇平静地走向大殿,春凉问:“公主,您要做什么?”   “更衣,去母后宫里。”   一柱香的时间后,轻璇带着春凉出了宫门,沿着银杏林中的绿荫小道穿行至坤玉宫,素茵迎了她们进去。   又一柱香的时间,轻璇带了春凉出来,往乾明宫的方向行去。一路上不断有宫人下跪问安,轻璇施施然经过,所有人都流露出惊艳的眼神。   如今桃花已开得很盛了,太.祖皇帝素爱桃花,所以宫中有不少桃花林。风儿一吹,花瓣漫天飞舞,从轻璇飞散的发丝滑落。   她随意披着头发的样子其实特别美,如画的眉目清晰地描绘在小巧白皙的脸上,一双红唇充满诱惑,她身穿一件白色的曲裾,下摆处赤红色的裙摆洒下,将将盖住绣鞋,外披一件深浅交织的蓝色锦袍,荷花团暗纹点缀在明亮的色泽中,有一种如神仙妃子一般的美。   她真像一朵开得极盛的花。   轻璇走进乾明宫时,皇帝正在细看大臣们呈上的证据,见她过来,忙让她坐。   “父皇,儿臣有话,想单独跟您说。”轻璇道。   皇帝微笑看着她,点点头,命吉荣等一众宫人退下,起身走上前来,拉过轻璇坐到一旁软塌上。   暖春的阳光透过莹白窗纸,柔柔照在轻璇脸上,微微苍白的半张脸也镀上明光。轻璇用清润的声音,讲述了在那个漫长故事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父皇,您说,您为我自豪,因为我只身离宫,与哥哥一同闯荡江湖,入了青门,成为身怀武功的女子,回京后,又成为京城有名的才女。您很高兴看到,自己有一个文武双全、行遍天下的女儿,是不是?”   皇帝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让您苦恼的是,如今京中谣言四起,说我嫁过人、从过军,甚至与青楼女子交好。您觉得,女儿身背这样的言论,着实丢了您的脸、丢了皇家的脸,是不是?”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看一眼轻璇,没有说话。   “今日我想告诉您,让您自豪的那个我,和让您羞愤的那个我,都是真的我。”   皇帝一惊,站起身怒视她:“你真的……”   轻璇忙起身,垂首道:“父皇先莫要生气,儿臣会将事情的始末跟父皇一一奏禀清楚。”她扶住皇帝:“父皇先坐。”   皇帝脸色十分难看,甩开她的手,兀自在榻上坐下,双眉高耸,扭过头面向透亮的窗。   “父皇,您是否还记得,哥哥跟您说过,青门已故掌门殷无念?”   皇帝回头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就是拒绝了张守成的那个?”   “是的,父皇。”轻璇的轻睫微垂,掩住美目,“殷掌门,是我的夫君。”   她睁开略微酸涩的眼,将目光投向桌角的一束海棠,没有理会此时的皇帝是什么样的眼神。   “其实,哥哥怕你们生气,帮我隐瞒了一些事。我去到蜀地时,并不是与哥哥一起,那时我的身边只有陪我闯江湖多年的方湛。机缘巧合下,我们认识了殷无念,再后来,我随殷无念入了青门,成为了他的夫人。”她含泪笑看皇帝,“您别怪他这个女婿不懂事,不来拜见您,其实直到他为救我而死时,都不知道我是惠宁公主穆轻璇。所有的青门人,除了方湛,都不知晓这个秘密,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千帆。”   “至于从军之事,我也要跟您说明。在您派遣十万朝廷军入蜀之前,蜀地还有十五万哥哥的亲兵,那时,我就已然参与了蜀地的军队部署和军政事务。甚至,在更早更早以前,哥哥还不是蜀王,亲兵军队还未组建,西境的二十万大军还不属于他麾下时,我就已经在帮他密谋部署了。   父皇,其实您也知道,哥哥在蜀地渐渐获得的一切,并不只是机缘巧合,而是一步一步的筹谋。他在离京后不久就后悔了,可他不能以逃脱者的身份回来,而应该体面尊贵地回来,不然他将永远得不到您的父爱,也会永远被太子踩在脚下。   他唯一不曾料到的机缘,便是在蜀地的青门府与我重逢了。那时无念刚去世,整个青门齐力推举我为代任掌门,我见到哥哥和令遥,心中激荡不已,听到他们所谋的计划,觉得若无青门相助,他们成功的几率很低,于是便带领着整个青门,用四年来的行动支持了哥哥,这也是为何从不与朝政有牵连的青门会鼎力帮助一个藩王的原因。至于方湛,他并不是青门中与哥哥最亲近的人,只是一直在帮我而已。”   “青门中有许多人,并非游迹于江湖,而是隐藏在民间,在茶楼,在布庄,在大户人家,在山区小城,当然,各地青楼作为消息流失最多的地方,也是不会少了青门人的。在青门,最厉害的消息来源之一,便是由青门女子阑歌掌管的一座娼妓坊,阑歌是我还未踏入江湖时就结交的一个朋友,我们交情很深,入了青门后,我跟无念说起她,无念便派人联络她,让她入了青门。   至于我跟阑歌的相识,又是另一段故事。那时我跟哥哥刚逃出平王府,就有官兵四处寻找我们,在逃出城时,我与哥哥失散了。那之后的一年,我一直在云岗镇一家名为‘莳花馆’的歌舞坊内。那段时间,整个坊里数阑歌和青鸾最照顾我,有一次老鸨曾让我去接客,还是青鸾帮我挡下、替我去的。再后来,青鸾死了,只剩下阑歌,我也在阑歌的帮助下离开了那里,父皇,那段时间真的很难,可是我还是过来了。”   皇帝的脸如同狂风暴雨前乌云密布的天,他闭上眼,压着声音道:“你的故事支离破碎,我没办法将你所说的这些,和从前的你、现在的你联系起来。你,给我从头至尾,好好地讲一遍,尤其不要放过和朝廷中人有关的任何细节!”   他轻轻咆哮着,轻璇有些恍然地看向屋外的艳阳天,那些昔年的经历,都如同隔世般遥远了。   当日下午,皇帝颁出圣旨,柱国大将军蓟崇罪行之恶,天理不容,将其抄家、流放、永世不得为官之罪改为砍头,蓟府亲眷皆枭首示众,三族内男子枭首,成年女子流放岭南,未成年女子没入浣衣局为奴,朝廷官员中听从蓟崇指使犯下大罪者,按案情轻重论,重则枭首,轻者流放,家眷同蓟氏三族。   一时间满朝震惊,太子势力集团风声鹤唳,太子本人更是多日称病不出,不少官员对此暗中叫好。伴随着蓟崇势力消失、太子势力被大大削弱的,是蜀王穆淳的如日中天。   客观而论,此时穆淳已拥有了足以与皇帝比肩的势力,即使是立时夺位也未尝不可,可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事。   皇帝病倒了。   许是多年纵欲享乐的积累一并发作,皇帝这次病得十分厉害,下不了床不说,还多半时间都在昏迷中,令穆淳和轻璇始料未及。穆淳除了与项颂良等人一道处理政事,其余时间都在乾明宫中,衣不解带地守在皇帝身旁,皇帝每每清醒,穆淳都急急问他感觉如何、需要什么。   与穆淳反应全然不同的,是一直忙于奔波的太子穆华。除了联络朝臣,以利相诱、以把柄相要挟,还派出心腹前往北境各国,以备万全。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元旦节大家准备做什么呢? 蠢作者在这里祈祷,所有的小天使都身体健康、开心快乐! 于是,伴随着这个特别的日子,我的新文《凤凰花飞》也开文啦!今天更了两章~ 现在可能还搜不到,大家可以移步我的专栏,在里面点击新文,喜欢的话,欢迎动动手指收藏哦~ 《泰元年纪》的完结大概还要一周,不管是哪篇文,我都会努力哒,新的一年,祝大家都越来越好!?(? ? ?ω? ? ?)?   ☆、第112章      “怎么感觉我是稳坐储君之位的太子,他是野心勃勃的王爷似的?”穆淳听完轻璇带来的各方消息,有些失笑。   “他都没来看望过父皇,按道理,君王生病,太子应该侍疾的,父皇醒来见不到他,也不知心里怎么想。”轻璇不解,“难道他已笃定了,父皇这次好不了了?”   穆淳一挑眉。   轻璇猛地瞪大眼:“父皇的病是因他而起?是他干的,觉得父皇一去世,他就理所当然地继位……也不对……他现在能有什么势力,不过是靠着几个一条船上的老狐狸和北境外族罢了,哪里斗得过你。”   穆淳拍了拍她的头:“好了,别乱想,太子不敢这么做。外头的事,回头我出去跟左辛他们商量商量,军中有令遥、康耀宗、卓如风,朝中有项颂良他们,青门的兄弟们也都在忙着,南境、西境、东海也多是咱们的人,只要谨慎些,他穆华翻不起浪,还是得来乾明宫乖乖伺候着,以盼父皇顾念旧情。”   “哦……”轻璇眼珠转了转,“那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跟我一样,如今陪着父皇才是正事。”   轻璇点点头,叹息一声:“哪怕经历了那么多事,父皇依旧是父皇。”   此后二十日内,北境骚乱频生,但到底止于小打小闹。青门在北境也有不小势力,加之朝廷几位将军的介入,本就互相防备、排斥、抢功的北境诸国迅速瓦解了联合势力,选择乖乖做回温顺的绵羊。   朝中诸位与太子有关联的大臣,也收到了来自蜀王府的警告,大部分人放弃了帮助太子负隅顽抗,其余小部分就算死忠太子,也没有本事做出扰乱大局的事了。   在断断续续的梦魇中,皇帝持续着一丝清醒意识,知道穆淳和轻璇一直陪在他身旁。他用迟钝的思绪慢慢思索着穆淳所有的举动,虽然能判定穆淳对自己的孝顺不完全出于孝心,却也有些能够理解穆淳的感受。他梦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他不受先皇所喜,只能绞尽脑汁联合母后和支持自己的朝臣们夺取太子之位,直到如今,他对先皇的恨意都还没有退却。   他和太.祖皇帝,到底不是一样的人,不能相互了解,也不能相互容忍,是以每次祭奠时,他都不够虔诚,也从未为了先皇的后世安宁祈求过上苍。现在,他为了不令新皇在自己死后有同样的心,只能用余生,对他心中认定的新皇好一些。   只是,不知他还能不能再有清醒之时,新皇……绝不能是现任太子。   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努力地冲破那一层层迷蒙,终于在一个破晓黎明睁开了眼。   皇帝身体好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大部分人都舒了口气。太子听闻后,心中辨不出喜忧,整理了一下仪容,迅速入了宫。   皇帝醒转后变了性子,不愿朝臣叨扰,更不愿听政事,可太子于他而言是儿子,是家人,皇帝便也没有将他拒在宫外。   太子自此住在了乾明宫,穆淳也只得一道住下,两人日日身处同一室,却几乎没什么交流。   整个内殿的气氛是凝固的,唯有轻璇来跟皇帝请安时,几人会说上两句话,暂时打破寂静。但若是此时安盈也来,气氛便会霎时凝固得更彻底。   皇帝却仿佛浑然不在意,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身体健朗了起来,朝臣们得知此事,私下商议了一番,于三月十九日辰时聚于乾明宫前,请求皇帝重立国本。太子一听闻此事,气得差点吐血,身边的随从好不容易才将他稳住,他恼恨地吩咐:“盯着宫人们,不要让任何人进入乾明宫,此事,不能让父皇知道。”   乾明宫很大,大殿又位于宫殿正中,听不到宫外的任何声响,皇帝起居多在内殿,若无人相告,就真的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轻璇一大早来到乾明宫时,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她苦笑了着想,太子毕竟是太子,这点权利还是有的,不过,这事皇帝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   穆淳身在殿内,打开门目视着淡色的天空,忽闻殿外声响,唤过身旁一名内监,寻问出了何事。   内监环视周围,低声快速耳语一句,穆淳一愣,凝神思索一番,若无其事地进了内殿。   “淳儿,你干什么去了?”皇帝望着他好奇道。   “无事,”穆淳笑笑,“殿中有些闷,我将殿门打开了,让父皇透透气。”   皇帝笑着点头,太子却不悦道:“父皇大病刚愈,春日里最易着寒,好端端的你开门做什么?”   说着便走到外殿去将门关上了。   皇帝陷入沉默,穆淳笑着问:“儿臣扶着父皇在屋内走走,可好?”   一个时辰过去,候在宫外的大臣有些焦急起来,在几番打听之下,他们终于知道,原来皇帝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跪在这里。   “项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吏部侍郎有些心急,若想不到办法,他们再这样跪下去,根本没有用。   项颂良沉默下来,这一次,朝中多半三品以上大臣聚集于此,提议重立国本,本来就不是他的主意,甚至不是素日与穆淳最亲近几人的主意。   但是,他也加入了他们,因为任何一个被贴上“蜀王党”标签,却为避免穆淳被扣上“结党营私”帽子而从不公然煽动言论的人,此次都堂而皇之站在了队伍之列,还有那些为保清名一直不愿帮助任何一方的大臣们,也欣然立于队列之中。除去太子的支持者,其余所有大臣,竟空前团结、坚定地站在了一起。   不是非要让皇帝同意,而是大家在一起,就已然认清了心中的态度和未来要走的路。   哪怕皇帝并不见他们,他也无憾。   “不急,再等等。”项颂良微笑着说。   “不如,试着求求吉荣公公?”一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岳谦提议道。   “不行。”户部尚书秦故摇头,“据我所知,吉荣早已投靠了阮贵妃和太子。”   “什么?!”有人惊疑道。   “可否……”洛阳府尹李偌原思索着问,“跟吉荣公公谈谈?”   “不必了,”项颂良道,“吉荣与太子的交往由来已久,若此时倒戈,担心日后蜀王照旧对付他不说,阮贵妃和太子也无法容他。既已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这个道理,吉荣公公应当明白的。”   李偌原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们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元公子!”一位官员忽然低呼。   众人回头望去,元桑一身月色锦袍,端端立于他们身后,面若白玉,姿态高洁如冰,观之如月上仙。   众人犹豫着,平日里他们对此人十分不齿,此时若放低姿态开口相求,岂不可笑?   “众位大人,可是在发愁陛下听不到众位请求的事?”   “啊……正是正是,不知元公子可有好办法?”   元桑微笑道:“在下有一提议,不知众位大人可愿一听?”   有人点头道:“请说。”   “方才陛下派人宣我入内唱曲,太子殿下是必不会拦我的,众位大人想请求陛下的,我可以帮你们转达。若是我入殿一柱香时间内,陛下没有宣见你们,就说明他不接受你们的请求,诸位大人不妨先回去,若陛下有此意,我会求他让你们入内面谈。”   他淡笑道,“这样即可以帮大人们及时得知圣意,又不会耽搁大人们的公务,不知大人们是否同意元桑的法子?”   众人见眼下也无别的办法,只好同意,谢过元桑。   元桑转过身,一步一步向乾明宫内走去,方才的微笑在一瞬间消失了,嘲讽之意漫上眼角。   穆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我绝不会让那些目中无人的人知道你想要什么。至于那群蠢货,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也永远别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还有一周完结噢。 不厌其烦地推自己的新文: 《凤凰花飞》 为复仇,她以已故挚友之名化身暗使,深入敌宫寻找挚友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却意外身陷情网。 一场惊变,他们双双逃离敌京,回到原本的生活,他是护卫,她是千金小姐,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中,两人一路拨开云雾,并肩而行。 新文也会坚持日更原则,每天大概三千字吧,1V1,欢迎收藏~   ☆、第113章      三日后,皇帝身体大好,开始上朝。朝上众位大臣面色都十分尴尬,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揣测,皇帝不解,下了朝将六位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留了下来。   “众位爱卿,今日似乎有心事?”皇帝皱眉道,“不妨告诉朕,究竟为何?”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开口,项颂良回头看他们一眼,坦然说起前几日乾明宫外的事,皇帝一愣:“朕从未听闻此事啊!”   他与大臣们立时明白,他们都被元桑糊弄了。   “这……”大臣们气恼不已,又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元桑的不是,唯有项颂良和秦故一脸“早就猜到”的表情。   “元桑……”皇帝叹口气,“罢了,先不说他,今日朕召众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众位。”   众臣惶恐地跪下道:“陛下尽管吩咐,臣等必不辱命。”   皇帝满意道:“众位都是朝中志虑忠纯、德高望重的栋梁,朕也不跟你们客气,其实你们想要求朕的事,正是朕想请求你们的事。”   众臣大惊,纷纷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皇帝。   皇帝叹息道:“日后,我若有个三长两短,还请你们辅佐好淳儿。那封圣旨,就藏在宸阳殿的牌匾后面,到时……你们知道怎么做。”   “陛下!”项颂良潸然泪下,没想到多年所求,就这样实现了。   一路走来,艰辛永生难忘,好在,最终得偿所愿,穆淳成为众望所归。   “好了,”皇帝笑叹道,“你们去吧,朕累了。”   此事,皇帝没有告诉穆淳,但穆淳自然还是从项颂良处得知了,此后他装作不知,却也往乾明宫走动得更勤了些。   “今日太子也来了,”皇帝道,“如今你可比他繁忙,你也不必日日来陪朕,正事要紧。”   穆淳笑道:“哪里就忙到连陪父皇的时间都没有了?儿臣早就说过,之所以选择成为蜀王,选择回京,就是因为对父皇愧疚。如今父皇才病愈,儿臣更应该多在父皇身边尽孝道,让父皇身体好起来。”   皇帝自病了一场后,就不愿再召那些歌舞姬和伶人伺候,宣宫妃侍寝的次数也少了,穆淳知道他是变得清心寡欲了些,便道:“我跟轻璇说过了,让她也多来陪陪您,左右她长日无事。”   皇帝摇摇头:“轻璇那丫头惯爱玩的,你让她陪着朕,不是把她憋坏了。”   皇帝虽这么说,可轻璇还是来了,时常守着皇帝,给他说故事,皇帝听得倒是高兴得很。   纵使皇帝只将易储之事告诉了几个心腹大臣,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让吉荣打听到了,他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阮贵妃,阮贵妃立即传信太子。   太子火急火燎地赶到蔓萝宫时,阮贵妃也正急得团团转,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只得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扳着阮贵妃的肩道:“母妃,如今圣旨未下,此事仍有回旋余地。”   阮贵妃瞪大双眼问:“皇儿可有主意?”   太子脸色阴狠:“眼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办法。”   “哦?”阮贵妃双眼一亮,“什么办法,快告诉母妃。”   太子低声耳语几句,阮贵妃疑惑:“此法可行?”   太子道:“事在人为,但是在做此事之前,有一个人咱们要除掉。”   “谁?”   “今日传信给您的人,”太子低声道,“此前他并没有太多关于我们所做之事的证据,可如今,一旦事发,他必然知道是我们所为。母妃,吉荣不是个老实人,他今日帮助我们,明日就会不断索要好处,且他又在父皇近旁,这个人,太过危险。”   阮贵妃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按你说的办,吉荣的事交给我,外面的事你去做。”   阮贵妃下手十分快,第二天清晨,吉荣便被发现溺死于瀚澜湖旁的一口井中。   对此反应最大的人便是皇帝,吉荣伺候了他十余年,竟一朝溺亡于井,令他心下恻然许久。然而此事实在蹊跷,皇帝惊疑之下命穆淳细查,并准许他在案情查清之前,夜宿于乾明宫的偏殿内。此消息又掀起一阵波澜,连后宫众妇人都知晓,这是极大的恩宠。   穆淳被牵绊在宫中,正好给了太子可乘之机,不过几日时间,北境便传来消息,屠幽国国主招认,此前皇帝病重期间,他曾受蜀王穆淳所使,联合北境各国,与大炎境内的江湖帮派青门内外勾结,协助穆淳逼宫篡位。   其中细节,屠幽国国主竟描绘得十分清楚,他声称,皇帝病情和宫内地形图,是由蜀王穆淳提供,由惠宁公主设法将图纸和书信送至宫外,交由定北将军令遥和武节将军方湛,其二人同时代表蜀王与青门,跟潜伏在洛阳城中的屠幽国等五国暗使商谈了行动细节与成功后各自分得的好处,方湛再命人从京城一路奔赴北境,将行动细节传达至沿途各地的青门派众,以便策应。   整个招供中,情节细致、证据确凿。屠幽国国主甚至派使臣将那五名北境各国暗使捆绑起来,送到了大理寺以备问询,他声称,自皇帝病情好转的消息传到屠幽国,他便知道逼宫之事再无可能,想到事后此次未实施的行动有可能走漏风声,他坐卧难安,终究在极度折磨之下选择将此事禀告给皇帝,这样他反而轻松了。   屠幽国是大炎北境仅次于喀尔喀国的大国,在周边诸国中有着不可撼动的统领地位,但对于炎朝来说还是一个小国。如今大炎强盛难敌,屠幽国与大炎的交流方式早就由小打小闹变成了往来互市,洛阳城中也有不少屠幽国人。押解暗使的使臣一路来京,沿途遇到各国商队时,对他们也是毫不隐瞒,所以使臣还没入京,此事便由北境一路传来京城,当皇帝知道时,京中几乎有半数官员百姓都知晓了。   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看上去俊秀英勇、和蔼可亲的蜀王殿下竟是逼宫造反的人。   当一应证物呈至皇帝跟前时,他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是真的去查穆淳,还是去查此事的漏洞,以证明穆淳的清白。   第二日,皇帝没有上朝,宸阳殿中众大臣们纷纷议论着此事。大部分人认为此事有假,屠幽国这一代国主曾对大炎虎视眈眈,又是个重财之人,很难想象他会因这种没成行的事而坐卧不安。但证物摆在那里,让人不得不信,殿中少有的几个太子支持者十分激动,说他们其他人都被蜀王的表面给骗了,将言论往对穆淳不利的方向引去。   便是那日曾得皇帝召见、被委以重托的十二位肱骨大臣中,也有半数人对穆淳起了疑心。   朝中大臣还算理智,而民间百姓则不同,市井中有些人竟将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说穆淳有多少军队啦,军队中有多少兵器啦,说青门有多厉害啦,说他有这么强的实力,却到底还是夺不到太子之位,于是怀恨在心,在皇帝饭食中下了药,趁此时机准备逼宫,让毫无抵抗之力的皇帝交出皇位。   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夸大其词的人,许多都出自太子近臣府中,他们极尽全力地想要告诉全城人,若不是皇帝的病出人意料地忽然好了,有可能整个京城已被血洗。   明明此时乃太平盛世,这些居心叵测之人却硬是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尸横遍野的画面,那个出现在人们幻想中的魔王,就是穆淳。   而做为人们争论中心的穆淳,也被皇帝下旨回到自己府中不得外出。这道旨意,可以说是出于保护,也可以说是禁足。   “这分明是欺负百姓们不了解北境诸国吧。”忿忿不平的吉雅赛音在襄国公府中来回踱步,冲楼雨安道,“巴图国的苏合我曾经认识,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当暗使的本事?就他那个什么事都不能搁在心里的性子,还当暗使,还参与密谋?真是笑死人了。”   楼雨安抓着他的手道:“我的哥哥,这话你别在我这儿说,你出去说。”   “出去说了也得有人信我啊。”   “那你可以到陛下跟前去说啊,陛下那么信任蜀王,不会对你的话置若罔闻的。”楼雨安道,“你快去,陛下责怪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我这么说?”吉雅哭笑不得,“那不是更显得我们在说假话。”   “那怎么办?”   “不知道。”吉雅沉默了,两人坐了很久,他才忽然站起,吓了楼雨安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更得晚啦 晚安,看完后早点睡噢   ☆、第114章      “我决定了,不管怎么样,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我还是要进宫去奏禀陛下。”吉雅道,“我并不是要断言说此案不真实,只是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陛下应该是不会怪罪于我的。”   他急匆匆入宫,一到乾明宫大殿内,便发现殿中不止他一人。   确切地说,是有很多人,有穆淳、令遥、方湛、左辛、穆苏、轻璇、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那个屠幽国使臣,甚至连被绑来的那五名“暗使”也在。   吉雅心中诧异不已。   “吉爱卿,有何事?”殿内熏着檀香,皇帝的脸隐在轻烟后,有些看不真切。   吉雅不敢怠慢,忙道:“臣此次来,是有一事,思来想去觉得该奏报陛下。”   “噢?何事?”   吉雅看向大殿一角,被捆绑的五人之中,有一人正看着自己,眼带凶光。   “禀陛下,那五名‘暗使’中,有一名臣曾经认识。”他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苏合,“就是巴图国的苏合。”   轻璇平静地注视着皇帝,当吉雅说出心中疑惑时,皇帝的面色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目光淡淡扫过屠幽国使臣的脸。   “朕知道了。”皇帝道,“这么说,巴图国并不重视此次行动,派这么个人来京城,不过是惧于屠幽国的施压。”   他笑了笑:“那位叫苏合的暗使,朕原谅你们国主,也原谅你,你可以走了。”   苏合面色大动,然而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才不需要你原谅!”   皇帝一愣,穆淳颇有兴味地看向苏合:“这可有意思了,父皇要饶你性命你却不领情?苏合,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是父皇的恩典,你的家人们都还在等你回去呢。”   苏合眼中闪过极隐忍的痛苦,有什么似要喷薄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他见穆淳仍以仿佛能穿透他灵魂的目光看着他,低吼道:“谁需要你们的原谅?!”   吉雅疑惑:“苏合,你为何如此固执?你夫人那么美,孩子那么可爱,你额祁葛和额赫都已年迈,他们……”   “你闭嘴!!”苏合忽然疯狂地吼起来,将吉雅吓了好大一跳,其余被绑住的人脸上也浮现出躁动不安的情绪,仿佛说到了他们的痛处一般。   “吉雅!你一个家破人亡的丧家犬懂什么?别以为你来了炎朝就高枕无忧了,你跟着蜀王,他完了,你很快也会完蛋!你……”   “苏合!”屠幽国的使臣沉声一喝,眼中带着阴狠,本来破口大骂的苏合一下子僵住,张大的嘴还没合上,就安静了下来。   “陛下,”左辛冷笑一声,“这倒奇了,屠幽国国主反水,将一切招供了不说,还为表诚意将他们五个抓了起来。可如今呢,苏合在这屠幽国使臣面前竟这么老实,一听他发话,便老老实实什么也不说了。”   轻璇也道:“父皇,儿臣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屠幽国使臣怎么有这么大能耐。”   皇帝不发话,若有所思地盯着苏合五人,轻璇走到那使臣面前,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吧,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这么怕你?”   那使臣素来是个遇事镇定的人,此时却被她眼中蕴含的深意和唇角弯起的自信弧度吓得眼睑一抖,这一细微表情被投来目光的所有人收于眼底。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殿外的内监入内禀道。   皇帝看了眼穆淳和轻璇:“你们母后极关心你们的事。”说罢扬声道:“请皇后进来。”   皇后入殿后,环视了一圈殿内众人,目光落在屠幽国使臣身上:“这位臣使,便是屠幽国国主派来揭发蜀王罪行的么?”   使臣被她看得有些发冷,躬身道:“回皇后娘娘,我们国主自知罪孽深重,特意派臣来洛阳,跟陛下谢罪,顺便将与蜀王勾结的几名暗使一并绑了来,请陛下发落。”   皇后神情冷如冰霜,不发一语径直从使臣身边走过,就在使臣冷汗涔涔地在心中思量时,皇后走到皇帝侧首座下,曼声问道:“既然自知罪孽深重,谢罪为何不亲自来?难道我大炎朝,还当不得他一个小小屠幽国国主屈膝请罪?”   使臣心头一紧,强挤出笑容道:“国主悔恨不已,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了了……”   皇后冷艳的唇勾起嘲讽的笑:“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居然一句病了就妄想撇清关系,想必是不知‘大不敬’三个字怎么写了。”   使臣面色苍白,正不知该说什么时,一个婉转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这么说,当真是要置邻邦国主于死地了。虽说大炎强盛,但让一个满心悔意的人拖着奄奄病体、抛下自己的子民风尘万里来到洛阳请罪,岂不有负陛下英明?还是说,这便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气度?”阮贵妃未经通传便盛气凌人地走了进来,她身穿艳丽襦裙,手执一把金红芍药象牙柄团花扇,面含□□的脸庞带着大炎第一宠妃惯有的妩媚骄纵,语气中却尽是尖锐的责问,她身后急急跟着本在殿门外侍立的小内监,此时他正为自己没有拦住阮贵妃而叩首不已。   阮贵妃朝皇帝行了个屈膝礼,模样温顺婉约,起身便立刻变了副轻蔑的嘴脸:“还是说……”   她弯唇一笑,艳若桃李:“皇后知道这屠幽国国主与蜀王殿下合谋行刺陛下、夺取皇位,因事情败露,便想害屠幽国国主死于来京城的途中,从此便无对证了?”   轻璇闭着眼摇摇头。   倒是穆淳忍不住一声冷笑:“想必是阮母妃脑子不够好使,才推己及人得出这番结论。”   “你!!”阮贵妃被气得蓦地瞪圆眼珠,目光变得尖利无比,穆淳继续开口,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若果真如此,待父皇病情好转,我必然忧心北境五国会将此事泄露。若我与轻璇真有那么坏,早就传令青门留心北境及京城动静了,怎会连屠幽国国主将这五位暗使绑了都不知道?”   阮贵妃知道此事是太子及其心腹派死士暗中联络的,进行得极为隐秘,便得意道:“那自然是太……”   她忽觉差点失言,迅速看了皇帝一眼,定了定心神道:“对方太隐秘,青门怎么就一定发现得了?”   “是吗?”穆淳冷冷问。   阮贵妃撒娇地走向皇帝:“陛下,您看看蜀王殿下,臣妾好歹也是您的贵妃,太子的生母,怎能容一个王爷如此无礼相待?”   “有什么关系,反正您方才对母后的态度也是一样的。”轻璇冷不丁插嘴。   “你!”阮贵妃惊呼。   “好啦,轻璇,你就别添乱了。”皇帝无奈道,“贵妃你也是,未经通传闯入朕殿中不说,还一上来就对着皇后一番责问讥讽,这是你一介妃嫔对后宫之主该有的态度么?”   阮贵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在此时,又有内监进殿通传:“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叹息:“今日这殿里倒是热闹。”   太子大步进殿,一入内便见那屠幽国使臣一脸不安地立于殿中,而皇帝神情肃然,阮贵妃面色不佳,其余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跪下行礼。   “起来吧,正好你也来了,站在一旁听听也好。朕觉得此事怪异得很,你在旁边听了,也跟朕说说你的看法。”   不知为何,太子觉得皇帝说这话时意有所指。   “陛下,臣妾觉得此事已十分明了,分明是蜀王与北境勾结,意图行刺您、夺取皇位。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然万寿无疆,怎会如他所愿?屠幽国国主心知陛下圣心英明,必会洞察此事,便急急遣了使臣来京向陛下请罪,蜀王和皇后得知后惊惶不已,奈何使臣已进宫,只好争相来到这大殿之上,意欲巧言令色、混淆圣听!”   “哦?”一直不发一言的左辛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明亮的大殿中尤为璀璨耀目,“争相来此的,不还有贵妃和太子么?”   “你!!”轻璇在一旁数着,这是阮贵妃今日第三次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穆淳躬身道:“左御史说话无礼惯了,都是穆淳往日纵容之过,请贵妃和太子不要怪罪。”   太子淡淡道:“比起蜀王弟意图弑君篡位的罪过,这点小错不算什么,本太子也不会跟你计较。”   阮贵妃厉声道:“穆淳,你就得意吧,反正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皇后的话语铿锵有力:“既如此,那么臣妾在此恳求陛下,派人去屠幽国将那国主擒来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晚安~ 新文《凤凰花飞》欢迎大家收藏~   ☆、第115章      “皇后!你为何一定要如此?那可是外邦国主!”   皇后轻笑:“外邦?敢犯我大炎者,虽远必诛!也就是此事牵扯皇子,陛下未张扬,才令你们这些小人侥幸得意。不过话说回来,淳儿有没有策划此事是一回事,屠幽国有没有参与又是另一回事,既然证据确凿,臣妾便提议,立刻发兵攻打屠幽国,除国主及臣僚大将,其余缴械投降者一律放过,臣妾就不信,打压不了这帮北境小国的嚣张气焰。大炎,也是许久未曾有过一场战事了。”   太子见情况不妙,忙劝道:“母后这又是何苦,如今我大炎兵力不比从前,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至于那些边境小国,就算咱们不攻打他们,他们此时也定然不敢造次了。”   轻璇冷哼一声:“太子哥哥如今倒对打仗之事看得很透了。”   太子不知如何接她这句,只能愣愣看着她,他忽然觉得,这个妹妹十分可怕,竟像是能将他整个儿看穿一般。   阮贵妃不满地盯着轻璇:“惠宁,你虽漂泊在外多年,可如今好歹也做回了公主,怎么皇后那么多年对你苦心孤诣的教导,短短几年便毫无痕迹了?”她面带讥讽,“女儿家还是温顺点,多做些针线活,整日混在男人堆里,不留神还以为你是蜀王身边的侍卫呢。你呀,真该跟安盈学学。”   她一面掩唇轻笑,一面偷偷看向轻璇身旁不发一言的令遥,见他听到安盈的名字半丝反应也无,不由得暗暗气恼。   “我身边可不敢有这么俊俏的侍卫,不然哪对得起王妃。”穆淳摇头道,“倒是阮母妃你,将这次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想得简单?”阮贵妃失笑,指着自己的脸,“难道这件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噢?”穆淳轻笑,“那为何,明明证据确凿,父皇却不将我五花大绑打入天牢呢?”   阮贵妃愣住了,这确实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皇帝对穆淳甚至连禁足也只有两天,之后便将他放了出来,还容他在这乾明宫大殿内上蹿下跳。   皇帝也愣住了。   “陛、陛下是因着一片爱子之心,才让你有机会在这里满口胡言……你太过分了,穆淳。”   穆淳无语,从前他以为,阮贵妃是个心机深沉的厉害人物,因为太子结交蓟崇、插手军队正是她的主意。而此时看来,不过是因着她美貌受宠,穆华又被封了太子,蓟崇等人暗中使人来劝,她和太子才成为了“主动”拉拢的那个人。   “阮母妃你怎能这样诋毁父皇?父皇执掌天下,怎会为了一小儿徇私?此事如今已在朝野间传得沸沸扬扬,父皇再怎么偏宠儿臣,也不可能连个流放也不判,甚至牵涉其中的轻璇、令遥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连方湛都还继续在军营中练兵!”   阮贵妃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所以我说呀,阮母妃,”穆淳凑上前,“你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太子眉头猛地一跳,按压下心中的恐慌,他不着痕迹地觑了眼端坐上位的皇帝,见他唇角隐隐含笑,心中更是不安至极。   “我……”阮贵妃没想到这话会被穆淳如此胆大包天地直接道出,一时之间也是无措地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穆淳俊朗的脸如同带笑的鬼魅,深深看了太子一眼,转过头对始终面无表情的穆苏道:“穆苏,这是你的功劳,你来禀报给父皇听。”   “是。”穆苏恭顺地应着,往日里风流随性的模样此刻全然不见,如同一个尊贵乖巧的王府世子一般。   “穆苏?”皇帝有些吃惊,“怎么,此事与你也有关系?”   穆苏笑道:“回陛下,穆苏早在去年,便有幸结识了惠宁公主,因公主是江湖人,穆苏又自幼崇拜江湖游侠,是以与青门中的一些兄弟有了来往,渐渐成为朋友。而暗通邻国之事,穆苏也早已知晓。”   这回阮贵妃与太子惊呆了,暗通邻国本就是他们设计陷害穆淳等人的一场戏,从未发生过,穆苏这个闲散公子此刻却说早就知晓,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崇拜江湖游侠?”皇帝听到的重点却与太子不一样,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你就是这么做王室贵冑的?”   穆苏有些无语,对着这个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的伯父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可是逢场作戏嘛,谁不会?   于是他挠挠头,憨笑道:“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拧着眉头思索了一番,又看看轻璇,将心中稍微升起的一丝忧虑压了下去,朗声道:“你都知道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事情还要从吉荣溺毙那夜说起。   当夜,轻璇用过晚膳,带着春凉在宫中散心,因贪看瀚澜湖的月色,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湖边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就在准备回芳甸宫时,轻璇眼尖地瞥见远处树林内有人影。   当时天色已晚,按理来说无人会在此时出现林中,轻璇心中起疑,拉着春凉,两人偷偷走到近处,发现居然是两名内监合力抬着一个人,一步步穿过林子往湖边阴暗处走去。   春凉久在宫中,认识不少人,她告诉轻璇,那两人是阮贵妃宫中的人。   轻璇心下暗惊,待两人将抬着的人放下时,她仔细看了一眼,虽然夜色浓黑,但轻璇目力极佳,分辨出那人竟是皇帝身边的吉荣公公,当时吉荣似乎已陷入了昏迷,闭着眼一丝反抗也无。   当他们将吉荣抛下井时,轻璇伸手捂住几欲惊叫的春凉的嘴,心下一沉。   那时她便想到,阮贵妃之所以将吉荣灭口,定是吉荣知道了什么事。而近来穆淳一方诸事顺遂,那么就说明,阮贵妃盘算的事情还未发生,想到这种可能,她便托人出宫,将此事告诉了穆淳。   穆淳也觉此事蹊跷,特意派人留意东宫动静,果然,就在当日深夜,两名穿着黑斗篷的男子来到了东宫。穆淳得知后又派严无忧尾随此二人,一直跟到了两人在京中的住处。   严无忧与穆苏私交一直不错,第二日他向穆淳回禀时,穆苏便随了他同去,那两人一整日未出门,到了第二日夜里,又有一身着斗篷的人来到他们屋中。   两人翻上屋顶,揭开一片砖瓦一看,见屋中的桌上铺开一张图纸,看样子似乎是皇城地形图,严无忧认出后来进屋的那人是屠幽国的一位大臣,他曾经见过。   穆苏思虑缜密,将吉荣被阮贵妃灭口、太子暗中联络屠幽国、皇城地形图外露等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觉得不妙。他本猜测,阮贵妃和太子想联合屠幽国甚至北境各国造反,被吉荣得知,便将吉荣灭口,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前段时间,太子便与北境诸国暗暗联络,其联络势力如今已被穆淳和青门合力瓦解,不太可能卷土重来,且北境诸国的势力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穆淳手中兵力,太子这么做,未免太傻。   太子到底想做什么?穆苏细细想去,觉得这有可能是一场阴谋,而阴谋所指,只有可能是太子的死敌穆淳。   想到此节,他与严无忧一商量,立刻派出青门藏身于京城的高手,沿着京城至屠幽国的必经之路一路往北,令各地的青门弟兄密切注意往来行人,发现北境人随时监视,发生异常情况立刻向京城汇报。   青门人一路到达屠幽国和周边几个国家,联络那边的青门分舵,对其王室、大臣们进行监视,果然发现了异样。   另一边,穆苏来到蜀王府,与左辛说了此事,左辛与他看法相同,过了三天,青门在屠幽国的分舵传来加急消息,太子使臣暗中前往屠幽国,以重金相酬,并以前段时间被青门破坏的合约相要挟,与屠幽国国主达成协议。此时屠幽国及周边四国,已各自找了一名不知情的无辜之人充当“暗使”。   为了让这些“暗使”不仅甘愿为此计献命,还老老实实闭口不言,屠幽国国主与其他几国跟他合谋的国主或重臣,以其全家人性命相挟,那几人在自己性命和全家性命中,只能选择后者。   只是,太子他们并不知道,屠幽国的使臣与五名“暗使”一离开,潜藏在暗处的青门人便控制住了屠幽国国主及其他几国国主大臣,他们在心如死灰之下早已将此阴谋全盘托出,此时他们的认罪书就在穆淳身上,甚至他们本人,也早已被绑押至蜀王府。   在穆苏说起发现蔓萝宫宫人抛尸时,阮贵妃与太子的脸色就变了,之后两人面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阮贵妃腿软得跪在了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团扇上,整个人颤抖不已,再没有了之前妩媚骄纵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好晚了,哎,对不起~ 我是先更了新文再来哒,大家看了完了可以去看看我的新文噢~   ☆、第116章      “贵妃!!太子!!”皇帝怒不可遏道。   太子此刻也已双手发抖、声音发颤,但仍然倔强地不肯低头,口中厉声道:“穆苏!你别以为这样就会让父皇信你!本太子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倒是将你所谓的证据拿出来啊!你们……”他环顾四周,“你们想反咬一口,没门!”   “穆华!!”皇帝暴喝道,“你是太子!请注意你自己的言行!这不是你的东宫!是朕的乾明宫!”   太子双眼血红地看着皇帝,这个人给了他无限尊荣,如今却又想夺回。让他乖乖俯首领命,他做不到!   皇帝命人将跪在当场、面如死灰的使臣拉去斩首,又让宫人将那五名“暗使”带去大理寺听候问询。人都被带走后,他继续用锐利如鹰的眼神看着太子。   穆苏此时却只安安静静地站着,他在这殿中只是个小人物,将自己该说的说完,便不该再引人瞩目了。正欲低头,却感觉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   是轻璇,她赞赏地看着他,眼中含着笑意。   穆苏也不自觉地笑了。   穆淳行礼,道:“父皇,既然太子质疑,儿臣恳请传唤屠幽国国主等人进宫,与太子当面对质。”   皇帝一沉吟,点点头,太子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阮贵妃早已失去了全身力气,如同被风霜打过的快要凋零的花,太子心中不忍,也不愿再与屠幽国国主对质,开口道:“不必了。”   阮贵妃浑身一颤,忽然弓身朝皇帝脚边爬去,口中凄然道:“陛下!陛下!这不关太子的事,是臣妾,臣妾强迫他这么做的!臣妾害怕他被您废掉太子之位,便想了这么一个阴险歹毒的办法,来置蜀王殿下于死地,臣妾……”   她哭得厉害,泪水已将皇帝脚边繁复精美的绒毯打湿,皇帝只略扫她一眼,嗤笑道:“不关太子的事?”   “是,不关他的事!是臣妾……”阮贵妃猛地抬头,脸上的妆容已哭花。   “那联络屠幽国、栽赃蜀王的事是谁做的?”皇帝怒喝,眉毛几乎竖起,“是你吗?你在宫里做的吗?!”   “是……是臣妾!”   “母妃!!”太子失声道。   “你闭嘴!”阮贵妃半侧过头,她一生最是爱美爱炫耀,此时她当真不愿当着皇帝、太子还有这么多人的面变成这般模样,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若不将所有罪责都承担下来,皇帝便会将罪行全都定到太子身上,那样的话,太子性命不保,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也会随着付之东流了。   这世道多么可恨。   “臣妾威胁过太子,让他将皇城地形图给少保大人的门客,其余事情,都是少保大人、太子太师大人、太子太保大人去做的,包括此前陛下生病时联络北境一事,也都是他们做的!”   “是么?”皇帝面无表情。   阮贵妃忙磕头如捣蒜,口中忙不迭地道:“臣妾若敢欺瞒陛下,天打五雷轰!太子不过是拗不过臣妾,才参与了此事,若因此而获罪,臣妾会内疚永生永世的!”   皇帝轻笑:“若因此而获罪?难道你觉得,事到如今,朕还会让他免于罪责么?”   穆淳恭敬地站在一旁,心中盘算着眼前局面。   此次他们之所以谋定而后动,让证人证物一样不落地落入他们手中,并不是为了置太子于死地。在一开始弄清阮贵妃与太子意图时,他就知道,若是要绝地反击,必然要先陷入绝地,也就是借由太子一方的造势,将这件事情闹大,闹得满城皆知。越是这样,等到真相揭晓时,知道太子罪行的人就会越多,太子一方的折损也就越大。   他和他的伙伴们既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就定然要让太子搬起的这块巨石砸到他自己的脚上。   可眼下,并不是让太子获罪的最好时机。如果此时太子获罪,臣民们知道真相后会觉得他穆淳是个手段阴狠、媚上瞒下的人,不如……   他站了出来,垂首道:“父皇,此次我们所收集的其他证据和证言中,能证明太子直接参与此事的,只有两名身份不明人士进入东宫拿走皇城地形图一事。恐怕……”   皇帝挑眉:“什么意思?”   “恐怕……事情确如阮贵妃娘娘所言,太子之罪,没有您想象的那样重。”   阮贵妃惊愕得停止了哭泣,太子原本面如死灰的脸也满是愕然,轻璇等与穆淳一同来的人都明白他的想法,只有不明所以的吉雅,用一副“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的表情瞪着穆淳。   此时皇帝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太子毕竟是他看着长大、委以重任多年的孩子,如今若要看他覆灭,心中多少有些难受,可想到太子所作所为,想到自己的身后事,又觉得太子非要废掉不可。但他万没想到的是,穆淳会在此时为太子进言,太子的覆灭之路,似乎就止于此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想什么,虽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但仿佛也就是在此刻,那一件折磨他多日、甚至是多年的事,落下帷幕了。   他知道,这皇城、这天下的主导权,终于到了穆淳手中,他的儿子,原来这么强大。   如此,他可以放心了。   他有些疲惫,却微笑着落下泪来,踢了踢阮贵妃的手,道:“贵妃阮氏,心术不正,行事狠毒,煽动储君,党鹏朝廷。着废除贵妃之位,冷宫安置。”   阮贵妃红肿干涸的双眼弥漫出一丝哀伤的笑意,又似抱有一份自知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般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寂静清朗的大殿中显得那样空洞,可能是怕惹恼了皇帝,再牵连到太子,她连这最后的笑也不能肆意,断断续续的,如同殿外时起时落的风。   皇帝闭上眼,让内监们将她拖下去,也不愿再看太子,只向穆淳道:“传令下去,其他涉事官员交由刑部大理寺会审,量罪定刑,不得包庇。”   穆淳应是。   皇帝又放柔了语气道:“淳儿,此事你要亲自把关,父皇相信你。”   穆淳见他面色如常,只是有些疲惫,忙道:“父皇累了半日,还是快回内殿去休息吧,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将事情办好,父皇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皇帝点点头:“你们都去吧,朕自己再坐一会儿。”   穆淳转头看向太子,太子深深看他一眼,眼中有入骨的恨意。穆淳转头不看他,而是对轻璇等人道:“都散了吧。”   太子将唇紧紧抿着,死命忍耐住心中的愤怒,一甩身后的金色锦袍,转过身迎着殿外吹进的风大步向外走去。   锦袍扬起,金光粼粼,那忽明忽暗的闪烁,如同残存的、最后的辉煌。   自此,太子在宫中最大的靠山倾塌,朝中羽翼也尽数被除,除却储君身份,他已失去了所有与穆淳争斗的资本。   四月和风微暖,自皇帝大气一场,轻璇总来乾明宫,有时一待便是一整天。   “朕知道,你是怕朕气坏身子,才来这里开解朕的。”皇帝看向坐在窗下绣花的轻璇,“难为你这孩子,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早已养成风风火火的性子,如今倒还要安静下来陪着朕。”   轻璇一笑,贝齿莹白:“轻璇流浪多年,如今能守在父皇身边,是轻璇的福气。”   皇帝也笑了,叹息一声:“这么多年,朕到底亏欠了你。你母妃去世时,你甚至没有为她戴孝。”   轻璇的沉默融合在窗棂投下的光晕中,羽睫一扇一扇,仿佛沉浸在许久以前含混不清的往事里,皇帝见她这副模样,只得悠悠一叹。   良久,他才起身道:“朕累了,想休息,你也早些回宫吧,明日再来。”   “父皇。”轻璇叫住他,“若是哥哥率领群臣在朝堂上对太子发难,众口一心,那时,您会不会很难过?”   皇帝一愣,看向轻璇的神情复杂难言,明晃晃的光照在他微微苍老的脸上。   “朕其实很幸运,朕的孩子拥有了强权,却不会强迫朕,甚至懂得在大事发生前知会朕。就冲这点,朕便比历代帝王的命运好许多,哪里还会难过呢?”   说完转过身,往内殿去了。   第二日,穆淳在早朝时当着众臣之面参奏太子,例举太子入主东宫以来克扣军饷、勾结外臣、谋害皇子、暗通邻国等十一宗罪,对此太子拼命辩解,穆淳却早已做好充足准备,太子的每句辩驳都被证实为谎言,事实如何,已显露无疑。   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次参奏太子者,只有穆淳一人。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名朝臣出列附议,哪怕最后,太子瘫坐在地、皇帝沉默不语时,也无人出声,就好像这只是皇族穆氏的家事,这个殿中只有父亲、兄长和弟弟一般。   太子所有罪名,均被当庭坐实,皇帝将其移出皇族族谱、贬为庶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穆淳很有君王气度,系不系呀? 新文《凤凰花飞》欢迎阅读收藏,看千金小姐化身带刀女侍卫,将男神撩到手! 哈哈哈哈晚安   ☆、第117章      后来皇帝听说,冷宫中的阮氏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情状,整日里对他破口大骂,甚至将那些他们曾在灯下帐中呢喃的私语,也说给冷宫的宫人听,逢人就讥讽地笑,笑他的弱点,笑他的昏庸,说自己一生所托非人,还不如嫁给一条狗。   他对此只是冷笑,杀光了冷宫的宫人,将阮贵妃孤零零地囚禁在一座院中,由她自生自灭。   原来,若不是有穆淳在,他早就完了,还谈什么死后富贵安宁。   悠悠盛夏缓缓过去,秋日快要来临时,皇帝昭告整个大炎,他要将皇位传给唯一的儿子——蜀王穆淳。而皇帝自己,会退居后宫,享齐人之福,颐养天年。他相信,穆淳爱民如子,定会是个好皇帝。   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一,皇帝却早早就搬去了位于后宫的祥福宫,下旨新帝在登基之前先监国。然而,就在中秋节前夕,京中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瘟疫。   此次瘟疫的起源,在远离官宅区的南街,感染瘟疫者先是高热不退,随后全身出现紫斑,面部发黑、唇色铁青,最终口吐白沫而死。洛阳府尹李偌原在接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封锁城门,防止瘟疫扩散到京城以外,再亲自领着大队官兵和医者,四处搜寻感染者,对其进行简单救治后抬至隔离区,再令接触了感染者的人服用牛黄汤,暂时止住了瘟疫的蔓延。   穆淳听闻后,也派了数名御医到场,因隔离区医者还是缺乏,穆淳甚至在民间重金求医,轻璇也派出多名青门中的医术高手出面相助。   穆淳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光坐在宫中不行,还应该亲自前往隔离区,去宽慰在那里忙碌多日的官员、官兵和医者,去安抚那些受瘟疫折磨、挣扎在恐惧中的病人。   到了隔离区,他让跟着他的护卫队远远守在外面,只带着令遥一人入内,李偌原第一个看见了他,跪下惊呼道:“蜀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话音一出,所有人皆震住了,大家都围过来,诚惶诚恐地跪拜。穆淳与令遥将他们一个个扶起,穆淳道:“本王就是来看看你们,不亲自来看看,怎知你们还有什么需要?若等着李大人报上去再批下来,不知要等到何时,患者哪里等得?”   说罢又对他们一个个问询,有没有人死亡,有多少人的病情恶化了,哪些人的病好了些,需要什么,官兵和医者有没有感染,事无巨细。许多人从前没有见过穆淳,只是听过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如今一见,朗朗君子,平淡随和,不虚不浮,爱民如子,心中都是震撼得不得了。穆淳给他们带来的,远不仅是宽慰和安抚,更是激发了他们心中坚定的信念和勇气。   而穆淳在得知瘟疫得到了彻底控制、疗效显著的药品也刚刚配出后,大大松了口气,亲自许诺了给在场众人的奖赏。就在令遥以为此行可以顺利告终时,发生了一件大家都没有料到的事。   废太子穆华竟藏身于病患之中,趁大家放松警惕时,手持一把利刃朝穆淳直直冲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幸而令遥机警,抽出腰间长剑朝穆华手腕处一挑,穆华还未来得及靠近穆淳,便被挑断了手筋,匕首随之落地,回过神来的官兵们一拥而上,迅速将他拿下。   穆华不顾手腕流出的汩汨鲜血,目眦欲裂地看着穆淳,如同一头从笼子里被放出的野兽。李偌原、宫中御医和一些见过废太子的官兵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可无人敢多言,周围寂静无声。   穆淳只是沉吟了片刻,还未等穆华破口大骂,就抓过令遥手中的剑,一剑捅向穆华心窝。   那闪着银光的剑锋穿过薄薄衣衫,刺透了胸膛,再被拔出时,有鲜血从胸膛喷出。   穆华的疯癫失控,仿佛被瞬间定格了,他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穆淳。   或许他看的不是穆淳,而是他早已被倾覆的野心,是即荒唐又可恨的自己。   他满眼的血丝不断延展,胸前的血窟窿不停地涌出鲜血,被刺穿的背部也渐渐被淋漓的红染透了。   没有人敢惊叫出声,甚至没有人敢同情。他们不是怕惊叫和同情惹恼穆淳,而是觉得若为这样的人痛苦惋惜,便对不起那些被他迫害过的人。   直到穆华的目光渐渐凝固,穆淳才淡淡道:“此等作乱犯上之人,拉出去埋了就是,别影响了众位大人和医者医治病患。”   令遥应是,出隔离区去唤来穆淳的随从护卫们,将穆华的尸体抬出去了。   在场众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将此事传扬出去,所以祥福宫内的皇帝自然也就不知晓此事。   反正,自穆华被褫夺太子身份、贬为庶人,他们的父子情分就已尽了,皇帝此时一心只愿享清福,哪里还会管一个废太子在民间过得怎样。   但偏偏地,这消息被传到了冷宫,早已忍受不了冷宫孤凉的阮氏终于绝了最后一丝希望。她讶异地发觉,自己心中竟有种解脱感,像是永远不用再做那不可能实现的梦一般,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哪怕是在人生的尽头。   那些步步陷阱、处处算计的后宫岁月,那段曲意逢迎、殚精竭虑的过往,此刻终于落下帷幕,明明一开始她只是个皇子府的侍妾,究竟是什么,推动着她走到了这一步。   她放声大笑起来,头一次觉得,这清寂荒凉的冷宫无比适合自己。那场繁华梦,梦得太久,终究连自己都厌倦了,还不如平平静静孤孤单单来得舒服。   可她习惯了算计,再也适应不了闲看日出、静待日落的生活了。   废太子生母、废妃阮氏,在得知废太子死讯后,自缢于冷宫。   九月一日,是穆淳登基的日子。   在登基大典的前几天,穆淳已正式入住乾明宫。登基这日,穆淳寅时就在贴身宫人的伺候下,由内而外一层层穿上了符合皇帝衣饰规制的里衣、中裳、下装、龙靴、锦服,听到宫人禀报,说太后娘娘来了,穆淳笑着回身,见自己的母后——如今已成为太后的楼临月着一身镶红黑袍立在内殿门口。   “母后!”穆淳笑着,“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太后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慈祥笑意,温和道:“左右也睡不着了,知道你已收拾妥当,便来看看你。”   穆淳高兴地对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忙扶住,却听穆淳道:“母后一定要允准儿子行了这个礼,过了今日,为着规矩所限,除了逢年过节,儿臣都不得随意对母后行大礼了。”   太后眼眶一热,轻轻放开了他,任由他行过礼,才道:“依着规矩,今日大典母后和你父皇是不能出席的,之后一整天,都有十分繁琐的仪式,今后几日你也会很忙,母后也只能趁现在跟你好好说说话。”   穆淳叹道:“夜间风凉,朕先让宫人给您煮一壶姜茶,咱们母子慢慢叙。”   太后摇摇头:“你先忙你的,母后看着你。”   穆淳微微一笑,重新走到殿中,由着宫人为他穿上繁复的金黄滚边玄色龙袍。   夜色渐渐消散,一丝阳光透过明窗爬进殿内,正与穆淳聊天的太后轻轻支起一扇窗,望着天际温柔道:“淳儿,时辰到了。”   穆淳点点头站起身,安静侍立于一旁的宫人们捧着十二旒皇冠为他戴上,密密麻麻的珠串立时遮挡住了他的容颜。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平王府内孤单无依的孩子,不是浪迹江湖的少年,不是征战沙场的士兵,不是守卫一方的到藩王,也不是京中心机深沉的争权者,而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了。   可这个帝王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他既不是他的父皇,也不是太.祖皇帝,更不是几千年来历朝历代那数不清的皇者们。他就是他,他已为皇,便要去做好所有他觉得要做的事,让大炎成为他理想中的国。   穆淳随着太后来到大殿,环视周围,皇冠上的珠串随着他头的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因新帝登基,殿内许多陈设都换过了,但更多的是维持着他父皇在时的样子,他想起自己的幼年,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踏足这里,回京后倒是常来,想到过去,一幕幕自脑海中划过,这座大殿,这座乾明宫,这整个皇城,都要真正属于他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城的安宁,也将穆淳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听到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的是内监恭敬的通报:“陛下,时辰已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乌黑的眸子中已满是坚定与憧憬。在他拉开大门的那一瞬,钟鼓声刚好鸣了三响,意味着礼部代天子祭天的官员已结束了城内和郊区各祭天坛的祭拜,而各级文武官员,都已依身份、品级在宸阳殿殿前的空旷平地上站立等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了多久…… 这篇文快到了尾声…… 可是,还有我们的男主女主不是吗? 感情的故事,还没有终结,或者说,真正的感情本就没有终点 明天继续…… 新文大家也要收藏噢,爱你们喵~ 汪!!   ☆、第118章      随着天子仪仗出现,众官员都伸长了脖子。   穆淳迈着威严沉着的步子,一步步踏上殿前白玉阶,就在他转身时,看到了立在殿前一角的轻璇。她身穿内监服饰,毫不起眼地站在一群宫人中。   想到前两日轻璇拜托他让她来看他登基时的模样,穆淳的唇角不禁以微不可见的弧度上扬起来。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满足她一个小小心愿,算不上荒唐。   他抬起头,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接过太上皇亲笔书写的册立诏书。他接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立萧缈为后。当萧缈身穿繁复秀丽的红色镶金皇后凤裙,一步一步踏上白玉阶时,众位官员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有敬重,新帝如此爱重结发之妻,哪怕结发之妻并非出自清贵世家。   有沮丧,帝后感情如此深厚,他们就算日后送了别的女子入宫,大概也不会因此而得到更多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了。   有沉思,他们恐怕要跟这位皇后娘娘搞好关系才行了,官场与后宫的关系,也要重新定义。   帝后二人在这万众瞩目的宸阳殿前,有条不紊地携手跪拜天地、祭祀祖先,一举一动无不沉稳庄重,仿佛数千人的注视不会让他们产生分毫紧张。   所有人的心,就在他们庄严肃穆的举动中,变得安定了下来。是啊,这便是他们的新皇了,曾千千万万次幻想,大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有过迷茫,有过不安,有过悲痛,可如今,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帝皇,仅仅用一次登基大典,就让他们感受到了安心和憧憬。大炎,会比有史以来的所有皇朝都强大,一定会。   大炎风气开放,信奉的神明也很多,一次祭祀下来,穆淳和萧缈要将同一套动作重复几十遍,若换做旁人,早就倦了,可他们却始终打起精神诚心叩拜,不为自己,只为百姓。而他们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姿态,也是让满朝文武百看不厌。   祭祀完毕,穆淳正式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昌顺。明年,便是昌顺元年。   仪式结束后,萧缈回坤玉宫接受朝中三品以上命妇朝拜,穆淳领着三品以上朝廷命官入宸阳殿,再独自沿着台阶往上,在那座金光灿灿的龙椅上坐了下来。司礼官捧着一青一红两个玉匣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青玉匣中放置的,是那枚硕大的、方正的、象征至高无上政治权利的黄白相间玉玺,而红玉匣中放置的,则是象征整个大炎武力权威的青铜盘龙兵符。   自此,正道、权利、民心所向,终于归一。   穆淳登基的第二日,轻璇站在建春门的城楼上,看着一道单薄的素白身影出了城门。许是伶人的身段格外纤细挺拔,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有经过之人惊讶于他的身姿和容貌,侧头驻足看他,他却浑然不介意。那背影萧瑟而决然,仿佛对身后这座生活多年的城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沿着官道朝前走去。   轻璇低眉凝视着,眼中是复杂不明的意味,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下了城楼,有侍卫恭敬地跟她行礼,她淡淡笑过,翻身上马,一路朝着城南长夏门而去。   出城再过二十里,便是云岗镇,处处都是轻璇熟悉的景象,却又隐隐透着不同。她迈入一家客栈,与店家招呼过,在一直为她留着的上房内换了男儿装,未多做停留,驾马继续前行。   “夫人!”云岗镇南面的长亭内,几个早已等候在此的江湖人对她行礼。   “这段时日,辛苦众位了,”轻璇翻身下马,“如今京城中的一切已渐渐走上正轨,咱们青门人也该慢慢撤离了。”   “夫人,那您呢?”为首的一人看向轻璇,他始终都还没办法相信,夫人竟是在皇城中长大的嫡公主。   他甚至不知道,掌门生前是否知晓此事。   轻璇摇摇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永远属于青门,也永远是殷掌门夫人,只是,代任掌门这个重担,我准备卸下了。”   几人瞪大眼,面面相觑。   “我知道,帮中众人伤情于老掌门与无念的离世,无人愿坐在他们曾经的位置上统领全门,先前我找许多人谈过接任掌门的事,也都被拒绝了。后来我仔细想过,若新任掌门从前并非青门中人,只要具备掌门之能,也是可以的。前些日子,帮中最具名望的几位兄弟来京,我们已商谈过,定下了新任掌门人选,如今帮中众兄弟也已陆续知晓此事。”   几人惊讶问道:“新任掌门是何人?”   轻璇微微一笑:“是太上皇的弟弟、宣王穆昭之独子穆苏,算起来也是我弟弟。此人虽不务正业多年,文才谋略却了得。年幼时我与他并不相熟,再次回京后倒一直关系不错,如今往来已两年,他也帮过当今陛下多次,这些事情,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几人倒没想到,这位新掌门是皇室中人,只觉新奇得很,一时竟没人说话。   “他已经跟着康将军和方湛学了许久功夫,方湛总夸他武功底子好,你们平日都爱跟方湛称兄道弟的,穆苏也算是你们师侄了。”轻璇捂着嘴笑。   “啊……?”   轻璇寻思,当初她让叶莞萱入青门跟随阑歌时,其实就对穆苏隐隐有了观察之心。想不到当初的心念一动,竟然成了真,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缘分?   她已帮穆苏实现了本以为永远无法实现的江湖梦,至于能否抱得美人归,便要看他自己了。   轻璇想起方湛身披铠甲的模样,叹一句:“如今方湛做了将军,陛下十分倚重他,恐怕,他是不会再回青门了。”   她见几人眼中有浓浓不舍,拍了拍为首那人的肩,接着道:“如今穆苏的两位师傅都是将军了,他本人倒对做官没什么兴趣,也不太喜欢京城。我觉得他很适合江湖,便跟众位兄弟引荐了他,至于他去了青门以后怎样,我可管不了了,你们若不满意,大可将他废掉,令立掌门。”   “这可不敢……不敢……”几位兄弟忙忙摆手。   “有什么不敢的,左右我也不是代任掌门了,不必事事都听我的。”   她爽朗地笑着,将目光落在在场唯一一名女子身上。   那少女见她看着自己,也露出欢喜笑颜。   轻璇与几人又说笑一阵,才冲那少女道:“寻露,你随我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寻露点点头,乖巧地跟在轻璇身后出了长亭,往附近的山头走去。   “你出宫已有几月,如今感觉如何?”轻璇边走边问。   寻露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位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恩人。   轻璇回忆着在宫中时与寻露的寥寥数面,她那时就觉得,其实寻露是个极单纯的孩子,从那双澄澈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如获新生。”寻露笑道。   轻璇盯着她,猜着这些日子帮中兄弟们都带着她做了什么。寻露眨眨眼,将目光移向北方,仿佛在回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   “我入宫那年,只有十岁。”她的声音清脆,低低诉说时,很是悦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道入宫的伶人,明明有二十多个,连皇帝都没有特别看重我,元桑却十分高兴地挑了我做徒弟。”   轻璇抚着她的头顶:“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有其他伶人没有的澄澈干净。”   “我也很看重这难得的缘分,他教我咿咿呀呀地唱,教我将水袖舞得很美,我跟着他,进步很快,他说他已经不年轻了,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我。”她眨着双眼看向轻璇,“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在人前如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清朗轩举,私下里却跟我说很多的心事,将自己有的都分给我,我受累挨骂,他会替我出头、陪我难过。夫人,这样的人,要我怎么不爱上他。”   轻璇低眉,掩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她能明白寻露的感受,也曾有过那样的人,如太阳般耀眼,却在她面前敛去所有锋芒,只为得到她的包容、她的接受。   曾经的殷无念,后来的令遥,都是这样的人。   “哪怕有元桑护着,我也经历过很多苦难。毕竟我只是个戏子,是个受人鄙夷、遭人耻笑的人,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因为我日日都能见到元桑。”她轻笑一声,“那时我多傻,明知道元桑对皇帝有着不一般的、不可言说的感情,明知道他只是喜我怜我,却还是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夫人,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喜欢当今陛下吗?因为他的出现,那些本弥漫在宫中、令人沉醉的奢华渐渐消融了,而元桑是最爱这些的。”   轻璇皱眉摇摇头:“我自小生在繁华宫廷中,都从未喜欢过奢华。”   “所以,你可以进入威震江湖、为民除害的青门,成为掌门夫人。”寻露叹息,“宫中的生活,让我都快忘了年幼时在宫外食不果腹的日子,如今出了宫,认识更多的人,走过更多的路,我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可笑,有多可恨。”   “不要这么说。”轻璇柔声劝她,“我早就知道,你本性很好,只是被宫墙遮住了眼睛。”   寻露听了,似乎得到些安慰,看着远处等着她的青门兄弟们,略带得意地笑道:“我现在与他们一样,有着一个济世的梦想。”   轻璇笑着柔柔她的头发:“看来你是个天生的江湖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不好意思今天又更晚了 新文《凤凰花飞》你们都有看吗? 话说,明天,《泰元年纪》就要完结了噢,这可是我的处女作,连我自己都很期待。 那么,明天见。   ☆、第119章      寻露与其他几个兄弟,是打算拜别轻璇,然后往南方去的。轻璇带着寻露回到长亭,与他们别过,迎着昏黄的夕阳,久久凝望几人的背影。   改变一个人很容易,改变这个世界很难。   但不论容易,还是艰难,如今他们都做到了。   她扬唇笑着,忽听身后传来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嗓音:“你还打算在这儿傻站多久?”   轻璇讶异回头,见令遥背光而立,身姿卓然,被夕阳浸染的发梢衣角泛着光晕。此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是懒懒笑着的,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她骤然见了他,竟不知所措起来。   “你……怎么……”   “还不是从陛下那里听说你出城了,怕你独自一人,天黑后不安全,来接你的。”令遥喋喋不休,“你啊,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能独自出城呢?就算不带护卫,也多少带几个青门高手呀,你以为你武功很厉害,我告诉你,比你厉害的大有人在,像你这种……”   “我不独自出城,你怎会有出城接我、跟我单独相处的机会?”轻璇打断他。   令遥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这么说,你是故意的?”   轻璇再次不知所措了,摇摇头,又停下,想了想,又摇摇头。   “跟我独处,很危险的。”令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轻璇想起在三川城的那一夜,整张脸红得跟虾似的。   令遥见了微微一哂,不忍再逗她,拉过她的手,走向一旁等候的马儿。   “快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令遥。”轻璇停下。   “嗯?”   “没什么,”轻璇笑着摇头,“就想看看你,一会儿天黑了,就看不清楚了。”   令遥笑着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嘴上抹了蜜”,翻身上了马。轻璇也上了自己的马,正准备往前走时,令遥叫住她。   轻璇回过头,还不及问,他的唇便凑了上来,她的呼吸骤然停住,眼睁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停下来。   “你别这样,我担心你窒息。”他语中带笑。   “唔……我……”她略略缓过来,他又轻轻吻住了她,那样的吻,如同和风细雨,让她如坠美梦。   其实,这样的时刻,比美梦还美。   两人踏着夜色回到京中,令遥将轻璇送至宫门口,看着她进去,再调转马头行回侯府。轻璇回到芳甸宫,在春凉的服侍下沐浴净身,满身疲倦地躺到了床上。之后的一段日子,她除了在宫中游湖赏花,在穆淳得空时陪他走走,便是偶尔出趟宫,将京城及周边的青门势力渐渐安排出京。一切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而她,就如同年幼时那般,承欢太后膝下,依旧是皇城内最尊贵的公主。   穆苏去了眉山,成为了青门的第四任掌门。   左辛屡屡上奏,请求退出朝堂,云游四海,穆淳都不理他。后来有一日,轻璇看不过去了,摇着穆淳的袖子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吗?”   穆淳想了一夜,第二日下旨:封左辛为博乐侯,自此不必每日上朝,朝中无大事时,可出外云游,但不可多年不归,可以在府中著书自娱,但不可因此而误事。   左辛拧着眉头犹豫了好几日,终是答应了。   轻璇以为,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慢慢被遗忘,等有一天他们都离开了世界,那些被刻意掩藏的秘密,便会永远消失。   也总会有那么一日,这个如今鼎盛的王朝会湮灭在历史风烟中,而他们,只会化为史书中的寥寥数笔。无数个夜晚里流淌过的眼泪,挣扎过的绝望,对其他人而言,从未存在过。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他们想要的,如今都实现了。   泰元二十一年冬,穆淳颁布了一则昭告天下的公告。   这是一则虽未引起纷乱,却令举国上下都哗然的公告。   关于太上皇曾经的误会,关于太后与当年的婉妃那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心酸,关于穆淳与轻璇年幼时就留在心中的滚烫伤疤,关于那么多的不容易。   关于他们互换的身世。   原来那些藏着痛苦的秘密,只有放在阳光下,只有让所有人都知晓,才能真正成为令人思之一笑的过往。   “谢谢你,陛下。”令遥与轻璇坐在乾明宫内,笑着对穆淳道。   “聊得好好的,怎么又提谢。”穆淳眨眼,不满道,“你们想谢我一辈子?”   “这么说,陛下是打算跟我们不分彼此了?”令遥问。   “那是自然。”穆淳道,“你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哥哥,我若跟你们都分彼此,便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可古来皇帝自称寡人的本就不少呀。”轻璇道。   “那是他们,朕才不要跟他们一样。”穆淳面露得色,“我曾经也是个江湖人,我妹妹率领着天下最大的帮派协助我,这事,以后我要说给我儿子、孙子听。”   “你一会儿‘朕’,一会儿‘我’的,真是个疯癫皇帝。”轻璇笑道。   “左右这里也无人,”穆淳四处环顾,“你们来用膳,我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他盯着轻璇一笑:“你伺候我吃饭就好。”   令遥翻了个白眼。   “不许你欺负她。”   “朕是皇帝,想欺负谁就欺负谁。”穆淳道,“谁叫她比我晚出生半个时辰的。”   “那若是我早些出生,你是不是就会跑来伺候我?”轻璇嘻嘻笑着。   “会呀。”穆淳一本正经道。   “反正她已经是你妹妹了,这种假设中的事,怎么说都由你。”令遥吃着一个红烧鸡腿。   “知我者,安国侯也。”穆淳啃着酱肘子道。   阳光洒落一室,三人言笑晏晏,他们年幼时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可以在这象征着权利顶峰的乾明宫内尽情说笑、忘却烦忧。   第二日一早,城郊河畔。   冬日的暖阳初初升上山头,令遥与轻璇从树林中走出,踏上河边一艘无人的船。   “这儿的水流倒是很缓。”轻璇看着阳光映照下宽阔的河面,拉住令遥的手。   令遥低头,柔柔一笑,道:“这条河再往下游,会越变越宽,然后分为好几个支流,那里的水流就会急得多了,到时恐怕我们也左右不了船的去向。”   轻璇听他吓唬自己,用脸在他肩上蹭了蹭,噘着嘴道:“我知道这个方向是往南的,不管我们去哪个方向,那里都会比这里暖和。”   令遥忍不住伸出双手捏住她的脸,凑近她问:“你不怕?”   轻璇的心酥酥麻麻,与被他捏住的脸一样。   她仰头大声道:“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令遥笑了,将她拦腰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大步迈向船头。她被放在船头坐下,双足悬在空中,一下一下悠哉地踢着,看着令遥将船绳解开,拿起船桨轻轻一顶,船便离开了岸边,顺流飘了出去。   待船飘到河心,令遥拖着船桨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坐在船头。   “太后娘娘一定很舍不得你吧?”   轻璇点点头,又笑道:“她说了,她这辈子,一生下来就注定与自由二字无缘,如今我能拥有天高海阔的自由,她是很欣慰的。”   令遥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左辛说了,以后他得空,就来找我们。”轻璇道。   “就他?”令遥瞪大眼,“能找得到我们?”   轻璇笑了,容颜娇艳无比:“我们去到哪里都有江湖朋友,你又是江南名门之后,我们这辈子都衣食无忧,左辛日后云游时,若是穷得过不下去了,自然会来投靠我们。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找不到呢?”   令遥将她推起来,身子一斜,便倒在她肩上,懒懒道:“只是穆淳,我们没有跟他告别,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日出山涧,有微风拂过,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船顺着水流不断向前,有水鸟飞到船头,吱吱喳喳叫着,小脑袋看着轻璇。轻璇伸手去摸它,它却惊得一下子飞远了。   “当初我问穆苏,他愿不愿意当青门掌门时,他除了梦想达成万分兴奋外,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令遥坐起身,温柔地看着她。   “他说,以他尴尬的身份,早就不适合待在京城了,离开比留下更好。”   令遥叹息:“我们也一样。”   “是啊,我们也一样。”   “轻璇,我们还会再回宫吗?”   轻璇莹白的脸浅浅笑开,如同一朵初绽的白莲。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令遥也笑了,是啊,这世间最美好的,便是随心所欲、随遇而安,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奇遇,他们谁也不知。   只要知晓,身边这个人,会永永远远陪着自己,便够了。   而曾经的风烟,都会变成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完结啦 这是我的处女作,就写作技巧而言,中间有很多地方可能我都没处理好,文字的使用更是有待提高 可是,我心中的这个故事,已经很生动地表达出来了,这一点我是满意的 不管是满意的,不满意的,不管是欣喜,还是遗憾,到了这里,都该封笔了 希望看完这个故事,你们会在心中继续幻想它的后续,希望以后的以后,你们还会记得这本书里的人 嗯,那么,说个结束语吧: 我不是洒脱的人,说不出那句“江湖再见”,便只能说:我在新文里等你 期待你们,日日,月月,年年 你们的,秋犀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